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小说巴士 > 其他 > 昆仑. > 第四十四章 天涯穷途

昆仑. 第四十四章 天涯穷途

作者:凤歌. 分类:其他 更新时间:2025-02-01 09:25:32 来源:平板电子书

第四十四章 天涯穷途

微风掠地吹过,遍野草木沙沙作响。不过瞬息功夫,花晓霜却似经历千年,身上的鲜血凝固也似,通身仿佛化为石像。这么过了许久,一无动静,她不禁睁开双目,忽见骆明绮目光锐利,瞪视自己,不由心生怪讶,低眉看去,那柄小刀压着腕脉,并不割下。

忽见骆明绮神情萧索,叹了口气,收起小刀说:“罢了!”花晓霜心下奇怪,可又不敢多问,但不割脉放血,也就不会与梁萧分开,一时喜道:“谢谢婆婆!”不料骆明绮两眼一瞪,怒道:“谢什么?我割腕放血,就是要你的命。你干吗不恨我、骂我?就算饶了你,又有什么可谢的?没出息的东西!就你这糯米糕性子,怎么斗得过人家?”她唾沫飞溅,手指冲着花晓霜点点戳戳。

花晓霜挨了一顿臭骂,莫名其妙,怯道:“斗什么?我不明白……”骆明绮怒哼一声,手指梁萧:“我问你,你喜不喜欢这小王八蛋?”花晓霜满脸涨红,默不作声。骆明绮又道:“我问你有没有?”花晓霜瞥了柳莺莺一眼,欲言又止,半晌道:“哪……哪儿有了?”

骆明绮冷笑道:“是么?我不杀他,是看你面子!哼,你不喜欢,我这就取他性命。”花晓霜惊道:“万万不可!”骆明绮道:“那就是喜欢了?”

梁萧啼笑皆非,心想这丑老鬼无赖透顶,天底下哪儿有这样问话的。花晓霜却漫无心机,一听便信,一唬就着,只恐对梁萧不利,面红耳赤,低头说:“是!”又轻又细,几乎无人听见。

骆明绮哈哈大笑,转身面对梁萧,沉着脸说:“小子,我要你做一件事。”梁萧冷哼一声。骆明绮一指花晓霜,丑脸上挤出笑容:“拣日不如撞日,你和我的师侄孙,今天晚上立马成婚!”

梁萧一怔,柳莺莺早已怒不可遏,骂道:“老太婆,你乱嚼舌根,不得好死,死了也要进拔舌地狱……”还未骂完,内腑剧痛,不由得蜷缩起来。

梁萧厉声叫道:“贼婆子,又下毒?”骆明绮尖笑道:“敢骂我?岂不叫她吃些苦头?哼!乖侄孙,干脆婆婆为你斩草除根,弄死这只狐狸精!”花晓霜吓了一跳,急道:“不行!婆婆你答应过我,不得杀害他们!”骆明绮皱起鼻翼,哼了一声,盯着梁萧说:“好,臭小子你说,你要不要我的师侄孙做老婆?”

她用毒之术出神入化,梁萧无计可施,目光一转,忽见柳莺莺望着自己,泪如滚珠,眼里悲恸更胜痛楚,他心头一酸:“莺莺待我情深意重,如果负她,猪狗不如!”刹那间,他打定主意,摇头说:“前辈见谅,小子万难从命!”

柳莺莺一听,泪水流得更多,眼里却有盈盈笑意。花晓霜却觉双膝发软,靠在墙边,面无血色。骆明绮不料梁萧案上鱼肉,还敢违抗自己,勃然怒道:“你再说一次!”梁萧大声说:“小子万难从命!”

骆明绮望着他,脸色渐渐阴鸷,瞅了瞅梁萧,又瞅了瞅柳莺莺,忽地点头说:“天下的男人都一样,只喜欢长相漂亮的狐狸精!哼,这样吧,我把她也变成个丑八怪,看你喜欢不喜欢!”从头上抽出一枚铁簪,冲着柳莺莺狞笑。

梁萧心头一紧,刚疾之性发作,微微笑道:“她变成丑八怪,我照样喜欢!”一伸手,将少女的纤手紧紧握住。柳莺莺眼见铁簪寒光闪闪,原本也很恐惧,可是经他一握,但觉一股热流从他掌心透来,烘得身暖如春、心摇神驰,不由冲他绽颜一笑,一切的痛苦不再放在心上。

骆明绮大为不解,皱眉想了想,忽地怒道:“小子!你不是喜欢她的容貌吗?”梁萧冷笑道:“你容貌长,容貌短,莫非因为容貌丑陋,没人喜欢?”他随口讥讽,无意戳中了骆明绮心底的痛处,她嘴一扁,大袖扬起,梁萧只觉五脏六腑生生挤在一处,奇痒奇痛,不觉失声惨叫。

花晓霜大惊抢上,见他瞠目咬牙,牙关中迸出血水。她素知梁萧性情刚烈,若非痛苦无比,决不会**一声,一时心惊胆颤,急得快要昏厥,忽听骆明绮冷笑道:“我将‘五行散’加了四倍份量,看这臭屁小子能撑多久?”花晓霜不禁骇然,还未答话,梁萧忍不住凄声惨呼。花晓霜望着骆明绮,急道:“婆婆……”骆明绮怒道:“不许求情!哼,臭小子,我再问你,你娶不娶我的侄孙?”

梁萧痛得口不成言,仍是摇头。骆明绮冷笑道:“好,看你撑到什么时候?”两句话的工夫,梁萧的惨叫声更加凄厉,柳莺莺听得芳心欲碎,流泪说:“你答应她吧……我……不怪你……”梁萧还是摇头。花晓霜心想:“他终是喜欢柳姊姊……以前的种种,都是我痴心妄想……”一时百感交集,伏在梁萧胸前失声痛哭。

“五行散”的份量增加四倍,是为五行散用药的极限。其药效不是以一乘五那么简单,而是合于五五梅花之数,较之先前厉害了足足二十五倍,过了这个分量,人畜必死无疑。中毒的人真有万蛇噬体之痛、百蚁钻心之痒,诸般痛苦层出不穷。换了常人,片刻丧命。梁萧自幼练武,体质奇特,受此毒刑,也觉难忍,时候一长,不由涕泪交流。二女触目惊心,一齐向骆明绮痛哭哀求。不料老妪性子乖戾,遇强越强,梁萧越顽强,她的心肠越刚硬,不理二女央告,只想:“看你厉害,还是老身的毒药厉害!”

梁萧死去活来,不一会儿,连惨叫的气力也没有了,唯有阵阵奇痛如潮涌来,几经晕厥,又几度痛醒,其中的滋味,较之华山时阴阳龙战之苦还要难受数倍。他忍耐不住,几欲认输,可目光每每扫过柳莺莺,到嘴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这么生死两难,不消片刻工夫,花晓霜但觉梁萧脉息渐弱,去死不远,自己空有一身医术,却没半点法子,心头一急,体内寒毒蠢蠢欲动,不由瘫在梁萧身边。心想梁萧死了,她也不用活了,这寒毒来得正是时候。她想到这儿,幽幽看了梁萧一眼,见他面庞扭曲可怕,不由闭目寻思:“‘五行散’名为五行,也该不离五行。阴阳五行为医家之本。唉,可惜医术只为活人,这‘五行散’却只会害人!”想到这儿,思及那日崂山之中,与梁萧相依相偎,以医家五行之道解读《紫府元宗》的情形,当此生离死别,那一份温馨涌上心头,情难自禁,喃喃念道:“宇宙之初,天地本无,无中生有,始有混沌,混沌中开,阴阳乃成;故天有日月,地成虚实,人分男女,兽为雌雄。阴阳运作,从无休止,因之四季有寒暑,日月有亏蚀……”

这几句正是《紫府元宗》开宗明义的总纲。花晓霜心情所至,只顾在梁萧耳边絮语。所谓回光返照,梁萧身处垂死之境,心智忽转空明,花晓霜的话一字一句,恍若晨钟暮鼓,在在敲击耳畔。梁萧不由心想:“天地万物,不离阴阳。‘五行散’也是万物之一,怎可跳得出阴阳……”想到这儿,忽有所悟。

