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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微神谭 第十五章、一指龙文

作者:凤歌. 分类:仙侠玄幻 更新时间:2025-02-01 11:05:36 来源:平板电子书

第十五章、一指龙文

火球在方飞的手心跳动,灼热的亮光均匀地铺洒在粗糙的地面上。他的右手向前推出,神识注入息壤,地皮应念一动,徐徐拱了起来,先是浑圆如球,渐渐向上拉伸,升到男孩一样高矮,变得椭圆修长,如同一颗竖立的鸟蛋。

“变!”方飞低喝一声,神识裹住息壤,清晰地触摸到了每一个土元胎。

息壤中的元胎多而密集,活跃无比,统统挤在一起,仿佛血肉相连,简直密不可分。方飞试图控制元胎,几次三番都被息壤拒绝,一想到灵昭危在旦夕,他就焦躁起来,强行控制元胎,后者奋力反击,把他的神识赶了出来。

方飞快要疯了,拼命压榨元神,神识漫如潮水,反复冲击息壤。两股神识在息壤里交锋,方飞身前的“鸟蛋”凹进凸出,剧烈地改变形状,忽而拉长,忽而变粗,甚至显现出人形轮廓,眉眼口鼻呼之欲出。可是好景不长,很快形影模糊,变回光溜溜的卵形——那是盘古的形状,任由方飞如何攻击,沉睡的巨人如同崇山峻岭,巍然屹立,不可动摇。

元气很快耗尽,元神疲惫不堪,方飞恶心想吐,浑身发软,因为紧张和沮丧,精神到了崩溃边缘。

“变!”他大吼出声,叫声凄厉凄凉,在牢房里反复回荡。

他感觉前所未有的无助,一想到灵昭正在经历的凶险,他的心就在滴血。那个悲惨的女道师,在这儿度过了漫长的十年,没吃没喝,不见天日,无休无止地对抗残暴的魔徒。皇师明活着是因为邪恶的信念,灵昭能够活下来,全是因为对女儿的思念。

可这一切都要结束了,因为一念之仁,她帮助了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孩。她救了方飞,却把自己推进了火坑。

“变呀!”方飞又吼一声。他掏空了元气,他的神志飘浮起来,意识渐渐模糊,猛可景物变幻,息壤消失了,火焰不知去向,昏黄的光亮弥漫四方,忽来忽去,鸟儿一样自在地飞翔。

这一幕似曾相识,方飞很快意识到这是梦里见过的盘古元神。无尽的压力猛扑上来,沉滞的感觉布满全身,他下意识扭曲身子,顺应巨大的压力,徐徐滑入那一片黄光……

“这就对了,”一个声音在他身后说,“顺从祂,不要对抗。”

“天道师!”方飞回过头,身后空无一人。

幻象消失了,他又回到牢房。方飞不胜迷惑,刚才他没有做梦,却自然而然地进入了幻觉,盘古的压力清晰可觉,天道白的声音也如在耳边。但这一段幻觉点醒了他,让他明白了症结所在,为了救人,方飞试图控制息壤,不料适得其反,激起了盘古的反抗。土巨灵拥有开天辟地的伟力,方飞强攻硬打,好比以卵击石。

“顺从是为了消除敌意,盘古会试探你、考验你,你不能抗拒祂,也不能融入祂,你得在顺从与融合之间保持平衡。如果做到这一点,那么你就能与盘古建立起一种联系,透过这种联系,你会获得土巨灵的力量。”

梦里老道师的话语在脑海回荡,方飞深感羞愧。天皓白早已指明一切,可他放任焦虑和愤怒,完全忘记了已经领悟的道理。

“顺从而非对抗……”方飞调匀呼吸,打起精神,凝目望去,发现失去神识支撑,息壤已经缩了回去。他闭上双眼,伸出双手,神识注入地面,息壤悠然升起,如同一个越吹越大的气泡。方飞平心静气,不再对抗盘古的元神,神识柔滑如丝,顺着盘古的意念在息壤里流转,就像一块随意变化的黏土,填满元胎之间细微的空隙。

盘古失去了敌意,神识随他流转,双方不断融合,又不断分开。分分合合,来来去去,方飞的意识脱离了身体,一点点跟息壤里的土元胎联结起来,盘古的孤寂呼啸而来,伴随来自地心的无尽活力,这种活力意味着强烈的渴望——

