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小说巴士 > 其他 > 昆仑. > 第二十二章 移星换斗

昆仑. 第二十二章 移星换斗

作者:凤歌. 分类:其他 更新时间:2025-02-01 09:25:32 来源:平板电子书

第二十二章 移星换斗

梁萧蒙眬间只觉四面八方都在摇动,睁眼一瞧,自己躺在一辆马车里面。柳莺莺的话还在耳边,忽大忽小,每一个字都仿佛一把锥子,扎在他心上。

呆了一会儿,梁萧略微清醒,嘴里酸涩,脸上也是凉冰冰的,伸手一抹,泪水顺着鼻翼流进了口里。忽听有人怯怯地说:“你醒了么?”梁萧转眼望去,阿雪坐在一侧,背靠锦枕,轻咳了两声,缓声说:“昨天你一口气接不上来,要不是主人,可就糟啦。”她被云殊伤了肺,说了这几句话,又咳起来。

梁萧默不作声,闭上双眼。阿雪猜到他的心事,又想不出话儿宽解,只得道:“你饿了么?”拿出两样点心道,“这是鹅梨饼子,还有乳糕儿,又软又甜,也不腻口。”见梁萧仍不动弹,便道,“你不吃糕点,喝点儿水吧。”将水囊递到梁萧嘴边,哪知梁萧牙关紧闭,清水全都流在地上。

阿雪慌忙伸袖去抹。忽听一声冷笑,阿凌探首进来,瞥了梁萧一眼,面露嫌恶,啐道:“窝囊废。”又道,“阿雪,睡得舒坦么?”阿雪含笑道:“还好,不劳姊姊挂念。”阿凌脸色一变,怒道:“好什么?我赶车累得要死,你却睡得快活。哼,还有天理么?”阿雪见她一脸怨毒,不由慌道:“姊姊别恼,下回你受了伤,我也赶车载你。”

阿凌更怒,骂道:“乌鸦嘴,谁受伤了?哼,我又不是你这种蠢货!”阿雪大窘,忙换话头:“阿凌姊姊,你瞧这人不吃不喝,怎么好呢?”

阿凌冷笑道:“饿死最好。这种窝囊废留在世间,只会碍人的眼。哼,换了是我,就该宰了姓云的出气,绝食又顶什么用?”阿雪一怔,忽见梁萧睁眼坐起,抓过食物,一口口吃了起来。阿雪见他变更心意,不由大大松了口气。

阿凌冷冷瞧着梁萧,轻哼说:“你吃了又怎样?好比一头肥猪,憨吃傻长,一点儿也没用。主人说了,你被人废了武功,比之常人还要不如。要报仇?哼,下辈子还差不多。” 她最爱瞧人伤心难过,见梁萧面露痛苦,大感快意,又笑,“说起来,也不知柳莺莺和云殊一双两好,现今又在做什么?”她欺梁萧昏迷中不知真相,故意编些话儿叫他伤心。眼瞧梁萧双眼泪水直转,心中更乐,存心还要捉弄,没开口,便听一个声音懒懒地说:“阿凌,你磨蹭什么?”

阿凌慌道:“啊哟,我就来!”缩回头去,挥鞭赶车。阿雪被云殊一掌打昏,也不知后来怎样,听阿凌一说,瞧着梁萧,心中也替他难过。却见梁萧怔了一会儿,低头吃光两块乳糕儿,又闭眼躺了下来。

行了半日停下,阿凌掀开帘子,冷笑道:“主人开恩,让歇息啦!”瞅了梁萧一眼,道,“窝囊废,你下来么?”梁萧也觉气闷,挑帘下车,却见韩凝紫披着长发坐在溪边。阿冰舀了一瓢溪水,恭谨捧到她手里。梁萧猜到韩凝紫的身份,也不作声,在一块青石前坐下。

韩凝紫一边喝水,一边盯着梁萧,忽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梁萧无心搭理。韩凝紫面色微沉,阿冰已喝道:“臭小子,主人问你话呢!” 梁萧瞧她娇嗔薄怒的样子,想到柳莺莺,不由心头一痛。阿冰见他呆呆望着自己,心中更恼,骂道:“贼眼兮兮的,要作死么?”阿凌眼珠一转,笑道:“冰姊姊你别费口舌啦,这窝囊废是个哑巴。”阿冰诧道:“这话当真?”阿凌笑道:“哪还有假?”

韩凝紫忽道:“阿凌,谁说他是哑巴?”阿凌一怔,说道:“他本就是哑巴啊,还用听人说么?”韩凝紫淡淡说:“当真?”阿凌瞧她神色,没由来心头打鼓,偷眼瞧着阿雪。韩凝紫曼声道:“你看笨丫头作什么,她才不敢告发你呢……”阿凌面如土色,“扑通”跪倒,颤声说:“婢子知错,还、还望主人从轻发落。”韩凝紫摇头笑道:“你这欺上瞒下的伶俐,倒合我的脾胃,赏你也来不及,罚你做什么?”

阿凌心知她惯会正话反说,明说要赏,其实必罚,不觉泪流满面,不住磕头。韩凝紫伸手将她搀扶起来,叹道:“好啦,我真不怪你,要怪只怪阿雪那妮子。”她言辞温和,阿凌仍是不住发抖,颤声说:“主人都、都知道了?”韩凝紫道:“你说呢?”阿冰神色一变,跪倒说:“婢子在五龙岭胡乱猜测主人心意,罪当万死。”韩凝紫淡然说:“你来凑什么趣?那也要万死,你死几百万次也不够。”她美目流转,扫视三名小婢,人人冷汗淋漓,只觉从里到外,没一样瞒得过她。

这当儿,道上来了三个农夫,一老二少,肩上担子沉实,箩筐里盛满柑桔,大约是去集市上买卖。韩凝紫见那柑桔光鲜,便说:“阿冰,阿凌,你们去买几个橘子来尝尝。”

