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小说巴士 > 其他 > 昆仑. > 第五章 金风玉露

昆仑. 第五章 金风玉露

作者:凤歌. 分类:其他 更新时间:2025-02-01 09:25:32 来源:平板电子书

第五章 金风玉露

二人走了二百来步,遥见两个人正在路边打斗,一人秃头黄袍,袒臂露胸,另一人却是个蓝衫老者,头发花白,足下踉跄。那藏僧面带谑笑,出手忽快忽慢,不令老者脱身,也不轻易取他性命。

秦伯符瞧得惊讶:“这藏僧什么来路?这老人的鹰爪功不错,遇上这和尚,好比遇上了克星。”眼见老者势危,不觉步子加快,赶了上去。

藏僧见来了人,身法加快,挥掌拍中老者后背,那老者向前一蹿,扑在地上。藏僧嘻嘻一笑,走上两步,将手探入老者怀里去摸什么。秦伯符阻拦不及,扬眉瞪眼,一声大喝,声如平地惊雷,藏僧微微一惊,也不畏惧,直起身冷冷瞧来。

秦伯符赶上前去,藏僧胡须一翘,左拳送出。梁萧远在一丈开外,便觉劲风扑面。秦伯符大袖挥出,恰似一面风帆,随那拳劲高高鼓起,轻轻一挥,裹住藏僧的拳头,袖里夹掌,无声拍出。

二人拳掌相交,藏僧只觉对方劲力迭起,如浪如潮,不觉耳鸣心跳,急欲后退。不料对手袖上用力,将他手腕缠住。梁萧只听秦伯符的袖子里噼啪声密如联珠,藏僧的面色也由红变紫、由紫变黑,响到第八声,秦伯符的脸上闪过一股青气。藏僧双眼圆瞪,大喝一声,秦伯符的衣袖“嗤”地裂开。藏僧脱出手来,后跃丈余,盯着秦伯符叽里咕噜说了两句,边说边退,忽地掉头走了。

秦伯符伤势未愈,后力不继,让对手全身而退,心中暗叫可惜,一看蓝衫老者,见他面若淡金、神气虚弱,伸手一探脉搏,不由双眉倒立,厉叫:“好个贼和尚!”原来,老者身上七处筋脉已被震断,老者十分硬气,连遭重创,依然苦苦支撑。

秦伯符又惊又怒,起身要追赶藏僧,不防那老者一张眼,拽住他手:“壮士留步,敢问大名?”秦伯符不愿显露身分,见他命在须臾,只好说:“在下秦伯符。”老者听得这话,浑浊的老眼里露出喜色,喘笑道:“原来是秦天王,老朽临死能见足下,也是不虚此生。”秦伯符面皮一热,心想若非自己一念之差,救不了老人,也可代他报仇。

老者又说:“小老儿有事相托。”他探手入怀,取出一轴纸卷,上面画满城阁山川图样,老者说:“这是大宋八百里江防图,恶僧潜入朝廷兵部盗得此图,被老夫偶然遇上,设计夺下,不料恶僧武功高强,我逃到这儿,还是没能逃出他的毒手……”说着叹了口气,“这图本该还回兵部,但恐守卫无能,再被那恶僧窃走,还托秦天王前往常州神鹰门,交给我师侄靳飞。”

秦伯符肃然道:“兄台与云万程如何称呼?”老者苦笑道:“贱号陆万钧,故万程公正是不才师弟……”说罢喘了两口气,闭眼死了。秦伯符拿着江防图站起,瞧着陆万钧,心生凄凉:“久闻神鹰门一门忠烈,云万程尤其是个人物。年前听说他坏在萧千绝手里,初时我还只当讹传,如今陆万钧称他故万程公,想来传言不假了。”喟叹一阵,对梁萧说:“你等一下,我挖个坑,先将这人入土为安。”转身挖了个坑,将陆万钧草草葬了,又把江防图一揣,扯着梁萧进入临安。

一进临安,帝王之都果然不凡,雕梁画栋,华厦如云,两人路过瓦肆,家家箫管,户户弦歌,更有不少杂耍艺人,踢瓮上竿,钻火圈、过门子、打筋斗,梁萧瞧得高兴,削尖脑袋往人堆里猛钻。秦伯符怕他趁机逃跑,连声怒叱,将他揪出来,狠狠给他两个栗暴子。梁萧痛得流泪,猛扑上去,抱住秦伯符的大腿叫:“杀人啦,这个人贩子拐卖我,还要杀我啊!”他当街一叫,众人顿时围了过来,指指点点。

秦伯符几乎气炸,将他扭开喝道:“你这样的货色,别说拐你卖你,白送都没人要!”又怕梁萧再叫,提起他快步穿出人群,转过几个巷子,到了一处青石小巷。他从怀里取出一枚鹤形玉佩,系在腰间。梁萧一边抹眼泪、揩鼻涕,见那玉鹤一副蜷颈曲足、没精打采的模样,不由暗骂:“病老鬼不但自己死样活气,连玉佩也做得一个臭样。”他头顶还在疼痛,心中恶毒咒骂,却不敢说出口。

秦伯符走近两扇朱门,拿住门环,三**慢,扣了九下。“吱呀”一声大门中开,露出一张满是皱纹的老人脸膛,将秦伯符上下打量一番,目光落到玉鹤上面,“哎哟”叫了一声,笑道:“秦总管吗?”秦伯符笑骂:“老丁头,你认玉不认人吗?”老丁头笑着迎入二人:“您是大忙人,难得来一趟,是了,您有两年没来天机别府了吧?”