永无止境的生长,填满所有的空虚。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方飞一分为二,他望着息壤,息壤也在打量着他。闪念之间,息壤变成了男孩的模样,高矮胖瘦,惟妙惟肖,它抿着嘴巴,歪着脑袋,眼珠滴溜乱转,就像初生的婴儿,好奇地审视这个世界。

方飞看着泥人,心里有点儿糊涂,不知道这是自己的化身,还是盘古的分身,泥人的体内,两种神识并存不悖,一半属于盘古,一半属于方飞,两种神识融合起来,形成了某种焕然一新、不可言说的东西。不是自由意志,胜似自由意志。

方飞走了一步,泥人同步走出,他旋转一圈,泥人也随之旋转,两人宛如真实与镜像,隔着虚空翩翩起舞。

方飞停了下来,望着对面的泥人,心里充满水**融的感觉。

“你是我吗?”方飞喃喃问道。

“我就是你!”泥人开口回答,一时间,方飞也闹不清它在重复自己的心思还是宣示盘古的意志。

“去找灵道师!”方飞下令。

泥人转身走向墙壁,晃一晃,穿墙而过。方飞眼前的景象一下子变了,先是昏黑幽沉,随之微微发亮,四周黄乎乎、热烘烘,既不清晰,也不模糊。

他很快意识到,这些画面来自泥人,他正以化身的视角观看一切。发出黄光的物质是息壤,常人只能看见泥土,化身却能透过泥土看清本质。土元胎的光亮驱走了黑暗,有如指路明灯,给穿墙的同类指明了方向。

这感受古怪极了,方飞心跳血涌,紧张地操纵着化身,唯恐一不小心瓦解崩溃,可他很快发现自己杞人忧天,泥人身在息壤,完全无拘无束,堪比剑鱼分开海水,四周的息壤犹如融化的油膏,滑滑溜溜,毫无阻力。

泥人恣意地遨游,很快撞上了“蓐收金门”。金门冰冰凉凉,方飞撞了几下,果然坚不可摧,他驾驭泥人绕开金门,反复试了几个方向,息壤忽然消失,进入一座牢房,可是空无一人,并无生命迹象。

方飞继续搜寻,不断放出神识,透过泥人在息壤里扩张。不多时,他捕捉到若干声响,除了激烈的碰撞,还有阴沉沉的雷声。

“左前方!”确定了声音的位置,泥人向前飞奔,穿过两座空牢,声响越来越近,方飞感觉一阵莫名的兴奋——既然还在搏斗,足见魔徒没有得手。

搏斗就在前面,方飞放慢了速度,神识铺张扩散,很快勾画出牢房的轮廓。泥人悄无声息地滑向左边墙角,徐徐钻出墙壁,偷偷向外窥探。

牢里上下四周布满了灌木藤蔓,密层层俨然原始丛林。对于土化身来说,这些脆弱的植物十分凶险,一旦碰到踩到,好比虫子撞上蛛网、马蹄踩中铁刺,藤蔓根须钻进化身,能像剃刀一样切开息壤,甚至打破元胎的黏结,把整个化身搅成一团烂泥。

这是灵昭布下的陷阱,用来迟滞魔徒的攻势。枝叶里,藤蔓间,大小两道人影正在忘我搏斗——

皇师明磕磕绊绊,常被植物缠住,浑身金刃翻飞,不断切开羁绊,两人相隔不过一米,息壤的微光映照出灵昭的样子,女道师的真身与化身容貌相同,可是满头白发、脸如白纸,身上血迹斑斑,左肩和右腿伤势严重,左臂软软垂下,右腿一瘸一跛,每一次跳跃,都给她的脸上留下痛苦的痕迹。

可她没有一味退让,而是不断奋起反击,反击来自双手食指,左起右落,指尖划过虚空,留下淡青色的光痕,勾连不断,闪耀不灭,微微扭曲蠕动,竟是精妙的龙文,

她在书写符咒,用的不是毛笔,而是两根手指。

指头也能写符,方飞闻所未闻,不过事实就在眼前,不但龙文耀眼,龙语也从灵昭口中吐出,风雷齐鸣,正是方飞先前听见的声音。“极烈符”化为大火涌出灵昭的指尖,呼啦啦裹住了扑来的魔徒。牢房里高温灼人,魔徒身上的金刃在火焰里融化,变成亮闪闪的雾气,周围的植物争相钻进火里,缠住魔徒的手脚,助长奔腾的火势。