骆明绮正在得意,忽见梁萧闭目封口,再无声息,不觉心头微微一凉:“不好,老身只图痛快,竟把这小子弄死了……”她始终不能令梁萧屈服,大为扫兴,走上前去,想要狠踢他几脚解气。怎料还未抬脚,梁萧双目陡张,一跃而起,双掌齐出,骆明绮不防他诈尸暴起,不及转念,向后奋力跃出。

换在平日,这一掌奇兵突出,天下无人可当,此时梁萧饱受荼毒,经脉五脏大受摧残,出手较之往日慢了八成。骆明绮这一跃勉强避过,胸口却被掌风扫过,郁闷难当,她心头惊怒莫名,深深吸一口气,想要下毒反击。

就在呼吸之间,忽地嗅见一缕异香。对骆明绮而言,这气味再也熟悉不过,一时冲口而出:“五行散……小子,你怎么……怎么……”才说两句,毒素发作,奇痛难忍。可她长年与毒为伍,身有抗毒之能,尽管中毒,却未倒下,匆忙伸手入怀,去摸解药。这几下变化奇特,花晓霜与柳莺莺见状,各自微张檀口,茫然不解。

梁萧生死关头,妙悟阴阳之道,于是强忍痛楚,将“五行散”当作内息,神意默运,分辨阴阳。他这一推断异想天开,偏又暗合至理。“五行散”本是取自蚩尤树汁,树木的汁液就如人体的气血,运行不离阴阳五行。骆明绮深谙其妙,故以“五行”命名。只不过人体的气血为正五行,“五行散”却是反五行,正反相克,处处压制五脏,使人痛苦难熬。

悟通此节,梁萧逆转阴阳,阴脉中生出阳气,阳脉中生出阴气,浑身气血违反常理,以反五行运转。一身上下仿佛蚩尤树,与“五行散”融为一体,毒素真气两两相合,痛苦之感顿也消失。他运功之际,觉出骆明绮逼近,佯装死透,待她近前,忽地发难,将“五行散”化作真气逼出掌外,杀了“毒罗刹”一个措手不及。见她伸手取药,当即一声断喝,左掌划了个半弧,呼地向前拍出。

骆明绮正要闪避,梁萧右手倏晃,抢在左掌之前,一指点中她的“极泉”穴。不料才触衣衫,就觉痛痒,他缩手一看,指尖已变紫黑,心知老太婆一身是毒,不留神又中她暗算。那毒发作快极,眨眼间,一条手臂已成青紫。他来不及转念,双足撑地,向后翻转,依照所悟心法,驱使剧毒穿掌而出,掌风扫过地面,掌下的草木如被烈焰焚烧,丈许方圆尽变酥黑。

梁萧眼见毒性霸烈至斯,暗骂老鬼歹毒,抬眼一看,骆明绮掏出解药,抖索索举手服食。他急忙手掌一撑,翻身逼上。骆明绮见他一退又进,举动如常,完全没有中毒的征兆,不觉心中凛然,挥袖放出三种奇毒。梁萧依样画葫芦,玄功默运,又将来毒逼出。

骆明绮武功平平,所恃只有剧毒。毒药一再无功,任她久经世事,也是心生慌乱,一时双手乱舞,将身上所藏的剧毒纷纷撒出。

梁萧惨遭毒刑,元气大受损伤,这时既要攻敌,又要逼毒,不出数招,就觉浑身脱力,空负一身绝学,十成中使不出半成。一连数次,骆明绮都伸手可及,他却偏偏差之毫厘,无法将她制服。

两人跌跌撞撞、东倒西歪,压得四周草药一片狼藉,举手投足似乎笨拙,其中的凶险却非常人所能料及。短短半炷香的光景,梁萧遭遇奇毒三十余种。换作常人,百死有余。但“五行散”本来取自蚩尤树,此树汲取万毒精血,化为五毒。天下毒物之性,都脱不出这五毒樊篱。梁萧体内的真气浩如江水,任何毒药入内,都如一叶小舟,梁萧以水载舟,轻轻巧巧地就送出体外。

不过时许,骆明绮随身的毒药用尽,眼见梁萧仍未倒下,一腔惊怒化为了恐惧。两人都已中毒,全凭意志支撑,骆明绮斗志一衰,“五行散”发作更快。这奇毒炼成以后,她还是头一次品尝,但觉五内如焚,滋味实在不大好受。她摇晃着让过梁萧一掌,忽地双腿发软,一跤坐倒。梁萧也是强弩之末,对手忽地坐倒,大是出乎意料,但因招式用老,一扑落空,趴在地上直喘粗气。

骆明绮心知到了生死关头,忍痛咬牙,聚起浑身气力,举起解药向嘴边凑去,不防梁萧蹿出一尺,将她胳膊死死拽住。两人手上较力,口中各不相让,一个骂:“兔崽子……”一个骂道:“丑老鬼……”尽管气息虚弱,怨毒却各不稍减。

二人这边殊死搏斗,花晓霜一边瞧着,几乎忘了动弹。柳莺莺又气又恨,怒道:“呆鸟,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快帮梁萧……”

话一出口,厮打的二人同时醒悟,此时场上四人,只有花晓霜安然无恙。梁萧心头狂喜,顿觉胜券在握,叫道:“晓霜……按住她……夺……夺解药……”骆明绮惊怒交加,忙道:“女娃儿……我为你好……快给我解毒……婆婆做主……让他……让他娶你……”梁萧呸道:“放屁……”骆明绮冷笑道:“女娃娃……如果救了那个女的,她比你长得美……臭小子会娶你才怪……”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花晓霜听得怔忡,半晌叹道:“萧哥哥,婆婆,你们别斗气了,大家扯平,和和气气岂不更好?”走上前去,向骆明绮道了声“得罪”,挥指点了她几处穴道。

骆明绮大怒,正要喝骂,忽见花晓霜拿起解药,送到她的嘴边。梁萧见她点穴,原本高兴,这一下转喜为怒,叫道:“晓霜……你……你怎么……”两眼瞪圆,气得说不出话来。

花晓霜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定定望着手中的瓷瓶。她手拿“五行散”,无疑握有生杀大权,其他三人屏气凝神,瞧着她目不转睛。柳莺莺心中冰冷:“报应来了,落到这小贱人手里,还能活么?”骆明绮奇毒一解,痛苦大减,嘎嘎笑道:“女娃儿,算你还有良心。所谓一不做,二不休。这狐媚子花枝招展,只要活着一天,休想臭小子要你!哼,不若解了婆婆的穴道,婆婆出手弄死她,让这臭小子死心……”

梁萧聚了少许劲力,应声一手探出,扣住骆明绮的脖子,骆明绮登时两眼翻白、舌头外吐。花晓霜慌忙拉开梁萧,顺手点了他两处穴道。梁萧忍不住叫道:“花晓霜,我看错你了!”

花晓霜默不作声,心想梁萧性如烈火,一旦放了他,婆婆非死不可。想了想,说道:“萧哥哥,我放你可以,但你要发一个誓!”梁萧冷冷道:“什么誓?”花晓霜叹道:“你脱身之后,不能再与婆婆为难!”梁萧盯着她,徐徐道:“晓霜,你胁迫我?”花晓霜见他眼神,心子微微颤抖,叹道:“你答应了我,我就放你。”

梁萧气得发昏,脑子一热,咬牙道:“好,我发誓!”花晓霜大喜,只听梁萧冷冷说:“花晓霜,你今天不放我,从今往后,你我一刀两断、永无瓜葛!”

