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平线 章 192 飞吧

乘着风，筋斗云二号飞得又快又稳。艾瑞克斯很想早点达到目的地，只是引力波雷达告诉他，“野兽”就在附近。

那些家伙还聚集在诱饵导弹附近，从行动模式来看应该还在进行持续侦查。目前来看还不是进入曲速的好时机，最好能用亚光速飞得远一些。但是野兽的眼睛众多，筋斗云二号至少要避开直接的视觉接触，那就只能贴着地面飞行，最好一直保持在河谷或者山谷之中，这样最为稳妥。

艾瑞克斯在诱饵弹里面做了精心设计，确保它会在曲速航行的末端爆炸，弹体碎片绝大多数会在惯性的影响下被抛进不断搬运的空间之中，经历一个压缩和甩出的动作，全都变成无法还原的简单细碎分子。基本上所有可能指向艾瑞克斯的证据都会按照这种方式消灭，不管是野兽还是天人最终都会发现失去所有线索，然后失去兴趣，最后失去耐心。

只是没想到这个过程用了整整三十六个小时。

三十六个小时之后，杀手恒星再次爬上天空，野兽们终于开始散去。在引力波雷达上，野兽重新进行分裂组合，然后分别向四个方向飞离，躲到了几光年之外的区域。“终于……”艾瑞克斯启动筋斗云二号的护盾，慢慢提升高度，缓缓飞入杀手恒星的直射范围。

护盾撑住了，所有系统的运行都很正常，于是艾瑞克斯继续提升高度，直到将白云远远抛在脚下。气温下降、空气逐渐稀薄，但是地面却不见减小，广袤的天土还是一样的广袤……

到了距离地面三万米的高空，脚下没有弧度的大地令人绝望。不管向哪个方向看去，天土依旧在延伸，仿佛真要延伸到宇宙的尽头似的。不管是习惯了地球的美景还是看惯了无尽的星空，艾瑞克斯仍被眼前的画面刺激，觉得全身没一处不难受的。

“越是了解宇宙，越是觉得难以忍受天土的不自然。”艾瑞克斯打开头盔，用元粒体聚集空气，用力深吸了一口。寒冷沁入心扉，反倒是一种舒服和放松的感觉。他搓搓手，然后用温热的手掌使劲揉揉脸，重新睁开的眼睛里闪烁着坚毅的光：“开始吧！”

三台核聚变发动机中的两台迅速提升功率，标志着“满负荷”的光点来到了全部点亮的状态，这是发动机上唯一的仪表。与此同时，粒子反冲推进器和反重力装置开始停机，筋斗云二号当然会开始坠落。

空气太稀薄，大地太巨大而遥远，没法从风的触觉和渐变的视觉给人坠落的感受。在天线背包的探测器中，已经进入曲速标准的仪表盘上，这点速度和距离完全忽略不计，只有曲速引擎产生的引力波才是唯一值得关注的点。

“启动伪装。”艾瑞克斯通过脑控体下达命令，筋斗云二号的护盾便开始改变工作模式，不断释放出假信号，填补曲速引擎引力场产生的信号波动。没有一种遮掩是完美无瑕的，伪装力场仍旧会漏出一些能够分辨的信号。不过在天土这块地方，庞大而恐怖的大陆是个太强势的引力体，微微的波动很快就会被吸收。三万米，这是艾瑞克斯距离地面的高度，也是引力场微弱信号开始急剧衰减的距离。他不能让任何引力波探测器比地面更接近自己。

能不能贴着地面曲速？贴着地面肯定会进一步减少泄密的风险，但是曲速的原理是搬运空间，空间本质上就是引力，而引力的修饰词是“万有”。靠近地面必然物质浓厚，曲速引擎就不得不搬运更多的物质，负载会急速上升，一直到最后无法维持平衡，不得不从曲速状态里掉出来。如果遇到无法瞬间搬运的物体，比如运动方向前面的一座山峰。那山峰会穿透引力搬运的轨迹，直接切入到星舰前方。换句话说便是迎面相撞，超光速。

撞上的不是物质，实际上是能量，而且是正准备物质化的能量。复合进化人A阶以上的环境护盾或B阶以上的战场护盾可以承受这种能量粥的冲击，做到以曲速的状态直接冲撞对手。艾瑞克斯是血肉之躯，又不是护盾之躯，他可不敢以身试法。在经过仔细计算后，他认为三万米是个合适的高度，能够平衡保密、速度和机动性的要求。

