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拥有什么?我又欲求什么?”齐斯蹲坐在金色光球边,煞有介事地思考起来。
物质上,他衣食住行不愁,存款充裕,半是父母和亲戚的遗存,半是自己的积累。
而在抽象的层面,他拥有契亿万年的记忆,齐斯的思维模式和行为选择,以及……若干受灵魂契约控制的灵魂。
至于他的欲求……活下去?赢得这场游戏?亦或者成为新的祖神?
齐斯将各种选项一一咂摸了一遍,都不觉得有什么意思。他似乎本就是个没什么确切**的人,时常想一出是一出,简直像是程序代码中的bug,或是某种专门为制造灾难而生的动乱因子。
用本就没有的东西当做交易的筹码,似乎是划算至极的无本买卖,但规则真的会让他钻这种空子吗?
齐斯不是什么舍己为人、大公无私的神,也没什么为众生牺牲自我的以身饲虎精神。
他垂眼看了一会儿光球,兴趣缺缺地移开视线,起身向一个方向漫无目的地前行。
思维殿堂深处和灵魂叶片的联系被无形之物切断,对世界的感知抽离到模糊不清的程度,好像所有生灵都在刹那间消失了,天地间只他一人。
他必须先弄清楚自己身处何处,为何而来,又将如何离去。
几粒金色的光点从光球中洒落,悬在齐斯身前漂浮跃动,若即若离地充当指引。
齐斯追随着光点漫步,身遭的场景不知不觉间发生着变化,纯色的背景上,大片林立的冰壁拔地而起,恰是他先前遇到另一条世界线的周可的地方。
但不同的是,这次的冰壁中映出的不是他的形影,而是他过往二十二年遇到的人类。
“齐斯,你是齐斯吗?转眼间你都长这么大了……”女人的声音温和地响起,“来,让妈妈看看,妈妈好久没见你了,好想你……”
最靠近边缘的冰壁中站着穿白色长裙的女人,温柔而悲哀地注视着齐斯,如母亲呼唤孩童般向他招手。
齐斯走过去,又有一个中年男人从女人身后走出,紧皱眉头:“去去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走!”
眼前的父母以假乱真,从神情到语气都挑不出错处,如果齐斯不是清楚地记得两具骨架标本的位置的话,说不定真会为之恍惚。
他注视着两人,饶有兴趣地问:“你们竟然也被选进诡异游戏了吗?能否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已经过去好久了,很多细节都记不清啦……”女人伸出的手被冰壁拦住,她失落地垂下手臂,声音和缓,“我和你爸是同时进入游戏的,我们一开始都很害怕,好在有惊无险……
“成为正式玩家后,我们认真研究了攻略,原本以为可以多活几年,至少看着你长大,但你爸尽瞎投资,把积分耗光了,我只能陪他匹配新副本,没想到这个副本会这么困难……”
旁边的男人轻咳两声,生硬地转移了话题:“齐斯,我和你妈走后,你过得怎么样啊?我俩临死前把灵魂抵押给了主神,祂许诺让你从此以后远离鬼怪的滋扰,也不知道实现了没有……”
齐斯眉毛微挑。
他十六岁以后确实再也看不见现实中的鬼怪了,直到进入诡异游戏后,才恢复部份灵视的能力。
他原本以为是自己长大了,或者心理疾病被治好了的缘故,想不到背后还有这层原因在。
逻辑上说得通,却依旧无法确定百分之百成立,也许是规则读取了他的记忆,故意制造欺骗他的幻境……
齐斯绕过顶着他父母面孔的男女,继续前行。
一个长发披肩的年轻姑娘闪现身形,神情怔忪:“齐斯,你怎么也来这里了?你都这么大了,现在应该已经读大学了吧?”
高中肄业的齐斯沉默不语。
这是他中学时期的班主任,某种意义上算是因他而死,他本以为他不会记得这种细枝末节的生命过客,却不想竟会在此相遇。
“那些混小子还欺负你吗?你高考怎么样?现在去哪儿读书了?”班主任殷切地询问。
齐斯抿唇不语,加快脚步,对关切的话语置若罔闻。
他一步步前行,越来越多的或熟悉或生疏的故人在身前身侧现出身形,举手之劳帮过他的同学,会给他大份吃食的老板娘,为他指过路的行人……
因为受到世界的排斥,他在现实中的大部分岁月都浸泡在浓郁的恶意里,互相戕害,带来死伤和灾难……但细细数来,他终究还是遇到过一些善意的。
哪怕和恶意相比微不足道,但在庞杂的基数上依旧数量可观。那些人都在这里了,成群结队,声势浩大。
“齐斯,好好活下去,爸爸妈妈爱你……”
“齐斯,不要害怕,我会帮你的,我们都相信你……”
“小伙子,年纪轻轻还在长身体,要多吃点肉才好……”
每道身影的心口都飞出一抹金光,在高处的虚空中汇聚成璀璨的光团,浓缩成拳头大小的硕果悬于齐斯面前。
齐斯伸出食指去触,相关的信息灌入脑海。
【你的“人性”……可作为砝码放上世界天平……放上足够重量的砝码,方可获得祖神权柄……】
“‘人性’?我竟然还有这玩意儿吗?”齐斯摸了摸下巴,莫名觉得有些新奇。
他停顿片刻,认真地问:“所谓的‘足够重量’,具体需要多少砝码?”
【所有角逐者中,砝码总和最大者将获得祖神权柄……角逐失败,砝码不会返还……】
齐斯差不多明白了,这是一个不返还沉没成本的竞价陷阱。
虽然他一直不觉得人性有什么用,但既然规则单独将此列出一栏,不明不白地弄丢总不是好事。
他不再搭理金色硕果,径直穿过层层叠叠的冰壁。
狂风从高天之上吹卷而下,雪片子和冰凌哗哗地打在他脸上,他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站在祭坛中央,面前矗立着巨大的髑髅,脚下堆满新死的白骨,恰是祭祀坑中的死者。
这俨然是昨夜他曾在梦中见到的场景,唯一的区别是主持祭祀的人换成了他自己。
天空黢黑一片,好像永远不会迎来天明,他俨然身处祖神的梦境之中,共同做一场永眠不醒的长梦。
齐斯略微侧头,看向昨夜的梦境里他和晋余生所在的方向。
这回那里没有躺着一个半死不活的晋余生,一道穿黑色长西装、披黑色披风的身影迎着风雪踽踽走来,风吹起额前刘海,露出一张年轻的脸。
是林辰。
与此同时,大量文字信息在齐斯脑海底部翻涌。
【你的“信徒”……可作为砝码放上世界天平……放上足够重量的砝码,方可获得祖神权柄……】
【契,亿万年的肆无忌惮为你自己酿下苦果,那场献祭后,你只剩下最后一名真正的信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