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小说巴士 > 仙侠玄幻 > 紫微神谭 > 第十八章、幻月舞会

紫微神谭 第十八章、幻月舞会

作者:凤歌. 分类:仙侠玄幻 更新时间:2025-02-01 11:05:36 来源:平板电子书

第十八章、幻月舞会

燕眉做了万全的准备,可是当她进入地底,才发现先前的功课远远不够。

“岩遁”不是一件稀罕事儿,古往今来,许多道者都有“岩遁”的经历,他们的感受也是出奇的一致——永远不想再来一次。

岩石在前面分开,又在后面无声合拢,地龙埋头向前,发了疯似的狂奔乱突。燕眉趴在地龙背上,粗糙的鳞片磨得肌肤生痛,周围的黑暗粘稠得就像一口浓痰,唯一的光亮来自“雷霆缚妖符”,到了这儿,雷霆之光也变得虚弱。身为盘古遗种,地龙跟“幽都伯牛”一样得到土巨灵的眷顾,笼罩一层“盘古土瘴”,可以抵挡大多数的符咒。“雷霆缚妖符”的威力被“土瘴”滤掉大半,能让地龙痛苦,但却无法把它彻底困住。

没有一丝空气,燕眉纯用元气呼吸,为了抵御岩石的摩擦,她浑身上下写满了“坚不可摧符”,全都是几天里瞒过鬼八方的监视完成的。

任何符咒都有极限,地龙的顽强出乎预料,“盘古土瘴”让它如鱼得水,丝毫不受岩石的影响,可是岩石的撞击和摩擦却在不断地消耗燕眉的符咒。照此速度,不出一刻钟,“坚不可摧符”就会消耗殆尽,那时燕眉血肉之躯,会被周围的岩石搅得粉碎

时间不断流逝,地龙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它从大地汲取力量,一身蛮劲无穷无尽。“盘古土瘴”的黄光明亮起来,“缚妖符”的电光越发暗淡,如同短路的灯泡,闪闪烁烁,奄奄一息。地龙感觉到优势,摇头摆尾,继续深入地壳,铁了心要让背上的女孩葬身地底。

燕眉心急如焚,“坚不可摧符”只剩下薄薄一层,“雷霆缚妖符”几乎快要断绝。她的处境相当不妙,她所面对的不只是一条地龙,而是盘古巨灵的无穷伟力。

“我该怎么办?”她在心里绝望地呼喊。

“巨灵创造了这个世界。”这句话从她的脑海里闪过,如同淬火的钢剑,清澈洗练,饱含温暖的力量。

“爸爸!”没错,这是燕玄机的声音,这一刻,燕眉前所未有地渴望见到父亲,扑进他的怀里哭诉、求助,向他承认各式各样的错误。

“……因为它们的关系,世界的运转遵循固有的规律。”燕玄机的背影在她的意识中浮现,天道者站在海边,如同海岸上耸立的礁石,波浪哗啦啦地从他脚底经过。

“南溟岛。”燕眉心中涌过一股暖流。

“你知道这种规律是什么吗?”燕玄机回过头,目光温暖而柔和。

“五行生克!”小女孩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就像没有成熟的珍珠,柔嫩圆润,透过薄薄的珠光,可以看见细小的砂砾。

“是啊,”燕玄机叹了口气,“五行生克。”

五行生克!四个字如同一道闪电,照亮了燕眉心中的黑暗。地龙的力量来自于土,五行相克,木克土,降服地龙,必须使用木相符咒削弱“盘古土瘴”。

“千叶万花水生木华……”燕眉抖动笔尖,写出“天女幻花符”,斑斓的色彩从地龙身上闪过,那是许多柔嫩的叶片和细小的花蕾,可是还没绽放又迅速枯萎,土瘴稍一波动,即刻恢复如常。

地龙的力量来自盘古,根植大地之中,近乎无穷无尽。“幻花符”能够克制土瘴,可是燕眉一人之力太过薄弱,无法抗拒天地大能。这里深处地底、草木不生,木巨灵青主的力量十分微弱,即使勉强借来,也不足以降服地龙。

“水生木!”女孩寻思,“有水就好了。”想着进入“神读”,灵觉向外蔓延,数十米方圆的情形一丝不落地映入脑海,可是听来听去,什么也没听到,这儿至深至暗,已是生命禁区,蛇虫鼠蚁统统绝迹。

“水、水……”燕眉心中狂呼,就在行将绝望的一刻,左边三十米的地方,忽然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水声。

她精神一振,挽住“雷霆缚妖符”,拼尽全力把地龙向流水方向扪扯,双方一路较劲,燕眉几近虚脱,地龙也发出痛苦的喘息。相持了约莫五分钟,水声渐响,湿气涌来,闯入了一股脉脉流淌的地下水流。

“千……”燕眉刚要动笔,前方豁然开裂,岩石消失,一片虚空,一人一妖收势不住,双双掉进一个巨大的空洞。

噗通,两人笔直下坠,深深栽进水里,那水阴冷刺骨,燕眉沉了十米有余,惊觉符绳消失,跟着浪涛汹涌,地龙向她猛冲过来。女孩闪身躲开。地龙趁机向前,飞也似越过水面,只要抵达岸边,它就无所畏惧。

地龙四肢齐动,咚地撞上实地,它翻身上岸,正要扎入地里,突然四周明亮起来,斑斓的光芒映照四周,体内的妖力飞也似的溜走。

地龙扭头一看,小眼睛充满惊恐,它的身上长出数十朵流光溢彩、大如杯碗的花朵,花萼下方延伸出苍翠藤萝,纵横交织,生长如飞,锁链似的把它缠绕起来。

藤萝来自水里,那儿亮起明亮的火光,“丹离剑”势如旭日东升,带着燕眉浮出水面。女孩恢复了一贯的神采,笔尖吐出一股青气,深入水中连接藤蔓。

“天女幻花符”大功告成,花叶藤蔓仿佛吸血的水蛭,源源不断地汲走地龙的妖气,大蜥蜴哀号翻滚,可都无济于事。

水生木,木克土,对于地龙来说,这一片冷水成了致命的毒液。

燕眉收起飞剑,落到岸上,一时手酸脚软,不觉瘫坐在地。环顾四周,这是一个地下溶洞,联结地下水脉,水从高处流下,四面八方汇入洞底,聚集成一个不大不小、不满不盈的湖泊。燕眉所坐的地方就是湖岸。

