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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性,也会有思想吗?
我想是会有的。
……否则,我便不是那个可能存在的未来。
——蒋文高】
……
“小高,听得到吗?”
我听到防高温玻璃的另一头传来熟悉的声音,是柯姐来了。
她一来,我就知道又到周日了。
每次,她都在周日来看望我,她也只有这一天能抽出空来。
“听得到。”
我一边回答,一边来到只有单向能见的耐高温玻璃前,在椅子上坐下。
紧接着,单向玻璃变成双向可见,我也能看到另一头的柯姐了。
“最近这一周,过得怎么样?”她笑着问我。
“还是老样子。”我说。
“最近你的状态也慢慢好起来了呢,继续这样的话,延缓死刑也是有可能的。”
“哦。”我点了点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时间已经快到十年了吧,如果我真的是作为一个可能性存在的话,那很快就会被拉回现代,然后我就能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他们,这样……所有的悲剧都不会发生了吧。
“唉,还想着回到过去?觉得我们是还没有存在的,只是可能存在的世界线上的人吗?”
她发出一声叹息,嘴角露出苦笑。
我知道,她对我已经失望了。
是该这样,毕竟连我自己也不确定,我的想法究竟对不对,或许这就是现实呢?或许我们就是切实存在真正世界上的人呢?这样一来,我这些年做的算什么?
但如果这就是现实,那这个结局让我怎么接受?
斯普莱特成功了,前万年历也成功了。
苏姐死了、英姐也死了。
白哥死了、胖哥也死了,就连守哥都死了。
而部长失踪,整个三部活下来的只有我和柯姐,这样的结局让我怎么接受?
这一切都是我穿越到这世界导致的,如果不是我穿越了,那么这世界的剧情就会像正式版游戏那样,他们至少现在还活着,即使牺牲,也会在最高光的时候。
而地球也不会变平,人类科技也不会衰退,更不会死这么几十亿人……这些后果,都是我这个玩家穿越到这游戏世界所导致的。
无法接受!
绝对不能接受!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是现实,那你就是一个毫无底线的连环杀人魔,你这么做无法让情况变得更好,只会变得更糟,如果不是我阻止了你上次那个仪式,你是不是真的会把那三千人当作祭品献祭掉?”
我抬起头看向柯姐,她的表情有些愤怒,但更多的是无奈。
我心中完全理解她,我知道我在大众眼中已经是十恶不赦的恶人了,但我犯下的那些罪恶都是事出有因的,他们一定还在十年前等我,等我在这条世界线上收集到足够正确的情报,好拯救这个世界。
我重任在肩,无法懈怠。
“话是这么说,但管控局却没有处决我,而是把我控制起来,为什么呢?”我反问对方。
“半年后,你就要死刑了,你不能再继续执拗下去了。”柯痕态度严肃地说道。
“柯姐你没有想过吗?为什么死刑拖了这么久,半年后才处刑?
答案是,管控局也不敢确定我的猜想是对是错,所以哪怕我犯下了那样的罪行,他们却依旧关押着我。
而半年后处决我,是为了确保我的猜想是错的,这样的话,那时的处决就是正义的惩罚。
若是那样,我也乐意接受那惩罚。
毕竟,若我错了,天底下就没比我更该死的人了。
我搞邪教仪式,我杀无辜的平民、搞人体改造、异常体催化,若是守哥和部长他们还活着,砍掉我脑袋时,他们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这不是你的错,是夏守前辈不该在最后给你留那么不切实际的希望。”
“当然不是我的错,但也不是守哥的错,真相是我们没有对错,我们都只是不存在的人而已,我们是可能性!”
我解释道,努力想要笑得从容些,但玻璃上的倒影却笑得那么难看,活像个落败的反派,这让我有些丧气。
我应该是救世主啊,救世主怎么能是这幅模样呢?