二人闻言心喜,深知这主子若让人去买吃食,必然再无怪罪。当即欢天喜地迎上去,拦住三个农夫,七手八脚分吃了两个柑子,只觉十分甘美。阿凌扬手掠起秀发,笑道:“两位小哥儿,柑桔怎么个卖法?”她举止谈笑,媚态自生,两个后生被她多瞧两眼,便觉手足无措。倒是老农见多识广,赔笑道:“回姐姐话。这里三种柑桔,也有三种价钱。你们吃的温柑是一个八文钱,另有绿桔一个四文钱,至于那担匾桔,一文钱三个,最便宜。”阿凌讨价还价,把温柑说到七文,绿桔说到三文,这才下手拣选。

阿雪心中忐忑,站立不安,见状说:“主人,我、我去帮姊姊们抱桔子?”韩凝紫漫不经意地说:“阿雪啊!你打记事起,便跟着我吧!”阿雪点头称是。韩凝紫道:“那也怪了。过了十多年,你怎也不见长进?嗯,你知错么?”阿雪一怔,茫然摇头。韩凝紫叹道:“笨丫头,无可救药。也罢,你好好听着。这次出来,你做错了三件事。头一件是受阿凌那小贱人摆弄,合着伙来欺瞒我。”阿雪吓得泪涌双目,颤声说:“我、我……”她不好将罪过推到阿凌身上,一时口齿含混,说不出话来。

韩凝紫冷哼一声,又道:“第二件,五龙岭上,你大呼小叫,暴露形迹,若非我在一旁,你还有命么?”阿雪面色更白。韩凝紫道:“至于第三桩。那路‘傀儡牵机术’,平日练了多少次?却被你乱了阵脚。哼,这下子明白了吗?”阿雪三魂去了两魂,糊里糊涂,只会点头。

韩凝紫说:“三罪并发,本来该死。但你捉到这小子,也算大功一件,略可抵消若干罪过。我自来赏罚分明,且给你一个机会,瞧瞧你的运气。” 她自袖中取出几贯铜钱,冷冷道,“这是一百文钱。你去买温柑、绿桔、匾桔共一百枚,就以阿凌所说的价钱为准,必须不多不少,用完这一百钱。倘若余下一文,或是少买一只柑子,你就自断一指。依此类推,十根手指砍完为止。”阿雪吓得一哆嗦,哪敢接钱。韩凝紫道:“怎么?”阿雪无奈,双手捧过钱,颤声说:“十、十个手指砍完了呢?”韩凝紫怒哼一声,骂道:“没出息的东西!手指砍完,便砍脑袋。”

阿雪含泪站着,心中乱糟糟的,哪儿想得出百钱买百桔的法子。忽见阿冰、阿凌各抱一兜桔子,笑嘻嘻转回来,还未走近,阿凌笑语先闻:“主人,这桔子出奇的好吃……”话未说完,忽觉气氛不对,不觉心头打鼓。韩凝紫双手掰开一个桔子,冷冷道:“蠢丫头,发什么呆,还不去?”阿雪没法子,只得抹了泪,恍恍惚惚,向那三个农夫走去。其余二婢猜到缘由,心知韩凝紫意在杀鸡儆猴,对望一眼,哪敢吱声。

阿雪魂不守舍,脚下一绊,踢中梁萧足踝。她重伤未愈,向前扑倒,鼻子撞中一块大卵石,鲜血长流。阿雪既悲且痛,又不敢大放悲声,只得含泪啜泣。韩凝紫见她久不起身,焦躁起来,冷声道:“笨丫头,如果一个桔子都买不来,便不用来见我了!”

阿雪一惊,眼见三个农夫挑上担子要走,慌忙挣起,岂料内腑作痛,怎也爬不起来。回头望去,阿冰、阿凌均是漠然,全无援手之意,她只觉五内俱冷,一颗心便似掉进冰窟,恨不得就此死了。

悲苦欲绝的当儿,侧里伸过一只手来,攒袖给她抹去眼泪。阿雪心头一暖,痴痴望着梁萧。阿凌见状,微有醋意,冷笑道:“歪锅配扁灶,一套配一套。窝囊废与蠢丫头,倒也相衬。”阿雪听得红透耳根。梁萧却默不作声,左袖给阿雪拭泪,右手运指如飞,背着众人,在泥地上刷刷写道:“六温,十绿,八十四匾。”一待阿雪瞧完,立刻抹去。阿雪迷惑之际,梁萧将她扶起,手指远处。阿雪举目望去,三个农夫已挑担走了一程,顿时慌道:“老伯伯,大哥哥,我、我要买桔子。”

三个农夫诧然回头。阿雪此时性命交关,顾不得梁萧写的真假,脱口而出:“我要温柑六个,绿桔十个,匾桔八十四个。”这话一出,韩凝紫“嗖”地站起身来。老农夫掐指一算,笑道:“这位姐姐买得巧,一百个桔子,不多不少,正好一百文。”阿雪惊喜交集,赶上前去,将钱塞给老农夫。一个后生见她行动不便,匀出一个竹筐,装好百枚柑桔,递到她手里。

阿雪一迭声道谢。众农夫见她欢喜得不近情理,都觉十分惊讶。阿雪抱了桔子,喜滋滋回到韩凝紫身前。韩凝紫却不看筐内,只盯着她打量。阿雪被她瞧得心慌,哆嗦道:“主人,买错了吗?”

韩凝紫冷道:“错倒没错,你怎算出来的?”阿雪偷瞧了梁萧一眼,双颊绯红。韩凝紫一抬脚,踹翻竹筐,厉声道:“笨丫头,谁教你算的?”眼里寒光突出,有如锋利刀剑。

阿雪不由倒退两步,不知为何,心里却不似先时慌张害怕,暗暗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不说出梁萧。韩凝紫见她非但不答,眉间隐然透出倔强,心中益发恼怒,抿嘴瞪眼,缓缓抬起掌来,莹润润的右掌之上,竟然凝了一层白霜。

阿冰、阿凌见她抬掌,皆有惧色。阿雪虽然害怕,始终咬着牙关,不出一声。韩凝紫瞧她半晌,点头说:“笨丫头,你有胆。”手掌疾起疾落,还未拍下,忽听梁萧叫道:“且慢!”