秦伯符道:“一年零五个月!”老丁头拍额笑道:“人老了,记性也坏了!”梁萧眼瞅着二人,忽道:“秦总管?你是猪倌还是牛倌?”老丁头笑容僵硬。秦伯符脸色泛黑,反手给了梁萧一巴掌,厉声说:“就管你这只癞皮猴子!”梁萧扑上去厮打,却被反剪了双手,按在墙上。老丁头看了摸不着头脑,问道:“这个小叫化是……”梁萧道:“是你爷爷!”老丁头不由愕然,秦伯符冷笑道:“老丁头,别理他!这小鬼只会惹人生气!”梁萧叫:“想不生气就放开我。”秦伯符道:“你少做梦了!”梁萧冷笑道:“做梦?哼!若是做梦,我捏死你一千次了……哎……有本事不要动手!”秦伯符一边敲他脑袋,一边狠骂:“你天生骨头贱,不揍不行!”两个人拉拉扯扯进了外堂。老丁头瞧得目瞪口呆,心想:“秦天王平生严峻,怎么和一个小叫化吵嘴?”

秦伯符当堂坐下,余怒未平,接过侍女递上的清茶,喝了一口,压住心火,对梁萧说:“到了这儿,你就不要作怪了。哼,不许玩狗儿,听到我说话没有?”梁萧也不答话,抱着白痴儿耍弄,忽见秦伯符腾地站起,忙把狗儿丢开,说道:“听到了听到了,你说的比放的还好听!”秦伯符点点头,方要坐下,忽又醒悟过来,喝道:“臭小鬼,又拐着弯儿骂人?”伸手将梁萧揪住,忽见老丁头在一旁呆看,皱一皱眉,放开他道:“老丁头,别府里只有你吗?”

老丁头“嗯”了一声,欲言又止。秦伯符见他吞吞吐吐,皱眉问:“怎么?有话便说。”老丁头望了梁萧一眼,慢悠悠说道:“两位少主今早都来了,渊少主在府内静养,容少主方才带着霜姑娘出去玩耍!容少主的性子你也知道的,见了这么乱七八糟的小鬼,只怕、只怕……”秦伯符笑道:“凑巧了,老丁头,你怎么不早说?”老丁头道:“您一直与这小叫……咳……小孩说话,我都没机会插口。”

秦伯符起身笑道:“好好!清渊到了,我去见见他!”挽起梁萧便往内走,走了两步,忽又心想:“清渊雅量高致,这小鬼一派邋遢,如果见面,别说清渊碍眼,老子也跟着脸面无光。”于是将他放开,说道,“老丁头,你带他洗个澡,换身衣服!哼,都成什么样子?一坨狗屎也比他瞧着舒服!” 又瞪着梁萧吓唬,“别弄鬼,乖乖呆着!我转身就回来。”说着匆匆走了。

老丁头瞅着梁萧,心中老大的不乐意,他虽是仆从,生平服侍的无不是气派高雅的贵人,今日却要服侍这个小叫化,若非秦伯符有命,碰也不想碰他,哼了一声说:“随我来。”梁萧点点头,紧贴在他身后,老丁头刚走两步,背心一疼,身子软麻,心中咯噔一下:“不好,小贼点了我的穴道?”

梁萧将老丁头点翻,犹不放心,在他至阳穴上又踹了两脚。回望秦伯符的去向,啐了一口,抱起狗儿穿过厅堂,不走大门,以免露了踪迹。他进门时已经瞅好退路,揪住墙边一网“爬山虎”,翻过二丈高墙,落到外面巷子,撒开两腿,尽力狂奔。

这一趟也不知道跑了多远,出了杭州城,前方渐渐开朗。只见水天清圆,杨柳依依,湖上画舫三三两两,琴歌流韵,缥缈不绝。梁萧虽不知这便是大名鼎鼎的西子湖,也觉这一眼望去,心怀说不出的舒畅。

他闲逛了一会儿,忽觉尿急,便在乐鼓声中,红袖招处,对着湖水撒了一泡臭尿。这下煞足了风景,引得一干游湖人纷纷摇头。

梁萧方便未完,忽听身后有人怒骂:“哪儿来的小畜生?真是下贱之极!”声音清脆悦耳,梁萧大怒,掉头一看,只见一个少女,白衣如雪,手挽一个白衣女童,身后拥着六条大汉,个个肩宽臂长,脖子上青筋凸起。

梁萧心头火冒,提起裤子跟在后面。忽听得远处锣鼓声响,游人聚成一堆,白衣少女一行也移步过去。梁萧跟着挤入人群,他一身污秽,自然无人和他争路,只是纷纷皱眉呵斥。梁萧挤到前排,探头一看,一个矮瘦汉子左手持着皮鞭,右手牵了个猴儿。猴儿小得出奇,一个巴掌便能托着,浑身金毛,鼻子朝天,火红的眼珠子对着众人转个不停。

梁萧举目再看,白衣女正在对面,不足十七八岁年纪,姿容秀美,柳眉斜飞,透着一股英气。手边的小女孩年纪极小,怯弱不胜,脸儿十分苍白。六个壮汉在二人身边站成一个半圆,将人群隔开。梁萧心想:“刚才骂我的是谁?”看看女郎,又看看女孩,一时拿不定主意。

那耍猴汉子将锣敲得山响:“诸位!在下张三,来自川中!借这个金毛畜生,且挣几个盘缠!请看,只因口才好,猴儿穿官袍!”那猴儿唧唧呱呱叫了通,打开一个箱子,取出一件大红袍子,“呼”地套在身上,众人瞧它如此伶俐,纷纷叫好。

张三又道:“只因会作诗,猴儿戴官帽!”那猴儿摇头晃脑一阵,好似文人吟诗的模样,然后从箱子里取出个纸糊的官帽,戴在头上。众人又齐喝了一声彩。张三续道:“只因会磕头,猴儿坐大轿!”话音刚落,猴儿跪倒在地,连连磕头,然后拖了个没底子的纸轿出来,套在腰间摇来晃去。场中一时鸦雀无声,唯有那白衣女脆生生喝了声:“好!”梁萧听得耳熟,点头心想:“骂我的就是她!”本想靠上去惹事,但这猴戏实在好看,叫他不忍转睛。

