人间千盏灯：风月无边的古老回声 第37章 璇玑血砂

黄土高原的晨雾裹着血腥气漫过天柱崖时，李石憨正将凿子抵进青灰色山岩。凿柄上缠着的麻绳早已浸透汗渍，掌心茧子裂开渗血，他却浑然不觉——三日前那场暴雨冲开的岩缝里，总在子时渗出幽蓝微光，像极了娘亲临终前瞳孔里游动的磷火。

\"当家的！\"山道传来竹筐颠簸的声响，妇人阿翠背着竹篓踉跄而上，粗布裙裾沾满草屑，\"里正说今夜要征用青壮去采石场筑烽火台。\"她抬手抹汗时，露出腕间暗红的勒痕，那是官差用铁链拴人留下的印记。

李石憨应声抬头，碎石簌簌落在脚边。凿口迸出的碎屑突然泛起星光，他俯身细看，三粒砂状物嵌进掌纹，掌心顿时腾起灼浪。待火星散尽，砂粒竟在晨光中流转九曜之纹，恰似昨夜山崖岩缝里渗出的幽蓝。

建都汴梁的朱温正与晋王李存勖在中原厮杀，这偏僻山坳却因山中暗藏玄机，注定要卷入一场横跨三十年的血雨腥风。李石憨将砂粒藏进兽皮囊，山风突然卷起沙尘，露出断崖深处暗红的岩层——那是贞明三年冬，黄巢旧部焚烧采石场时留下的焦痕。

暮色四合时，山道上响起铁甲摩擦声。十数名黑衣人举着火把冲进村寨，刀刃寒光映着刺青\"梁\"字。\"奉节度使命，征调石料三百斤！\"为首者挥动铁链，将村民驱赶到采石场。李石憨被编入运石队，沉重的青石压得他直不起腰，直到子夜无人时，才摸向白日渗出蓝光的断崖。

凿子刚触到岩缝，整座山体突然震颤。碎石如雨落下，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缝。油灯照亮洞内景象的刹那，李石憨的呼吸凝滞了——四壁嵌满发光的砂粒，中央石台上摆着半尊残缺的青铜星晷，晷面裂纹竟与父亲临终前咳在他掌心的血痕完全吻合。

\"原来如此...\"他摩挲着兽皮囊里的星砂，想起十二岁那年偷听到的对话。父亲醉酒时曾说，李家祖上五代侍奉璇玑司，专为皇室铸造观星仪器。黄巢破长安那年，先祖带着司中秘宝遁入山林，用九曜星砂在山腹中铸成锁龙局，镇住朱温篡位的凶星。

洞外突然传来马匹嘶鸣。李石憨将星砂塞进兽皮囊，星晷碎片却割破掌心。鲜血滴在青铜表面，整座石室骤然亮如白昼。暗格里滑出的鲛绡上，朱砂绘制的二十八宿方位间，赫然盖着枚龟形玉印——正是璇玑司失踪多年的司正印信。

\"李石憨！发什么愣！\"监工的鞭梢扫过后颈，他踉跄着将石料搬上马车。怀中的星砂开始发烫，三粒砂粒钻入伤口，沿血脉游走，在胸口凝成北斗形状。山道两侧的松树在夜风中扭曲如鬼爪，他恍惚看见父亲临终前用血在墙上画符，那符纹竟与星晷裂痕一模一样。

三日后，李石憨在官道旁休息时，山道上突然扬起漫天黄尘。玄甲骑兵踏碎溪流而来，当先将领银甲覆面，手中长枪挑着颗人头：\"奉节度使命，征调璇玑司遗物！\"那颗头颅的眉眼，分明是十年前失踪的里正老周。

李石憨的脊背瞬间绷直。父亲咽气前攥着他的手，枯槁手指划过胸口的北斗纹：\"他们要的不是石料，是活人祭的星盘。\"记忆如惊雷炸响，他终于明白为何近年各地官府疯狂征召石匠——那些所谓\"修筑工事\"的青石，实则是用璇玑司弟子的血肉混合星砂铸成的锁龙桩。