韩凝紫掌势一凝,转眼道:“你有话说?”阿雪大惊失色,冲着梁萧连连摇头。梁萧只作不见,一拍衣衫,站起身来:“桔子是我教她买的,要打要杀,冲着我来。”韩凝紫目光闪动,淡淡地说:“想逞英雄?好啊,你说说,你又怎么算出来的?说不出来,别怪我手狠。”

梁萧屈下一膝,以石子为算筹,说道:“以三因为三百文,内减共数一百枚,余二百枚为实。三因温柑价,得二十一,内减一,余二十分……”他不急不徐,一步步解来,阿雪瞧得满心糊涂,阿凌却心中惊怒:“臭小子会说话,笨丫头胆敢骗我?”狠狠瞪视阿雪,恨不得用这目光剜下她一块肉来。

梁萧将题解罢,抛开石子:“因题有三元,此法名为‘三分身术’。另有数种解法,繁杂难言,不说也罢。”他手腕一痛,已被韩凝紫扣住。抬眼一瞧,面具后厉芒闪动,森然说:“小子,你是天机宫的人?”梁萧吃痛,高叫:“你儿子才是天机宫的人!” 韩凝紫眼中凶光更盛,声音拔高,变得又尖又细:“还不承认?除了天机宫的数家,谁能解出这道难题?”

梁萧双眉一皱,淡淡说:“这也算难题?难题太多了吧?”韩凝紫死死盯着梁萧,梁萧对“天机十算”耿耿于怀,不肯自认出身天机宫,是以神色始终坦然。韩凝紫瞧不出破绽,眼中怒意渐消,代之以几分茫然,忽地放开梁萧,冷冷说:“想来天机宫自命清流,也教不出你这等泼皮小子。”

三名农夫眼看再无生意,二度担起担子。不料韩凝紫忽地俯身,拾起三枚石子,挥手掷出。“嗤嗤嗤”三声闷响,三名农夫似被打了一拳,纷纷扑倒,**混着血水流出,柑桔骨碌碌滚落一地。韩凝紫一拍手,漫不经意地说:“任这三人走脱,岂不泄露了我的行踪。”梁萧心中惊怒:“这女人喜怒生杀全无征兆,真是一个疯子。”阿雪想到全因自己出言挽留,才给三人惹来这场灾祸,心中歉疚无比,掉头默默流泪。

韩凝紫走了两步,回首懒声说:“阿凌,你好生看顾这小子,若有半点闪失,仔细你的皮。”她说的是狠毒事儿,语气却柔媚动听。阿凌面色发白,一迭声答应。梁萧心中惊讶:“黄脸婆怎么转了性儿?无事献殷勤,我须得加倍小心。”

阿凌转了一副笑脸,将梁萧扶上车,还给了个锦枕,傍阿雪坐下。阿雪侧眼望他,久久也不说一句话。梁萧被她瞧得不自在,忍不住道:“看什么?”阿雪面涌红潮,低声说:“多谢啦!”梁萧冷冷道:“没什么好谢的。”他心情无比低落,适才与韩凝紫斗智,全因一时义愤,事情一过,又觉兴致索然。阿雪见他冷淡,满嘴的感激话再也说不出来,也只好闷闷睡倒,心潮起伏不定。偷眼一看梁萧,见他闭着两眼,泪水顺着面颊滑落,在木板上渍出斑斑湿痕。阿雪只觉胸中隐隐作痛,不由恨起柳莺莺来。

停停走走,马车又行半日,忽地停住。阿雪怪道:“阿凌姊姊,到家了么?”阿凌压低嗓子道:“笨丫头噤声,元人来了。”话音未落,寒鸦惊飞,扑棱棱作响,接着便听轰隆隆的马蹄声自远而近,地皮也似随之起伏。

阿雪俏脸发白,眼里露出惧色。梁萧瞧她一眼,握住她温软小手,只觉她手心温热,满是汗水,便说:“不用怕,有我!”阿雪见他神态从容,忘了他内力尽失,红着脸点了点头。梁萧凝神听去,只听马蹄声中,夹着蒙古语的吼叫。虽然人喧马嘶,却杂而不乱,仿佛一阵疾风,倏忽去得远了。

又过片刻,韩凝紫吐了口气道:“这儿是襄樊地界,两军追亡逐北、兵马往来甚多,大伙儿还是多加小心,一头撞上,徒惹麻烦。”

梁萧放开阿雪的手,马车再度启动,时上时下,行了许久才停住。梁萧心想:“莫非又遇上大军?”忽见帘子掀开,阿凌探首笑道:“到家了。”

梁萧躬身下车,前方苍山黛色,怀抱一所庭院,绿竹含烟,画阁滴翠。却听阿雪在耳边低声说:“这是残红小筑。”

说话间,一名年轻道士行出院门,脚不沾地般来到车前。他面如冠玉,眉间一颗米粒大小的黑痣,面上一团和气,向韩凝紫拱手道:“羽灵见过主人。”韩凝紫冷道:“有事么?”羽灵笑道:“陇西九寨的首领俱在厅内,前来交割例钱税粮。”说罢与阿冰对视一眼,便又转过头去,向其他二婢招呼,言辞谦谨,面面俱圆。

韩凝紫道:“羽灵,我有要事,懒得与那些粗人唠叨。你和阿冰自去打理,须记得,少钱少米,五百贯以上砍手,一千贯以上砍头,勿要乱了规矩。”羽灵笑道:“小人知道了。”韩凝紫转过头来,瞧了阿雪一眼,面露嫌憎之色,道:“阿凌,你带笨丫头去歇息,不要再找她的麻烦。”

阿凌恼恨阿雪欺瞒自己,本意好好折辱她一番,听韩凝紫一说,忙赔笑道:“我待阿雪亲妹子一般,爱她疼她还来不及呢?”阿雪听她一说,颇有几分感动。韩凝紫更觉厌恶,转向梁萧说:“小子你随我来!”

