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平线 章 231 藏着

“再见。”

贾侯对艾瑞克斯说完，平静地等待着再次被关机。不管是用其他系统进行检查还是艾瑞克斯自己的感觉，贾侯都是完好的，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它被社会学智能影响，或者有任何不忠诚的地方。将它关机一方面是出于谨慎，另一方面是因为艾瑞克斯没有适合它发挥能力的战斗型机器人躯体，暂时也不再需要它的服务，所以还是直接关机比较放心。

人和人工智能会觉得无聊，机器人不会。关机之后的时间无论多长，对于机器人来说只有磨损和维护的问题，不会有情感上的影响。贾侯是一个非常尽职尽责的守门人，它的资料库里全都是和这项工作有关的东西。在上亿年的时光中，核心舱里的社会学智能已经把这些“看大门”的东西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里面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人拥有好奇心，会为了它做出一些人工智能无法理解的愚蠢事情，比如明知道无聊还会想要听一听机器人的产品编号。其实听了也记不住，那些编码不会让人感到愉悦，但是“得到新知识”的过程的确会。在人类的基因里有一组最重要的编码，它会在满足了求知欲的时候给人奖励。这就是为什么人会在听重复的东西时感到厌烦，在听到新奇的事情时会打起精神；这就是为什么背诵会让人疲劳，听八卦会让人兴奋；这就是为什么看不到更新会制造不满，为什么人类能够不断学习并从众多生物中脱颖而出。

新东西，对人工智能来说叫做问题。解决问题的时候，人工智能会感觉不错，但是他们不喜欢给自己创造问题。这一点细微差别就是守护那个坐标近三亿年的保障。

“鱼龙，使用十六进制坐标，进行远程精确扫描，看看那里到底有什么。”

天土大陆的坐标都是平面坐标，横纵两个坐标轴数字再加上正面反面的标识，其中不包括深度。鱼龙一边继续向着遗迹掘进，一边对坐标覆盖区域的地上地下尝试全面扫描。

---发现十二个异常，已经在扫描结果中进行了标注。---

全息投影显示出一个扇形的区域，将坐标点以及其周围的区域都包括进来。详细的扫描显示那里有许多小型的人造物体，体积不超过一辆汽车，材料显示应该是山河社稷号的碎片。不过这些都只是普通碎片，不具有自我保护的能力，也没有配套的护盾、能源进行保护。在数亿年的变迁中，它们慢慢损毁，融入周围环境，最多只是些特种材料，失去了回收的价值。

十个异常是这种碎片，一个异常是超型生物的骸骨化石，虽然经过多次地震，那化石已经四分五裂，但它至少是个体长超过两公里的超巨型生物。研究员分析认为这种生物完全不符合天土的自然环境，陆地环境尤其不能支撑它的存活，很可能是海洋生物或者星空生物。但它只是化石，或许有一点能够找到幸存残骸和提取基因的作用，其他就没什么价值了。

最后一个异常是一个地下洞穴，里面长着一棵树。对它的外形扫描，看起来很像是桃树，上面结满了又大又红的桃子。但是生物类别扫描却无法辨认，只知道那是种“生物”。洞穴里有很强的辐射残余，正常生物在那种环境中根本无法生还，这也解释了洞穴地面上又深又厚的骸骨层，其中一些甚至沉积下来，在洞穴下方的岩层中变成了有辐射的石油。

“等等，为什么洞穴的辐射现在还有这么高？”艾瑞克斯发现了问题，挠挠头问道：“系统，帮我查一下，如果现在的辐射指数这么高，根据半衰期和可能的化学反应，你倒推一下三亿年前那里是什么样子的？”

这种重复的计算最适合电脑来做了，只用了五分钟就把可能的结果提供给艾瑞克斯。这种计算不可能得出准确的数值，只能是对当时各种情况的猜测，再给出各自的可能性。

最大的可能是“不可能”，也就是没有物理规则能够支持形成当前的环境状态。剩下的几种“可以实现的可能性”都有同样的附加条件：在几亿年的时间里，时不时地为洞穴补充辐射物质。这样一来，物理规则上的确没了问题，但它很不符合实际。