“仔细想想，红孩儿是三昧真火，孙悟空背着它走，没什么感觉。然后红孩儿带来三座高山压下，用巨大引力的物质才减缓了孙悟空的速度。这会不会是对曲速与万有引力关系的隐喻？”自从大脑能力提升后，艾瑞克斯的想象力更加丰富，特别有了种“万事万物都有联系”的感觉。不过现在还是要集中精神，因为筋斗云二号所有设备的运转都要脑控体来操作，这艘微型星舰的控制和通讯中枢就是他自己，片刻不敢大意。

“开始执行1号行动方案，名称为人总要有梦想。”艾瑞克斯重新放下头盔，最后检查一下座位下的惯性阻尼，然后启动了曲速引擎。周围的景色一阵扭曲，突然变成了一半明亮一半黑暗的影像。别弄错，亮的是大地的方向，黑的反而是天空。越是物质稀薄，越不会露进光来，就会越黑暗。在曲速中，走向光明基本等于要撞山了。

1号“人要有梦想”方案是直接飞向目的地。如果一路上没有引起警觉，顺顺利利到达，那不就是梦想实现了吗？但梦想之所以宝贵就是因为不好实现，艾瑞克斯的引力波雷达上果然出现了异动。他分明看到一头“野兽”突兀地抽搐了那么一下，然后向着艾瑞克斯的方向展开身体，应该是在细细感受引力波的变化。“嚯！看来梦想破灭了。”

2号方案立刻上线，它被命名为“我就知道会如此”。脑控体将事先规划好的线路传给曲速引擎，将速度降低一些，为机动留出预置量。通过精确控制曲速引擎的空间搬运方法，艾瑞克斯模仿出一个突然的曲速间断，利用掉出曲速进入亚光速的瞬间进行了一个5度角的变向。几乎是前后脚的，野兽嗅到了引力波中那一丢丢不对劲的味道，开始试探的侦查行动，也一头启动曲速向着艾瑞克斯原本的方向扑了过去。

由于艾瑞克斯比它更早变向，外加提前行动的距离差，野兽肯定会扑空。作为一个主动的人，艾瑞克斯更喜欢抢在敌人前面，一直保持引领的优势。在引力波雷达上，野兽冲到一半又觉得不对劲，不得不停下，一边旋转一边侦查。它首先要寻找一个问题的答案：是真的有异常的曲速，还是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错觉。

“我就知道会如此”方案中可不是只有一次变速变向，它本身是一连串的迷惑行动，但不是傻乎乎地按部就班，而是看着对手的行动而动。一群野兽还在思考，另外的野兽已经开始追过来，它们都被艾瑞克斯的伪装信号弄得迷惑不解，目前的侦察行动全都处于谨慎。看到有更多的野兽接近，艾瑞克斯继续停顿、变向，给它们更多错误的信息。

在曲速状态下变向是非常麻烦的事情。首先涉及到引力空间的计算就没一个简单的，而曲速等同于超光速，每一个瞬间会移出去极远的距离，光这个距离就能制造出海量的参数。这就仿佛人散布时突然转向和狂奔时的转向完全不是一个难度，后者需要更高的控制以及承受更大的风险。想要研究出曲速中转向的算法本身需要相当高的科技水平，不过跳出曲速再转向就相对简单许多。艾瑞克斯完全可以曲速中转向，但他故意用更简单、更低科技的办法。

这全都是伪装。

目前为止“野兽”还在后面紧跟着，中断曲速的转向会让它们短暂地晕一下，但从长远看来反而会因为降速而增加它们追赶的机会。艾瑞克斯整个计划的核心就是伪装与欺骗，而伪装需要环境，欺骗需要铺垫，现在的举动都是在布置环境并进行铺垫。

引力波雷达上野兽越追越近，它们的速度在曲速6左右，表现非常良好。如果不使用超空间引力引擎，就算流马号过来，也没法逃脱野兽们的追击。筋斗云二号目前表现出5.2的曲速，比异星协会各个文明的表现要好——但也不会太突兀。因此在引力波雷达上，野兽们已经呈现包围的态势，不断压缩着筋斗云二号的转向空间。

“诱饵导弹一号准备，然后……发射！”艾瑞克斯将发射、停顿、转向一气呵成，那个瞬间他的脑控体运用了非常高的算力，因此微微发热，而这点热量是绝对值得的。所有野兽全都被诱饵导弹吸引了注意力，朝着错误的方向追了出去。等它们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是两分钟后，艾瑞克斯重新获得了巨大的活动空间。

“滴……滴……”引力波雷达开始报警，然后显示一个至少有曲速7的高速物体接近。艾瑞克斯看了看一路飞来的航线，快速在脑控体中进行计算，随后修改2号方案，一下子发射了六枚诱饵导弹，并将筋斗云二号也伪装成其中一枚。换言之，它将筋斗云二号的微弱信号藏在一枚诱饵导弹的信号下面，与它一起飞行，并在这枚诱饵导弹分裂时，再降低信号转向。经过计算，艾瑞克斯发现在曲速7的家伙到来前，自己有足够的时间窗口，因此仍旧使用减速、跳出曲速再发射的模式。只是在这一次重回曲速后他启动了备用的第三台核聚变发动机，推高曲速引擎的功率，来到了曲速6.7的世界。