有水,有土,还有稀薄的空气,可是唯独没有生命。这儿已是地壳尽头,少有生命能够抵达这里。

不对!燕眉瞪大双眼:幽暗湖水深处,出现了一点微光,起初模糊,渐次清晰,慢慢浮上水面,竟是一条发光的小鱼。

“这儿有灵鱼?”燕眉满心疑惑,但见小鱼游得吃力,灵光微微,行将熄灭。

“御物凌空!”燕眉笔尖一挑,小鱼飞出水面,落入手心,冰冰凉凉,毫无活力。她定眼一瞧,头皮发炸,这不是灵鱼,而是一截人类的断指,长久泡在水里,苍白肿胀,倔强地闪烁光芒。

“磷火?不,磷火是绿色的。”燕眉凝目再瞧,发现光芒来自黑亮的小字。这是一道“一灵传心符”,高明的道者危急时刻,通过舍弃部分肉身,把记忆植入其中,变成鸟兽鱼虫逃走。

看字迹,写符的是一个玄武人。燕眉稍一犹豫,握住断指注入元气,激活上面的符咒,霎时间,断指里的记忆钻进她的脑海,传递的消息让她无比震惊。

“韩决学长!”燕眉冲口而出,胸中百感交集。这是韩决的临终留言,他落入天宗我的陷阱,意识到无法逃脱,幸运的是他发现了一条地下水脉,于是斩断食指,使用“一灵传心符”植入记忆,变成小鱼,潜入水脉。随后为了消灭断指痕迹,韩决毅然使用“魂爆”,形神俱灭,与蜕同归于尽。

韩决的本意是让符鱼游到地面,可他没有料到,这条水脉不与地面相连,而是通向更深的地底。符鱼在地下阴河中漂流多日,最终来到这儿,若非燕眉误打误撞来到湖里,符鱼必定耗尽法力,变回断指,永永远远地沉沦湖底。

燕眉怔忡片刻,包裹断指,揣进袋里,回头看向地龙,妖兽趴在那儿呼哧喘气,“盘古土瘴”暗淡失色,苍黑的皮肤微微泛白,如同埋藏已久的尸骨,透出一股死气。

“服了吗?”燕眉厉声喝问。地龙眨眼乞怜,女孩又说:“想要活命,听我号令。”

地龙呜咽一声,蜷缩成团。女孩点一点头,翻身跨上地龙,毛笔一挥,“雷霆缚妖符”缠住它的脖子,抖了抖,锐声叫道:“带我回牢房。”幻花应声消失,地龙恢复元气,挺身站起,“盘古土瘴”昏黄发亮,汹涌流向燕眉,把她包裹起来。

“昂!”妖兽一声低吼,冲向岩壁,弯角光芒一闪,岩石从中裂开,地龙挺身钻入。有了“盘古土瘴”护身,燕眉仿佛置身烧热的豆油,滑滑溜溜地掠过一片片岩石,无所阻碍,一路向上,过了小半个时辰,眼前豁然一亮,地龙破地而出。

孩子们围绕黄鵷,正在灰心丧气,忽然看见燕眉,无不惊喜欲狂。他们纷纷围到地龙身边,夏露第一个忍耐不住,喜极而泣,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燕眉跳下地龙,一阵风冲到黄鵷身边,抱起大鸟高叫:“醒醒,快醒醒!”

黄鵷疲惫地张开双眼,无神地望着女孩:“你成功了?”

“我知道天宗我的阴谋了。”燕眉急声说道。

“噢?”鸟妖王有些茫然。

“他……”燕眉使劲咽下唾沫,“他要释放百头蛟龙。”

摆脱人群,方飞才觉腿上传来刺痛,掀开裤脚,发现伤口挣破,流出丝丝血水。

“又流血了?”云炼霞走上来,皱眉望着伤口。

“是、是啊。”方飞望着女道师结结巴巴。

“你的乾坤袋,”云炼霞把袋子丢给方飞,“看看丢了什么?”

“不用了。”方飞反手就要系上。

“看看最好,”云炼霞拦住他说,“这是规矩。”

方飞只好打开袋子,东西一样不少,可是多了一截长溜溜的灯竹。他不觉愣了一下,神态没有瞒过云炼霞,女道师问道:“丢东西了吗?”

方飞还没开口,就听天宗我说:“告诉她没有。”方飞又是一愣,但听天宗我催促:“快说。”无奈之下,只好说道:“没有。”

云炼霞盯着他神气疑惑,忽然开口说道:“我记得你不太会跳‘飞天舞’。”

“呃,”方飞张口结舌,“那个、我偷偷练过。”

“你偷练过的本领还真不少,”女道师半开玩笑,“不瞒你说,我一直写不出‘玄冥镇妖符’。”

“那都是运气……”方飞使劲挠头,心里不胜尴尬。

“运气?”云炼霞皱了皱眉,“好吧,下一次比赛,你最好带上这个。”掏出一管“血虫凝胶”塞进方飞手里,“你看上去挺糟糕,最好回去洗个澡。”

“谢谢!”方飞目送女道师走远,刚要取出灯竹管子,就听天宗我喝道,“收起来,先回寝室。”

“那是什么?”方飞忍不住问。

“别着急。”天宗我缓缓说道,“你很快就知道了。”

龙尾区空无一人,学生们兴奋难耐,全都去了天籁树。

方飞怏怏回到寝室,忽见吕品歪在床上,打开通灵镜玩得不亦乐乎,听见动静,懒鬼瞟他一眼,啧啧说道:“哟,冠军大人回来了。”

“你没出去?”方飞也很诧异。

“舅舅让我留下,”吕品舒舒服服地伸个懒腰,“要不然他怎么变我?”

“什么?”方飞吃了一惊,“你早知道第四轮的题目。”

“我也蒙在鼓里,”吕品摇头说,“可你说得没错,我睡到中午才起床,边看比赛边玩游戏,呵,比赛挺精彩,你干得挺不赖。”

“假惺惺,”方飞没好气说道,“你是边玩游戏边看比赛才对!”

