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平线 章 142 二选一

“如果你泄露了任何消息被天择者听到，你觉得你会得到怎样的待遇？”艾瑞克斯微笑着说道：“我要你做的事情就是跟随我的讲解，在脑海中想象一下脑部记忆探测手术的过程。”

除了靠星舰资料库成为工程技师之外，艾瑞克斯本身是一个研究脑控体的“民间专家”。他在脑部手术和精神转移方面有大量知识，更有“成功”的经验。他将脑部精神转移手术变成记忆搜索技术，但让它的过程变得异常危险和残忍。

平静的声音，非常有逻辑和技术性的讲解内容，内容却非常恐怖。为了表达自己想要活命的决心，帕哒梅瞪大眼睛竖起耳朵听着，哪怕心底发冷，身体抖个不停。

“好了，别说了，我都快受不了了。”埃米摇摇头，说道：“其实真要审讯的时候没那么麻烦，更不需要开颅。对于人类亚种来说，一般先是问一些简单问题确定你的大脑波形，然后那一根这么长（此时她两只手掌大约有三十厘米的间距）、有三根叉的仪器，直接插穿颅骨，进入大脑。不用担心，不会死的……”

“姐姐，你才应该别说了——帕哒梅已经晕过去了。”艾瑞克斯将手指放在她的鼻下试了试，说道：“没死就行。我觉得她已经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

“她刚才交出武器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埃米跳上悬浮舢板，接手俯仰控制开关，等艾瑞克斯拿起算力棍变形的船蒿，说道：“在看似直白的行动模式下，帕哒梅其实非常善于审时度事，她可能与复合进化人经常打交道——很聪明但装傻。”

“她一开始并不知道咱们是复合进化人，难道她在一直装傻，甚至已经变成习惯了？”

“这我也不知道。”埃米摇摇头，说道：“我听过一种说法，说的是在面对复合进化人的时候，装傻充楞是存活率最高的方法。不知道为什么很多人相信，而且还付诸实践，我在做舰长时就经常遇到这种风格的人，全都是装出来的，虽然都非常努力，但演技却有高有低。”

“呵呵……”艾瑞克斯哭笑不得，问道：“那帕哒梅的演技怎么样？”

“她有可能就是这种性格，不一定是演出来的。”埃米伸手摸向帕哒梅的颈动脉，然后点了点头：“的确是真晕过去了。嗯，你已经决定把她放掉？”

“放了吧。我觉得宇宙中多一个帕哒梅是个好事。如果她这点潜在威胁我都承受不了，或者像她这样的人我都能辣手摧花，那我的追寻和精神磨练之旅成了什么？按照这个标准，我一路上需要杀多少人，而我最后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的弟弟是个研究员，也是个合格的复合进化人舰长！”埃米靠过来，笑着用手弄乱艾瑞克斯的头发。“我指挥歼击舰炸掉太阳、毁掉了许多太阳系内文明，你知道那个时候我学到了什么吗？”

艾瑞克斯摇摇头，“你从未对我说过。”

“复合进化人不在乎其他文明的科技潜力，能追上来就追上来呗。毁掉那些文明并非是畏惧潜在威胁，而是因为他们不听话。”埃米说道：“复合进化人发展到现在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母星被黑洞撕毁、三百颗殖民星的毁灭、八百万亿人口消失……在物理学上的盲试伴随着无法提前预知的危险，尤其是涉及到超空间、高维度和极限能量的时候。这些都是脑控体和零阶世界技术发明前的事情。如果不是有超越维度的零阶世界来保存教训，复合进化人的科技会卡死在自我毁灭的道路上，无法发展到当前的状态。”

埃米叹了口气，似乎不愿回忆这些课程的内容。“所谓熄境，就是复合进化人曾经的坟场，其核心就是最初母星所在的人造黑洞。所以我们需要零阶世界来保证研究能够持续下去，这就要求必须用合适融入零阶世界的人种特种基因组。复合进化人存下整个种族的基因库，在里面精挑细选进行批量制造，但一个自然产生的人都没有了。”

“我们储存的错误够多，我们在发现错误时会警告其他文明，可这从来没能阻止他们毁灭自己，经常还会附带毁灭与他临近的文明世界。所以我们后来只要发现某个文明在得到严重警告后并不服从，那就直接毁了，免得以后还要麻烦收拾烂摊子。”埃米说道：“这样结局对被毁的文明公平吗？如果天平的另一端是复合进化人上百万亿死亡、三百殖民星得出的教训，再加上对之前其他文明不断试错的教训，那它再公平不过。”