“小高,既然是可能性的话,为什么不让自己活得更轻松些呢?身为可能性,你并不存在,但你却有感觉,一旦你帮助了过去的我们,那么现在这悲惨的未来也就不复存在,你我也都不在,但现在……至少现在,你还有追求幸福的权力,我们可以一起重新开始。
一年后的死刑,我会帮你减缓的,只要你答应我不要再干蠢事就行。”
“柯姐,我已经变成这样,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帮我?
如果你把我当笨蛋,那就太小看我了。
现在柯姐你厉害了,你现在是【先知】了,你靠自己就能和管控局谈判,连我这种罪大恶极的人都能硬保下来,但你为什么要保我呢?
我值得吗?
柯姐,你也没放下啊,你刚才说的其实只是想要劝我往前走,但你自己又往前看了吗?你现在连我做什么都不知道呢?你……直到现在还没有用【旁观者】看过我的人生吧?”
柯痕:“……”
“柯姐,你和考完试却不敢看分数的小孩一样,我们其实没什么差别,而你比我更加悲观,你之所以要我活着,无非是当年活下来的只有我了,只有我才能和你聊起他们,只有我还记得他们,你不是在保护我,是在保护唯一一个除你以外,还熟悉他们的人罢了。”我讪笑。
我内心觉着自己恶心,我说的虽然是真话,但我很清楚这些话会伤她的心,这每句话都像刀子一样戳在她心脏上,我看她的眉毛和嘴唇,就知道她现在伤心极了。
我不想让柯姐伤心,但我无法控制自己说出这些话,只有说出来我才好受些,否则我无法继续坚持那条道路。
好像谁说过来着,人类的卑劣之处,便是当自己痛苦时,希望他人也感受与自己一样的痛苦。
或许真是如此吧。
“其实,我也不想做那些事啊,可没办法。”我说道。
在刺伤对方后,我舒服了,我想要说些心里话,这样会让我更舒服。
我为了拯救世界承受了这么大的痛苦,我有资格让我感觉舒服一些。
“不管是邪教,还是我搞的其他事,都是为了让四十年后的世界,在我面前呈现的更加立体,这样我才能更好的调查十年前的秘密,我就是沙罗说的那个五十年后的人啊。”我说。
我说的,都是真话,一字不虚的真话。
游戏的封测版,是以玩家经历过的事为不变基础,再往后延续,最终构成完整的,到游戏发生时的背景。
所以在封测版中,我现在的行为是可以影响到五十年后的自己调查的情况的,在现实中做事,在游戏中重开,就能接续现实中提前布置好的布局,就像伏笔一样。
只可惜,在前万年历诞生、斯普莱特成为具名之后,再重开封测版,很多东西就都已经注定了。
最大也最重要的NPC“苏月”,也因为在现实中死去,而不再出现于四十年后的游戏世界。
没了苏姐这个活化石,我在游戏中的角色调查也变得举步维艰,几乎难以窥见当年发生的事,为此我不得不走邪教路线,成为前万年历的信徒,从祂的教派去侧面还原当年发生的事。
为此……为了让梦中的游戏角色能够推进邪教徒路线,我不得不在现实中做出一些过分的事,来给四十年后的游戏角色垫脚。
不管是那些仪式,还是我制造的道具和异常体,都能让我在游戏中更加接近林中马,也更加接近前万年历。
在游戏中越是虔诚,便是靠近天平非人的一段,就越是接近当年的真相——前万年历飞升的秘密手段。
这么一想,那些死在我手上的人,被我所折磨的人,就是充值进这邪恶游戏的力量了。
啊,真特么的有意思啊,这游戏……竟能让人真的堕落到这种地步。
虽然尝试过用更正派的方式去完成这一目的,但恐怕林中马追求的,不仅仅是游戏剧情上的戏剧性,连游戏外的戏剧性都渴求着。
我早就明白了,这个游戏的正确玩法。
若不堕向悖反的极端,便只得寸步不前。
“柯姐,我是五十年后的人。”
我再次重复,说出这句话让我感到放松。
重复它,让我有做梦般的轻松感。
“你说过很多次了。”
她不耐烦地叹息,而我听到自己发出了讽刺的笑声。
其实我不是在笑她,而是在笑自己。
可我也不想解释了,只是说:“你不信……我只是想要你相信。”
“小高,你很像夏守前辈,如果没有之后那些事,你可以做得和他一样好。”
“这个啊……真对不起,从来不是,让你失望了。不过谁都会欣赏守哥那样的人吧,我知道互换位置,守哥会怎么做,但我做不到。”
这种可能,我想象过无数遍。
如果活下来的不是我,而是守哥,那么他会怎么做呢?