皇师明变成一个火球,他大力一缩,忽又向前蹿出,如同蜕皮的毒蛇,整个儿钻出火焰,左臂暴涨伸长,掐向灵昭的脖子。女子仰身躲过,脚下踉跄未稳,小腹传来剧痛,魔徒的右脚仿佛刺刀,嗤地贯穿了她的身子。

灵昭摔进灌木丛里,口中发出痛苦的**,眼前微微一黑,巨大的影子向她压来。

砰,撞击声沉闷异常,皇师利向左翻出,滚到一边咆哮如雷。

灵昭满心诧异,挺身坐起,忍痛望去,但见魔徒的身子臃肿不少,皮球似的翻来滚去,定眼再瞧,她失声惊叫:“方飞……”

“方飞”就在那儿,活是一只考拉,手脚齐下,搂住皇师明的脖子。

灵昭喜极而泣,先前见到皇师明的化身,她以为男孩遭了毒手,心中悲愤绝望,只想以死相拼,谁想方飞不但活着,而且练成息壤化身,危难关头,缠住了魔徒,把她从鬼门关里拉扯回来。

“断呀!”方飞四肢发力,想要拧下敌人的头颅,这是化身的中枢,脑袋一丢,化身也会崩溃。可是魔徒的脖子有如铁柱,使尽力气也撼动不了,忽然身后风起,皇师明的手臂翻转过来,吐出两截金刃,嗤嗤两声,刺入他的胸背。

化身受创,本体也觉痛苦,方飞呼吸不畅,身子像被劈开。他闷哼一声,放出“火魔千手”,轰隆声响,火焰点燃自身,熔化体内金刃,随后滚滚向下,形同百十条燃烧的铁索,把皇师明从头到脚缠绕起来。两人同时陷入火海,方飞仿佛置身熔炉,灼痛从内到外,汗水淋漓而下,呼吸的空气就像沙漠的焚风。

魔徒怪叫一声,沉身潜入息壤。失去空气支撑,火焰立刻熄灭,方飞无奈放手,掉头就走,皇师明紧追不放,两人绕着牢房疯狂追逐,一如虎鲸追逐海豹,息壤软如水、滑如油,紧紧围绕在两人四周。

土遁极耗元气,短短十秒,方飞就被掏空,真身气喘如牛。魔徒的速度丝毫不减,皇师明是顶尖儿的甲士,元气充沛,超群绝伦,霎时逼到近前,右手迅猛抓出。方飞有所察觉,尽力一蹿,像是飞鱼出水,破土而出,滚回牢房。

皇师明一抓落空,跟着钻出息壤,忽然青光满目,无数光团灿如繁星,化为一股激流向他涌来。

树王灵孢!皇师明吃过这些光团的苦头,下意识想要缩回土里,不防人影忽闪,方飞反身扑来,一把将他搂住。皇师明叫声“好”,抓住男孩,双臂发力,想要把他撕成两半,忽听噗的一声,方飞浑身爆出根须藤蔓,粗细不一,数以百计,皇师明就像抓到一只刺猬,千蛰万刺,无从着手,但觉手臂剧痛,根须毒虫一样钻了进来。

方飞孤注一掷,把灵孢藏在体内,化身人肉**,扑向魔徒的一瞬,灵孢变成根须冲出身体,也把皇师明钉在一块儿。

魔徒凄声怪叫,急要摆脱方飞,可是男孩不顾生死,拼命把他抱住,木克土,藤蔓扎根息壤,源源吸走皇师明元气,魔徒浑身发软,极力变出金刃,一面切断藤蔓,同时斩向方飞。

方飞早有防备,使出“火魔千手”,火流跟随藤蔓涌向金刃。皇师明无可奈何,召出水化身应对,水光湮没火焰,又被息壤里的藤蔓吸走,灵孢雨点般落到魔徒身上,生根发芽、汹涌暴涨,连同方飞一起,化为活生生的枷锁。