“嘿,”吕品挠挠头,“又被你说中了。”

“别跟他废话。”天宗我不耐烦地说,“去盥洗室。”

方飞无奈照办,关上室门,天宗我又说:“取出灯竹。”

灯竹十公分长,水银似的竹管发出朦胧微光,居中一条细缝,拧开以后,竹管中空,藏了一卷古旧发黄的符纸,符纸里又裹了一根刻满绿色符文的水晶试管,看那符纸,上面写了许多音符,上跳下蹿,灵动十足。

“乐章符?”方飞冲口而出。

“对!”天宗我阴沉沉说道,“这是你要选的曲目。”

该来的还是来了。方飞两眼发黑,好一阵才恢复视觉,仔细再看,乐章没有名字,不,原有的名字被人精心地刮掉了。

“这是什么曲目?”方飞不由问道。

“你不必知道!”天宗我回答。

“谁放到我口袋里的?”

天宗我哼了一声,没有回答。方飞心乱如麻,“乾坤袋”是云炼霞交给他的,更蹊跷的是女道师再三提醒他是否丢了东西,反过来看,她更可能暗示袋子里多了什么东西。

云炼霞是奸细?方飞难以接受。毕竟她曾经把无相魔赶出身体……可是,那又是不是一场苦肉计呢?方飞越想越怕,不觉糊涂起来,心说:“云炼霞是你的内奸吗?”

“跟你无关,”天宗我说道,“你只要把符纸塞进天籁树。”

“可恶!”方飞真想把他活活捏死,扫了眼符纸,他心头一动,忽然进入“神读”,一口气把乐章记了下来。

“你记乐章干吗?”天宗我大为震怒。

“随便记记,”方飞随口敷衍,“有什么不对?”他连打带消,引诱天宗我说出乐章的秘密,大魔师并不上当,冷哼说道:“你记了也没用。”稍一停顿,“你把食指插入试管。”

“为什么?”

“这是命令!”

方飞呼哧喘气,固执的握紧试管一动不动。

“我数到三。”天宗我语速极快,“一、二……”

“好吧!”方飞屈服了,把右手食指塞进管口,管身符字闪亮,管口长出一圈尖刺,突然凶狠地扎入他的手指。

“噢。”方飞猝不及防,发出一声惨叫。

“怎么?怎么?”吕品砰砰捶门。

“说你涂抹伤口。”天宗我森然下令,方飞不敢不从,忍痛说道:“没事儿,我在、我在涂抹伤口……”

“是么?”吕品停止捶打,“有事吱一声。”

“笨蛋!”方飞恨不得他破门而入,嘴里却违心地说:“好啊,有事我叫你。”

“时候还早,”吕品说道,“我再玩两局游戏。”

“死懒鬼!”方飞快要哭了,他穷途末路,把吕品当做救命稻草,无奈“稻草兄”忙着游戏,压根儿没起任何疑心。

“少做梦了,”天宗我洞悉了他的心思,“如果他闯进来,你就得亲手杀了他。”

方飞不寒而栗,但觉试管水蛭一样咬住食指拼命吮吸,仔细一瞧,发现吸走的不是血液,而是天青色的元气。

元气流逝很快,超过身体极限,方飞快要虚脱的当儿,管口忽又松开。他匆忙拔出手指,管口随之闭合,元气聚而不散,仿佛天青色的液体晶莹流转。

“把试管放进灯竹。”天宗我说道。

“这东西有什么用?”方飞收起试管,忍不住发问。

“跟你无关!”天宗我说道,“接下来,收好乐章符,把灯竹放在你的枕头下面。”

“干吗放我枕头下面?”方飞念头一转,冲口说道,“云炼霞会来取?”

天宗我哼了一声,不置可否。方飞呆了呆,揣好符纸、灯竹,脱掉衣裤鞋袜。

“你干吗?”天宗我语带愠怒。

“洗澡,”方飞没好气说道,“参加舞会总要光鲜一点儿。”

天宗我不觉语塞,双方见面以来,方飞终于占了他一次上风,尽管聊胜于无,心里也舒坦了不少。

他洗了又洗,洗足一个时辰,又花一个时辰用“血虫凝胶”涂抹新老伤疤,直到脱掉死皮,一片光滑,要不是天宗我厉声催促,他真想就这样磨磨蹭蹭地混一辈子。其间他的脑子转个不停,反复思索对策,直到脑门作痛,也是毫无头绪,只要大魔师对他心思了如指掌,任何奇计妙策都是白费工夫。

方飞不胜沮丧,又想魔道奸细,但觉云炼霞未必就是内奸,乾坤袋是帝江收缴的,回头交给了山烂石。胖道师理应不是奸细,至于乾坤袋如何转到云炼霞手里,方飞已经下水,再也一无所知。任何碰过袋子的人都有嫌疑,要把灯竹塞进乾坤袋也并非难事……

“看来你不想出去了?”天宗我忍无可忍,话里透出杀气。

“谁说的?”方飞拖延不过,只好穿上衣服,走出盥洗室,但见吕品趴在床头睡得人事不知,通灵镜撂在一边,定格在《飞行万象》的胜利画面。

方飞暗暗叹气,真想跟懒鬼交换身子,好好品尝一下无忧无虑的滋味。

“灯竹。”大魔师的声音冷如冰水,浇灭了方飞的憧憬,他咕哝一声,掀开枕头,塞进灯竹,迟疑一下,才又慢慢放下。

“你在干吗?”吕品的声音突然响起,吓得方飞跳了起来,他拧转僵硬的脖子,瞪着懒鬼问:“你没睡?”

“刚醒!”吕品打了个呵欠,“舞会结束了吗?”

“还没开始。”方飞哭笑不得。

“无聊,”吕品翻身下床,“什么破舞会?闹得鸡飞狗跳,还不如好好睡觉”

方飞摇头说道:“你可能是唯一不盼望舞会的学生。”吕品扫他一眼:“我看你也不怎么来劲。”

“是吗?”方飞心里不胜凄凉,“我可跟你不一样。”

“对呀!”吕品摇头晃脑,“你可是冠军,世界的焦点,万众瞩目的感觉一定挺过瘾。”

“没什么意思,”方飞味同嚼蜡,“就像个傻子。”

“你真是个怪人,”吕品打了个呵欠说,“就跟我一样。”

两人一路闲聊,离开龙尾区走向天籁树。方飞不时回头观望,想要看看谁进了宿舍,可是夜色昏暗,什么也没发现。

“你看什么?”吕品顺着他的视线张望。

“没什么?”方飞支吾,懒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奇怪,我觉得你鬼鬼祟祟的。”

“胡扯……”方飞嘴里反驳,心里却大叫:“你说得太对了。”