物质可以被当作能量的一种储存形式，因而不断释放能量最终都会改变物质的存在状态，半衰期就是这个现象的一种规则表现。放射性物质经过一定时间，它的半数会发生衰变，成为另一种或多种物质。不断地衰变，直到不再具有放射性为止。除此之外，辐射的能量总要有个去处，不断地扩散、不断地影响周围环境，这才是应该发生的事情。

辐射洞穴的强度、影响范围和它存在的时间不匹配。它处于完全封闭环境，这一点与它“得到的”照料不匹配。总之，就像这个天土大陆一样，大圣隐藏在贾侯记忆体内的秘密洞穴与物理规则不匹配。

“在完全重建山河社稷号前，必须去那个地方看看。如果不能弄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总觉得心里没底。”艾瑞克斯皱着眉毛：“大圣都不得不使用这种隐秘的方式，社会学智能对他的威胁居然这么大？我暂时还不能和大圣相比，因此必须要加倍谨慎。”

原本艾瑞克斯还想启动轴士，看看能否从他那里得到一些过去的信息。在特定情况下，就算是假信息也会有一定价值。但是现在他有点犹豫，毕竟轴士受到了社会学智能的影响，也不知道他还有多少功能。艾瑞克斯知道自己在人工智能方面没有多少研究，绝对的非专业人士。复合进化人也是什么都教，但是关于人工智能，就只教如何辨认、如何摧毁，没有一点“防范性共处”的研究。因此他改变计划，继续将轴士关在生物约束罐里，使用最高等级的监控和限制功能，不给它一点机会为好。

根据研究员对天人基因的进一步深入分析，终于做出了其进化、变异的历史谱系（初稿）。要知道生物的基因不是一成不变的，更不是只在其物种圈子内排列组合。除了突发性的变异之外，生物的基因还会受到其他物种的影响，尤其是疾病、毒素等造成的伤害以及病毒的感染，都有可能在基因中留下一些痕迹。

有些人生过大病之后，尤其是病毒侵袭并痊愈之后，他的孩子以及孩子的孩子，可能会形成一个对某种疾病有较强抵御能力的家族，这就是一种被其他物种影响基因的过程。这种改变一般非常微小，但总归有迹可循。研究员倾尽全力，进行了海量的对比分析，计算出天人是在五千万年之前突然出现的，部落人也是一样。五千万年，就是天土人类的生物学年龄。

“我仔细检查了前段时间鱼龙号对整个大陆的扫描，发现没有灵长类生物，这不正常。息壤球改造环境时尤其注意让人类在生物圈中脱颖而出，确定主导地位。默认模式下，息壤球要给人类的基因创造完整的起源、进化和突变过程。这其中牵扯到许多生物学、遗传学和环境控制学的内容，我不详细说，但没有灵长类是绝对不应该出现的情况。”

越来越多的疑问指向天人的诞生，它是不是一种基因操纵的结果，是谁做的、目的又是什么。艾瑞克斯转头去审问三个俘虏的天人，结果一无所获。这三个天人非常坚定地相信现在发生的一切是对他们的考验，自己的成败关系到整个天人文明的未来。

之前鱼龙号身上发生的事情是个重大教训，天人上下已经统一了意志，绝不能在任何方面松懈。这三个天人认为自己被俘就是一时松懈，如果开着引力屏障也就不会沦落至此。所以他们心中都有了宁可死亡也不投降的想法，这就非常难办了。三个天人就是咬定牙冠不松口，除了嘲讽和威吓，不对艾瑞克斯讲任何有意义的话。最关键的是他们不仅自己抱有死志，同时还都相信另外两个人也和自己一样，连分化、离间的计谋都没用。