花晓霜身子剧震,一阵冷流涌遍全身,眼里泪影婆娑,恨不得当场大哭。梁萧话一出口,先有几分懊悔,见她泫然欲泣,心又软了,叹道:“晓霜,你放开我,以前的事我不怪你……”骆明绮打断他道:“女娃娃,别听他花言巧语……咳……男人信不得……咳咳……”她屡屡折磨梁萧,心知他一旦脱困,自己必无生理,心头一急,痰气上涌,大声咳嗽起来。

花晓霜看她一眼,咬了咬牙,轻声说:“萧哥哥,对不起,就算……就算你再不理我,你也要发誓。”梁萧软硬兼施,无法逼她就范,不由怒道:“小糊涂蛋,维护这挨千刀的老贼坯,于你有什么好处?”

骆明绮大怒,厉声道:“呸,你这小贼坯才挨千刀,挨万刀……”梁萧双目喷火,骆明绮也毫不相让。花晓霜呆了呆,苦笑道:“萧哥哥,你答应不伤婆婆,我就放你。”梁萧哼了一声,侧目望去,柳莺莺奇毒未解,神色痛苦,不由咬牙道,“好,就这么说定!”

花晓霜点点头,又对柳莺莺道:“柳姊姊,你呢?”柳莺莺冷冷道:“梁萧怎样,我就怎样……”目光温柔如水,脉脉望着梁萧,根本不看他人一眼。

花晓霜心酸难抑,只怕失声哭泣,不敢再看两人,掉头对骆明绮说:“婆婆,你也要答应我,从今以后,再也不许用毒害人!”骆明绮叫嚷:“那怎么成?”花晓霜叹道:“婆婆不答应,我也不放你。”

骆明绮性情刚烈,本想说:“不放就不放。”可与花晓霜目光一交,又将顶撞言语咽了回去,闷声道:“好,我依你!”花晓霜见三方答应,先给柳莺莺解了毒,又给梁萧与骆明绮解开穴道。梁萧看了花晓霜一眼,忽地双手撑地,站起身来。花晓霜伸手要扶,被他狠狠甩开,梁萧一言不发,扶起柳莺莺向谷外走去。骆明绮怒道:“臭小子,你敢这样走了?”梁萧并不理会,只是快步向前。

骆明绮还要叫骂,忽听花晓霜低声说:“婆婆,罢了……”回头一看,她眉眼通红,泪水滚动不下,不觉心中酸痛,叹道:“乖女,你一心维护婆婆,婆婆很承你的情。可惜你逼我发了那个狗屁誓言,从今往后,我不能用毒,又怎么帮你杀狐狸精?”

花晓霜摇头说:“萧哥哥与柳姊姊天生一对。我身上有病,寿命不永,根本……根本配不上萧哥哥……”

骆明绮一心帮她,听了这话,大觉没趣,冷哼道:“那你哭丧着脸干吗?”花晓霜叹道:“我是这么想……可不知怎的,心里还是难过……”话未说完,泪水滑落面颊,一点一滴落在地上。

骆明绮叹道:“傻丫头!”伸手将她揽入怀里,柔声说:“乖女,我跟你说,这世上什么都可以让来让去,唯独情之一物,决不能让。现在让了,将来你也会后悔。”她抬头望天,若有所思,良久叹道,“许多年前,我也与你一样,喜欢一个男子。我们一块儿长大,也算青梅竹马。他……唉,待我很好,就像亲妹子一样。我呢,也片刻离不开他。唉,那时我也真傻,以为能这样过一辈子……”

骆明绮说到这儿,嗓子微微一哽,鼻尖又湿又红,老眼中闪动泪光,喃喃说:“可有一天,家里来了一个女子,她眼儿大大,眉儿弯弯,腰身也细细的,就跟杨柳似的。唉,我……我万万比不上的。那冤家见了这女子,登时魂不守舍,不久娶她做了妻子。成婚以后,他与我相处的日子就少了。我不知偷偷哭了多少次,可也没有半点儿法子。我那时年纪小,不懂事,见他们夫妻相得,快活无边,心想只要他快活,我受些委屈又算什么?于是悄悄离开,趁夜一个人走了……”

花晓霜听她说起生平憾事,心生怜悯,忘了自身苦况,听她住口,忍不住问道:“后来呢?”骆明绮苦笑道:“我离开心爱之人,在江湖上东飘西荡。忽有一天,我忍受不了思念,悄悄回去探望,哪知……哪知一打听,才知我那师兄数年前就死了。”

花晓霜惊道:“怎么回事?”骆明绮面庞寒霜,冷冷说道:“这就叫报应!世上的男子都爱美女,哼,那些女子何尝不知这个道理?所以才会千方百计地勾引男人!”花晓霜听得一呆,失声说道:“莫非……”她终究面嫩,期期艾艾地说不出口。

骆明绮眉间刻满怨毒,咬牙道:“那贱人**无耻,我师兄忙于治病救人,无暇陪她,她便见异思迁,跟师兄的一个病人私通。师兄他……他怎受得了这个,痛不欲生,一病不起。他本有通神的医术,活人无数,却偏偏不肯自救。你知道那滋味吗?明知如何活命,却活活病死在床上。人死还能复生,心死了,却没半点儿法子……”说到此处,她双眉一扬,一拳击在地上,恨声道,“事后,我找到那对奸夫**,让他们哀号了三个月才死透。可那又怎么样?让他们号上一百年,师兄还是活不过来。你说,若我一狠心,偷偷将那贱人毒死,师兄哪儿会死呢?”她眉头一颤,两行浊泪滚滚落下。

花晓霜听得心惊胆颤,心想她说的师兄,莫非就是我的师祖?师父从不提及师祖,竟有这么一段丢人往事。骆明绮哭了一会儿,冷静下来,说道:“乖女啊,什么都能让,情之一物,决计不能让的。”

花晓霜怔怔出神,忽道:“柳姊姊不是那种人!”骆明绮冷笑道:“美貌女子都不可信!嗯,你等着。”她钻入屋内,取出个四四方方的镔铁匣子,微笑道,“我立誓不再用毒,你却大可一用。”她打开匣子,从中取出一尺见方、四寸来厚的一本书。随手翻动,那纸张薄如蝉翼,写满蝇头小楷,旁有彩色图谱,画着禽兽虫豸、花草树木,林林总总,栩栩若生。

骆明绮说:“我与你师祖各有所长,他医理精深,我偏好钻研药物,平生踏遍八荒,无所不至,搜罗了许多奇花异草。这部《神农典》是我一生心血所聚,其中许多物性药理,都是前人没有说过的。”说着得意一笑,把书塞到花晓霜手里,“其中更有炼毒使毒的法子,你多多钻研,找到机会,将那狐媚子偷偷结果了,包管臭小子看不出一丝痕迹。”

花晓霜一听这话,骇然道:“不行,婆婆,这书我不能要。”骆明绮两眼一瞪,正想发怒,转念间又耐住性子,强笑说:“乖女,婆婆还有一个意思。你是吴常青的弟子,自然精于医理,若能以他传你的医理,活用这儿的药物,没准能治好你的九阴毒脉。再说,毒药好比武功,用之为善则是好的,用之为恶就是坏的。”这一席话甚合花晓霜的本心,当即接下铁盒,躬身说道:“多谢婆婆!”

骆明绮暗暗好笑,心想你若喜欢那小子,早晚妒火攻心,那时这《神农典》才是妙用无穷。心中这么想,但怕花晓霜固执反悔,挥手说:“好,你去吧。”花晓霜奇道:“去哪儿?”骆明绮冷笑道:“我说过了,情之一物,决不能让!”花晓霜心生犹豫:“如果柳姊姊日后对萧哥哥不好,我岂不要同婆婆一样懊悔终生?”她心生不安,别过骆明绮,匆匆向南走去。

她不敢从蚩尤林经过,绕了两里路程,上了一条山道,扶着峭壁走了几步,忽听柳莺莺的声音传来。花晓霜心跳加剧,驻足不前,只听她大声说:“说了一刀两断,你这又算什么?”语声大为愠怒。

沉默一时,忽听梁萧叹道:“我一时气愤才说了些胡话。”柳莺莺怒道:“我不管你是真是假,男子汉大丈夫,说了话就该算数!”梁萧道:“那我不做男子汉大丈夫!”柳莺莺怒道:“呸,又耍无赖!”