梁萧踌躇不前,却被阿冰狠推一掌,摔倒在地。这才悟及自身内力已失,只得爬起来随在韩凝紫身后。

二人入了庄园,抄斜路望后山走去,转过数道回廊,前方现出一片竹林。韩凝紫似嫌梁萧步子太慢,转身将他拉住,快步走入林中。

竹林幽深莫名,道路迂盘,梁萧只觉绿篁因风,龙吟细细,剑叶蔽空,四下里漫着如水凉意。如此走了二十余步,忽见一尊石像,蹲身披甲,张口皱眉。他颇感眼熟,转念间悟到,这尊石像自己曾在“两仪幻尘阵”里见过,乃是“将相境”中的“吴起吮疮”。惊疑中再走十来步,又见一尊石像,拈须负手,却是“圣文境”中的“少陵苦吟”。再走二十步,却见一尊“剑及履及”,石像倒持宝剑,赤了一足,似在全力狂奔,正是春秋霸主楚庄王的故事。

每走十来步,就见一尊石像,梁萧越瞧越惊。细察之余,发觉这些石像与天机宫的石像形似,细微处却不相同,便似塑像者仓促瞧过一遍天机石像,再凭记忆模糊刻出,方位也很杂乱,不合“两仪幻尘阵”的阵势。

梁萧一路瞧去,渐渐发觉,石像依南斗之位结成十字,将竹林分成四片,东为少阴、南为少阳,西为太阴、北为太阳,却是一座“南斗四象阵”。梁萧暗自留心,一面行走,一面默记竹阵方位。

行了二里许,到了竹林尽头,只见一座石洞,洞门紧闭,形若满月。门楣上刻有“天圆地方”四字,娟秀妩媚,出于女子手笔,门边双龙蟠着一个铁八卦,也是一只八卦锁。

韩凝紫转动八卦锁,打开石门,门里一间斗室,四壁摆满图书,倚墙处有张石床,床边又放一方石桌,上置沙盘。梁萧瞧得一惊,敢情沙盘上画满勾股方圆、商方实法,均是算题符号。

韩凝紫携梁萧入门,反手掩上石门,一片清光泻落,室内情形历历在目。梁萧抬眼望去,洞顶光圆如镜,上面嵌满明珠,大如鸽卵,小似米粒,依周天星象排列。岩壁上凿了一排小孔,天光漏入,投在明珠之上,珠辉映壁,照得满室通明。

韩凝紫在石床上盘膝坐定,懒懒地说:“小子,我姓韩,名凝紫,你叫什么?”梁萧心灰意冷,傲气尽消,随口说了姓名。韩凝紫点头道:“你早先口出狂言,很会算题么?”梁萧道:“略略解得些儿。”韩凝紫打量他一眼,冷笑道:“好,我便瞧瞧,你有多大本事。”手指着沙盘上的算题道,“你解得出来么?”

梁萧斜眼瞧去,沙盘上写道:“假令有圆城一座,不知周径,四门大开,纵横各有十字大道。其西北十字道为乾地,甲乙二人立于此,乙东行一百八十步遇一塔而止,甲南行三百六十步回望该塔,正居城径之半。问城径几何?”下有勾股图形。

韩凝紫咯咯咯笑道:“你解出这题,我叫你活命,解不出来,哼,那也不用说了。”口气中满是得意,梁萧一挑眉,叹道:“弦上容圆?有什么了不起?”随手便解,“以勾股相乘倍之,为实。以勾股之和为法,前后相除,商为二百四十。城径便是二百四十步。”

这道算题韩凝紫苦思已久,不得门径,哪知梁萧顷刻作答,算路精妙,匪夷所思。韩凝紫盯着算式,沉吟半晌,才说:“怎么这样容易?”梁萧道:“考圆之术(按:相当于中国古代的几何学),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不知其法,难以入门,知道方式,倒也十分容易。除了弦上容圆,另有八题,分别为:勾股容圆、勾上容圆、股上容圆、勾股上容圆、勾外容圆、股外容圆、弦外容圆、勾外容半圆、股外容半圆,统称为‘洞渊九容’。”他挥洒自如,写出九容方式。韩凝紫瞧他专注神色,心头没来由一痛,暗想:“少年算题的模样,与他倒有五六分相似。”

梁萧写完方式,抬头瞧去,韩凝紫脉脉注视自己,眼里透出一股痴狂,不由心子一跳,问道:“你有疑难?”韩凝紫身子一颤,迟疑半晌,叹道:“你……当真不是天机宫的人?”梁萧哼了一声,却不答话。

韩凝紫双手摆弄算筹,怔怔坐了许久,长叹一口气,才依梁萧的法子,在沙盘上演算。但只算了两行,忽地泪涌双目,一点点滴在沙盘上。

梁萧道:“算不出来,也不必哭吧!”韩凝紫恼羞成怒,一抬手,向梁萧左颊刮去。掌到半途,泪眼模糊间,影影绰绰,却露出一个清俊峭拔的影子,芳心一颤,这一掌打不下去。梁萧见她举止奇怪,正觉讶异,忽见韩凝紫泪水过处,露出两道雪白透红的肌肤,心中暗暗吃惊。韩凝紫见他神色有异,觉出因由,取了手绢在脸上一抹,露出本来面目。只见两腮蕴红,宛如秋桃;双眉弯弯,恰似新月;眼神如三秋潭水,清亮之余,又透出几分寒意。

梁萧不料她黄脸下藏着绝色,较之柳莺莺风华犹胜。韩凝紫出了一会儿神,默不作声,又给出一道“招差题”,立天元求兵员钱粮数目。

梁萧原本意气消沉,可是一涉算术,忽又神思捷悟,快如飞箭。韩凝紫题说一半,他已给出结果。韩凝紫更惊,再给一道“和合分差题”,刚说题头,梁萧又报出答案。韩凝紫心中惊怒:“我本当天机宫为天下算学之宗,未料天机宫外,还有如此奇才?”于是反复套问梁萧师承。梁萧只不作声,唯见韩凝紫写出算题,方才开口解答。

算到暮色将至,梁萧逢题便解,百问不穷。韩凝紫渐至于无题可难,自尊心大受挫折,终于忍不住掀翻沙盘,怒冲冲推门而出,自外将门锁住。

梁萧无处可去,躺在石床上发呆。洞顶明珠本无光亮,实则反射天光。一入夜,明珠无光可借,石室内漆黑一团。梁萧只觉身下青石冰冷,伤心、寂寞潮水般涌上心头,恍惚一阵,沉沉睡去。

次日,他醒得极早,大约在石床上睡久了,筋骨又酸又痛。挣起身来,嗓子一阵干痛。自他习练内功以来,这情形从所未有,寻思如此看来,自己不但变成了一个寻常人,或许更如阿凌所言,比起常人还要不如。