魔徒摆不脱,挣不开,精气飞快流逝,禁不住咆哮连连。

“皇师明……”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虚弱里透着坚毅。魔徒应声回头,灵昭抿着嘴唇站在他身后,脸上血迹未干,眸子幽幽发冷,右手食指吐出一束冷青色的光芒,凝聚不散,长约八寸。

“神剑符……”皇师明尖叫一声,缩身想逃,可是藤葛纠缠,动弹不了。灵昭手指一挥,青茫茫的剑气一扫而过,魔徒浑身僵挺,脑袋转了半圈,骨碌碌向下滚落,啪地摔成一堆烂泥。

方飞怀里一空,皇师明雄伟的躯干化为泥浆,软乎乎、滑溜溜,从他双臂之间悄然溜走,剩下的藤蔓、枝条彼此纠结,呆柯柯杵在那儿,活是一副奇怪生物的骨骸。

男孩愣了片刻,方才意识到敌人已被打败。他收回双手,缓慢后退,息壤从脚底涌出,飞快地修复残缺的躯体。

咕咚,灵昭摔倒在地,躺在那儿两眼紧闭,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完成了决胜一击,到了这个时候,已是油尽灯枯。

“灵道师……”方飞冲上去扶起女子,用手探了探,鼻息微弱,心脏还有搏动。

“还活着!”方飞放下灵昭,颓然坐下,他伸出食指,轻轻挥舞,试图书写医疗符咒,可是写来写去,符光零零星星,无法结成文字。

“你想写符?”灵昭的声音虚弱传来,方飞回头一瞧,女道师张眼看来,眸子暗淡,男孩讪讪收手,说道:“我随便试试。”

灵昭注视他半晌,试图支撑起来,方飞把她扶到墙边,背靠墙壁坐了下来。

“多谢!”灵昭定眼望着他,露出不易觉察的笑容,“苍龙方飞,你总能让我吃惊。”

“我来迟了。”方飞歉然说道。

“不迟,”灵昭笑了笑,“还能见最后一面。”

“最后?”方飞不禁骇然,“您在说什么?”

“我伤得太重,”灵昭看看自身,“这一次怕是过不去了。”

“不可能,”方飞急声说道,“我会救您。”

“怎么救?”灵昭苦笑,“这里什么也没有,没有药,没有大夫……”方飞忽然说道:“用符咒呢。”

“符咒?”灵昭摇摇头,“我一个字也写不了。”

“灵道师,”方飞迟疑一下,扬起食指,“怎么用手指写符?”灵昭盯着他,半晌问道:“你会说龙语吗?”

“会!”方飞点头。

“果然,”灵昭叹了口气,“你从来不会让我失望。”

“这跟龙语有什么关系?”

“因为……”灵昭扯动伤口,痛得倒吸冷气,“最早书写符咒的生灵不是道者。”

“不是道者?”方飞脑海里闪过一个修长宛转的影子,心血上涌,脱口而出,“是龙!”

“不是普通的龙,而是神龙,”女道师纠正男孩,“祂们用的也不是毛笔,而是祂们的身体。”

“身体?”

“神龙把身体当做符笔,把天地当做符纸,写下壮观绝伦的符字。”

“这么说,书写符咒不一定要用毛笔。”

“符笔出现很晚,它是道祖的发明,刚柔并济,简捷高效,放大了我们的力量,加快了写符的速度,如果运用得法,能用最短的时间书写最强的符咒。神龙的符咒强大稳定,可是太花时间,而在战斗中,速度决定了胜负,”灵昭叹了口气,“符笔流行是自然淘汰的结果。”

“神龙被道者打败了?”

“打败太武断,确切说是降伏,有时神龙会追随降伏祂们的人,当这些人死去,祂们也会离开。”

“怎样才能像神龙一样写符?”比起历史,方飞更关心现实。

“用龙的方式。”

“龙的方式?”

“龙之文,龙之语,龙之气,三者缺一不可,”灵昭顿了顿,“也就是说,你先得是一个元气纯净的苍龙人,还得是一个会写龙文的‘龙语者’。”

方飞心跳加快,起身问道:“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如果……”男孩咽下唾沫,“三个条件都满足呢?”