梁萧叹道:“我不该将晓霜丢在那儿,丑老鬼狼虎之心,若有什么闪失,我……”话没说完,嗓子微微嘶哑。柳莺莺冷笑道:“她那么阴险狡诈,会有什么闪失?”梁萧忽地扬声说:“你说她别的还好,说她阴险狡诈,却是胡说八道!”柳莺莺道:“怎么不是?不说先前医治蛇毒,后来我与丑老鬼中毒,她先救丑老鬼,迟迟不来救我,分明故意拖延,害我多受痛苦。”

梁萧略一沉默,道:“晓霜为人我清楚,她不是有意害你。”柳莺莺怒道:“你相信她,就不相信我?”梁萧道:“你机心太多,我也猜测不透,晓霜心如泉水,一望就知根底!”柳莺莺沉默时许,忽道:“你真的相信她?”梁萧大声道:“不错!”

花晓霜屏息倾听,忽觉一股热流直冲面颊,忍不住背靠山壁,失声痛哭。蒙眬中,眼前人影闪动,梁萧快步走来,锐声道:“晓霜么?”语中大有喜气,上前拉住她手,“你怎么会在这儿?咦,你哭什么?丑老鬼欺负你了?哼,我这就去寻她,新仇旧恨一起算!”怒冲冲拔足便走,花晓霜忙拉住他,拭泪道:“不关婆婆的事,我……我只是心中高兴!”

梁萧见她安然无恙,喜不自胜,佯嗔道:“傻丫头,高兴就该开怀大笑,哭什么啊?”花晓霜忍不住破涕为笑,抬眼望去,柳莺莺站在远处,面带嗔怒,当下移步上前,低声说:“柳姊姊,我仔细想过。你说得是,那时候,我没有害你的念头,可也不太愿意救你。萧哥哥为你受了那么大的痛苦,也不肯屈从……是以看你受苦,我……我便有些欢喜……”说着面红耳赤,几乎抬不起头来。柳莺莺不料她坦然承认,略一怔忡,冲着梁萧微微冷笑。

花晓霜叹了口气,又道:“可没法子,无论我怎么开解自己,心里还是放不下萧哥哥。婆婆说得对,什么都可以让,唯独情之一物,决不能让。”她抬起头来,双目中流露出一丝少有的倔强。柳莺莺满心震怒,双眼含煞,狠狠凝注在她脸上。

对视半晌,柳莺莺忽道:“好,明刀明枪说出来,算你有些骨气。梁萧,话挑明了,你怎么说?”二女目光一转,齐齐投向梁萧。

梁萧只觉一阵灰心,叹了口气,低头不语。柳莺莺见他这样,越发伤心气苦,涩声道:“我给你三日想想,三日以后,必须做个了断,要么她走,要么……我走!”一甩手,转身而去。花晓霜吃一下,举步跟随。

梁萧心神恍惚,眼看二人消失在山道尽头,叹了口气,摇头跟上。走了数步,忽见花晓霜背上的铁匣晃来晃去,不由问道:“晓霜,你背的什么东西?”花晓霜道:“婆婆送我的一部药典,里面记载了许多神奇药物。她说善而用之,能够医治我的寒毒。”梁萧道:“丑老鬼的东西,可得留个心眼。”花晓霜叹道:“婆婆本性不坏,只是命运多舛,她受了许多苦楚,才会变成如今的样子。”

梁萧见她天真,暗暗叹气,默默走了十来步,胸中闪过一个念头,忽道:“晓霜,我想到一个法子,或许可以治你的病。”花晓霜笑道:“什么法子?”梁萧道:“你可知道我身中‘五行散’,为何能够不药而愈?”花晓霜道:“我也纳闷,你快说说。”柳莺莺也很好奇,放慢脚步,侧耳倾听。

梁萧将自己逼毒的事说了,笑道:“这法子十分玄妙,说不定能将‘九阴毒脉’逼出来。”花晓霜摇头叹道:“‘九阴毒脉’是胎里带来的,与我血肉相连。若要逼走阴毒,岂非连九大阴脉也要去掉?没了九大阴脉,那人又怎么活呢?”

梁萧道:“‘五行散’一入人体,何尝不与五脏相融?丑老鬼不也说过,九阴毒与‘五行散’毒性相似。我这法子能逼出‘五行散’,未始不能逼出九阴毒。”

经此一劫,梁萧的内功更进一层,不仅已得《紫府元宗》的神髓,更有超越之势。他口说手比,讲述所悟心法,花晓霜亦曾钻研过《紫府元宗》,兼之精通医理,闻言别有妙悟,沉吟说:“萧哥哥,听你一说,似乎真的有用!”梁萧知她言不轻发,喜道:“此话当真?”花晓霜道:“这个法子,好比峰回路转、别有洞天。倘若融入医道,从今往后,不知能救多少人呢!”她越说越喜,双颊生晕,好似清浅的潭水上荡起微微的涟漪。。

月余时光,梁萧只见她郁郁寡欢,这喜态头一遭见到。再瞧柳莺莺,心又向下一沉。三人俱不言语,沿山道又走一程,忽听下方传来刀兵相交之声。低头望去,百十名元军正追逐几名宋人,双方且战且走,钻入蚩尤林中。

三人暗叫不好,果不其然,雾中接连传来惨叫。三人死里逃生,听到叫声,感同身受。梁萧心想不可见死不救,花晓霜也取下铁匣,拿出《神农典》,翻到一页,指着上面一株小草,说道:“这是旱魃草。此草处高向阳,与蚩尤树相生共长。燃烧此草,能生异香,克制蚩尤树的怪雾。”

柳莺莺斜眼一瞅,“旱魃草”色泽淡黄,形态纤弱,不由讥讽道:“这么细小的草儿,能成什么事?”花晓霜道:“万物各有其能,也有其不能。好比苍鹰不能涉水,游鱼不能飞翔。‘旱魃草’虽然细小,却能克制这万毒之王。”柳莺莺见她面对自己谈吐从容,了无先时的窘态,心中老大不快,只恨她言之有理,反驳不得。

梁萧道:“这里毗邻蚩尤林,地势甚高,大家分头找找,也许可以寻到。”三人分头寻找,花晓霜忽叫:“在这儿!”伸手从崖缝间拔出一株鹅黄色的小草,一尺长短,茎生六叶,两枚叶片抱一颗红果,与《神农典》所绘一般无二。

梁萧也在近旁觅到三株旱魃草,绑于枯木点燃,又折一根木棒,攀岩而下,深入怪雾。二女放心不下,紧随其后,火把中异香飘散,浓雾遇火散开,毒物四处窜逃。梁萧行了数十步,沿途可见尸首,心想:“到底延误了时辰,怕是没有活人了。”忽听远处传来细微**,循声寻去,走了十来步,前方扑了两人,大半身子已被毒蛇爬满。不待梁萧走近,群蛇纷纷散开,露出二人身子,却是宋人装束。

梁萧上前触摸,但觉二人还没断气,只是面皮瘀肿,不辨容貌。花晓霜伸手探脉,说道:“他们被毒蜂蛰伤,逃到这儿昏厥如死,逃过蛇蝎噬咬。”梁萧见火把燃烧过半,再过一会儿,势必燃尽,便说:“出林再说。”

他将火把交与柳莺莺,自己挟起二人,退出林外,又让花晓霜留下看护,另采更多旱魃草,扎成一只火把,与柳莺莺深入雾中。找了一会儿,不见活人,反身出林,只见那两名宋人已经苏醒,脸上的瘀肿也消退了许多。梁萧正面一瞧,微微吃惊,其中一人竟是何嵩阳,另一人却是未及弱冠的少年。

花晓霜见二人出林,便道:“他们好多了。”梁萧正要开口,何嵩阳支撑起来,哑声道:“几位恩公相救之德,何某没齿不忘。”梁萧听他说话客气,心中奇怪,定神细看,发现他被毒蜂蛰伤眼皮,双眼肿胀,不能视物。梁萧心头一动,压低嗓子问:“你们为何会被元人追杀?”他故意掩饰,何嵩阳更加无从分辨,如实道:“不瞒恩公,区区何嵩阳,江湖上也小有名气,这位是靳文靳公子。我二人本是云殊云大侠的部下,这次从崖山突围出来,四处召集救兵,怎料一无所获,反被元人一路追杀。”

梁萧奇道:“宋军在崖山?”何嵩阳惨笑道:“大宋快到头了!原本云大侠屡败鞑子水师,鞑子被逼无奈,专程自北边调兵增援。两军对阵,正在紧要关头,那些王八蛋官儿却来害他。有人跟鞑子私通,将城池献了,有人心怀嫉妒,怕云大侠成功,专扯他的膀子,还不让他入朝见驾。唉,云大侠孤掌难鸣,连吃几个败仗,退到了崖山海上。”

梁萧皱眉道:“入朝见驾,大宋还有皇帝?”何嵩阳道:“有的,如今也被困在崖山。”梁萧冲口而出:“益王还是广王?”何嵩阳心生疑惑:“此人怎知圣上早年封号?”忽地向后一缩,挽住靳文叹道:“至于益王广王,我便不知了!”