张三铜锣一敲,又道:“北方狼烟起,猴儿当将军!”那猴儿举起一支小枪,举着乱舞。张三道:“无力也无谋,一败三千里!”猴儿顿时丢了枪,满地乱滚,作出逃跑之状。张三又道:“对敌泪如雨,情愿做儿孙!”那猴儿揉着眼睛,好似哭泣,然后连连叩拜。到这个时候,许多人不由相对喟然,连连摇头。

“焰炎熏朝野,翻手弄权柄!上欺君暗弱,下欺无忠臣。”张三犹自念叨,猴儿也做出挺胸收腹,不可一世的样子,只看得众人神色大变,知趣的都悄然退出人群,径自溜了。

“忽闻胡使来,如见老父亲。朝夕赔笑脸,衔尾绕街行!”那猴儿跟着诗句,做出亦步亦趋的样子,端着收钱的盘子,绕场而走,不时有人丢下铜钱,白衣女则“呛啷”一声,扔了一锭大银。梁萧见这猴儿机灵可爱,喜欢不已,一心逗它,见它到了面前,忽地伸手,将它头顶官帽扫落,猴儿急忙去拣,这时张三正念到:“不知廉耻事,不明君臣纲,所谓宰相者,实为沐猴冠!”转眼一瞧,乍见猴儿没有了帽子,哪还叫作“沐猴而冠”,一出好戏韵味大减,不由一把牵过,举鞭乱打。猴儿痛得吱吱乱叫,一对眼珠只盯着梁萧溜溜乱转。梁萧被它瞧得过意不去,正想上前援手,忽见小女孩挣脱了女郎的手,猛地冲到场中,一把将猴儿抱住,背朝那张三的皮鞭。

张三收鞭不住,眼看皮鞭打中女孩,忽然手上一紧,鞭梢落到白衣女手里。白衣女瞅了女孩一眼,叹道:“晓霜,你又犯痴了!”

女孩放下猴儿,忽地望着梁萧:“坏人!”梁萧一愣,女孩指着他的鼻子,结结巴巴地说,“我看到了,是、是你欺负小猴!你、你打掉了小猴的帽子!”她心绪激动,苍白的小脸变得通红。张三明白缘由,也怒视梁萧。白衣女却冷冷瞅了梁萧一眼,拉过女孩道:“别和这种小畜生说话!”

梁萧默不作声,在手上啐了两口唾沫,转过身去,双手在地上乱抹,白衣女心中微诧:“这小畜生干什么,难道是个小疯子?”念头还没转完,梁萧反身跳起,只听“啪啪”两声,小女孩的脸上多了两个黑乎乎的巴掌印。白衣女大惊,衣袖挥出,梁萧只觉绵绵劲力涌至,胸闷气喘,急忙一个筋斗倒翻出去,撒丫子便钻进人堆!

白衣女正要追赶,突见四五个公差分开人群,冲了进来,指着张三的鼻子怒骂:“好你个耍猴的,在天子脚下作乱,活得不耐烦了?”链子一挥,便将张三扣住。张三了无惧色,双手叉腰,纵声大笑:“我这是作乱么?嘿,当真作乱的该是那个只会欺上瞒下、卖国求荣的贾似道吧!沐猴而冠,沐猴而冠呐……”公差头子一手将他揪住,甩手给他六七个嘴巴,张三满嘴鲜血,仍不住口,大哭道:“大宋朝,大宋朝啊,三百年典章文物,便要葬送在这帮软骨头的文人手里了啊……”公差们连拖带拽,拳打脚踢,打得他口吐鲜血。

女郎凤眼圆瞪,便要上前,那六个汉子只见又有十来个公差涌上来,忙将女郎拦住,连声道:“少主不可!少主不可……”却听那张三大声叫道:“太祖皇帝!杨令公呀!岳爷爷!淮安王呀!你们睁眼看看……仔细看看……看这个西湖,湖里是水么……呵……哪里是水?是民脂民膏呀。这个销金窝儿,煎熬的是民脂民膏,喂养的是误国的蛀虫呀……”画舫上的权贵们也隐约听到,都探头出来,公差见状急了,用铁链死死勒在他颈子上,迫他住口,张三只是奋力挣扎。

白衣女顿足大叫:“让开!”那六个汉子拼命拦着,连挨了好几个耳光。张三被公差强拖了六七丈远,张口怒目,忽然不再动弹,公差头子一探鼻息,皱了皱眉,摇头笑道:“好个死疯子!”回头问同伴,“这厮的猴儿呢?一并弄死好了!省得又被哪个疯子拾着了,徒惹麻烦!”众公差齐声称是。

白衣女见张三被勒死,气得头昏,又听还要弄死猴儿,一转头,不见了猴儿的影子。忽听小女孩轻声说:“姑姑,我看到那个小坏人把小猴抱走了!”白衣女见她脸上两个黑乎乎的巴掌印,满腔怒气撒到了梁萧身上,高叫:“小畜生去哪里了?”带着一干手下,杀气腾腾,四处搜寻。

梁萧逃了几步,没见人赶来,又听张三与官差对骂,心中好奇,忍不住又折了回去。瞧见张三被公差殴得一脸鲜血,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小猴儿则缩在旁边,转着一双火眼。梁萧悄然掩上,趁着众人分心,一把将它抓住,揣进怀里,忽见远处着白衣的女孩儿瞪着自己,慌忙伸拳冲她挥舞,女孩儿被他吓住,张着嘴不敢出声。

梁萧飞也似跑出老远,在一株柳树旁停下,将猴儿从怀里掏出来,摸它脑袋。猴儿十分恼恨他,甩头在他手上咬了一口。梁萧吃痛,手一松,猴儿腾地跳出手心,一纵身,想要跃上一旁的柳树。梁萧急忙伸脚,踩住它脖子上的那根绳子,猴儿东跳西跳,只在原地打转。梁萧摸着手背,心中气恼,将脚下的绳子缠在狗儿脚上,发令道:“白痴儿,咬它!”白痴儿闻声蹿出,龇牙咧嘴地去咬小猴。小猴死命逃窜,可是刚刚跑远,又被狗儿脚上的绳索绊住。一时间,两个畜生一个逃,一个追,磕磕碰碰,将一条绳索崩得笔直。