他心中凄凉,默运心法,但觉一丝暖流从无而有,慢慢从丹田生出。他心中一喜,催动内力,过得良久,那丝真气依旧沉滞纤弱,毫无长进。梁萧暗忖这般练法,要练到以前的地步,不知又要耗费多少光阴。一时无比泄气,撤去心法,接着发呆。

心灰意冷中,忽听洞外传来拍门声,跟着石门下“嘎吱”一声,开了一扇小窗,塞进一个大木盘,盛着碗碟。只听阿冰说:“窝囊废,快些吃完,别耽搁了。”

梁萧从前日午后就没进食,闻见菜香,腹中雷鸣,心想:“早晚是死,做个饱死鬼也罢。”跳下床来,将木盘端回桌上,却见一素三荤,鸡鱼俱全,还有一罐鸡汤,炖得浓腻滚热。梁萧大快朵颐,将肚皮撑得胀饱,才将盘碗从小窗送出,正想和阿冰说几句话,却听她脚步声渐去渐远,四周又归寂静。

梁萧吃饱喝足,欲要行功,却又静不下心。瞧得四壁多有图书,便翻来解闷,却见多是算经,几乎本本看过。翻看一会儿,不当眼处,放了一本《霜潭剑谱》。只因久无人看,蒙上厚厚灰尘。他翻开一瞧,扉页上题了一首小令:“新月曲如眉,未有团圆意。红豆不堪看,满眼相思泪。终日劈桃穰,人在心儿里。两朵隔墙花,早晚成连理。”字迹妩媚,落款凝紫。诗旁有一点点淡黄痕迹,仿佛滴泪痕迹。

再翻后页,只见一幅图画,一男一女举剑对舞,画者笔力婉约有致,将二人相依相偎、眉眼传情之态描绘入微。梁萧见那女子眉眼与韩凝紫相似,不由心想:“这莫不是韩凝紫的独门绝学?我且看看,或能想出破解法儿,杀她个措手不及。”再翻数页,却是大大皱眉,“这些剑招舞得好看,打起架来却不济事,为何叫‘霜潭剑法’,叫人费解。”再翻数十页,书中男子长剑横斜,刺向女子左胁,那女子剑势圈转,将男子长剑挑开。旁边批了四个小字:“负心薄幸”。

这一招甚为精妙,梁萧精神一振,再向下翻。女子长剑狠厉,刺入男子心窝,鲜血四溅,页眉上用朱砂写了一个大大的“杀”字,左侧也批四个小字“撕心裂肺”。梁萧胸口也似被那剑尖刺中,闷闷作痛,拈指又翻。图中女子右跃而起,避过男子长剑,又一剑刺入男子心口,旁有小字:“摧心断肠”。梁萧接连翻下去,那女子忽左忽右,上纵下跃,剑尖始终不离男子心口。招式依次名为:“钻心蚀骨”、“心肠寸绝”、“心灰意懒”、“心丧如死”,前后七剑,杀了图中男子六次之多。

如此剑剑穿心的招术,梁萧生平仅见,他左右无事,拿起算筹,学那女子纵跃刺击。他内劲虽失,悟性尚在,练了一个时辰,大致已经学会。再练前面的剑招,却觉柔情款款,缠绵不尽,与穿心七式决不相容。后者那份恨天怨地的戾气,与他刻下的心情十分相合。梁萧挥动算筹一刺再刺,每刺一剑,脑中便想象如此刺进萧千绝和云殊的心窝,断送两人的性命。

练了半晌,梁萧使得兴发,长啸纵身,谁想收势不住,一头撞在墙上。算筹喀嚓断折,梁萧虎口迸裂,锐痛直钻入脑,才想起自己内力已失,剑法再强十倍,也是枉然。

他无心再练,就地躺了一会儿,阿冰又将饭菜送来,梁萧用罢饭菜,瞪着穹顶的夜明珠出神。瞧了半晌,哑然失笑,心想:“韩凝紫真是胡闹。乡间小儿也知道,牛郎织女二星隔了一条银河,怎么能挨在一起……”他坐起身来,屈指推演,发觉牛郎织女二星方位有误,其他星辰却无错漏,算起来该是己未年仲夏七夕的星图。

一涉算学,他精神又振。他览遍古今历法,诸天斗数烂熟于胸,心想:“自古历法无过于祖冲之的《大明历》。我虽练不成绝世武功,但若能超迈先贤,创出压倒《大明历》的新历法,倒也不失为平生快事。”他左右无事,以七月七日为始,推演历法为戏,由七七星图推到七八星图,再由七月推八月,八月推九月,直至年终。算完己未年,又推算庚申年,这么周而复始,直至天色暗尽,方才罢休。

一连三日,韩凝紫始终未来,梁萧专注天文,倒也忘了烦恼。到了第五日傍晚,他推演至辛未年,心力交瘁,一头睡倒。次日尚在梦中,忽觉腰上疼痛,睁眼一瞧,韩凝紫站在床前,狠狠瞪着自己。她面色苍白,双眼布满血丝,仿佛数宿未眠,见他张眼,便喝:“起来!”梁萧见她神色不善,只得揉眼爬起。

韩凝紫坐下来,从袖里取出一个黑漆漆的物事,重重搁在桌上,冷冷道:“给我打开!”梁萧见是个半尺见方的铁盒子,心念一动,说道:“这是你偷来的纯阳铁盒?”韩凝紫柳眉一挑,不悦道:“什么叫偷来的?纯阳铁盒本就是本门宝物,如今不过物归原主。”

梁萧想起楚仙流的话,故意说:“这盒子明明归楚家、雷家,你有什么凭证说是你家的。”韩凝紫瞥他一眼,淡然道:“告诉你也无妨。雷、楚两家的先祖与我天山雪门祖师化阳真人师出同门,本是师兄弟。当年同夺铁盒,雷、楚二人欺我祖师受伤,背信弃义,将他撇下,独吞了铁盒。这事我以前也不知道,后来翻看我派《梭罗指》秘笈时,无意中在封皮夹层瞧见了化阳真人的留函。我花了多年,寻访雷、楚两家后人,才知那二人隐姓埋名,各自创立天香山庄和雷公堡。哼,你说,我取回铁盒,算不算物归原主?”