埃米摸摸艾瑞克斯的头，说道：“一个好舰长，不仅要知道消灭隐患的杀戮，更要知道为什么这么做。复合进化人不是为了毁灭而存在的，我们的行动原则是试错的科学结果。你当然可以在帕哒梅身上试错，就像复合进化人最早时期对其他星际文明那样。”

艾瑞克斯挠挠脸皮，说道：“我怎么感觉你的意思是早晚还是要杀掉她？”

“那是你的错觉。”埃米耸耸肩，说道：“其实我想问：你不杀她是出于逻辑思考，但是因为她很好看？”

“当然是因为她很好看！”艾瑞克斯用力在墙壁上一撑，悬浮舢板在山洞中里优雅地转了个弯，沿着来时的路快速向前。“我说了精神指导算力，我也不是人工智能。姐姐，咱们还是别在这个问题上打转了。”

“呵呵，行啊。”埃米微微笑着，一只手控制反重力引擎，另一只手在帕哒梅的蓝色皮肤上轻轻抚摸。“你想讨论什么？”

“你知道适合将天择者扔进去的黑洞吗？”艾瑞克斯提了个非常现实的问题：“流马号可不是歼击舰，我不觉得它能在黑洞附近坚持多久……得想个安全有效的办法。”

“就这个？我当然知道不错的黑洞，那里简直美如画。”埃米说道：“我曾护送一只研究组去过那个叫做恒星染色盘的地方。一个巨型黑洞闯入巨大的玫瑰色星云中，将周围十一颗恒星慢慢吸引过来，开始从它们身上剥离物质。几颗不同质量的红巨星、壮年的橙星、不稳定的炽白闪星、紫色的元素恒星，还有一颗强壮的中子星，它们全都成了黑洞的俘虏，身上的物质在黑洞的自转平面上缠在一起，互相染色，发出最后的光热。那是最容易观测边界的黑洞，咱们就去那个地方，然后反向使用牵引光束将天择者发射过去就行。”

“十一颗恒星加一个黑洞的聚集区？怎么感觉比一颗黑洞还危险呢？”

“只有一颗看不见的黑洞时最危险。有其他引力体，就有机会借助它们的力量逃生。”

接下来，埃米一直在讲解在黑洞附近航行与战斗的诀窍，包括该如何面对人造小型黑洞武器。他们一路上都有息壤球提供的生物武器防护，所以完全不用担心安全。加上这条路已经走过一遍，艾瑞克斯很容易就在脑子里规划出最好的路径，因此回来的速度比去的时候还要高一些。

约莫悬浮滑行了半个多小时后，帕哒梅缓缓苏醒过来。她眨眨眼，长长的睫毛随之抖动，左右摆动的眼球确认安全后，帕哒梅长舒了一口气：“我还活着，这真是好消息。”

“哈哈，是还活着。不过你在这次冒险中晕过去的次数是有点多，每次醒过来都还要确认是否活着——我为你感到同情。”艾瑞克斯笑着回应她道。

“还活着就不错了。”帕哒梅拍拍胸口，说道：“我以为这次出来最大的危险是会爆炸的本地生物，没想到会掺和到天择者、复合进化人这样的大事件当中。我想离开这里后，我会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休息一下，近期就不再出来了。”

“这是个好主意。”埃米点点头：“我建议你可以去熄境边界的引力弹射器休息，天择者不敢找到那里去。你在那里一直打开算力生成器，四个月之后它里面的信息就会被完全覆写。随后你在进行引力弹射的时候关闭算力生成器，你就很难被追踪了。”

“谢谢你的主意，我会照办的。”帕哒梅笑了笑，然后老老实实坐着，全程没有再主动说一句话。

对于这一变化，艾瑞克斯其实是有点伤心的。谁不喜欢有人特别喜欢自己，特别主动地靠近自己呢？尤其帕哒梅长得很漂亮——以他的审美观点——蓝色的皮肤增添了很多“异域风情”的感觉。他看着帕哒梅那么安安静静，知道她的活泼性格还是屈从于复合进化人的“淫威”，必须让步于“活着”的优先需要。