远处飘来美妙熟悉的歌声——

“孤独的天籁树,柔丝缠着横枝。

曲儿悠悠流淌,缓缓诉说相思。

花儿翩翩起舞,树下站着少女……”

宁柔然的歌声来自天籁树下,两人循声走去,见到景象让他们瞠目结舌——造化笔大显神通,环绕参天巨树画出了一座浑圆的城市。

圆城气势恢宏、金碧辉煌,每一张桌椅都颇具匠心,花妖推着餐车来来去去,车上的饮料佳肴任人取食。学生坐在圆城高处,听着宁柔然的歌声泪流满面,身子疯狂摇摆,手里高举毛笔,不断发射“流星符”,五颜六色的光团尖啸着冲上高天,又如暴雨似的缤纷下落,一阵紧接一阵,光华绚烂,漫无休止。尽管如此,比起更高处的景象却又不值一提,人来疯的老笔妖狂笑着掠过夜空,画出漫天焰火,穷极人间想象。

“这也……”吕品抬头望天,“太奢侈了吧?”

“是吗?”方飞满腹心事,再华丽的景象也无法让他打起精神。

“你看见了?对吧?”吕品有点儿诧异地望着他,“你也太淡定了吧?”

“你们怎么才来?”简真吼叫着冲过来,两手叉腰,瞪眼望着吕品,突然伸出双手,使劲扪扯懒鬼的脸皮。

“干吗?你干吗?”吕品从牙缝里迸出怒吼。

“噢!”大个儿收回双手,拍了拍说道,“看起来是真的。”

“你什么意思?”吕品揉着脸颊两眼出火。

“呵。”简真忸怩地说,“我看你是不是狐青衣变的。”

“少来!”吕品狠狠踹中大个儿的胖脸,“你就是故意的。”

“哟,九星之子!”水灵光像是从地里冒出来的,“你上哪儿去了?我可找了你好久。”方飞心里发出**,支吾说:“我去休息了一下。”

“噢,”水灵光不客气地拉扯方飞的衣襟,“你的衣服太简单了,我认为应该换一个华丽点儿的式样,喏,至少也得像皇秦那样……”

方飞顺她手指望去,忽见皇秦走了过来,雪白的礼服上点缀浅金色的虎皮斑纹,银灰色的斗篷水波荡漾,颈上缠绕虎尾状的围脖,领口别了一块硕大的蓝宝石领针,下面暗金色的纽扣煜煜生辉,配上男孩俊美的面容、浓密的金发,简直就是一幅正在行走的油画。

“你打算选择什么曲目?”水灵光唠叨个没完,“当然啰,这是个人**,不过为了满足大家的好奇心,你能不能向我透露一点点,就一点……”

“借过,”皇秦拨开女主播,“我找方飞有事。”

“噢噢,”水灵光夸张地尖叫,“你们可是老对手,请问你找他有什么事?”边说边把“留声符”送到皇秦嘴边,后者扫她一眼,冷淡说道:“私事!”

“私事?”水灵光有点儿转不过念头,“那个……”

“也就是说……请你走远一点儿,越远越好。”

女主播的笑容僵了几秒,忽又回复常态:“我们得尊重**,**可是个好东西……”她一边找台阶,一边恋恋不舍地走向树下,“我们先去采访一下宁柔然,据说《天籁树下的少女》是她写给前男友的情歌。这个人到底是谁?许多年来一直都是个谜……”

“那是影魔,笨蛋!”方飞心里暗骂,回头瞪着皇秦,“你要说什么?”

太子爷的目光投向他身后,简真、吕品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瞪大眼睛严阵以待。皇秦略一沉默,开口说道:“为什么救我?”

“没有理由,”方飞一老一实地回答,“脑子一热!”皇秦不太满意,微微提高声量:“你就不怕输掉比赛?”

“你为什么比赛?”方飞反问。

“为了胜利。”皇秦回答。

“对我来说,任何胜利都比不上生命重要。”

“每天都会死人。”皇秦语带嘲讽,“死亡常有,胜利不常有。”

“你说得对,”方飞心中一阵酸痛,“可是如果能够,我愿意用所有的胜利来换取我父母的生命。”

皇秦诧异地望着他,眼神复杂难明,他沉默半晌,低声说道:“不管怎么样,谢谢你救我。”右手伸出一半,想起往事,又讪讪地打算收回。

“不必客气。”方飞伸手跟他握了一下,皇秦愣了愣,匆匆转身走开。

“你不光赢得比赛,你还赢得他的心。”吕品在后面感叹,方飞回过头,不解地看着他。

“你不知道吗?”吕品望着他眼神奇怪,“皇秦的母亲被指控为魔道间谍,皇师利当着全世界亲手处决了她。那时皇秦快满两岁,我猜他知道这件事,没准儿还亲自看过录像。”

简真压低嗓音:“我老爹说,当时皇师利跟燕玄机、天皓白处境一样,都有家人进入魔道,可是只有他亲自处决了妻子。直播以后,舆论发生了逆转,大家都相信了皇师利对抗魔道的决心。”

“当你说到父母的时候,我感觉皇秦快要哭了。”吕品说道。

“对!”大个儿鸡啄米似的点头,“他一定想到了他妈。”

方飞呆了一会儿,忍不住在心里问:“皇秦的妈妈真是间谍?”

“那不重要,”天宗我阴恻恻说道,“她已经死了。”

“方飞,你可算来了,”贝雷一溜烟跑过来,兴奋得小脸通红,“天道师让我叫你过去,他在天籁树下面。”

“找我干吗?”方飞边走边问。

“选曲啊,”贝雷看了看天,“幻月快要来了。”

方飞不觉放慢脚步,望着白色巨树,真希望永远也走不到那里。

“老实点儿。”天宗我看穿了他的心思,“别耍花招!”

走到天籁树下,宁柔然刚刚唱完,见到方飞满面笑容:“你想好选那支曲子了吗?”

“天籁树下的少女。”方飞回答。宁柔然怔了一下,水灵光从旁边跳了出来,两眼放光,急声问道:“真的吗?”

“假的。”方飞径直向前走去,丢下女主播一脸嗔怒。

天皓白就在前面,老道师站在一根拱门状的树根旁边,叼着烟杆举头望天。

“天道师。”贝雷笑着说,“方飞来了。”回头看向二年生,眼里透出无比的仰慕。

“噢!”天皓白敲灭烟斗,示意贝雷离开,向方飞问道,“乐章符带了吗?”