“那么,”灵昭似笑非笑,“你就能学习‘一指龙文’。”

“和您一样?”

“和我一样!”

“您能教我吗?”

“可以!”灵昭点头。

“太好了,”方飞眉飞色舞,“学会这个,我就能写出医疗符咒……”

“救我?”灵昭笑道。

“对!”

“不可能,”灵昭徐徐摇头,“你死了这条心。”

“为什么?”方飞瞪大双眼。

“傻孩子,”灵昭艰难地抬起右手,抚摸化身的脸颊,方飞远在数千米外,也能感受到她冰凉的手指,“符咒来自元神,化身不能写符,因为它没有元神。”

方飞从九天之上摔了下来,脑子一片空白,半晌才说:“如果我要救你,就得亲自来这儿?”灵昭没有回答,只是苦笑。方飞想了想,注目女子:“您还能支撑多久?”

“足够教完‘一指龙文’,”女道师枯槁的脸上闪过一丝神采,“苍龙方飞,这是我最后一课。”

“谢谢!”化身单膝跪下,真身的眼里闪动泪花。

“我只能说,不能示范。”灵昭慢慢地将运气、发声的方法对着方飞说了一遍,“最重要的还是控制神速,你能变出息壤化身,已经接近三倍神速。不过手写龙文,神速不是越快越好,根据龙文的笔势变化,笔画纵横曲直,神速也得忽快忽慢,元神的流转要和龙文的书写内外呼应,双方节奏一致,符咒才能成功……”

灵昭的话语透过化身传到方飞耳中,他边听边写,伸出食指对着空气勾画,元气钻出指尖,注入虚空,忽隐忽现,时有时无,唯一让人欣慰的是,他能感觉到元神的流速,对于神速的控制了然于胸。

灵昭的声音越来越轻,断断续续,不成词句,女子的生命正在飞快的流逝,就像枯萎的花,干涸的水,眼神渐渐迷离,嘴角浮现出谵妄的微笑。她就要死了,可她并不遗憾,薪尽火传,知识和意志后继有人,有了“息壤化身”和“一指龙文”,男孩已经获得了在地牢里生存的能力。他会顽强地活下去,一如黑夜里的星辰,无论过去多久,永远闪耀光辉。

方飞意识到灵昭的处境,心急如焚,所有精神都贯注指尖。他使出“御神”,努力控制神速,跟随龙文的笔势,大开大合,大起大落,在空气中留下一道道天青色的光痕。

突然元神跳了一下,神脉的脉流溢出元神,融合浩荡的元气,化为千丝万缕,若有若无地通向指尖。

男孩的笔势一下子变慢了,指尖移动的范围大幅缩小,不过数秒时间,完全归于静止。指头尽管停下,书写的**却是前所未有的强烈,体内仿佛藏了一头怪兽,奔腾怒吼,想要破体而出。

修行到了紧要关头,一如黎明前的黑夜,方飞浑身发烫,汗如雨落,指尖元气萦绕,亮起一盏青灯,光芒照亮了牢房,静止的手指颤抖起来,越抖越快,频率直追蜂鸟的翅膀,一股强烈的意念在指尖徘徊,欲罢不能,不吐不快。

“玄叱飞光!”他口吐风雷,流畅的龙文从指尖一泻而出,牵连不断,盘空起舞,如同一条条细小的飞蛇,倏忽抱成一团,发出炫目的强光。

嗤啦,光团里飞出数十道闪电,击中蓐收金门,电光纵横流蹿,滋滋作响。金门上镌刻的龙文变得灼亮,如火如金,扭曲流淌,电流不由自主,纷纷钻进字里,很快消弭无痕。金门暗淡下来,就像一张不苟言笑的大脸,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

方飞注目金门,轻声说道:“隐书!”左手白光闪过,隐书悄然出现,光白素净,皎洁如新。他稳住心神,手指在书上写下“天狱地牢蓐收金门”一行文字。稍一沉寂,版面一下子跳出数十个青煜煜的龙文,笔画扭曲,形体多变,就与金门上的符咒一模一样。