梁萧在旁看了,笑得打跌。忽见那猴儿一转身,绕着白痴儿跑了起来,白痴儿被它连兜了三个圈子,四个爪子捆在一处,“扑通”摔在地上,望着梁萧汪汪哀叫。梁萧目定口呆,心想:“好奸诈的猴崽子!”那金猴缚住了狗儿,自己也被拽住,呆呆地不能动弹。

四周路人见这一狗一猴被绳索捆在一起,哄笑一片。忽听一声娇喝:“小畜生!”声音清脆,在笑声中格外响亮。梁萧一惊,拔腿就跑。刚一转身,两个大汉迎面堵住,双手大张,便要逮他。梁萧头一低,贴地蹿出,从其中一人胯下钻了过去。两人双双夹击,擒他易如反掌,只没料到这小子使出这等无赖招数,愕然间,便听“扑通”一声,梁萧跳进湖里。白衣女堪堪赶到,见状只得止步。

梁萧好似一尾活鲤,在湖里蹿出五六丈,眼见无人追赶,转身向岸上破口大骂:“贼婆娘!下来呀,看爷爷怎样收拾你!”白衣女生来尊贵,从没被人这么骂过,失声道:“你……你骂……骂我什么?”梁萧欺她不识水性,在水里手舞足蹈,边叫边笑:“贼婆娘,贼婆娘……”

白衣女俏脸涨红,恼羞成怒:“小畜生,你……你气死人了!”宽衣解带,便要下去。一干随从大惊,七手八脚,拦住她道:“使不得!少主,您不会凫水,别上这小子的当!”白衣女一想也对,便道:“好啊,你们下去捉他!”

六人傻了眼,主命难违,只好褪衣脱鞋,跳进水里。他们武功不弱,水性却很平常。梁萧自小在白水湾长大,白水湾的小溪深潭,就好比他家的卧房,凫水潜泅,摸虾捉鱼,水中的勾当他十二分在行。眼见六人入水笨拙,反而迎了上去,七个人在湖中你来我往,搅得碧沉沉的湖水好似沸了一般。

纠缠一会儿,梁萧从人群中滑了出去,六个仆从清一色手拽腰间,咕嘟嘟笔直下沉。白衣女惊叫:“怎么?受伤了吗?” 一个大汉奋力从水里伸头答应:“没……咕……”白衣女道:“那是怎么?” 大汉连呛了两口水:“属下……咕……失礼……咕……”白衣女顿足道:“失什么礼?还不去逮……”话没说完,忽见六人各各松手,裤子倏地滑落膝下,惊得她捂住双眼,另一只手将身旁女孩的双眼也给捂上。

六人狼狈万分,光着腚爬上岸来,甫一上岸,马上捏紧裤头,不敢松开。原来梁萧巧施手法,在水中扯掉了众人的裤带。白衣女听得梁萧在水里大笑,怒气更盛,一顿足下了堤岸,抢过一艘小船,六个随从手抓裤头,无法阻拦,眼睁睁看她向湖里划去。

白衣女从没划过船,起初颇为笨拙,弄得船团团乱转。摆弄数下,隐约摸出门道,又划两桨,一扳数尺,似模似样。再一抬头,却不见了“小畜生”的影子,心头一惊,忽觉小船晃动,忙使一个“东齐镇岳”,马步陡沉,小船入水半尺,压在梁萧头顶。梁萧不死心,使劲掀了几次,终究人小力弱,那女子又步法灵活,觉出力道来势,变换方位,始终压住小船。两人斗了六七次,梁萧冒头呼吸,被白衣女一桨扫过额角,火辣辣生痛,心头大怒,钻进水里,抽出宝剑,将船底搠出一个窟窿。

那女子见船进水,大惊失色,恰见一丈外有艘画舫,舫上的显贵搂着莺莺燕燕,正在大瞧热闹。她想也不想,一蹿而上。梁萧跟踪上去,又将画舫捅穿,底舱入水,画舫倾斜,船上的人乱作一团。

湖上画舫密集,白衣女又跳上别船,梁萧紧追不舍。一时间,女郎时东时西,忽起忽落,她每落一次脚,梁萧便捅沉一艘船,其中的默契,就像商量好的。不到一炷香的工夫,满湖歌舞已变成了呼爸唤娘,几十艘画舫东漂西荡、四散逃命。

那女子被梁萧赶得东奔西逃,开始气得要命,但见那些作威作福、悠游享乐的大官尽都成了落汤的公鸡,又觉莫名快意,于是乎专瞅着最华丽的画舫落脚。顷刻间,白衣女足下画舫又沉了一艘,一掉头,只见不远处一艘船金碧辉煌,不同寻常,猜是大官僚的所在。一顿脚向上落去,哪知身在半空,一只竹篙迎面刺来,她心头一惊,挥掌横击竹竿,哪知触手处如遭电殛,一条左臂顿时麻木,急借着竹竿弹力,翻落在画舫顶上。

只听船头有人笑道:“好轻功!”白衣女定睛一看,只见一个胖大藏僧,袒肩露胸,持篙立在船头,嘴上的胡须根根竖起,便似一只发了怒的刺猬。鼓掌称赞的却是一个华服公子,折扇轻摇,倒有几分气派。他左右各立一人,左边是一个着大红道袍的道士;右边却是金发碧眼的胡人,身着彩衣,又高又瘦。

白衣女见这四人装束古怪,除了那华服公子,其他三人无不神完气足,显然身怀武功。忽见华服公子直勾勾盯着自己,那目光让人极不舒服。当即两手一叉,大声怒斥:“非礼勿视,你要不要脸?”那公子“嗤”的一笑:“姑娘貌如天仙,在下情不自禁,难免多看几眼!”