“带了。”方飞声音微弱,天皓白看他一眼:“我们开始吧。”

方飞并不知道如何开始,只好傻呆呆一味点头。天皓白后退两步,抽出符笔写符念咒,一束青光笼罩树根,嗖嗖嗖,繁密的树根纷纷避让,露出仅容一人出入的通道。

“进去吧,”天皓白收起毛笔,“记着,把符纸塞入尽头的‘树眼’。”

方飞不情愿地走进狭道,里面弥漫泥腥味儿,还有一丝树木的清香。他侧身穿行,一路走到狭道尽头,里面黑洞洞不见五指,方飞一动不动,呆呆站在那儿。

“燃灯符!”天宗我下令。

方飞机械地点亮符咒,照出四周情形。这儿横直数米,算是一个树洞,三面都是纠缠的树根,只有正面是一堵墙壁,上面褐白斑驳,褐色的是泥土,白色的是树身,神树的纹理到这里拐了一个弯儿,螺旋向里,密密匝匝,仿佛巨大的漩涡,所有的纹理都通向漩涡中心的细小孔洞。

“卷起符纸,”天宗我命令,“塞进小孔。”

方飞走向漩涡,仿佛走向无底深渊。他有些想哭,两眼却很干涩,他卷起乐章符卷塞进小孔,柔和的力量传来,把符纸轻轻地吸了进去。

方飞直觉一股晕眩,隐隐感觉铸下大错,他死死揪住心口,恨不得撕开胸膛,任由血流成河。

“完事了。”天宗我呼出一口气,“你可以出去了”

“乐章符里有什么?”方飞悲愤地质问。

“一支曲子,”天宗我漫不经意地说,“没什么大不了!”

方飞明知他言不由衷,可到这个地步,他情愿相信大魔师的鬼话:“我已经完成了任务,你什么时候释放燕眉……还有那些孩子。”

“乐曲结束以后,我就放了他们。”

“真的?”方飞半信半疑。

“也许。”天宗我的话又让方飞陷入彷徨,他直觉大魔师在撒谎,心底软弱的小人却在反复劝慰:“相信他吧,不然你又能怎么办?”

走出狭道,天皓白挥笔合拢树根,他瞅着方飞说道:“你的脸色很差。”

“是吗?”方飞摸了摸脸,“白天的比赛太累了。”

“不用勉强自己,一次舞会而已。”天皓白毛茸茸的脸上露出和蔼的笑意,“苍龙方飞,我祝你好运。”

“谢谢。”方飞木然回答,天皓白点点头,转过身走了。

“他变了,”天宗我轻声说道,“当年在同一个地方,他对我说:‘你非赢不可,这不只是一次舞会,这是一场战争’。”

“你也参加过幻月舞会?”方飞颇为惊讶。

“对!”天宗我冷冷说道,“我三年级的时候,天籁树苏醒过一次。”

“你赢了吗?”方飞微感好奇。

“赢了降妖猎怪……”天宗我沉寂片刻,“可是输掉了‘飞花灵舞’。”

“太好了!”方飞不胜快慰,“谁赢了?”

“伏太因。”天宗我冷冷回答。

“你还记得这些?我以为你把过去的事都忘了。”

“记忆是个恼人的东西,它是力量之源,也是痛苦之根,它是你存在的前提,也会软化你的决心,”说到这儿,天宗我有些怆然,“它是我永远的敌人。”

“你成为魔师,就是为了忘记过去?”

“当然不是。”

“你为什么要入魔?”方飞提出久藏心底的疑问,“你曾是那么伟大的道者。”

“你不会明白的。”大魔师语带轻蔑。

“那么……”方飞沉默一下,“血山下面发生了什么?”

死一样的沉默,过了半晌,天宗我轻声说道:“你真想知道吗?”

“对……”

“好,我让你瞧瞧。”

如同陷入梦魇,方飞的周围黑暗下来,喧嚣和歌声消失了,四周寂静可怕,只有微弱无比的水滴声。

“我在哪儿?”方飞左顾右盼,只见无边的黑暗。

“噢……”一声惨叫撕裂了沉寂,啪嗒,一个东西摔在他的脚前,方飞凝目望去,那是一条手臂,齐肩而断,鲜血淋漓,五指间还牢牢握着符笔。

方飞正想细看,前方明亮起来,这是一个幽深的洞窟,洞壁红光微微,似有鲜血流淌。洞窟的尽头有两个人影,一站一躺,方飞一眼认出站立的是年轻的天宗我,躺着的老者须发斑白,相貌陌生,瘦长的面庞因为痛苦不胜扭曲。

天宗我毛笔一挥,青光迸闪,半条右腿飞了出去。老者失声惨叫,仿佛野狼垂死的哀号。

“西门星魂!”天宗我面罩寒霜,“大卸八块的滋味不太好受吧?”

西门星魂?方飞心头一惊,想起天皓白书里屡次提到的名字——那是上一代的大魔师。

西门星魂呵呵狂笑,露出沾满鲜血的牙齿,他乖戾地盯着年轻人:“你比你父母要强,他们变成了……噢……”

他的左腿齐根而断,天宗我冷酷的看了看断腿,抬起左脚远远踢开:“老鬼,我会把你的肉身和元神一点点切碎。”

“你一点儿也不像道者。”西门星魂从痛苦里缓过气来,直勾勾地望着对方。

“废话真多,”天宗我不快地说,“你比我想象的差劲多了,我花了二十八年,居然只为打败一个糟老头子。”

“打败我有什么用?”西门星魂冷笑,“你还是胜不了伏太因。”天宗我睁大双眼:“胡说,我比他强得多。”

“是吗?”西门星魂漫不经意地说,“隐书为什么没有选你?”

天宗我的身子松弛下来,沉默时许,发出细微的冷笑:“老家伙,现在你还想策反我?”

“这是事实,自古以来,隐书的主人不可战胜。”

“我不信,”天宗我扬起脸来,“没有什么不可战胜。”

“好吧,”西门星魂叹了口气,“我佩服你的自信。”

“你想说什么?”天宗我烦躁起来,“别忘了,你只剩一条胳膊。”

“呵!”西门星魂望着年轻人,老眼里闪烁狡黠光芒,“黑坛。”

“黑坛?”天宗我微微动容。

“元神是道术的基石,由它产生了三大支柱,元气、神识和符法。隐书是符法的巅峰,囊括了古往今来所有的符咒,那么黑坛呢?”