\"这石料...\"银甲将领的目光突然变得贪婪，\"尔等私藏的可是九曜星砂？\"话音未落，山道两侧林中飞出无数火箭。玄甲骑兵阵脚大乱时，李石憨看清火把映出的面容——老周的弯刀还滴着血，断颈处喷出的血雾竟凝成星图。

\"快走！\"老周割断他脚踝的铁链，\"那些石料能引星入体，是祸不是福！\"李石憨跟着他钻入山洞，却见洞壁上嵌满发光的砂粒。老周点燃松明，砂粒竟组成一幅星图：\"二十年前璇玑司遭血洗，司正将最后半尊星晷藏在此处。你可知为何你胸口的北斗纹会随星砂生长？\"

洞外传来密集的脚步声。老周推开暗门，将李石憨推入地下暗河：\"顺着水流走，去洛阳找浑天监的老道士。记住，星砂入体者活不过三十六岁，你父亲就是在...\"暗河轰然塌方，李石憨被湍急的水流裹挟而下，最后看到的画面是老周燃烧的躯体，将整条山涧映成血色银河。

再睁眼时，他躺在洛阳城外的破庙里，怀里除了星砂皮囊，还有半块刻着\"璇玑\"二字的龟甲。建都洛阳的朱温正痴迷星象，当李石憨被当作\"通天异人\"带入宫时，他看到观星台上堆满青石，国师正用血祭之法催动石阵。那些普通青石接触血水后，竟真的显现出模糊星图。

\"此乃天降祥瑞！\"国师枯槁的手指几乎要掐进他皮肉，\"若能铸成浑天仪，必能测得天命所在！\"李石憨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星砂在眼中已不再是珍宝，而是噬人的诅咒。当夜他翻墙而出，却在洛水畔被黑衣人截住。蒙面人摘下面巾，赫然是里正老周——他断颈处的伤口竟已愈合，血肉中嵌着发光的星砂。

\"交出星砂！\"老周的弯刀映着水光，\"璇玑司的秘密不是你能沾染的！\"河面突然炸开，李石憨被卷入水中。星砂在胸前发烫，他竟在水中呼吸自如。暗流将他冲向下游，直到遇见个垂钓的老者。鱼篓里游动着半透明的鱼群，竿头的鱼线竟是用星砂淬炼的银丝。

\"三十三年前，璇玑司遭劫那天，我也在场。\"老者收竿时，钓线带起块刻着二十八宿的龟甲，\"你父亲用我教的缩骨术假死，却不知璇玑司真正的秘密在...\"话音未落，十数名披着蓑衣的黑影从四面围拢。为首者手持火折子，照亮李石憨胸前的星砂——那些砂粒正在吸收月光，在他皮肤上投出完整的二十八宿图。

\"原来如此。\"黑衣首领掀开斗笠，露出布满星斑的脸，\"璇玑司的活星盘，终于现世了。\"李石憨被带到青铜巨门前，门环是两条纠缠的青铜蛇，眼窝里嵌着发光的星砂。当他的血液滴在门环上时，整座山体发出轰鸣，青铜门后露出流转星辉的地下宫殿。

中央的青铜浑天仪比传说中还要庞大，表面密布齿轮与水漏，天顶镶嵌的星砂与夜空遥相呼应。黑衣首领摘下兜帽，露出与李石憨七分相似的面容：\"我是你叔父，当年你父亲盗走星砂私逃，害得璇玑司三百余人被屠。\"他狞笑着逼近，匕首寒光映出李石憨胸口的北斗纹，\"我要你的心头血！\"

千钧一发之际，星砂突然爆发出刺目光芒。北斗纹路浮现，与殿顶星图完美重合。浑天仪自行运转，齿轮咬合声中，殿顶裂开星空般的缺口。叔父被机关击飞，惨叫着化为血水，浑天仪吸收他的血肉后，光柱直冲霄汉。

当光芒散去，李石憨躺在洛阳郊外的山坡上。怀中龟甲刻满二十八宿，胸口的北斗纹不再疼痛。远处传来战马嘶鸣，他知道天下即将大变。摸向怀中的星砂，他决定前往西京长安——那里有璇玑司最后的秘密，也是父亲真正的归宿。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远远望去，仿佛肩扛星河的孤独行者。天空中北斗七星格外明亮，七颗星辰的排列方式，竟与浑天仪核心的星砂阵列完全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