白衣女生平眼界极高,寻常的男子从不在她眼里,听这公子口气轻薄,心生不悦,忽见水下人影晃动,心知梁萧到了,不觉心想:“这小子来得正好,把这艘船也凿沉了!淹他们个半死。”正想着,突听胡人冷笑道:“这小孩子太胡闹。”他这一开口,字正腔圆,竟是汉语。

公子目光不离白衣女脸上,嘻嘻笑道:“姑娘莫怕!只管在此歇息,这小子休想凿沉在下的座船!”那红袍道人接口笑道:“公子爷说得对,各位且看贫道叉鱼的功夫。”胡人咧嘴笑道:“这湖里哪儿有鱼?”红袍道人往梁萧一指,笑道:“那不是么?”抓起一根竹篙,“嗖”的一声,便向梁萧掷去,白衣女见那竹篙去势又准又狠,梁萧决难避开,情急间摘下玉簪,射向竹篙。“夺”的一声,玉簪以小击大,竟将竹篙撞偏了尺许,从梁萧腋下擦过,带起一溜血水。

梁萧只觉腋下火辣辣生痛,好似多了一个窟窿,惊慌慌匆忙转身,游向湖岸。红袍道人心中恼怒,但他自恃身份,一击不中,再不出手,只狠狠瞪着白衣女,冷笑道:“好内力,贫道还想领教一二。”白衣女对这群人打心底厌恶,懒得理会,一挥袖,向近处画舫落去。华服公子哈哈笑道:“美人儿既然来了,何不稍坐片刻!”说着丢个眼色,藏僧会意,巴掌一抡,扣向女子肩头,白衣女云袖一挥,切他手腕,藏僧自恃神功,气贯手臂,任她拂中。两人身子齐齐一震,那女郎飘退数尺,藏僧却觉一股柔劲透臂而入,半身酥软,一时提不起劲力。只听女子笑道:“小惩大戒,还你一招!”一晃神,掠过数座画舫,奔向岸上。藏僧不留神吃了大亏,正想追赶,忽听华服公子冷冷说:“阿滩,人多眼杂,算了。”藏僧心知主子怨怪自己办事不力,心中好不懊丧,默默退到一旁。

梁萧潜上岸去,掀起腋下衣衫,只见肌肤上一道血痕,幸好只是皮肉伤。正咕哝,忽见两个侍从绕过柳堤追来,梁萧急忙掉头,慌乱中,忽地撞在一人身上。那人身子刚硬,好似一口铜钟,震得梁萧头昏眼花,举目一看,叫一声苦,不知高低。

来人见他转身要逃,一把捏住他脖子,两只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怒道:“臭小鬼!你逃得好!”梁萧气苦万分,拼命挣扎,那两个侍从赶到,一手提着裤子,大声叫道:“秦总管来得好,要么又被这小畜生溜了!”秦伯符见他二人模样古怪,眉头微皱:“你们这是什么阵仗?”二人相对苦笑,一名大汉恨声道:“都是这小畜生弄鬼。”心头火起,伸手想打梁萧的耳光。哪知从旁伸过一只手,将他手腕格住。大汉一愣,低头说:“渊少主!”

梁萧斜眼一看,秦伯符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男子,约摸三十来岁,容貌十分俊朗。梁萧被他瞧得心头一热,寻思:“这人的眼神好像爸爸。”没来由胸中一酸,忍不住又看那人两眼,又想,“爸爸也不及他好看……”

那男子见他呆看自己,微笑说:“是你啊?果真顽皮!”他说罢,望着湖上的沉船,皱眉道:“惹出如此大事,现在不走,徒惹麻烦!”秦伯符一点头,回首瞧了远处那艘画舫,识出画舫上那名藏僧正是临安城外那人,不由双眉一挑,怒从心起。但见那画舫悠然去远,料想追之不及,又怕梁萧作怪,怒哼一声,押着他返身便走。走出几步,忽听有人大叫:“秦伯伯!”一回头,一个小小人影扑过来,钻入他怀里咯咯直笑,却是那个白衣女孩。

秦伯符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怜惜地抚着那女孩头顶,低头看了看她怀里的狗儿和猴儿,皱眉道:“霜儿,抱着这些畜生?不嫌脏么?”那女孩笑道:“不怕的!”她怀里的白痴儿见了主人,大是欢喜,吠着向梁萧身前猛挣。女孩红着脸道:“还给你!”将白痴儿递给梁萧。梁萧接过,揪着它的颈皮泄愤。那女孩“啊哟”一声,忙叫:“别拧它呀。”梁萧心里有气,冷笑道:“它又不是你老子,我怎么折腾关你屁事!”那中年男子闻声一愕,秦伯符怒不可遏,提起梁萧,在他屁股上狠揍两记。梁萧破口大骂,骂了两句,又望着那女孩怀里的金丝猴,发狠道:“他妈的,猴儿也是我的。”

女孩见他咬牙切齿,骇得倒退一步,生怕他来抢夺,双手把猴儿抱得更紧。秦伯符怒道:“臭小鬼!你还装狠?”又给梁萧一个暴栗,反手将狗儿也夺了过来,一并交给女孩。女孩轻轻抱着,抚平白痴儿灰黑的颈皮。白痴儿眯缝着一双狗眼,似乎很是受用。梁萧见这模样,气得流下泪来,大声嚷嚷:“臭狗儿,叛徒,没义气……”

一行人回到天机别府,老丁头已经解了穴,握拳怒视梁萧。梁萧心知不免一顿好打,索性抹干眼泪,昂首挺胸,心里打定主意:“打死我也不低头的。”老丁头见他神态倨傲,越发气恼,咽了口唾沫,恨恨道:“渊少主,请下令,让属下揍他一顿!”