艾瑞克斯也不是审问专家，更没有折磨人的恶癖，三个天人都不说，那就关着呗。现在在深海之下，什么时候到了地面，找个部落把他们三个一扔，让他们向看顾者寻求帮助，也就不用艾瑞克斯操心了。

海床之下的挖掘工作按照计划稳步推进，其间虽然遇到了一些小问题，但还都在系统能够自主处理的误差范围之内。根据扫描，深海之下是一整个损管备件生产线，能够生产大部分零部件，还存放着一定数量的维护机器人。

在山河社稷号坠毁后，这里不像之前的主引擎舱还有独立能源和护盾，因此无法用隔绝自己的方式进行保护。损管备件生产线在山河社稷号上是个非常独立的部分，平时就像个仓库一样，根本没什么活动。而在坠毁后，这个“仓库”也没有接到新的命令。

如果一直什么也不做，这个仓库也会像那些小型碎片一样，被时间抹平棱角、被自然重新融合吸收。好在所有的损管备件生产线都有一个“自持”的基本命令，就是保证自己能够维护自己，不需要星舰向它投入任何维护，它保证在需要的时候能够完全正常工作。因此当仓库受到风蚀日晒雨淋后，里面的维护机器人就开始行动，处理这些损伤。

能源总有耗尽的一天，材料也是。当内部的应急能源即将见底，“自持”受到严重威胁时，维护机器人开始了最终拯救行动。它们寻找各种零件，主要包括拆卸自己——它们不能违背“自持”原则去拆卸生产线——然后修建了一个保护结构，同时还能够吸收外界多种能量来补充自身消耗。能量总是不够用的，而且没有护盾这种能量力场进行保护，物质总是会伤害物质。因此仓库的状况只会越来越坏，久而久之，这里的“自持”标准不得不下降。后来，地质活动将它沉到水底，陷入泥里。平原变成了湖泊，湖泊成了海洋，最后这里成了个幽深的海沟，它还在海床之下很深的地方。

还活着，但是活得不怎么好，已经开始琢磨怎么结束。鱼龙号挖到它附近的时候，仓库的自持力已经到了尽头，机器人只剩下0.68个，剩余的能量也只能按年计算。或许年这个单位对一般生物来说已经很有分量，但是个位数和九位数相比还是相差太大。损管备件生产线还剩下最后半口气，然后就被艾瑞克斯给续上了。

将仓库搬运进来要省事很多，它外面有维护机器人造的承压壳，里面还保持着独立，因此直接就能用牵引光束。经过扫描、清洗和检查，ZTFD找到了仓库原来与星舰连接的枢纽，于是就将它连上了标准接口。核心舱的指令、鱼龙号的能源，重新投入进这个三亿年孤独孩童的嘴巴里，它哇的一声就哭了。

不是真哭，而是舱门打开的声音正巧就是“哇……”。

“哭声”之后，便是接连不断的哗啦哗啦声。仓库在地下那么多年，早就没力气调整姿势，只能由着地质的力量转来转去。加之里面的维护机器人拆自己补损伤，满地的零件是可想而知的情景。牵引光束将仓库摆正了位置，也就弄倒了零件山。一大堆生锈的、腐蚀的、磨损的、裁切的设备零件如同小河一样流淌下来，这分明是坚持到底的勋章。

最后的维护机器人只剩下68%的综合功能，它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补充能量，为自己续上性命。生产线得到外界支持后，立刻开始自检，这就准备开工。此时，残缺了一个肩膀和半边腰的机器人从充能位置站起来，拿起一些旧零件，放进生产线的能量熔炉中。

打印用的原材料早就没了，使用能量熔炉回收旧设备，这成了补充零件的唯一选择。艾瑞克斯不需要它们这个拮据，立刻将各种原材料搬运过去。首先修好维护机器人，然后提升损管备件生产线的状态，尽可能让它完好如初。当然，进行全面的自检和外部检查也必不可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