梁萧看他神情,情知再也问不出真话,便道:“先出山再说!”扶起二人一同出山,到了山前路口,说道,“此地向东可上官道,如今元人势大,此去有死无生,你们不妨寻地隐蔽,躲上几日。”靳文双眼虽能视物,但却不识梁萧,千恩万谢,扶着何嵩阳向西走去。

三人转回官道,还没走近,忽见前方搁了数具尸首,均是宋元士卒。梁萧一惊,使轻功赶至官道,大路上也躺了几具尸体,钢刀断矛四处散落,只是不见花生的影子。梁萧心往下沉,锐声高叫:“花生,花生……”叫到第二声,嗓子微微嘶哑了。

正焦急,忽听道旁树丛窸窣作响,钻出一个圆乎乎的光脑袋,贼眼溜溜,不是花生是谁。梁萧见状松了一口气,二女随后赶来,见状不胜惊喜。花生见了三人,大声说:“你们去了好久,俺还以为你们把俺忘了呢!”牵着胭脂、快雪,背了行李走出树丛。

梁萧问道:“怎么回事?”花生苦着脸道:“俺坐得好好的,忽然来了许多凶巴巴的人。俺一害怕,牵着马呀驴的躲到树林里,就看他们砍呀杀的,死了好多人,流了好多血。俺趴在林子里,大气也不敢出。”

梁萧叹了口气,拍了拍花生的肩头:“亏你机警,躲得及时。”花晓霜也夸了花生几句。花生心中得意,挠着光头呵呵直笑,忽又想起一事,转头对柳莺莺道:“你的马可真凶,比你还凶!”柳莺莺秀眉一挑,怒道:“小贼秃,你敢骂我?”花生道:“俺不是骂你,俺说的都是真话。刚才俺拉它,被它踢在这里。”他指了指臀部,“还有蹄子印呢,你不信,俺脱给你瞧。”说罢要解裤带。柳莺莺脸涨通红,怒道:“瞧你个鬼,你……你敢脱裤子,我……我就杀了你!”

花生见她恼怒,纳闷道:“这么说,你信俺了?”柳莺莺一怔,若说不信,小贼秃便脱裤子;若是说信,岂非自承很凶?一时无言以对,心中不胜气闷。

她气了一会儿,忽见梁萧坐在道边,抬头望天,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不由问道:“小色鬼,你想什么?”梁萧道:“我从山上下来,始终想着一件事。”柳莺莺道:“三日后的事么?”她心想梁萧必是为取舍之事烦忧。

梁萧摇头叹道:“莺莺,一个孩子叫过我叔叔,如今又有性命之危,换了你,你怎么做?”柳莺莺不假思索道:“那还用说?当是奋力相救。”梁萧微微点头。柳莺莺嗔道:“你古古怪怪的,怎么说起这个?”梁萧一拂衣衫,起身道:“莺莺,我将晓霜托付给你,请你好好照看于她。”

柳莺莺见他神色严厉,全无嬉戏之态,呆了呆,不由怒道:“我为什么要照看她?我恨不能杀了她才好!”梁萧一怔,心想:“我糊涂了,她怎么看顾晓霜?”再瞧花生傻兮兮的样子,心中更觉烦恼,忽听花晓霜颤声道:“萧哥哥,你……你真的讨厌我了……”梁萧见她眉眼通红,心知一言不当,又要惹她垂泪,只好叹道:“莺莺,晓霜,那个叫我叔叔的孩子身处绝境,他向我叩过头,我也曾答应保他周全。男子汉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言而无信?更何况……”他胸中一痛,缓缓说,“他能活到今天,全赖我妹子阿雪舍命换来。不能将这孩子救出,我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见她?”说到后面几句,声音微微发抖。

柳莺莺微微冷笑,扬声道:“这好办,我跟你一起去救人。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梁萧一愣,花晓霜也说:“柳姊姊说得对。”她语声柔和,眉间却有一股决绝之气。

二人妙目闪亮,梁萧不堪凝注,心虚道:“也罢,不过,凡事要听我吩咐。”二女听了,暗暗松了口气。梁萧又问花生:“你去不去?”

花生不明所以,摸摸光头道:“你们去哪儿,俺就去哪儿!”柳莺莺一指头戳中他的光头,笑道:“算你小秃驴说了句人话,你不去,哼,我一万个瞧不起你!”花生摸头咧嘴,憨憨直笑。梁萧却知此行凶险,若得是人相助,可多几成胜算,他心中快慰,也是微微含笑,点了点头。

计议已定,方要启程,梁萧心念忽动,对三人说:“你们在此等我。”不由分说,快步进山。三人等了半个时辰,也不见他回来。柳莺莺心中惊疑:“他独自行险去了?”越想越急,一跌足,正要进山,忽见远方山峦间浓烟滚滚,冲天而起。正在惊疑,梁萧大步流星,奔了回来。她喜不自胜,迎上嗔道:“小色鬼,你上哪儿去了?”一把揪过,狠狠打了一拳。

梁萧捂着肩头痛处,笑道:“我去蚩尤林了。”花晓霜怪道:“又去做什么?”梁萧道:“我放了一把火,将那鸟林子烧了。丑老鬼害我不浅,也算是讨个公道!”柳莺莺喜道:“好呀,不能讨回本钱,讨点儿利息也不坏。”花晓霜望见浓烟,叹道:“蚩尤树天下奇木,就是灭绝,太也可惜了!”梁萧冷冷道:“诱杀万千生灵,以成一己之私。如此歹毒物事,留之何益?”花晓霜低头不语,心中的遗憾挥之不去。

四人披星戴月,连夜赶往崖山。梁萧沿途选拣被人丢弃的弓箭枪矛,修理妥当,随身携带。次日清晨,一行人抵达崖山。梁萧纵马上了一处小丘,只见大洋如靛,浩荡无极,宋元战舰陈列海上,状若无数细小玩偶,随波荡漾,起伏不定。

梁萧默默观望一阵,忽道:“宋军败了!”柳莺莺道:“宋人战舰更多,怎么会败?”梁萧道:“兵不在多而在于精。元军阵容整肃,壁垒森严,战舰大小相宜,东西势成犄角;宋军恰好相反,大舰与小舟杂陈,军船与民船为伍,阵势混乱,几不成军。倘若一战不利,前阵受挫,后军势必溃败。奇怪,云殊颇通兵法,怎会这么糊涂?”皱眉沉吟,好生不解。

柳莺莺白他一眼,说道:“说得好听,难不成你会打仗?”梁萧苦笑不语,又听花晓霜叹道:“无论怎样,打打杀杀终归不好。子曰:‘和为贵。’萧哥哥,你千万想个法子,为他们两家消解误会。”

梁萧哭笑不得,摇头道:“这误会大到无以复加,决无和解余地。当务之急,是要救出两个孩子,至于别的,非我单人只剑能够济事。”转头叫道:“花生!”花生笑道:“俺听到了!”