他心子狂跳,翻转隐书,白石版的背面青茫茫一片,写满数十个龙文,字迹细小,忽聚忽散,可是字义连贯,正是一道反咒。

狂喜直冲头顶,方飞几乎想要亲吻这本旷世奇书。他把反咒浏览数遍,一字不漏地牢记在胸,随即收起隐书、闭眼冥想,元气流向指尖,手指颤动起来,喉头剧烈振动,吐出沉雄有力的龙文——

“脱万物顺五行辟风雷藏神机无遮无拦四方有界**归一天地无心风不留行……”

一口气写完反咒,字迹飘荡半空,势如灵蛇狂舞,方飞盯着龙文,体内传来一股悸动。

“聚!”他手指金门,龙文相互纠缠,疯狂扭动,结成一个光灿灿的圆球,大如人头,照得四周如同白昼。

“开!”方飞一声断喝,光球冲向金门,轰隆一声,光球爆裂,化为数百道强光,蜿蜒扭曲,如蛇如龙,贴着金门到处乱蹿。

金门感到威胁,亮起火红的符字。符文遇上青光,一如烈火遇水,稍一挣扎,旋即熄灭。不过片刻,金门上的刻字都被天青色的光亮填满,吱嘎嘎闷响不断,金门向前挪开五寸,露出一条狭窄的门缝,外面一团漆黑,仿佛怪兽张口,喷吐冷酷白气。

方飞打起精神,闪身钻出牢房,嘎的一声,金门从后关闭。外面伸手不见五指,黑暗就像融化的沥青裹在身上,他屈指一弹,火焰涌出手心,就像一朵红花凌空绽放。

火焰抖了一下,忽然掉头向左,受到某种力量的吸住,变得细细长长,定定地指向远处。方飞转眼望去,一团漆黑,随即放出神识,忽觉头皮发炸,他清晰地感知到了黑暗尽头的东西。

“土伯?!”方飞收起火焰,亡命狂奔,他的息壤化身就在灵昭身边,真身、化身藕断丝连,方飞能够轻易地感知到化身的位置。

吸力从脚下传来,方飞仿佛踩进了一摊烂泥,趔趄一下,险些摔倒。

“御神!”他心里大叫,尽力一跳,挣脱引力沼泽,纵身向前飞蹿。一口气跑出数里,脚下引力稍稍减弱,方飞来不及高兴,引力忽又变强,重重叠叠,凶猛地拉扯每一个细胞,懒洋洋的感觉从骨子里漫了出来,他几乎想要放弃挣扎,可是理智不断敲打着他,男孩打起精神,又一次挣脱了引力。

引力时有时无,毒蛇一样追随他的脚步。方飞忽而陷落,忽而跳出,闹得满身大汗,心里却很明白——土伯就在后面,跟他相隔不远。

土伯不是蠢笨的野兽,它有猫的眼睛,也有猫的阴险,藏在黑暗深处,不紧不慢地跟着男孩,把他当做玩物,反复戏弄对方,直到对方筋疲力尽,再来慢慢享用美餐。

又跑数里,方飞停下脚步,伸手向前,金门冰冷光滑,化身与他隔门相对,也用同样的动作触摸门板。

“脱万物顺五行辟雷霆藏神机无遮无拦四方有界**归一天地无心风不留行……”

龙语震响,龙文闪耀,一阵奇声怪响,金门向外敞开,忽听一声低吼,脚下引力增强,狂风从后吹来,夹杂刺鼻的腥臭。

土伯扑了上来,方飞闪身钻进牢房,回头抵住金门,砰的一声关得严实。

沙沙沙,金门外传来抓挠的声音,伴随巨兽沉重的呼吸。方飞每一根汗毛都竖立起来,剧烈的心跳撞得胸膛生痛。

金门上符字灼亮,道祖符咒发动,巨兽呜咽一声,停止了抓挠,可是呼吸还在,一起一伏,不断牵动方飞的神经——土伯并未离开,它在金门之外耐心地等待。

“畜生!”方飞咒骂一句,回眼看去,灵昭头颅歪斜,寂然不动。失去元神的庇护,盘古捕获了她,女子的身躯正在下沉,息壤如流沙一样把她掩埋。

方飞冲上前去,一探鼻息,呼吸全无,身子僵硬冰冷,感受不到血脉的搏动。

“死了吗?”方飞周身发冷,经过短暂的慌乱,他又冷静下来,放出神识查探,但觉女子的元神并未离开身体,只是晦暗无光,神速接近零点。

元神还在,就有生机。方飞挺身站起,叱咤风雷,笔势纵横,指尖青光乱闪,符字飞快跳出——“清创符”、“止血符”、“生肌符”、“益阳符”、“补气强心符”、“固本培元符”……但凡学过的医疗符咒,一股脑儿飞向女子,写完一遍,再写一遍,定眼看去,灵昭纹丝不动,息壤已经漫过了她的脖子。