很快，他就追上了诱饵导弹，然后毫不费力地超了过去。在引力波雷达上，诱饵导弹的信号太明显，掩盖了筋斗云二号的微弱信号，所以不管是野兽还是不明的高曲速物体都还是按照原本的节奏前进。它们也在装蒜——艾瑞克斯心想——野兽肯定有一个“拼命跑”的速度，而那个曲速7的飞行器也肯定可以短时间超负荷，达到更高的速度。但他们只会在足够接近艾瑞克斯的时候才会这样做，而且大概率是在下一次他减速转向时，像猛虎那样突然扑上来。

越来越接近目的地，艾瑞克斯一直注视着引力波雷达。他发现自己的诱饵导弹战术每次都能骗到对手，但它们最多只需要三分钟就能发现不对，然后追着筋斗云二号。那些野兽也很会演戏，遇到诱饵导弹就分裂出对应数量的个体，仿佛自己上当了。它们的信号在引力波雷达上到处都是，看起来仿佛没头苍蝇似的乱转，但经过仔细的统计和大量计算，艾瑞克斯发现这些家伙越来越聪明，已经开始适应诱饵导弹战术了。

“我佯动，你们装着被骗，也在给我佯动。不过我现在知道你们装样子了，计划即将改变，不知道你们是否知道我已经知道你们的状态？”套娃一样的逻辑链可以没有尽头，不过艾瑞克斯的航行存在终点，他完全不需要永远保持欺骗和伪装的状态。

进入第三步方案，准备降落。艾瑞克斯用了三分钟来最后核算自己的航行轨迹，与流马号在外太空、以及异星协会的坐标系进行比对，确保自己没有偏航。随后，他回头看了眼天线背包，确定里面还有一根诱饵导弹，然后集中精神，全力支持脑控体的计算。

筋斗云二号的曲速继续增加，曲速引擎进入超负荷并开始报警。超负荷不代表立刻出事，艾瑞克斯相信自己的工程设计以及元粒体的加工水准，短时间超负荷是可以承受的，也是计划的一部分。此时，他开始发射诱饵导弹，完全是在曲速状态下发射，而且分成三批，每一次都发射不同的数量。这些诱饵导弹全都是分弹头的，会在短时间内把引力波信号搅得一塌糊涂。

与此同时，筋斗云二号进行他操控下的最后一次变向，也是唯一一次没有中断曲速的变向。除了背包之外，他在筋斗云二号上留下一枚诱饵导弹，没有启动它的引擎，但是启动了它的增强信号。如此一来，筋斗云二号没有隐藏在诱饵导弹附近，它本身就是个诱饵导弹，而这枚导弹正飞向目的地的上空。

突然战术改变完全出乎对手的预料，尽管他们知道有假信号，也能最终分辨信号，但这种行动始终是有时间成本的。艾瑞克斯看着第一批诱饵导弹展开分弹头，第二批将在六十秒的倒计时之后做同样的事情，而他在六十二秒之后就会正式抵达目的地上空。

解开与座位的连接，艾瑞克斯将最后的操控信息输入曲速引擎，然后便启动太空服的护盾。在第六十秒的时候，筋斗云二号短暂离开曲速，艾瑞克斯永久离开筋斗云二号，一下子跃入天土的大气层中。这一次曲速跃出距离地面只有一万米，周围的物质已经比较浓稠，会产生巨大的冲击力，但艾瑞克斯经过计算，刚好将冲击力控制在复合进化人太空服护盾的承受极限之内。

筋斗云二号按照输入的设定进行最后一次曲速加速，随后它只会沿着直线飞行。留在上面的诱饵导弹会按时爆炸——就像其他诱饵导弹一样——筋斗云二号也会在爆炸中被全面分解。相比于诱饵导弹，甚至相比于筋斗云二号，艾瑞克斯具有弱小几个数量级的信号强度，而且他并没有进入曲速，引力波雷达看不到他。唯一的问题是他在坠落时会像流星一样划出一条云彩轨迹。

但是不脱离曲速，谁也看不到这条云轨。就算看到了，它其实和诱饵导弹爆炸碎片产生的云轨没太大区别。而且所有人都在拼命追赶，谁也没有脱离曲速，谁也没有看到这个风景。

十多分钟后，云轨也消失了，艾瑞克斯用元粒体给自己先期减速，而综合了所有功能天线背包随后接手，让他稳稳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