梁萧道:“你偷铁盒也罢了,干吗要嫁祸给、给柳莺莺?”韩凝紫黑白分明的眸子在他脸上一转,梁萧面颊微微发烫。韩凝紫笑道:“你心痛了?谁叫那小妮子到处张狂,偷了东西还要留名。既如此,我也顺便借借她的名头。”她见梁萧神色黯然,心头暗笑,说道,“小家伙,你若打开这盒子,我让你去见柳莺莺好么?”

梁萧恍然大悟,韩凝紫无法开盒,所以要他帮忙。他虽不情愿,可是好奇心起,掂起铁盒,只觉入手甚沉,盒面凸凹不平,纵横二十六道细缝,将盒面剖成七百二十九个细小方块,每一方块,深深镌有一个簪花小楷,遒丽工整。还有若干细淡磨痕,想必昔日的得主曾经切割打磨,这铁盒不知是何精金,历经斩磨,损伤极微。

韩凝紫又说:“铁盒揭开之谜,当在簪花小楷上。我思索良久,想到了两个开盒的法子。”梁萧问道:“什么法子?”韩凝紫道:“其一,这些文字是一幅璇玑图,图中诗句,透露了开盒之法。”梁萧奇道:“何为璇玑图?”韩凝紫瞧他一眼,面露鄙夷,冷笑道:“《璇玑图》是北朝时奇女子苏蕙创出的一套回文诗。她的丈夫窦滔本是朝中大将,因为开罪皇帝,发配到流沙之地。苏蕙念夫心切,以五色丝线织成一张《璇玑图》,寄给窦滔。这张图纵横二十九行,共有八百四十字,纵、横、斜、交互、反、正、退字连读均可成诗,寄托了苏蕙思念丈夫之情。”她唤入阿冰,取水侍砚,研好浓墨,挥毫在石桌上写下许多文字,纵横交错,势成方形。

韩凝紫斥退阿冰,指着一行文字道:“你瞧这句:‘仁智怀德圣虞唐,贞志笃终誓穹苍,钦所感想妄淫荒,心忧增慕怀惨伤’,逆向读来,便是‘伤惨怀慕增忧心,荒淫妄想感所钦,苍穹誓终笃志贞,唐虞圣德怀智仁’,一般通顺。其余各句,莫不如此,宛转反复,相生不穷。”梁萧依她指点,一一瞧去,果然纵横反覆,皆成章句,不由赞道:“这苏蕙果真了不起。”

韩凝紫道:“那还用说么?自古以来,有胆有识、允文允武的女子比比皆是。吕雉、则天、易安、红玉,哪个不是名震古今的奇女子?若非被你们这些臭男人用诡计压着,只怕还有更多。”梁萧不通文史,无法接口,细察盒上文字,但觉前后脱落,全不成句,便说:“铁盒上的字与‘璇玑图’不同。”

韩凝紫夺过铁盒,用力一拧,“喀”的一声,三排方格转了一周,直待四方对齐,喀然轻响,盒内似有机关嵌和。韩凝紫再用气力,也难转动。但经此一转,盒面的文字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梁萧奇道:“盒子能转?”韩凝紫道:“纯阳铁盒只须三排一组,便可横转竖移。”梁萧摇头道:“可惜,盒上的文字还是不能成句。”韩凝紫道:“也许转到一定时候,《璇玑图》就成了,循句诵读,铁盒之谜就能解开。可我转了三天两夜,还是没有头绪。”梁萧心头一动,问道:“莫非你要我拼出《璇玑图》?”

韩凝紫瞅他一眼,笑道:“你懂诗词?”梁萧摇头说:“不懂。”韩凝紫道:“那就对了,我都拼不出《璇玑图》,你就更别妄想。但我猜想,这铁盒该用别的法子破解。”梁萧道:“什么法子?”韩凝紫微微一笑,说道:“数术!”见梁萧不解,又说,“我听人说过,天地万物,皆合于数,这铁盒也不例外。它纵横二十七行,合于三九之数。是以我猜想这铁盒中的机关,必与算学有关。你精于算学,仔细想想,或能揭开。”

梁萧摇头道:“我想不出来。”韩凝紫脸一沉,冷冷道:“你想也没想,怎么想得出来?”梁萧道:“你不杀我,便是要我开盒?”韩凝紫柳眉一挑,雪白的脸上布满杀气:“怎么?你不愿?”梁萧道:“我想不出便想不出,你杀了我也是一样。”韩凝紫眼里寒光一闪,探手扣住他的胳膊,拧到背后,将他摁在石床上,笑道:“你不想见柳莺莺了?其实她心里还是喜欢你的。”梁萧臂骨欲裂,听了这话,心中不喜反悲,咬牙闷叫:“你不用拿她来骗我,我、我死也不要见她了!”

韩凝紫一怔,气急败坏,挥掌抵在梁萧“大椎穴”上,梁萧只觉一股寒气钻入任脉,散向四肢百骸,耳听韩凝紫笑道:“你想不想?”梁萧“呸”了一声,韩凝紫微微冷笑,手上加劲。梁萧只觉浑身经脉便如被千百冰针一齐锥刺,不由大汗淋漓,双手紧扣床沿,拼死苦撑,直至手指迸血,一口气转不来,昏了过去。

韩凝紫撤去寒流,待梁萧醒转,笑道:“小畜生,服了么?”梁萧涩声说:“不服。”韩凝紫微微冷笑,再催内力。梁萧铁了心不哼一声,挨了半盏茶工夫,两眼一黑,又昏过去。

韩凝紫见他这般硬气,心想:“我这‘冰龙吸髓**’堪比天下任何酷刑,许多高手也要哭爹叫娘。这小子内力已失,竟能不吭一声,倒也有点儿奇处。”她端起桌上凉茶,将梁萧泼醒,又问:“你服不服?”