“聚集了成千上万的元神!”天宗我喃喃念叨。

“你果然研究过这个。”西门星魂欣慰地说。

“知己知彼。”天宗我冷淡回应。

“对于魔道来说,**有其极限,元神的吞噬永无休止。有限的躯壳容纳不了无限的元神,为了收藏元神,我们创造了黑坛。黑坛与我相连,我与魔徒相连,超过**负载的元神都会流入黑坛,浑然如一,创造无量的神识和元气,有了黑坛,我们才能跟道者对抗至今。”

“也就是说,”天宗我若有所思,“毁掉黑坛,就能毁掉魔道。”

“黑坛被摧毁过两次,魔道依然存在,”西门星魂呲牙冷笑,“魔在人心,你能摧毁人心吗?”

“鬼话连篇,”天宗我讥诮地说,“我会找到黑坛,把它彻底摧毁。”

西门星魂直视年轻的道者,皱了皱苍老的面孔,忽而笑道:“不,你不会,”他的声音清晰有力,“掌控了黑坛,你就能战胜隐书。”

“闭嘴!”天宗我一声暴喝,“你这个老不死的蠢货。”

“你偏执好胜,渴望主宰一切,不能忍受一丁点儿的挫折……”西门星魂不管不顾,连珠炮喷吐字句,“你好奇心旺盛,超过了应有的边界,你总在思索万物的本质、纠缠生死的意义。生的终极是死,死的终极又是什么?什么才是宇宙的终点?道术的终极又是何物……”

“我让你闭嘴!”天宗我大笔一挥,花白的头颅骨碌碌滚到一边。大魔师的脸上笑容诡异,没有合上的双眼意味深长。

年轻的道者后退一步,脸上肌肉抽搐,望着地上的头颅,眼里涌出强烈的悔恨。

脖子上的断口没有流血,当天宗我发现这一点,断口深处亮起微弱的光芒,浅绿色的光团从断口飞出,浮浮沉沉,软弱无力,仿佛一只筋疲力尽的萤火虫。

这是一颗元珠,西门星魂的元珠。方飞非常清楚:这个柔弱的光团是世界上最邪恶的东西,保留了大魔师的部分记忆。

天宗我注目元珠,似乎深深入迷,方飞忘了身在幻境,拼命地冲他叫喊:“别碰,别碰它,别碰那个东西……”

可是无济于事,天宗我抬起右手,轻轻托住了元珠,五指收拢,双眼紧闭,脸上的挣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狂喜……

“不……”方飞出口的一瞬,眼前景象消失,爆鸣和喧闹重新占据了耳朵,眼前白树参天、焰火绚烂,到处都是欢天喜地的人群。

“你在想什么?”一个声音缥缈传来,方飞回头看去,讶异地说道:“牡丹。”

花妖王款款走来,脸上带着一贯的冷寂,方飞忍不住问:“您怎么来了?”

“我想来就来。”牡丹扫视人群,“呵,来了不少老相识——阳明星元迈古,你别看他老气横秋,当年可是个爱哭鬼;真人星京伽,这个老好人以前可是捉弄人的好手;北极星琴流水从来都是个乖孩子,丹元星南楚月正好相反,她同时跟四个男孩交往,差点儿闹出了人命;玄冥星寒翠微从小就爱挑刺儿,现在更是变本加厉;唐骁是个无赖,最爱欺负新生,华太乙是个骗子,撒谎就像喝水;巫史没来,不来也好,那可是个害人精;裴千牛也没来,噢,他要看管天狱。我记得他喜欢打架,差点儿被学宫开除……真不敢相信,这样一帮家伙在管辖斗廷。”

“人长大了总会变。”听了牡丹的话,方飞才意识到九大星官来了七个。

“皇师利和燕玄机也没来,伏太因死了,那一位,哦,放弃了名字,还有天宗我,上一次舞会,他们都是主角。五个天道者、一个大魔师,那是我见过最辉煌的舞会,美好的时光像在昨天。”

“活得太久真不是好事。”方飞忽然心生感慨。

“活得太久,就会不知不觉地停留在过去。”牡丹举头望天,“幻月开始了。”

满月中天,四轮假月各占一隅,不知何时,圆月的左右两边出现一道圆弧形的阴影,左边较大,右边较小,就像光白的禽鸟正在收起翅膀。

“这是垂翼之月。”牡丹说道。

阴影越来越大,圆月不堪压迫,两侧向外弯曲,酷似一把造型古朴的巨斧。

“玉斧之月。”牡丹继续解说,

阴影继续向内挤压,左侧的阴影占据月亮一半有余,右边的阴影几乎露出全貌,那是一个不够规则的圆形,不偏不倚地镶嵌在光白的月牙儿中央。

“微笑之月!”牡丹说后,方飞仔细打量,此刻的月亮果然像是一只笑眯眯的人眼——只不过是竖着的。

两边的阴影继续向前,左边吞没了右边,紧接着月亮也消失了。浩瀚的夜空澄净透亮,月亮呆过的地方悬挂一个苍黑色的圆球,圆球的中央又有一团更小更暗的阴影,如同巨大虹膜里的小小瞳孔。

“神眼之月!”牡丹话音刚落,天籁树发出一声悠长的号角,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人人望着巨树,流露肃穆神气。

天籁树像是通了电,每一根枝干都发出迷人的柔光,树身簌簌抖动,俨然苏醒的巨人伸了个懒腰,枝叶挺拔舒展,透出饱满精神,树上缠绕的细丝忽快忽慢地振动,空气里开始流淌琴声,这种琴声不同于任何一种琴声,却又包括了尘世间所有种类的琴声——钢琴、提琴、竖琴、管风琴、古琴、古筝、扬琴、胡琴……优美浩大,繁音汇响,仿佛圣洁清泉,荡涤身心元神。

琴声响了一阵,号角加入进来,声音来自大大小小的树洞,冷凄凄的寒风穿过黑幽幽的孔穴,发出的声响各式各样,低沉的大号,悠扬的中号,清亮的小号,除此之外,还有长笛短笛,洞箫排箫,古老的筼,苍凉的笳,粗犷的牛角、浑然的螺号……一切可以吹奏的东西,都能在这儿中发现它们的踪迹。

琴声号角纠缠了一会儿,鼓声不期而至,柔韧的树枝像是无数只小指大手,气象万千地敲击中空的树皮和长短不一的树枝,鼓声密如急雨、响过惊雷、快得像风、柔得像水……无论节奏还是频率,最杰出的鼓手也望尘莫及。

这不是人世间的声音,而是远古巨灵的吟唱,恢宏绝伦,富于神奇的魔力,四周的圆城鸦雀无声,方飞也完全被震慑住了,元神离开了身体,随着天籁树的音符翩然起舞。当他回过味儿来,“神眼之月”已经消失,“微笑之月”正向“玉斧之月”转变,但与先前的形态方向完全相反。

“噢!”方飞恍然大悟,“幻月就是月食。”

“才知道?”牡丹白他一眼。

“大的阴影是紫微?”方飞问道。

牡丹默然点头,方飞又问:“小的阴影是什么?”