“你没做错什么。”艾瑞克斯对帕哒梅说了一句。埃米听懂了。

回到地表后，一行人发现地上倒着大量尸体。息壤球控制的生物族群与被天择者影响的族群间爆发了大战，整个星球都被波及。这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息壤球控制的族群以碾压的态势取得胜利，留下的尸体会慢慢变成星球生态环境的养料，但没有下一个循环。息壤球说，它自毁后，这里的生物族群也会同时爆发严重的基因缺陷疾病，一种只会影响它们的癌症会将所有生物抹除，一个细胞都不会留下来。这个信息会不断外传，被取走的生物样本也会随之自毁。

“问问它，”埃米在听到艾瑞克斯的转述后说道：“它是怎么与自己的其他身体跨越宇宙尺度进行通讯的？”

艾瑞克斯问了，只是息壤球自己也不知道。“它说自己生下来就是这样……等等，我收到粉色天堂的信号了，他们在询问咱们的情况。”

“问问他们帕哒梅号修好了没有。如果好了就过来接咱们，这悬浮板我已经坐够了。”

按照埃米的意思，艾瑞克斯用通讯中枢功能和冥老板联系。帕哒梅号实际上已经修好，金先生只是继续装摸做样，拖着最后的工序装作没完成的样子。在听到三个人都安全返回地面的消息后，维修工作当然可以立刻完成，然后两艘星舰过来分别接走自己的人。

于是艾瑞克斯就没必要继续撑船。他们找了处比较显眼的高坡停了下来，用能量枪点燃树枝、草叶，在其中加一些压缩饼干之类的可燃物，升起标识位置的烟柱。三个人坐着休息一会儿，一起吃点东西，补充身体消耗。艾瑞克斯从太空服里取出其中的紧急疗伤药包，这毕竟是复合进化人出品照顾自己人用的，质量和疗效都是最顶尖的。

帕哒梅笑着接过伤药包，趁着最后的机会又和艾瑞克斯挤挤挨挨。两个人聊一些没营养的话，比如什么样的星舰最适合进行星际旅游，对方有什么想看但还没有去过的地方。没过多久，两艘星舰的小小身影出现在浩瀚的林海远方的地平线上。

“该说再也不见了。因为最好的选择是忘了我们，忘了在这个星球上发生的事情。”埃米站起身来，算是打断了艾瑞克斯和帕哒梅的最后聊天。“行了，起来收拾收拾，将天择者包起来藏好。”

看着两个人慢腾腾地收拾，仍旧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她觉得无法理解。注定要分开，怎么还这么多废话呢？埃米叹了口气，突然微微皱眉，然后抬头看向天穹的方向。

她注意到一道短短的光痕，就像是雷霆发生时容易被忽略的末梢一样。在光痕的末端，一个小光点短暂闪烁了一下。

“嗯？看起来怎么有点眼熟？”

埃米的话音未落，光痕再次出现，这一次要长的多。同样，光痕末端出现了闪烁的小光点。“啊！该死，让流马号加速！全速过来！歼击舰！高空轨道上是歼击舰！”

艾瑞克斯愣了一下，但埃米已经拿起悬浮舢板上的通话器大喊起来：“晓晓，启动伪装装置！冥老板，别管你用什么办法，立刻设定航线，最近的引力弹射器位置！”

天空中再又一道光痕划过，歼击舰以无敌的姿态击毁了高空轨道的其他星舰。加上流马和帕哒梅，Xm1附近只有十二个目标，这对歼击舰来说只是小菜一碟。

流马号突然加速冲了过来，那气势好像要把三个人所在的山坡撞碎。艾瑞克斯看了眼天穹，默默地将手放在后脑勺上，利用通讯中枢向流马号发送命令。而帕哒梅也拿出自己的通讯器，要求与她同名的星舰加速，但不是过来接她，而是赶紧进入曲速，快点逃命去。

“别管这里是星球表面，这点危险不算什么。该死的，你们怎么这么不专业！”

流马号冲了过来，打开侧面的货舱门，准备从山坡侧面滑过。红绿已经开启牵引光束，万一谁要是没跳上来，她还可以补救一下。其实艾瑞克斯和埃米都有短时基本力推进器，跳上飞船并不难，但这对帕哒梅来说就没那么简单。

“我跟你们走。”帕哒梅非常坚定：“求你别扔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