他一定会尝试做和我一样的事,但他会更加正派。
我很难想象出守哥走歪门邪道的样子。
但是,不走歪门邪道的他,一定会失败,这是这个邪恶游戏底层逻辑决定的,与神明所需求的**有关,与人的意志无关。
不过,守哥本来就不会把所有希望孤注一掷地放在“我所在的这个世界全都是不存在的”这一可能性上。
他会像走钢丝一样,既不倒向“现在是可能性的世界”,也不倒向“现在是真实的世界”。
他会继续活下去,即使有无法挽回的遗憾,也不会忽视另一种残酷却合理的可能,他会变动……灵活,却又无情。
我知道守哥会做的很保守,能走到哪一步就是哪一步,然后在十年这一节点处做好准备,迎接十年前的召唤。
若是十年前的召唤没来,他会继续自己的人生,而若是来了,他会交出那不完美的答卷,将剩余无法解决的难题一股脑丢给十年前的自己。
守哥他就是会这样做的性格。
但我却不行,我已经完全相信我所在的这一世界,是不存在的某一可能性了,哪怕是没有铁证,一厢情愿的相信。
若我的直觉出错,这糟糕透顶的现实已经变成如今的模样,那我宁愿与这一切一道毁灭,像一个发疯的小丑一样下地狱去。
但现在,一切都还没完。
我要交出最完美的答卷,把一切都查得清清楚楚,就像我已做成的那样!
我明白,若让柯姐知道我内心的想法,一定会痛斥我是一个不敢正视现实,逃避命运捉弄的懦夫,所以我绝不会把这些告诉他。
“小高,你真是没救了啊。”她叹了口气。
“又叹气,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啊。”我笑了,这次笑得好看些了,“不过你说的不错,我没救了,所以不要来救我了。”
“我下周再来吧,你也乖一点吧,十年也该长大些了,老让人这么操心可不好。”她点了一根香烟,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她要走之前,我的心抽搐了一下,出声叫住了她。
“柯姐。”
“嗯?”
“如果……我回到了十年前,你觉得那时的你会怎么说我?”
我看她犹豫了一下,似乎并不想回答这个假设性问题,但她还是停下脚步,歪着头认真思索了半晌。
“我大概,会说‘算你厉害,行了吧’吧。”
我有些恍惚,无法想象出这样的场面,也很怀疑那时她是否真的会这么说。
真的会这么说吗?
眼前的玻璃重新变成了外部可见,我回到床上躺下,摸了摸胸口的纹身,看了看墙上的镜子。
这十年来,我一直在压制自己异常等级的变化,并且用各种手段控制身体的成长,确保自己尽可能贴近十年前的身体状态。
因为故事蜈蚣的残眼,在替换当下与未来时,会根据两者的差距,确定符合差距的代价。
为了尽量减少另一边所要承担的代价,我必须尽可能控制状态。
得益于那个仪式的拖延,我违反游戏协议导致的五感丧失还没完全生效,至少现在我还能像一个常人一样活动。
但最近,听、视、触几个感觉消失的频率越来越高,时长越来越长,这代表仪式的拖延效果已经快到极限。
但好在结果也快见分晓了。
十年了。
终于到了该被看见的时候!
只要能熬过这段时间,之后怎样都无所谓。
哪怕五感尽失,永远留在无光无声,无触无味的虚无世界里也没有关系。
毕竟,我只是一个可能存在的蒋文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