绝望像是毒液,徐徐注满胸膛,方飞筋疲力尽,跪倒在地,手指无力垂下,眼前模糊不清,泪水顺着鼻沟流入嘴里,苦涩的味道悄然化开。一时间,他想到了父母,想到天皓白,最亲近、最爱戴的人一一死去,每一次他都近在咫尺,可又全都无能为力。悲恸和自责淹没了他,方飞张开嘴巴,哭得撕心裂肝。

“你哭什么……”一个声音气若游丝,在他耳边悠悠响起。

方飞猛地抬头,瞪眼望着灵昭,女道师从土里浮了上来,睁开双眼,空洞地望着他。

“没什么……”方飞话一出口,忽又破涕为笑,“灵道师,你还活着啊?”

“傻孩子,”灵昭摇头苦笑,“你写了那么多符,我又怎么会死?”

“我也不知道该用哪种。”方飞大喜大悲,变得呆头呆脑。

“符咒是元神的外观,用心写出的符咒都会有用……”灵昭呼出一口气,疑惑地看着方飞,“这是真身吧?你怎么过来的?”

“我打开了蓐收金门……”方飞话才出口,女子浑身一震,闭上双眼,寂无声息。

“灵道师!”方飞吓得叫了起来,忽见女子又睁开眼睛,冲他笑道:“没事,我只是、只是有些激动。”她喘息片刻,又问,“你怎么做到的?”

“我用了反咒。”方飞老实回答。

“反咒?”灵昭越发惊讶,“门上的符咒深奥无比,我花了十年也没找出它的反咒,这么短的时间,你又怎么……”

“我有隐书!”方飞答应过燕眉,不能泄漏隐书的秘密,可是灵昭几次救他,为他出生入死,面对这个女子,他没有任何隐瞒的必要。

灵昭瞪着男孩,忽又闭上双眼,胸口起伏良久,睁眼问道:“谁给你的隐书?”

“龙夫人,”方飞顿了顿,“也就是龙姬。”

“龙姬?”灵昭点点头,“这就说得通了……”她沉默一下,又说,“可你……”

“我是裸虫,”方飞说出她心里的疑问,“你想问隐书为什么选我?”

“是啊!”女道师喃喃说道。

“我也不知道,”方飞摇头苦笑,“希望有人来告诉我。”

“罢了!”灵昭注目金门,那儿传来沙沙细响,“外面有什么?”

“土伯,”方飞心有余悸,“它差点儿吃了我。”

“不太妙,”灵昭沉吟,“那家伙是个一根筋,它会一直守在外面。”

“怎样才能让它走开?”

“它只听盘震的。”

方飞迟疑一下,轻声说:“杀了它呢?”

“没用,”灵昭木然摇头,“这里接近地心,与地面隔了数百里的息壤,不会‘缩地法’,花几年也上不去。盘震每过一段日子都会来喂土伯,见到妖兽的尸体,你猜它会怎么做?”

方飞心头冰凉,又问:“盘震进出地牢,用的是‘缩地法’?”

“对!”

“能用土化身使出‘缩地法’吗?”

“不能,要会‘缩地法’,先得会‘镇星术’,那是夸父与生俱来的本事,别的生灵想学也学不了。”

“镇星术,”方飞但觉在哪儿听过,冥思苦想,忽然一拍手,“盘震说过,土伯也会‘镇星术’!”

“那又怎样?”女道师见他高兴,不觉有些奇怪。

“土伯也会‘缩地法’,为什么不去地面?”方飞又问。

“道祖把它困在这儿,”灵昭苦笑,“老实说,地牢的犯人是土伯才对。”

“道祖用什么困住它?”

“一些符咒,就像蓐收金门……”

“隐书有反咒吗?”