那中年男子摇手笑道:“罢了,您都这把年纪,何必和顽童一般见识!”话没说完,就听女子声音:“要揍!揍死才好。”白衣女带着随从自门外冲了进来,一把拽过梁萧,但又慌忙甩开,望着手上的油腻,皱眉道:“小畜生,脏死了!” 梁萧微微冷笑,白衣女瞧他惫懒神气,越发气恼:“小畜生,讨打么?”

梁萧不肯示弱,顶嘴道:“贼婆娘!你才讨打!”白衣女脸色大变,玉手举到半空,却又放了下来,瞪着梁萧说:“如果不是看在哥哥份上……哼……以后你不许叫我……嗯……贼什么的,否则我打烂你的嘴!”梁萧道:“你先骂我的!”白衣女脸一寒,正要喝骂,忽听身边的女孩道:“是呀!姑姑先骂人的!”

白衣女瞪了她一眼,道:“好啊,晓霜你竟帮外人!”说着双颊泛红,轻哼道,“谁叫他在湖边乱、乱……”想到梁萧的种种顽皮行径,又忍不住咯咯地笑弯了腰。梁萧见她忽怒忽喜,大觉不解,扁着嘴咕哝:“笑什么,本来就是你先骂人!”白衣女缓过气来,笑道:“好啦好啦,算我不对!我给你陪不是好么。不过,你也不许骂我贼、贼那个,我可有名儿,叫作花慕容,你姓甚名谁,你告诉我,我便不叫你小畜生了!”她口恶心软,喜怒来去颇快。梁萧瞧她落了低,心想:“那道士拿竹篙刺我,也亏她相救。”他又望了望中年男子,“他不让人打我耳光,也不让老头子揍我,哼,也罢,暂且饶过他们!”想到这里,老实说:“我叫梁萧!”

花慕容道:“梁萧!这名字挺奇怪!”梁萧怒道:“不喜欢叫就算了!谁稀罕你叫我名字!”众人不禁莞尔,秦伯符乍见小女孩似欲说话,又怯怯地不敢开口,便道:“晓霜,你有话说么?”

女孩小脸通红,低声说:“我……我也能和梁萧说名字么?”梁萧瞪着她,心里大惑不解:“你说名字干吗?老子又不爱听。”却听秦伯符笑道:“自然可以。”女孩鼓足勇气,向梁萧道:“我叫花晓霜,你……你叫我晓霜便好。”那中年男子摸了摸她的头,冲梁萧笑道:“在下花清渊……”梁萧哼了一声,梗起脖子,头上又挨了秦伯符一记。梁萧旋身与他扭打,却被死死按住,秦伯符黑着脸大喝:“臭小鬼不知好歹!”

众人眼看这般情形,真是哭笑不得。却听梁萧叫嚷:“我就是不知好歹,我好好的人,干吗非得受你们摆布。你仗着武功好,就欺负我没爸没妈,又敲又打的,如果、如果我妈还在,一个指头就、就压死你……压死你……”说到这里,他既觉示弱不对,又确实想起了伤心事,泪水如断线的珠子,顺着黑乎乎的脸蛋滚了下来。

众人面面相觑,秦伯符慢慢松手,将他放开。花清渊拍了拍他的肩头,叹道:“小兄弟,既然遇上,咱们也算有缘,若不见外,就把咱们当作一家人好了。”梁萧本想说:“我是你爷爷,当然是你一家人!”但眼神和他清亮的眸子一碰,这句浑话忽又缩了回去。花晓霜却忍不住笑道:“好啊,我多了一个哥哥呢!”

梁萧瞪她一眼,啐道:“鬼才做你哥哥!”花晓霜脸色刷白,秦伯符气得又想揍人,但终究忍住,心想:“这小子桀骜不驯,无时不想着逃走,长此以往,终究不是办法。”耳听得梁萧与花慕容又开始对骂,花慕容嘴上功夫不敌,颇有动手的意思,不由叹了口气说:“罢了,臭小子,你一心不愿跟着我们,也就由你好了!”

梁萧大喜过望,一抹眼泪,大声道:“说话算数?”秦伯符怒哼一声,沉着脸道:“老子好话说尽,你一个不听,我逼你一千一万次也是枉然。你既然来了,也不能这么离开,省得别人说姓秦的不通人情。你须得给我洗漱干净,吃一顿饭再走。”梁萧眼珠一转,道:“说好啦,吃完饭就放我走。”秦伯符无奈点头。梁萧又斜眼瞟他:“你是大人,不许骗人哟!”秦伯符黄脸涨紫,怒道:“呸,老子骗你?你也配?”

梁萧满心欢喜,嘻嘻直笑。秦伯符着人带着他去后院洗澡,梁萧穿过后堂,步过一道窄门,才知这所府第别有洞天。回廊四通八达,一道曲水绕廊而走,庭内湖石轩峻,假山上的灰白小径,直通一座小小的翠亭。

他洗了个痛快澡,将满身的虱子污泥都洗干净,爬出桶外时,早有人将新衣裤放在门前。穿好衣服出门,却见门外一个侍女正瞪眼看他,梁萧上下瞧瞧,问道:“你瞧什么?”侍女咯咯一笑,说道:“一个黑泥娃娃跳进去,蹦了个白瓷娃娃出来。”梁萧挠头不解,侍女笑道:“你别挠头了,渊少主在流杯水阁等你呢!”

