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尔·赫弗既然把他领进办公室,就说明他并不愿意只和教会合作。
眼下局势来说,教会、真理议会、秘党是一国,而审判庭、女王和灰党在对面——作为同样属于教会组织的「工匠协会」,丹尼尔·赫弗自然有自己的想法…
‘叛逆’的丹尼尔。
“有些人太老了,柯林斯先生。就像机器中形变的齿轮——会影响到组动轮,让整个机器出现故障。”
“在我看来,人和人类制定的规则,与机器没什么区别。”
丹尼尔·赫弗轻声说道。
“小时候,我总追问父亲:‘人的胸膛里藏着什么?’”
“他只用沉默回答我。”
“柯林斯先生,我是个偏执的人,偏执且苛刻。我不依不饶,非要得个答案。闹得他烦了,把我领进那间从来不许我去的房间里,指着木架上那排玻璃罐——盛满人类器官的玻璃罐——”
“父亲对我撒了谎,柯林斯先生。”
“等我长大了才发现。”
“有些人的胸膛里没有心脏…他们用其他东西代替了它。”
丹尼尔·赫弗眸光深深。
“在我看来,这也是人类虚弱的原因——永远饥饿和干渴,永远不知满足,因贪婪践踏规则,仇恨彼此…”
这个话题可比天气要沉重太多了。
虽然罗兰也认为,丹尼尔·赫弗口中的那些老家伙大多都像装模作样的小傻瓜一样——和孩子有什么区别呢?
区别在乎。
他们是长大的孩子,没有更大的大人来管束了。
“我愿意将「探测仪」出售给审判庭,柯林斯先生。前提是,伊妮德·茱提亚女士,要支持我——作为盾牌,替我抵挡来自教会的刀剑…在我彻底成立「新工匠协会」之后。”
丹尼尔看着怔愣的年轻男人,脸上洋溢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容。
是啊。
不绕圈子。
直来直去,甚至有些粗鲁的讲话方式——罗兰似曾相识。
他还以为得花半个下午谈论天气。
“我不明白,赫弗先生。”
罗兰微微摇头。
丹尼尔·赫弗的父亲——保罗·赫弗是真理议会的高席,「工匠协会」的主人。作为他的儿子,却要‘分裂’工匠协会,站到他父亲的‘敌人’这边?
和伊妮德·茱提亚、审判庭、女王、灰党站在一起?
这已经不仅是叛逆。
甚至有些愚蠢了。
“我猜您正在想我的愚蠢。”在这陈设相当简单、甚至简陋的粗犷办公室里,座位上面容温和的男人轻声细语描述他冷峻的理想——和德洛兹的类似,却又附加上了些鲁莽、凶悍的男人气息。
“规则是时候改变了。”
他说。
“我并非贬低您的智慧和眼界,柯林斯先生。可您不擅长,就永远不明白,‘白煤’真正能做到什么:我们可以制作出探测神秘的仪器,能够让马车再也不用真正的‘马’——”
他面部线条变得越来越柔和,声音却愈发激昂。
“我们能让丢了胳膊的,再次拥有胳膊,没了腿的,像正常人一样走、跑;制作能横穿大陆和海洋的列车,给箱子插上翅膀,征服苍穹…”
他伟大而梦幻的理想,罗兰听说过一些。
在妮娜·柯林斯的口中。
说实话。
他对丹尼尔·赫弗没什么好坏看法,可这些未来景象在罗兰脑海中与妮娜小姐的声音重叠——他就对他有些好感了。
至少。
他应该走在一条正确的道路上…
对吧?
“可那些早该消失在历史中的老人不喜欢这样的生活。或许利益,或许他们的‘规矩’,流淌在他们腥臭、中毒而变蓝的血液中的无聊且牢固的铁板——层层包裹,让他们像个匣子里的木偶,为自己父母、或父母的父母遗留来的‘规矩’而发怒、流口水…”
罗兰用了十来秒消化这段长句。
说实话。
丹尼尔·赫弗比传闻中的更加‘叛逆’。
虽然罗兰自己清楚,以他的智慧是弄不明白‘机器’如何对抗‘传统’——或者,传统怎么阻挠机器了…
但这并不耽误罗兰理解他的性格。
「一些更深层次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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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我的智慧,你很难和我解释?
「抢答不加分。」
“我要回去问问审判长,赫弗先生。我只是个小小的执行官,甚至连队长都不是。”
“真的吗?”
丹尼尔忽然调侃起他:“我听说,审判长和一位年轻俊美的执行官走的很近——他们都传言说这位执行官是‘天才’,堪比仙德尔·克拉托弗的天才…”
“可我更认为。”
“是感情让你们靠近,而非天赋或神秘之类的东西…我猜对了吗?”
罗兰有些惊讶。
伊妮德并没有对她和罗兰的关系有所遮掩,因为大多数人不会相信审判庭的审判长,钢铁**会爱上一个一无是处、油头粉面的软弱男人——他连真正男子汉该有的卷胡子都不留。
但赫弗相信。
他比罗兰大不少,思想却年轻。
“你们之间一定有感情,柯林斯先生。”
丹尼尔·赫弗点到为止,也许是因为尊重伊妮德·茱提亚,或者还没有弄清罗兰·柯林斯的‘荆棘边界’——他只是告诉他,希望他能向审判长转达自己的想法,并给他罗列以「新工匠协会(丹尼尔工坊)」、审判庭、灰党为支柱的阵营有多大的力量。
罗兰想不到能有多大的力量。
他只知道,保罗·赫弗,和查尔斯·克洛伊会相当生气。
分裂了工匠协会。
还是自己的儿子。
“如果您真做了决定。”
“我当然。”
丹尼尔·赫弗长舒一口气,似乎和罗兰说出这些话,也让他本人承受了相当的压力。
“坦白说,柯林斯先生,我过得并不轻松——蒸汽车的出现只是一个开始。我们并非时代浪潮的推动者,却是最先随浪潮撞击堤坝的那部分…”
他很坦诚告诉罗兰,如果不是之前有人在报纸上给他们解答了难题,恐怕现在蒸汽车的进度还要往后拖延。
“这样的人该在工坊里…”
“我也这么认为,”罗兰说,琥珀色的眼睛像一盏房间里忽然亮起的灯:“命运总是有无数种巧合,赫弗先生…德洛兹和我讲过有关报纸上的‘海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