梁萧见他憨态可掬,暗自嘀咕:“这三人呆呆傻傻,不知兵凶战危。我也自大了,不该带他们来的……”事已至此,悔也无用,一指带来的兵器,说道:“你拣一样趁手的,护住晓霜与莺莺!”花生一怔,抓头咕哝几声,环眼一扫,不拿地上枪矛,径直走向一棵水桶粗细的大槐树,将行李搁在一边,两手环抱,神力迸发,“喀喇”一声,大树连根儿拔起。花生挽在手中,挥舞数下,笑道:“这个么……倒还趁手!”柳莺莺忍不住啐道:“蛮牛便是蛮牛。”

梁萧笑道:“好和尚,我服了你。”下马将八支长矛断作五尺,负在背上,又提一杆中平长枪,跃上胭脂马。柳莺莺却抓一口单刀,翻身跳上快雪,坐在花晓霜后面,笑道:“我坐这儿,有事也可照应她!”花晓霜大为感动,梁萧也是一怔,心口微微发烫:“莺莺口舌刻薄,心肠终是好的!”遥望两军战船来回,分明交战在即,如果宋军一败,乱军中再无救人良机。梁萧双眉一扬,杀气直透眉梢,举枪勒马,忽地飞驰而下。

元军依陆为寨,正与宋军对峙,辕门向北,左右耸起两座塔楼。塔上士卒望见梁萧,心中惊疑,一名士卒吹号报警,余者弯弓发箭,躲在箭垛后向梁萧攒射。

梁萧右手抡枪,荡起斗大枪花,将羽箭一一挑开;左手挽缰,驭使胭脂马演起“十方步”,忽左忽右,避开来箭。离辕门还有百步,他反手取出断矛,大喝一声,抖手掷出。断矛掠过百步,正正刺中箭垛。箭垛豁然开裂,断矛余势不止,洞穿一名十夫长心口。那人长声哀号,从塔楼上重重栽落,摔得肝脑涂地。

花晓霜目定口呆,急道:“萧哥哥,不要杀……”这时后颈一麻,嗓子忽地哑了,只听柳莺莺在耳边笑道:“我就知道你假仁假义。哼,你当我真想护着你么?臭丫头乖乖闭嘴,不许添乱。”花晓霜哑穴被制,眼睁睁看着梁萧将断矛当作投枪,例不虚发,将塔上元军一一刺杀,心中一难过,双眼一闭,泪水簌簌滚落。

梁萧断矛用尽,人马逼近辕门,眼见大门紧闭,转身喝叫:“花生!破门!”花生应声奔近,大树向前顶出。“轰隆”,辕门有如纸糊,整个儿仆倒在地。梁萧纵马飞入,迎面呼喝如雷,元军士卒蜂拥而至,他长枪抖出,红缨乱扑,枪花与血花共舞,元军骑兵纷纷落马。“胭脂”性子暴烈,一遇战阵,莫名兴奋,长嘶声中马蹄乱飞,踹得元军步众血肉横飞。

花生跟着梁萧,糊里糊涂冲进大营,乍见来人龇牙咧嘴,心中大为惊惧。忽见对方拉开弓箭,似要射来,他万般无奈,只好忘了师门教训,摇动大树,向前猛冲。树冠风雨不透,恰似一面巨盾,所过人仰马翻,六丈内无人可以立足。

柳莺莺紧随花生,她胆量虽大,却没见过如此战阵,望着四面人影,不由心惊肉跳。花晓霜被她搂在怀里,始终闭着双眼,惨叫声声入耳,刺得她心头滴血。

四人各怀心思,一路冲杀过去,势如滚水湔雪般势不可当。元军四面涌来,梁萧杀得性起,横枪马上,取下弓箭,左右驰突,箭如飞电。战到紧要处,忽听左方一人惊呼:“梁萧!”

梁萧侧目看去,一名百夫长瞪视自己,脸上挂满惊骇。梁萧但觉此人眼熟,正想何处见过,忽听右旁又叫一声“梁萧”。转眼间,呼声一个变成两个,两个变成三个,越来越多,越来越响,旋风般卷过人群。众军士惊惶异常,纷纷叫嚷:“梁萧来了!梁萧来了!”一边呼叫,一边四下退却,前后杂沓,东倒西歪,众将官想要喝止,但已来不及了。

梁萧钱塘江一战,单枪匹马,来回百余里,杀得元军尸横遍野。伯颜也曾严令封口,可是众口难防,消息不胫而走。军中最重勇士,士卒们道听途说,越说越玄乎。传到后来,竟将梁萧描绘成力大无穷、不惧刀箭的怪物,还说他能驱鬼运神,唤来钱塘江潮破敌。此处多是北方汉军,没见过梁萧,却听过传说,眼见来人骁勇无敌,早已魂飞胆裂,一听呼叫,均是一个念头:“是他?难怪了……”一时纷纷萌生退意。

梁萧不知就里,忽见元军不战自溃,奋力冲开一个缺口,一阵风突出营外。只见海上舻舳相连,密密层层,白帆片片,连天接云。

四人沿海岸狂奔,身后元军紧追不舍。梁萧反身发箭,且战且走,忽听前方喊声大作,抬头看去,一彪元军自前冲来,人人扯满角弓,箭矢泼天泻落。

柳莺莺心惊胆寒,急催毛驴回转。花生挥舞大树抵挡羽箭,一路退到梁萧马前。梁萧射倒数骑,伸手一摸,箭囊空空。此时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北面山崖耸峙,南方大海茫茫,他心急如焚,正要挺枪迎敌,忽见一艘小艇自宋营中飞出,桨橹轮转,顷刻逼近江岸。一名宋军站在船头,挥手高叫:“壮士,快来!”

梁萧大喜过望,与三人跃上小艇。水手将竹篙一撑,小艇离岸数丈,其余的宋军纷纷摇桨,去岸渐远。元军赶到岸边,张弓激射,箭矢纷纷落海。宋军欢然大笑,小艇活泼泼有如一条飞鱼,在海面上纵跃起伏。

一名宋军笑道:“大壮士神勇,你也来勤王么?”梁萧道:“我有急事,要面见圣上!”宋军眉头一皱,并不作声。片刻工夫,小艇钻入水营,在大船小艇间穿梭。梁萧目光扫去,各船水手衣衫杂驳,有男有女,还有十多岁的懵懂少年,个个面容愁苦、皮肤黧黑,不类寻常士卒,一问身旁宋人,才知都是前来勤王的沿海渔民。

梁萧心想:“百姓何辜,多来一人,不过多送一条性命。”可转念又想,“换了是我,与其甘为鱼肉、任人宰割,倒不如豁出性命一搏。”

花晓霜这时睁开双目,想着杀戮之惨,心有余悸,望着四周宋人,心中更生茫然:“打起仗来,他们都会死么?”想着流下泪来。柳莺莺瞧见,心中冷笑:“小贱人真没出息!”忽见花生搂着船舷,面如土色,两眼发直,不禁嘲笑道:“小秃驴,你不会是怕水吧?”

花生一听这话,颤声道:“你……你不怕?”说完脸色更坏。柳莺莺也不识水性,可她生性好强,冷冷道:“我当然不怕。小秃驴,你信不信,我这就推你下去做王八!”双手一比,做出推人架势,花生吓得双手乱摆,忙道:“别、别,俺吃王八好吃,王八吃俺,可就大大不好了。”

柳莺莺笑道:“好啊,想我不推你,你就得答应,从今以后都听我的。我叫你向东,你就不得向西,叫你坐下,就不许站着。”花生但求自保,言无不从,连道:“好,好!”柳莺莺妙目一转,忽道:“好啊,你向东边跳三尺!”花生惊道:“怎么成?东边都是水。”柳莺莺怒道:“你不听我的话了?”花生左右为难,苦着脸连声哀告。柳莺莺别说推人,挪身也不敢,只觉气氛过于沉闷,故拿花生寻寻开心。

说闹中,小艇在一艘大船边停住。船头放下舢板,梁萧当先跃上,一名校尉迎上来,拱手笑道:“阁下骁勇善战,令人佩服。敢问是云将军的部下吗?”梁萧应声胡诌:“不错!我有要事,要面见圣上。”校尉笑容忽敛,冷冷道:“免了!陈大人和陆大人说了,云殊的人,圣上一律不见!”