“天狱星,”牡丹曼声说道,“天狱的所在地。”

“天狱真的在天上?”方飞大吃一惊。

“它也是紫微的卫星,比月球更近。所谓幻月,就是紫微、月球和天狱星三者交汇的时刻,紫微和天狱星反方向接近月球,它们大小各异,留在月球上的阴影也不相同,这种情况较为罕见,三十年才会发生一次。”

“奇怪!”方飞沉吟,“天狱星在紫微和月球之间,那么天上除了夜神眼,应该有一大一小两个月亮。”他抬眼看向牡丹,“天狱星为什么看不见?”

“很简单,”牡丹沉默一下,“它吃掉了所有的阳光。”

“吃掉?”方飞被这儿词儿闹得发懵,转眼看向巨树,“它在演奏我选的曲目吗?”

“什么?”牡丹疑惑地望着他,“你听不出自己选的曲目?”

“那个……”方飞硬着头皮小声咕哝,“我随便找了一张乐章符。”

“胡闹,”牡丹皱起眉头,“你没打算夺冠?”

“我也说不清。”方飞随口敷衍。

牡丹注视他片刻,无奈地摇头:“现在只是序曲,天籁树开花以后,才会开始演奏你选择的曲目。”

“什么?”方飞大惊小怪,“天籁树还会开花?”

牡丹两眼出火,饱经沧桑的花妖王也被小糊涂蛋气得不轻:“九星之子,你到底在想什么?”

方飞心里咕哝,他对跳舞一无天分二无兴趣,没有天宗我的强迫,待会儿他就是坐在圆城上的观众甲、路人乙,所以天籁树也好、幻月也好,他都一无所知,但也不以为耻。他是个随波逐流的家伙,自尊心不是没有,可也不那么强烈,如果无望取胜,就会心安理得地放弃。他是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没有“九星之子”的光环,他就是芸芸众生里的一个,躲在不起眼的角落过着悠然自得的生活。

音乐节奏变快,越发激动人心。天籁树抖擞枝条,长出了无数天青色的叶子,细长纤薄,像是初春的柳叶,可是质地挺括,宛如精雕细刻的冰片,枝条间相互摩挲,叶子彼此拨弄、弹动、摩擦、撞击,生发出一连串清亮动人的声响,如同乐器里的簧片,毫无痕迹地融入音乐,给磅礴的交响注入清新的活力。

“噢……”人群里响起欢呼,左上方一根树枝的瘢节处,从无到有地长出一朵蓓蕾,天青色的花萼托着冰白透明的花瓣,仿佛一个信号。转眼间,更多的花蕾从树梢枝头上冒了出来,幻月已经结束,月亮偏离天顶,仿佛流水洗过,格外洁白干净,溶溶的月光无所遮拦地洒在天籁树上,每一朵花蕾吸足了月光,飞快地生长,一直长到篮球大小,忽在欢呼声中,迎着月亮徐徐绽放。

天籁树开花了。圣洁的花朵仿佛冰雪的元神,伴随一声长长的号角,晚风吹过树梢,呼啦,满树的花儿离开枝头飞了起来。

比起彩鸢花,天籁花的飞翔并不依赖花瓣,它们盘旋自如,悠闲舒缓,始终围绕天籁树,随着音乐忽远忽近,如同行星环绕太阳,花朵与树木之间存在着微妙的引力。

学生纷纷走到树下,天素也在其间,她跟方飞一样没穿礼服,短衣长裤,极简自然,冰蓝色的长发扎成马尾,通身少女本色,充满青春的美感。她站在华服丽裳的学生中间,宛如天籁花一样素净醒目。

音乐节奏一变,空灵静美,气象万千,一如浩瀚星河在天湖里的倒影,所有人的目光朝方飞投来,眼中流露出惊讶的神气。

“曲子不错,”牡丹也打量方飞,“真是你选的?”

方飞这才意识到天籁树开始演奏天宗我的乐章符,乐曲很美,没有任何危险,这让他松了一口长气,忽见天籁花纷纷下降,落到学生面前,众人跳上飞花,冉冉升到高处,伴随音乐翩翩起舞。。

“飞花灵舞”正式开始!

一朵飞花落到方飞面前,花瓣微微颤动,仿佛某种邀请。方飞来不及多想,挺身跳了上去,水蓝色的花蕊踩上去就像天鹅绒一样丝滑柔软,他很快感受到里面蕴含的充沛元胎,当他注入元气,天籁花立刻跟他融为一体,听从他的意念,宛转向上飞升。方飞一边听着音乐,一边笨拙地跳起了飞天舞。

自从学习这种舞蹈,方飞就没有老老实实地跳过一次,现在他被眼前的氛围和耳边的音乐激起了雄心,无奈身体不听使唤,“飞天十势”跳得乱七八糟,既不飘逸,也不优美,尽管他上蹿下跳,结果只是惹来一阵阵哄笑。

方飞很快意识到全世界都在观看他丑陋的舞姿,羞愧得不知如何是好,为了挽回颓势,他来一个高难度的“补天”,结果砰的一声,脑袋撞上了粗壮的枝干,一片狂笑声中,他头昏脑胀、两眼发懵,忽觉天籁花飘飘荡荡地一路向下。小度者贯注意念,试图向上提升,却发现天籁花不听使唤,他与花朵的联系完全切断,眨眼工夫,连人带花落到了地面,方飞低头一看,天籁花迅速枯萎,花瓣散落一地,变得衰败枯黄。