这折磨生平未有,梁萧周身痛楚,一股傲气始终不灭,闻声叫道:“不服!”声气虽弱,却异常绝决。韩凝紫目中凶光暴涨,欲要再施“冰龙吸髓**”,又怕梁萧太过虚弱,性命不保。思忖再三,满腹怨气无处发泄,挥掌将石桌拍落一角,跌足转身,恨恨出门去了。

梁萧听得石门锁死,但觉周身筋酸骨痛,眼前模糊不清。他本以为就此死了,躺了一阵,眼前的事物又清晰起来,想到适才所受毒刑,好比再世为人。

他喘息一阵,勉力起身,转眼间吃了一惊,那只纯阳铁盒赫然搁在石桌上,敢情韩凝紫盛怒之余,竟然忘了取回。

梁萧好奇心起,忘了痛楚,取过铁盒,按三排一组横向逆转,转了一周,便听盒内轻响,铁盒锁死。梁萧纵向正转,铁盒又能转动,只转一周,盒内机关再次嵌死。

他上下纵横,将铁盒摆弄良久,始终不得门径,只得细看盒上文字。他原本不通文学,越看越糊涂,瞧了一会儿,心念一动:“韩凝紫为人精细,纯阳铁盒又是她千方百计夺来的东西,怎么会轻易忘了?”

他心中起疑,偷眼上瞧,穹顶上隐约多了团暗影,不复往日皎洁。顿然醒悟:“她在偷看?”不由捏了一把冷汗,庆幸未能打开铁盒,要么岂不中了韩凝紫的奸计,跟着又想,“我索性将计就计,作弄她一番。”假装面露沉思,拿着铁盒左转转,右瞧瞧,忽而微笑,忽而沮丧。

韩凝紫故意留下了铁盒,她出门之后,爬到高处,透过岩壁上的小孔,向室内张望.心想梁萧得了千载难逢的机会,势必好奇难耐,设法开盒,一俟他开盒,自己立马夺回。眼见梁萧持盒苦思,心中大为得意:“欲要取之,必先予之。任你小子奸似鬼,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但见梁萧忽喜忽忧,一颗心也不由随之起落。

到了午时,韩凝紫见梁萧没能开盒,离开时许,匆匆用过午饭,再来窥看。却不料她一来一去梁萧全都知觉,他面上装模作样,心中差点笑翻。韩凝紫耐心极佳,守到太阳落山才作罢,她犹不死心,暗忖这计谋可一不可再,梁萧左右难以脱困,不妨将铁盒暂寄他处,明日再来偷看。

天光一暗,石室一团漆黑,梁萧估摸韩凝紫去远了,将铁盒向桌上一丢,心想:“跟这女人斗气,除了叫她挂念,也没有别的用处。”他兴味索然,躺回床上,迷迷糊糊间,忽见室中似有一团微光。

梁萧当是眼花,揉眼再瞧,那团微光依旧闪烁,细瞧时,发觉那团极淡的微光竟是来自桌上的纯阳铁盒。梁萧取过铁盒,淡淡的光芒自盒内透出,若非至为黑暗,绝难发现端倪。

梁萧审视半晌,那微光不是来自一处,东一块,西一片,支离破碎。梁萧把玩良久,忽见一块光斑神似楷书中的短横,另一块光芒遒劲颀长,恰似楷字中的一笔长横。梁萧心头微动:“倘若我将铁盒转几转,两横接近,岂不是个‘二’字。”他童心一起,将铁盒纵横转动。过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将两块光斑凑成了一个“二”字。

梁萧侥幸成功,大为惊讶,捧着铁盒又瞧一阵,一块光斑恰似楷书中的左撇,另一块却似竖勾右折,不由心想:“若将左撇右折与‘二’字相连,就是一个‘元’字了?”

他念头一起,摆弄半晌,当真转出了一个“元”字。梁萧心中狂喜,隐然感觉,纯阳铁盒的奥秘,似乎就在于此,一时心子乱跳,不胜紧张。“元”字既成,盒子其余五面也趋明朗。梁萧发觉其中一面的的光斑合起来,当为一个“府”字,只是少了左方一撇,上方一点,细看时却在铁盒的另两面寻到,转动一阵,又将“府”字拼凑出来。“府”字一成,相邻一面的“宗”字也显露轮廓,只少了下方的“小”字。梁萧辗转拼凑,不久拼出“宗”字。

再看余下光斑,合起来恰为一个“紫”字,梁萧驾轻就熟,拼成“紫”字。“紫”字方才合拢,盒中传出声音,犹如琴音剑鸣,纯阳铁盒忽地开裂,迸出耀眼光芒。

百年之谜,一朝得解,梁萧只觉过于轻易,心中好一阵茫然。他用手一拧,铁盒散落成二十六枚立方铁块,盒中一颗发光圆珠滚了出来。梁萧拾起圆珠,径约两分,仿佛水晶。其色黑白参半,黑者幽邃,与暗夜相融,白者炽亮,夺人眼目。更奇的是,黑白二色宛如活物,忽而白衰黑盛,忽而黑亏白盈,时相侵消,永无休止。

梁萧隐约有些明白为何数百年,没有一人揭开铁盒。只因得到铁盒的人士,均把心力花在了盒面上的簪花小楷上。一心揣摩字句的“精义”,纵然韩凝紫一般聪慧,也只想到《璇玑图》。既是看字,众人光天化日也恐看不真切,绝不会在黑暗中观察。殊不料,这些小楷恰是造盒者设下的一个圈套,拥有铁盒者若一味纠缠于盒上文字,纵然耗费一生,也休想得窥奥妙。韩凝紫虽也猜到了开盒的关键不在文字,但她平生却有一个极大的心病,刚刚脱出“文字障”,又一头扎入了“算学障”。

铸盒的前辈在这铁盒上倾注了无数的心血,并不想让盒中的秘密永世埋没。只不过他痛恨世间寻章摘句之徒,故意设下障碍,在铁盒上留下了细缝,令圆球的白光隐约透出,构成 “紫”、“府”、“元”、“宗”四个楷字。这位前辈为防有人歪打正着,又在盒中设下机关,将那四个楷字打散,忖想日后有人破除“文字障”,又能瞧破闪光楷字的奥妙,必是胸怀豁达的聪明人。铁盒落入此辈手中,也不枉费自己一片苦心。