梁萧老大不愿和秦伯符相见,扁了扁嘴,勉强走了一段,忽问:“这个……这个姐姐,你叫什么名儿呀?”侍女笑道:“咱们穷人家的女孩儿,有什么名儿不名儿的,这里的人么,都叫我菊香。”梁萧笑道:“菊香姐姐长得挺好看!”菊香望了他一眼,抿嘴笑道:“我有什么好看,容少主才好看呢!”梁萧道:“你说花慕容啊?哼,长得跟母老虎差不多!”菊香眉头一皱,还没答话,忽听背后有人娇喝:“小鬼头,你又在嚼什么舌根子?”菊香变了脸色,转头一望,荼蘼架下,花慕容双手叉腰,大发嗔怒,花晓霜却换了一身淡绿衣裙,傍着她微微带笑。

梁萧故作惊讶:“我以为你不在呢!”花慕容怒道:“呸!你知道我在后面,故意胡说的,就算我不在……”花慕容话没说完,忽又转嗔作喜,“哎呀,你这小鬼洗干净了也蛮乖的,以后就这样,别再弄脏了。”她素爱以貌取人,见梁萧生得俊俏,心中的恼怒顿时烟消了。

梁萧见晓霜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狗儿,只有爪缝乌黑,两眼一亮,叫道:“白痴儿?”他伸手去摸,狗儿应手一缩,梁萧再摸,狗儿忽地冲着他汪汪大叫。梁萧气得发昏,怒道:“死狗儿,你真的当叛徒……”挥拳就要殴打。花慕容笑弯了腰,拦住他说:“梁萧,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梁萧快要气哭了,叫道:“你们拐了我的狗儿,怎么还叫我的不是?”花慕容忍住笑说:“我先给你说个杨布打狗的故事。”

梁萧正拗着头生气,一听要说故事,赶忙竖起耳朵,只听花慕容道:“古时有个叫杨布的人,穿了件白衣出门,哪知天公不作美,下起雨来,他就把白衣脱了,换了套黑衣回家。哪知他家的狗却不认得杨布,就迎上去汪汪地咬他,杨布大怒,拿了棍子就要打狗,他哥哥杨朱见了,便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如果这条狗出去的时候是白狗,回来却变成了黑狗,你认得出来么?’”

梁萧一愣,跟着大怒:“好个贼婆娘,拐弯抹角,骂我是狗!”他怒视花慕容,花慕容占定上风,也笑吟吟回视。花晓霜没瞧出二人正在斗气,接口说道:“姑姑,这个故事我在《列子》里看过的。唐人卢重玄还注释说:‘夫守真归一,则海鸥可训;若失道变常,则家犬生怖矣!’”

花慕容在她脸上摸了一下,嘻嘻笑道:“你记性真好!所以凡遇是非,务必先内求诸己,切莫忙责于人!若是守真归一,鸟儿都能教得听话,可有些人啊,怎么教都不听话!”说着斜眼瞅着梁萧。

谈到学问,梁萧便是个草包,这些文绉绉的说法,他一字也听不懂,心头好不憋闷。低头走了一段,回廊尽头处出现了一个小湖,湖内遍植荷花。阔大的荷叶覆盖水面,花枝劲直,顶着一个个红白菡萏。花慕容挽着花晓霜,经过水榭,走进楼阁,梁萧略一迟疑,也跟上去。

秦伯符与花清渊正在阁里守候,乍见一俊俏童儿钻了进来,一愣间,才认出是梁萧。秦伯符一拍大腿,笑道:“小鬼,你好好收拾一下,倒也是人模狗样的。”花清渊也笑道:“是呀,先时当为浑金璞玉、珍珠蒙尘!”

梁萧哼哼坐下,眼睛在桌上一扫,只见酱鸭肥鸡,白藕红菱,还有鹅掌羊脯,蟹黄虾仁,另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香药蜜饯、砌香果子。梁萧瞧得肚子咕咕乱叫,也不客气,伸手便撕下一条鸡腿,塞进嘴里大啃。

花慕容瞧得皱眉,说道:“你没吃过饭么?”梁萧舌头转不过来,呜呜作响。花慕容瞧他吃相,打心底里讨厌,当下耐着性子说:“我问你,吃饭该用什么?”梁萧道:“自然是用手了……”伸手又要去拿,却挨了花慕容一筷子。他捂着手跳了起来,当场就要撒野,一旁的花清渊伸出手,轻轻按在他肩上。梁萧不由自主坐回凳上,花清渊一笑,举筷拈了一只鸡腿,搁在他碗里,又端过一碗羹汤,道:“慢慢吃,别噎着了。”梁萧瞧他言辞温和,不禁想起往日吃饭时,自己和娘亲顽皮胡闹,爸爸也是这般对付自己。可如今他埋在土里,再也不会逼自己坐着,不会给自己拈菜舀汤,更不会叫自己慢嚼细咽。想到这里,忽觉内心酸楚,低头一言不发。

众人见他忽地无精打采,甚感奇怪,一旁的晓霜拉了拉他衣角,道:“萧哥哥,你不舒服么?”梁萧醒悟过来,忙用衣襟揉了揉湿润的眼角,努力装起狠相,瞪着晓霜道:“你……你叫我什么?”晓霜脸儿涨红,梁萧哼了一声,他到底是小孩子,转眼又忘了忧愁,放开襟怀,双手左右开弓,尽揽桌上美食。鸡鸭肥浓,菱藕清鲜,咸甜适度,酸辣相宜,梁萧从未吃过这样的好筵席,不觉满心欢喜。花氏兄妹生性好洁,见他吃相难看,花慕容早早停下筷子,花清渊尝了两口,也不再吃。

秦伯符瞧了片刻,叹道:“梁萧,你性子不好,人却有点聪明,若你肯听我话,我倒可把一身本事都传与你!”众人皆是一惊,花慕容忙道:“秦大哥,这小泼皮哪配学你的本事?”秦伯符摆手道:“你先别说话!”花慕容见他辞色郑重,不便多言。谁知梁萧却摇头:“你的武功不行!”众人又是一呆,秦伯符脸色酱紫,右手五指用力,檀木桌上多了五个指印。花清渊见势不妙,笑道:“梁萧,你大约还不知道,江湖上提起‘病天王’秦伯符,可说是如雷贯耳呢。”梁萧依然摇头:“他的武功不行!”