方飞愣了愣,抬眼一瞧,发现落下的学生不止他一个,落下以后,脚下的飞花无不枯败坏死。一帮失败者面面相觑,脸上都有说不出的沮丧。

“太可笑了,”水灵光一脸的难以置信,“‘九星之子’居然以这样的方式告别了‘幻月舞会’。他的飞天舞惨不忍睹,还不如我两岁大的侄子。众所周知,天籁树是最公正的裁判,根据舞者的表现决定天籁花的枯荣,‘降妖猎怪’的冠军第一个出局,创造了有史以来最耻辱的记录……”

出乎方飞意料,简真还在天上。他搔头弄姿,扭扭捏捏,粗壮的腰身用力一摆,浑身的赘肉簌簌发抖,宽阔的肩膀使劲一耸,脸上居然露出妩媚的笑容。他的大身子横冲直闯,就像一只特大号的炮仗,方飞十分担心他会撞到别人,可是大个儿运气过人,总能惊险无比地躲过一劫。在所有姿态优美的舞者当中,他就像白马群里的一头黑驴,说不出的怪异刺眼,可是天籁树不知存了什么心思,随他怎么丑怪,就是留着他不让下来。

“节奏,”天宗我声音响起,“他的姿势很丑,可是把握住了音乐的节奏。”方飞沉默一下,忽然说道:“谢谢你,天宗我。”

“什么?”天宗我微感诧异。

“你是个好道师,”方飞轻声说道,“这一天的时间,我学到的东西超过之前一年。”

“你也是个好学生,”天宗我冷笑,“你明白服从我的后果对吧?”方飞微微窒息:“对!”

“可你还是照做不误?”

“对!”

“苍龙方飞,我们是一类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如果世界挡了道,我们也会把世界一脚踢开。”

“不,”方飞沉默一下,“我喜欢这个世界,我希望它一切都好。”

“你总会厌倦它的。”大魔师似乎有些感慨。

“至少现在不会。”方飞回答。

简真终于落了下来,他走到方飞面前扬眉吐气:“听到了吗?刚才好多人给我喝彩。”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给你喝彩?”方飞根本不买账,气得大个儿两眼乱翻:“你第一个被天籁树淘汰,我比你多挺三分钟,不,五分钟……”

“顶多一分钟。”方飞打断他说。

“就算一秒,我也比你强,你应该感到耻辱。”

“我当然很耻辱,我连你都不如。”方飞的话让大个儿七窍生烟。

禹笑笑也落了下来,女孩满身璎珞,光彩照人,望着天上的飞花怔怔出神,桓谭赶上来,体贴地脱下外衣给她披上。禹笑笑勉强地冲他笑笑,抿着嘴,无精打采地走回座位。

“脱衣服有什么了不起?”简真打量自身,“哼,我也有新衣服。”

“那你干嘛不脱?”方飞斜眼瞅他。

“得了吧,”大个儿把头一甩,“我又不是马屁精。”

禹笑笑以后,飞花落地的学生越来越多,不到半分钟的光景,天上的舞者所剩无几。勾穹、苏若兰、林清湘、施红莲、皇秦、天素、巫袅袅、贝家姐妹,最让人大跌眼镜是鱼羡羽,他跳得妖妖娆娆、风情万种,比起任何舞者都不落下风。

勾穹死性不改,撞向林清湘,扰乱对手的节奏,但被施红莲一把扯住,三个人当空纠缠,结果可想而知。到了地面,三人怒目相向,要不是帝江拦着,几乎当场斗殴起来。

乐曲更加美妙,可是节奏变化多端,复杂得难以想象。苏若兰悠悠落地、抱憾出局,双胞胎的礼服像是光亮的星雨,随着她们洋洋洒洒,拖出两条彗星似的漂亮尾巴。可是彗尾的轨迹也很快出现了混乱,姐妹俩同时花谢花落,站在那儿噘嘴不乐。

鱼羡羽随之落地,赢得一片热烈的掌声,男孩受宠若惊,向着各方含笑鞠躬。这一来,天上只剩下三个人——天素、皇秦和巫袅袅。

局面对天素不妙,皇秦和巫袅袅一左一右地向她靠拢,试图压迫她的空间、打乱她的节奏,冷不防曲调拔高,天素应声举手,使了个“补天”,袅袅绕绕地越过千百树枝,一刻不停地冲向天籁树的顶端。

其他两人无奈跟进,乐声不断拔高,一股子洪荒野性破茧而出,活是一个撑天立地的巨人,在那儿捶胸顿足、咆哮呼号,穿过浩瀚宇宙,直达天心深处,拨弄明月,动摇星辰,观众的喝彩就像落入大海的水滴,微不足道,了然无痕。

巫袅袅面红耳赤,升到一半,跟不上音乐的气势,脚底一沉,飞花开始下降,任她如何挣扎,也制止不了凋落的势头。剩下皇秦摇摇晃晃,喝醉酒似的拔升了二十多米,眼看将到树顶,忽也停了下来,太子爷摇头叹气,无可奈何地随着飞花飘落下去。

天素升到树顶,音乐的调子也到达了巅峰。她已经没有对手,可是音乐一刻不停,舞会就不会结束。天籁树光亮一暗,曲调一落千丈,变得凄迷婉转。不可一世的感觉消失了,天素仿佛陷入茫茫宇宙,星光冷寂,黑暗无穷,没有同伴,也没有希望,所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孤独。

短暂的蓄势之后,乐曲进入了真正的**,天籁树掀起孤独的巨浪。天素宛转独舞,动作冷清而又疯狂,冰蓝色的长发挣脱了束缚,连接广漠的宇宙,天地星辰随她旋转,四方诸神沉默凝注……突然曲调向上一扬,如同垂死的天鹅吐出最后的一口气,乐曲终于结束,飞花冉冉飘落,天素低头弯腰,蝴蝶似的蜷在花心,素白的脸颊枕在膝盖上面,闭合的双眼睫毛微微颤动——

她睡着了,入睡的不止她一个。准确来说,整个八非学宫都进入了梦乡。学生、道师、星官、来宾……帝江落到地面打着呼噜,老夔龙翻着肚皮漂在湖上,牡丹悬在空中纹风不动,造化笔挂在树梢上慢慢摇荡——这是老笔妖特有的睡觉姿势。随之消失的还有它的画作,圆城不见了,人跟人挤在一起,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就连“碧磷妖瞳”也失去了神气,僵硬地停在半空,如同一个个冰冻的影子。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