梁萧打量对方,说道:“我不见什么陈大人陆大人,只求面圣……”校尉不耐,打断他说:“陈大人的意思就是圣上的意思。”斜眼一瞅梁萧,冷笑道,“站着做什么,要我踢你下船么?”不料梁萧目中威棱迸发,伸手拿住他的胸口,提得离地三尺。校尉惊怒道:“反了么?左右,给我拿下!”他是宰相陈宜中的亲信,平日作威作福,众军士受够了他的闲气,俱是一言不发,冷眼旁观。

校尉喊了两声,无人答应,顿时着慌,涩声道:“都是自家人,凡事好说,凡事好说。”说话之时,谄媚之态天然流露。

梁萧笑道:“你带不带路?”校尉面露难色,忽见梁萧神色不善,忙道:“带,带……”梁萧放手道:“你走前面。”校尉不敢违抗,转到前舱,舱门处站了四个军士,校尉一指舱内,咕哝道:“就在里面……”卫兵见势不妙,挺枪阻拦,梁萧一挥手,众卫兵虎口剧痛,四条长枪窜到半空。

梁萧跨入舱内,但见舱室阔大,四壁斑驳,咸湿的空气中混着一股淡淡的药味。靠里稀稀拉拉坐了几个官儿,愁眉苦脸,正在说话,听得脚步声响,纷纷掉头望来。一个方面黑须的官儿喝道:“怎么没经通报?”校尉慌道:“陈丞相,这是云殊的部下,要见圣上!”陈宜中怒道:“不是吩咐了么?但凡云殊遣人,统统赶走。”校尉苦着脸道:“没奈何,他逼我来的。”陈宜中一怔,厉声道:“作反了么?岂有此理,来人……”

他身边的一个清瘦文官摆手道:“丞相,罢了!他拼死前来,足见忠心无二,这么赶走,岂不叫人齿冷?”陈宜中一拍大腿,怫然道:“陆太傅,你还不明白?云殊狼子野心,仗着手握兵权,一心要夺走圣上……”文官叹了口气,向梁萧道:“圣上龙体欠安,不便见客,你有什么话,只管对我陆秀夫说!”

梁萧一转眼珠,向陆秀夫拱手道:“云将军听说圣上微恙,特令在下送来一名女神医,为圣上诊治。”堂上诸人一愣,陈宜中冷笑道:“我们自有大夫,不必劳动那位神医的大驾。”梁萧没想这人不识好歹,正要发作,忽听花晓霜道:“那位……圣上可是患了惊风之疾?”

陈宜中与陆秀夫对视一眼,眉间露出讶色,后者奇道:“你怎么知道?”花晓霜说:“你们给他服用了寿星丸,是不是?”陆秀夫更惊,点头道:“不错。”花晓霜道:“方子用得不坏,可惜缺了几味紧要药材。”众官脸色微变,陆秀夫起身肃然,说道:“敢问其详!”花晓霜道:“从药味分辨,缺了人参与石菖蒲,嗯,朱砂的分量也没用足!”

陆秀夫眉间透出一团喜色,拱手道:“姑娘说得极是,只因元人围困,药材奇缺。嗯,敢问可有补救之法?”花晓霜道:“我要见过病人才能定夺。”陈宜中怒道:“岂有此理……”陆秀夫摆手道:“丞相,事急从权。眼下圣上命在旦夕,这位姑娘未卜先知,一语道破病症药效,让她试试,聊胜于无吧?”

陈宜中打量晓霜,满脸狐疑。陆秀夫又道:“她一介弱女,丞相顾忌什么?云殊拥兵自重,所忌者唯有圣上,如果圣上有个长短,只怕大事不妙。”陈宜中听他言之有理,无奈道:“好,让她进去。”陆秀夫喜道:“姑娘请!”当先引路,花晓霜举步跟上,梁萧三人跟随在后。陈宜中急道:“你们站住!”梁萧全不理会,陈宜中惊怒交迸,冲出舱外,召唤军士。

陆秀夫一心救人,顾不得许多,掀开竹帘,匆匆步入后舱。舱内氤氲缭绕,药味更浓。两个宫女坐在一边,煽火烹药。床上蜷了个小孩,伶仃瘦小,不堪一握,小脸煞白如纸,两眼紧紧闭着。梁萧一眼认出广王赵昺,想起那日荒山偶遇的情形,不觉胸中一酸,转念又生疑惑:“怎么只见弟弟,不见哥哥?”。

花晓霜傍着赵昺坐下,伸手探脉,双眉微皱。陆秀夫观颜察色,心头暗惊,还没说话,梁萧已抢先问:“怎么样?”花晓霜叹道:“他想是受了惊吓,痰迷心窍,此外肝肾不调,有消中易饥之患。唉,二疾并发,苦了他啦!”陆秀夫搓着手惶声道:“还能救么?”

花晓霜看了梁萧一眼,见他面带忧愁,不觉心头微动:“萧哥哥说的孩子,难道就是他?”想了想,微微笑道:“不用担心,我自有法子,不出明日,就能让这孩子活蹦乱跳!”看了赵昺一眼,眼里透出怜惜。众人齐松了口气,忽听有人冷声道:“好大的胆子,他是当今圣上,你敢叫他孩子?”

众人回头看去,陈宜中两手叉腰,脸色阴沉,几个士兵站在身后,只怕惊了赵昺,不敢贸然上前。陆秀夫点头道:“丞相说得对。姑娘,这位可是我大宋天子,你日后称呼千万小心,不可乱了规矩。犯了欺君之罪,我可保不了你!”花晓霜听得这话,大为不解,忽听梁萧冷冷道:“孩子就是孩子,有什么叫不得?”陈宜中怒道:“放肆……”正要喝令拿人,忽听外面有人说:“请禀告圣上,都统制云殊求见。”语声沙哑疲惫,但一字一句,不失沉稳。

众人心头齐震,忽听呛啷声响,夹杂几声闷哼。陈陆二人顾不上梁萧,掀开竹帘,抢出舱外。只听陈宜中怒道:“云殊你好大胆子,擅闯朝堂,该当何罪?”云殊叹道:“丞相见谅,若不出此下策,云殊万万进不来的。”陆秀夫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说我们把持朝政么?”云殊道:“这是太傅自己说的,云某可没说过。”静了静,陈宜中寒声说:“好啊,那你此番前来,所为何事?”云殊道:“如今军情危急,我要带圣上突围。”陈宜中冷笑道:“如此说,我们是输定了?”云殊说道:“败多胜少,但大宋血脉不可就此断绝!”陈宜中冷笑道:“败了也与你无关。姓云的,你别忘了,圣上已颁下圣旨,虢夺了你的兵权,你如今一介白身,却强占兵符,处处以主帅自居。哼,自古以来,操莽之徒,也莫过于此!”