秦伯符神色数变,忽地笑道:“好,你倒说说,老夫的功夫怎么不行?”梁萧道:“你连那个和尚都斗不过。”秦伯符一愣,皱眉说:“这个不算,那位前辈乃是武林中顶尖儿人物,我斗不过他,也是应该!”梁萧道:“那你斗得过萧千绝吗?”秦伯符又是一怔,摇头苦笑:“斗不过。”梁萧一拍手,悻悻道:“胜不了萧千绝的武功,我才不学呢。”

秦伯符不顾身份,提起收徒的事,竟被梁萧一口回绝,大觉颜面扫地,忍不住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怒道:“萧千绝是武林中不世出的大高手,要想胜他,谈何容易?再说,你干吗非得胜他?”梁萧一味摇头,眼圈儿却红了。秦伯符一愣,手上微松,梁萧猛地挣出,埋头冲出水榭。众人面面相对、无不愕然。

梁萧奔出一程,反手抱头,缩在墙角呜呜大哭。哭了好一会儿,心情平复下来,一想起秦伯符的话,又忍不住想哭,心想:“萧千绝那么厉害,我的武功却谁都胜不过,难道今生今世都报不了仇,救不出妈了么?”他心灰意懒,望了望怪石嶙峋的假山,“索性一了百了,一头撞死了罢。”他一跳而起,正要把头往山石上撞去,忽听几声狗叫,有人欢叫道:“萧哥哥,你在这里呀!”回头一看,白痴儿撒着欢儿向自己跑来,花晓霜则在不远处含笑而立。

梁萧连忙背过身子,心想:“不能被她看见我哭鼻子。”抹去眼泪,哑着嗓子说,“你来干吗?”花晓霜道:“大伙儿都在找你!好在白痴儿聪明,一下子就寻着你了。”她说着浅浅一笑,“萧哥哥,你眼睛红红的,哭过了么?”

梁萧恼羞成怒,横她一眼,怒道:“放屁,我才没哭!”气冲冲地从她身边走过,花晓霜拉他,梁萧反手将她推个踉跄。但走了几步,又觉出手重了,偷眼一瞟,只见花晓霜背靠着墙,脸色煞白。

梁萧忍不住转过身来,咕哝说:“还不走?站着作什么?”花晓霜抿着嘴,细眉微微抽动,似在强忍痛苦。梁萧又说:“推你一把就生气了?哼!小气鬼!”回头走了两步,便听到身后微响,一转身,只见花晓霜两眼紧闭,趴在地上。

梁萧一惊,伸手探去,只觉她气息十分微弱,不由惊出一身冷汗:“莫非她不经事,被我一掌打死了?”想着一颗心突突直跳,想要一逃了之。可双脚好似灌了铅水,挪了一步,再也无法动弹,心想:“小丫头叫我‘哥哥’,我就这样害死她了?如果不逃,万一……万一救不活,贼婆娘和病老鬼还不活活撕了我吗?”他六神无主,团团乱转,一咬牙,心想,“撕就撕了,左右我也不想活了。”说着将花晓霜背起来,顺着回廊狂奔,忽见菊香就在不远,便叫:“菊香姐姐!行行好,叫唤一声,叫唤一声!”他一发急,几乎语无伦次。

菊香见状骇然,不及多问,引着梁萧直奔厢房,正撞上花清渊等人。花清渊大惊失色,一把接过晓霜,从她怀里掏出一支玉瓶,倒出两粒淡金色的药丸,拗开花晓霜的牙关送了进去,跟着一脸惶急,盯着她雪白的脸蛋出神。

梁萧心头忐忑,正想是否趁乱逃走,忽听花晓霜轻哼一声。梁萧心头一跳,见她眼胧微张,细声说:“萧……哥哥,别……”梁萧只当她要告状,不由心跳如雷,摆个弓步,准备逃走,忽又听她说,“别哭……”梁萧就似挨了一棒,愣在当场。又听花晓霜慢慢地说:“有不快活的……事,爸爸和……和我都帮你。”她昏昏沉沉,接下来又说了一大通不知所云的话,气息渐渐平稳,沉沉睡了过去。

众人松了口气,花清渊将她捧到花慕容手上,转身向梁萧深深作揖说:“小兄弟,多亏你了!这孩子不知所踪,吓坏我了,没料到还发了病……”他拭去额上的冷汗,“再慢得一分半分,只怕……”说到这里,他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后怕。

梁萧张口结舌,双手乱摆。秦伯符给了他一掌,哈哈大笑:“他妈的,你臭小子在‘流杯水阁’胡说八道,伤了老子的心,没想到你一转身,又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边说边拍,拍得梁萧又痛又怒,偏又不敢作声。花慕容将晓霜送回卧房,闻言也笑:“梁萧,冲你救了晓霜,日后我再也不叫你小畜生了。”梁萧瞪着众人,一句话在肚皮里转来转去:“她是我打昏的,她是我打昏的……”但他打昏了人,又抱人就医,好比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抬手抽自家耳光,挨打挨骂不要紧,这个脸是万万丢不起的。支吾半天,心想:“我不说了,待小丫头清醒了,自己告状去。”

正觉心乱,忽听秦伯符又叹:“清渊,有件事对不住。我听了吴先生的话,是以去会那和尚。不料他那纯阳铁盒是个假的,害我白走一趟。”花清渊摇头说:“秦兄高义,我父女铭感五内,看来天意昭昭,不可勉强的。”秦伯符苦笑道:“这未免苦了霜儿。”花清渊淡淡苦笑。秦伯符又道:“我受陆万钧之托,要去常州见见靳飞。”花清渊点头笑道:“秦兄放心,我会好生看着孩子。”秦伯符皱眉说:“要留便留,要去便去,听其所之,愚兄再不插手了。”他看了梁萧一眼,低眉叹气,拂袖去了。

梁萧心神恍惚,只念着花晓霜会不会告状,自己是否应该抢先逃走。想一想又觉不妥:“好汉做事好汉当,打了人便逃,不被人耻笑么?”犹豫不定,先在府里住了下来。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