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东巡山人 第1172章 当年恩，今日情

十年前，关东山内。

“几位大爷，行行好，给口吃的吧~”

隆冬大雪，一座临时歇息做饭的商队营地前，一个只有六七岁，衣不蔽体，蓬头垢面的男孩，披着一块多有破洞的旧毡布，跪在雪地里哀声祈求着。

“来来来，让老子看看谁想要吃的？”

一名彪型壮汉端着一碗热汤走出营地，打量着身体蜷缩，止不住颤抖的男孩，将汤碗凑到自己嘴边，转着圈的吸溜起来，并且十分刻意的发出了阵阵声响。

男孩缓缓抬起头，在饥饿，寒冷，疲惫的交织下，身上已经没有哪怕一丝多余的力气，耷拉的眼皮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缝隙，满是渴望的看着那碗肉汤，喉咙不自觉的滚动起来。

很快，一碗肉汤被喝的一滴不剩，并没有半分施舍的意思。

“爽，嗝~”

壮汉擦了擦嘴角，十分痛快的打了个嗝，随即抬手抽出腰间长刀，不由分说的向前斩去。

男孩没有想到对方会突然拔刀，更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值得对方拔刀相向，同时也没有力气闪躲，只能在震惊和绝望中看着刀锋在面前一闪而过，紧接着脸上便感到一阵温热，身体也随着长刀划过的惯性栽倒在地。

“这下好了，又能少冻死一头牲口！”

壮汉收刀归鞘，俯身将男孩身上的破烂毡布扯下，十分爽朗的大笑一声，潇洒走回营地。

关东山的冬天，人如果没有御寒之物，将会比任何动物都脆弱，死亡亦是不可避免的结局。

男孩躺倒在雪地上，脸上鲜血横流，身体因为极度的寒冷，开始剧烈的抽搐起来。

或许是那壮汉的武艺没练到家，也有可能是壮汉的武艺已经到了收放自如的地步，所以才故意没有削下男孩的脑袋，任由其躺在冰天雪地之中慢慢冻死，以满足壮汉内心的恶趣味。

总之，男孩能够清楚的意识到，自己还没死，但很快就要死了！

“兄弟们，给我抢！”

正在这时，一道故意压着嗓子的稚嫩声音响起，随后便有一位看着不过十五六岁的精瘦身影自男孩的眼前一闪而过，冲进了营地之中。

“冲啊！”

在那精瘦少年的身后，紧紧跟着十余道身影，有些看上去已经二十多岁，有些甚至已经三四十岁，可却都是以那少年为尊，追随在其身后，与营地内的护卫厮杀缠斗。

嗒！

正在男孩目不转睛的看着营地内的混战时，一双绣鞋突然落在眼前的雪地中，继而稳稳站定，并没有选择参战，也没有慌乱的逃开，只是默默的站在营地外，等待着厮杀的结束。

男孩出于好奇，也是出于求生的**，十分努力的翻了个身，看到的却是一个穿着花袄，顶多只有十岁的姐姐，于是便将嘴边求救的话又咽了回去。

关东山是个吃人的地方，就连三十年经验的老猎户，都有可能突然死在山里，一个十岁的小女孩，能活得过今天，也未必能活得过明天。

啪！

一块有些发硬的肉干忽然自花袄中抖落下来，正好落在男孩的嘴边。

“自己爬起来，用手的拿着吃！”

身着花袄的女孩忽然开口，以一副与年纪并不相符的成熟口吻，轻声叹道：“在关东山，等着别人喂你，下场就只有饿死，像狗一样的吃食，下场也只有像狗一样被人宰杀，想活下去，就先把自己当个人，再用自己双手吃饭！”

男孩虽然听不懂那话中的意思，但却鬼使神差的听从了对方的指引，伸出早已冻僵的双手，以掌心托住肉干，大口的撕咬着，咀嚼着，吞咽着。

片刻后，男孩吃下了一大块肉干，终于恢复了一些力气，营地内的战斗也进入尾声。

那十五六岁的精瘦少年，亲手将那彪形壮汉劈成了两半，而后不顾自己满身的伤痕，端着一碗肉汤跑到营地外，笑着说道：“小蔷，有吃的了，咱们又能多活一天！”

女孩双手捧起热乎乎的肉汤，没有过多言语，也没有丝毫谦让，仰头喝了个干干净净，而后将汤碗塞到少年手中，认真道：“活下去，我们都要活下去！”

精瘦少年郑重点头，随即说道：“商队的护卫都死了，其他人带着贵重的货物跑了，但是牲口留下了不少，咱们省着吃，应该能熬过这个冬天！”

“嗯！”

女孩轻轻应了一声，而后便跟着少年走入血肉横飞的营地，没有丝毫的畏惧和害怕，主动开始为活下来的同伴包扎伤口。

片刻后，一行十余人带着搜刮出的细软，赶着十余头毛驴和老牛，冒着大雪走向深山。

雪地中的少年，摸着脸上已经被冻住的伤口，不敢再开口乞怜，更不敢奢求那些人能带上自己，但却知道他们有十余头牲口，能够熬过这个冬天，只要跟在他们身后，自己或许还能捡到一口吃食。

于是，少年踉跄起身，走进营地中，从尸体上扒下了可以御寒的衣服，而后便远远跟在那一行人身后。

这一跟，便直到来年开春。

“大当家，后面那个小子，跟着咱们几个月了，眼下牲口都吃光了，咱们自己都要饿肚子了，再也没法沿途给他留点吃食了，你说是继续带上他，还是帮他一了百了？”

“只要大家愿意再分出自己一部分口粮，那就带上他，要是大家不想饿肚子，就帮他投胎吧！”

“那二当家，你怎么看？”

“谁活着都不容易，先顾自己，再做菩萨！”

“那就杀了他？”

原本十几人的队伍，经过一冬后只剩下了六个人，正围坐在一起，商议着该如何处置不远处那即将饿死的男孩。

自私自利，是本能，是理智，也是天经地义，几人很快就达成了一致。

但却有一个人除外。

“呵呵，算了，我可以少吃一口，就带上他吧，正好咱们出去拼命的时候，二当家身边也能留下一个玩伴！”

一个很爱笑的胖子站起身，主动对众人说道。

众人闻言，虽然沉默，但也没拒绝。

胖子见状，当即笑呵呵的转身走去，将那皮包骨的少年提溜到众人身旁，围坐在一起的六个人，从此变成了七个。

……

十年后，药山脚下，通天井旁。

浑身是伤的麻七坐在一座新起的坟茔前，静静看着墓碑上的字。

蛟龙山四当家，包大富之墓。

晚辈麻七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