梁萧误打误撞,揭开铁盒,细察黑白圆球,有点儿莫名其妙。他就着圆球白光,察看散落铁块,铁块方方正正,布满钩挠榫头。梁萧用力拧动,铁块松动为无数细小铁块,每个小铁块上皆有一个文字,彼此以钩挠相连。

梁萧将铁块一一拆开,发觉铁版上的文字竟能成句。想到日间所见的《璇玑图》,就着圆球光华,依照文理,将铁版一一拼合。这次拼凑较之拆解铁盒更费心力,但梁萧一心与那位制盒的前辈斗智,沉浸其中,光阴流逝极快。将近五更天上,梁萧将二十六小铁版拼成一块大铁版,铺在床头,凝神细看,版上写道:“买椟还珠者少,得珠忘椟者多。上苍化人,形为之椟,神为之珠,失心而身殁,形毁而神销。道者形神俱全,方得自然。吾设此盒,君其解之,馈阴阳球一只,《紫府元宗》十二篇,聊表寸心。”

梁萧再往下瞧,后又写道:“阴阳相逐,化生精气,入虽不足,出而有余,损有余而补不足,其得天道欤。”梁萧瞧不明白,再向下看,却是“紫府元宗”四字,其后均是诗句口诀。梁萧忖想一旦放亮,韩凝紫立马要来,又见她写过《璇玑图》后,并未撤走笔墨,便将墨汁涂在铁版上,撕下半幅内衫,将版上的文字拓了下来。再将铁版擦拭干净,重新拼成铁盒,又恐韩凝紫觉出份量有异,将石桌敲了一块,塞入盒里。

忙完时天已微明,梁萧身心皆疲,将拓片与阴阳球双双揣入怀里。他躺在床上,睡意全无,瞪眼盯着穹顶。

不多久,穹顶渐渐亮了起来,跟着一暗,多了一团阴影。梁萧心知韩凝紫到了,故作睡姿,到了午时起来,取一本算经翻看,自始至终也不瞧上铁盒一眼。

一天时光转瞬即过,傍晚时分,石门大开,韩凝紫跨了进来,面有煞气。梁萧力持镇定,自顾翻看算经。韩凝紫心知图谋被他看透,恼羞成怒,给他两个耳光,才将铁盒揣入袖里,砰然关门去了。

梁萧双颊肿痛,心中却很欢喜,待到深夜,取出阴阳球寻思:“‘阴阳相逐,化生精气,入虽不足,出而有余’。阴阳多半说的是阴阳球,精气即内力。‘入则不足’,莫非要将内力度入阴阳球?”他握住阴阳球,聚起残存内力,注入球内。不一阵,黑白二色消长加速。梁萧犹未转念,便觉掌心一麻,一股粗大暖流从阴阳球中直钻入“劳宫穴”,循“手少阳三焦经”而上,归入“膻中”气海。

梁萧难以置信,又将真气注入阴阳球,一转眼,又是一股粗大真气送了回来。他惊喜交迸,猛地明白了“入虽不足,出而有余,以有余补不足”的涵义,不由得手舞足蹈,哈哈大笑。

他被浩然正气所伤,内力所剩无几,常法修行,少说也得十年才能恢复。但这“阴阳球”是天地间一样异宝,使用者只要输入内力,真气在球内一转,便可由弱变强,以一化十,送回使用者体内。这么算起来,十年之功,一年便能完成。

梁萧欢喜了一会儿,才将阴阳球握于左手。这一次他将真气导入“手少阳三焦经”,先练“手少阳三焦经”。三焦充足,又练“手少阴心经”、“手太阴肺经”、“手阳明大肠经”、“手厥阴心包经”。再摩挲双足涌泉,练“足阳明胃经”、“足太阴脾经”、“足太阳膀胱经”、“足少阳胆经”、“足厥阴肝经”,其后再练“带脉”、“冲脉”,直待到真气充盈,才将阴阳球噙于舌底。舌为人体之天桥,贯通任督二脉,勾连奇经八脉,真气经舌注入阴阳球,转而复出,自成一个周天。

梁萧内力本弱,这时增长奇快,每转一个周天,便如练了十天半月。他练得入神,忘了光阴流逝,醒转时天光暗淡,又是黄昏。饭菜搁在门前,早已凉透,大约阿冰久呼不应,自行去了。梁萧一日未曾进食,但因真气充盈,以至于口舌生津,竟然不觉饥渴。

此后十余日,韩凝紫再未来过,梁萧乐得无人打扰。有时坐得倦了,便打几套拳脚松散筋骨,初时拳脚无力,但随内力增长,拳脚中渐渐生出风声。只不过,梁萧内力增长,“阴阳球”化生的真气也变得衰弱,起初以一化十,五日后变成以一化九,其后逐日减少,到得二十日上,已是以一化四。随着梁萧输入的真气变强,球内的黑白相攻更加剧烈,好似沸水翻腾。梁萧虽觉诧异,也想不通是何缘故。

这一日,他使过一套拳脚,开始思索如何脱身。这些日子内力回复了不少,仍不是韩凝紫的对手。思来想去,想到《霜潭剑谱》中的“穿心七式”,拿起竹算筹,依法刺击,使到迅疾处,算筹上渐有啸响。梁萧使得兴发,刺向洞壁,竹筹“嗤”地入石半分。同样一招,月前月后景况迥异,梁萧心中欢喜,又想:“我若将阴阳球含在嘴里,内力岂不增加四倍?”当下他将阴阳球噙入口中,举筹疾刺,这一刺入壁两分。

梁萧印证所想,欣喜无比,日夜习练。这一天,他正自练剑,忽听门外叮当声响,他将阴阳球含在口中,心中算计。如果石门洞开,先出其不意刺倒阿冰,再全力逼退韩凝紫,抢入竹林,借“南斗四象阵”将她摆脱。

叮当声越响越密,忽地停在门前。梁萧心跳加剧,双手微微颤抖,忽听“嘎”的一声,石门敞开。他如箭在弦,正欲射出,门外迎面冲进两人,跌跌撞撞地向他扑来。这一招出乎意料,梁萧只得闪身让过,稍一耽搁,两扇石门轰然闭合,韩凝紫呵地一笑,说道:“小子,我给你找了些乐子,呵,你慢慢消受吧。”语毕寂然。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