云殊叹道:“丞相言重了,云某生当为宋人,死亦为宋鬼,眼看汉祚运移,国事崩摧,岂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再说,云某真是操莽之徒,我大宋兵马怎会落到这个地步?” 他语中力持平静,悲愤之意却不自觉地流露出来。

喘息一阵,陆秀夫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要推卸兵败之责吗?”云殊道:“今日之局,云某也脱不了干系。只是当日云某提请弃舟北上,兵发江西,与文天祥文丞相汇合,但丞相以圣上安危作为托词,坚决不允,力持效仿高宗皇帝游击海上。文大人一介书生,不通兵法,勉力为将,以致一溃千里,葬送大好时机。此为其一。”

陈宜中冷道:“好啊,还有其二么?”云殊道:“其二,泉州一役。诸位大人不分好歹,轻信蒲寿庚。殊不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厮本是西域胡人,云某早就说得明白,举凡胡人,都不可信。可惜诸位把云某的话当成耳边风,以至于奸胡临阵倒戈,害我大军一败涂地。”陈宜中冷笑道:“如此说,今日之局,都是我们的不是?”云殊长叹了口气,说道:“不敢,云某未能坚持己见,也算是莫大过失。如今我军人数虽多,却都是未经操练的百姓。一派乌合之众,如何抵挡元人狼虎之师,一经交战,不仅无补于事,反成拖累。当日我力请不要接纳百姓从军,诸位大人不加理会,以致今日形势危殆。此乃其三。”梁萧心想:“此中的利弊,原来他都知道的。”心下也不觉替他惋惜。

陆秀夫忽地冷笑道:“笑话!百姓投奔我军,是因我大宋秉承仁义、深得人心。孟子曰:‘仁者无敌。’我军人多势重,万众一心,势必能击败鞑子,光复华夏。哼,你一介武夫懂什么?我且问你,你读过几本书,又懂得多少圣人的道理?”云殊道:“说起圣人之理,云某远不及太傅渊深。但云殊明白一个道理:为子死孝,为臣死忠。云某决不能眼看圣上送命。圣上若在,大宋还有光复之机;圣上若有不测,大宋才算是亡了。”陆秀夫怒道:“你今日擅闯朝堂,以下犯上,还有脸说什么忠孝?倘若天不佑我大宋,此番兵败 ,陆某便负圣上蹈海而死。太祖杯酒释兵权以来,大宋三百年以文德治国,就算要亡,也该亡在士大夫手里,决不能亡于你这个屡抗圣旨、拥兵自重的武夫!”

云殊略一沉默,忽道:“看起来,云某话已说尽,只有冒这个不忠不义之名了。”话音方落,数声闷响,只听陈宜中咆哮道:“好贼子,反了么……”叫到一半,戛然而止,忽地清风飒然,云殊卷起竹帘,跨入内舱,与梁萧遇个正着。这一下,泰山崩摧,万马忽至,云殊也不至于如此惊骇,一时间,他目瞪口呆,双足钉在门前,成了木偶泥塑。梁萧望着宿敌,心中暗暗叹息,经年不见,云殊容色枯槁,双颊凹陷,两鬓间竟已星星。

云殊略一愣神,侧目望去,浑身又震,涩声道:“柳姑娘……”柳莺莺也叹道:“云公子,一别数年,你可憔悴多啦。”云殊听了这话,心中没由来一酸,双目不由潮了,强自忍住,回望梁萧道:“你来做什么?”梁萧道:“你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云殊只当他奉了军令,来擒赵昺,心中暗恨。再见赵昺躺在床上,犹如死人,目光一寒,叫道:“好啊。”梁萧随口应道:“当然好了……”

话未说完,云殊双掌猝发,裹在袖中拍来。梁萧见他抬肩,就知他要出手,身子稍退,挥掌迎出。二人双掌一交,身子各自一晃。梁萧心头暗凛,本当妙悟神功,稳操胜券,不想一别年余,云殊的精进竟也非同小可。云殊更是骇异,只觉梁萧掌力雄奇,隐隐然已经超过自身,不待掌力接实,足下陡转,使招“罔两问景”,从左到右闪电般连出两掌。

梁萧凝立不动,掌随身转,处处封锁云殊的掌势。云殊一沾即走,招式决不用足,出手之快令人眼花缭乱,第二掌才使一半,忽地矮身,变招“风摇影动”,右腿势如旋风扫出。梁萧掌势含而不吐,护住胸腹,足尖斜挑,对准他右足外踝“跗阳”穴。

云殊双足忽曲,避过梁萧掌势,双掌下挥,劲风扑地,带得他向上腾起,绕着梁萧凌空转了个半圆,刷刷刷连劈四掌。这数招一气呵成,快不可言,正是他新近悟出的一路“惊影迭形拳”。

“穷儒”一脉,武学宗旨本在“观敌虚实,后发制人”,但云殊练到这个地步,眼力渐高,只消对手动眼抬足,就能猜出其人心意,先发制人,逼得对手一招半式也递不出来。故而“惊影迭形拳”但求一个快字,处处力争先手,一经施展,只见影,不见人,一串虚影忽东忽西,掠来掠去。

梁萧不敢大意,转身出掌,守得水泼不透。突然嗤嗤连声,双方的掌风连交数次,扫中舱门竹帘,细竹帘竟若钢丝一般笔直竖起。这几掌两人各自用上全力,云殊翻身落地,气血翻腾,梁萧也身不由主,倒退三步,足下格得一响,将甲板踏出了一个孔洞。

云殊方欲猱身再上,忽听身后“滴滴答答”一阵响,侧目看去,竹帘被二人阴劲崩断,数十枚竹管散作一地。云殊心头一凛,暗忖掌力再被带偏,落到赵昺身上可不妙,一时心生犹豫,驻足不前。

他二人这一轮交手,变化奇快,舱中诸人目不暇接,更遑论出声阻止。此刻一住,柳莺莺叫道:“有话好说,不要动手!”她虽是对着二人说话,目光却是不由自主落在梁萧身上,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云殊看得明白,一股无名邪火直冲入脑,忽地纵上丈余,左掌拍向梁萧小腹,右爪如风,拿向床上的赵昺。这一抓一拍看似平常,实则后招凌厉。梁萧不敢怠慢,左掌斜引,右掌横批。二人浑身一震,四掌竟已抵住。梁萧目中精芒乍闪,踏上一步,云殊却身形倒退,面露痛苦之色。

柳莺莺见他二人情形,分明是在比拼掌力,当真心惊肉跳,可又无力分开二人。梁萧用上了“转阴易阳术”,掌力乍阴乍阳,忽刚忽柔,瞬息百变。云殊从未遇上这种功夫,顷刻连退六步,背脊抵着舱板,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落下。相持片刻,梁萧双目陡张,双掌向前抵出。刹那间,众人只觉船舱剧晃,“哗啦”,舱板向后垮塌。云殊一个筋斗,后跃三尺。

梁萧微微一笑,收手道:“姓云的,有你的。”云殊压住胸中血气,一双手仍是颤抖。原来,方才他甘冒大险,撤去内劲,任由梁萧内力侵入体内,而后传到身后,震塌舱板。梁萧内力一经泻出,后劲接济不上,云殊趁机脱出他的掌力。

陈宜中被点了穴道,躺在梁萧脚旁,眼见他占了上风,大喜道:“拿下反贼云殊,本相重重有赏。”梁萧笑道:“我要的东西,只怕你赏不起!”陈宜中一愣,心想你无非要的是高官厚禄,当即笑道,“只要拿下云殊,本相力所能及,定然双手奉送!”梁萧道:“好说,我要你头上这顶乌纱帽,你也双手奉送么?” 陈宜中一愣,怒道:“放肆,凭你也配做丞相?”梁萧大笑道:“说得是,躺在地上的乌龟丞相,区区着实做不来。”口中说话,目光却丝毫不离云殊。

柳莺莺见两人遥遥相对,大有立分生死之势,心中一急,忍不住抢上两步,挡在二人之间,叫道:“住手!”梁萧摇头道:“莺莺,你别管,这是男人的事。”柳莺莺双眉一挑,怒道:“你说这话,就是瞧不起女人!我偏要拦,你要刺,就刺这儿。”手指心口,酥胸微微起伏。

梁萧不由气结,柳莺莺察言观色,忽又放软语气:“梁萧,各让一步天地宽,何必非要你死我活?”梁萧摇头道:“你不知道,我和他的冤仇,一百年也解不开。”柳莺莺神色微变,心想:“这么深的冤仇,难道是……是为我?”回头望去,云殊见她目光哀怨,心头一软,几乎便想放手,但一想到国仇家恨,心肠复又刚硬,忽地闪身,绕过柳莺莺,一掌拍向梁萧肩头。梁萧矮身避过,还以颜色。柳莺莺见他二人浑不理会自己,不由恼羞成怒,索性再不劝阻,抱起双手冷眼旁观,心想:“看你们斗成什么样子?”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