“应该有,你……”

方飞呼出一口气,说道:“我要释放土伯。”

“什么?”灵昭吓了一跳,“你疯了!”

“没疯,”方飞一本正经,“释放它之前,我要降伏它。”灵昭瞪着男孩目定口呆,半晌问道:“凭什么?”

“隐书,”方飞眼眸闪亮,“支离邪打败过土伯,隐书里一定有制服这种妖兽的符咒。”他左手一翻,召出隐书,伸出食指在上面写道:“降伏‘土伯’的符咒。”

字迹隐没,青光闪耀,浮现出七八行符字。隐书十分体贴,一溜儿写的全是龙文,省掉了他翻译的工夫。

男孩看过一遍,眉眼舒展,流露笑意,灵昭忍不住问:“什么符?”见她迷惑,方飞才意识到她看不见隐书,于是答道:“‘勾芒碧灵符’和‘玄冥镇妖符’。”

灵昭怔了一下,只觉难以置信:“就两道?”

“对!”方飞问道,“您会写吗?”

“第一道勉强能写,”灵昭皱起眉头,“‘勾芒碧灵符’是的‘幻生符’,需要对木化身有超强的控制力,对你来说可以办到……第二道‘玄冥镇妖符’,别说是我,我认识的人里面,会写这道符的也寥寥无几,恐怕……”

“我会!”方飞眸子闪亮,双颊涌起红晕。

“你会写‘玄冥镇妖符’?”灵昭瞪大双眼,直觉这个貌不惊人的男孩就像一口聚宝箱,总能无穷无尽地掏出宝贝。

“对!”方飞用力点头,灵昭呆了呆,又说:“不光会写,还要能用……”

“我用过。”

“什么时候?”女道师越发惊奇。

“降妖猎怪,”方飞说道,“我用这道符降服了紫翳和变豹。”

“紫翳?”灵昭愣了一下,“腾蛇之王?”方飞点点头,伸出手指对着隐书写写画画,灵昭忍不住问:“你找什么符?”

“‘天狱禁锢符’的反咒,”方飞翻过玉版,“有了。”

“当心,”女道师提醒:“皇师利的符咒很厉害。”

“知道了!”方飞低声念咒,指尖飞出一串龙文,扭曲融合,变成一个天青色的光团,停在指尖,凝结不去,光芒起伏流转,蕴含非凡大能。

他注目光团,反手点出向心口,光团如同钦原,嗡地钻进胸膛,青光四面扩散,宛如圈圈涟漪。随即红光炽亮,“天狱禁锢符”狰狞毕露,一个个符字宛如一团团火焰,火光纵横流淌,化为燃烧的锁链,缠住他的躯体,抗衡反咒的青光。

焦臭弥漫牢房,方飞浑身抽搐,痛苦刻在脸上,正反两种符咒把他的身体当做了战场,逐分逐寸地争夺较量。火红色的符文顽固不退,焚烧肌骨,冲击元神,方飞站在那儿,就像一支熊熊燃烧的火炬,四周闪电出没,光蛇一样在火里穿行。

灵昭看得心惊,不由恐惧起来,血肉之躯不比蓐收金门,两道符咒一味争斗下去,恐怕火光消失之时,方飞也会烧成灰烬。

“这样不行,”女道师叫道,“方飞,快停下。”

男孩嘴角抽动,一声不吭,抬起右手,吃力地写出第二道反咒,字迹断断续续,龙语低沉起伏,连写两遍也没成功,身上火光暴涨,青光节节败退。吃过这场苦头,方飞渐渐明白——不是所有的反咒都能成功,正符太强,照样可以压倒反咒。

灵昭心急如焚,想要起身,奈何浑身乏力,稍一挣扎又坐了回去。她瞪眼望去,弥漫的红光里,方飞了无惧色,扬起手指,不慌不忙地写出第三遍符咒。

龙语声响过,符咒凝结成形。方飞反手点出,两道反咒相互重叠,化为天青色的激流,涤荡他的身心,赶走深入骨髓的灼痛。红光暗淡下去,符字一一消失,束缚的感觉消失了,如同破茧的飞蛾,获得久违的自由。

“分!”方飞分光化影,变出两个分身。

“哦,”灵昭明白了他破解“天狱禁锢符”的原因,“你想用分身迷惑土伯?”

方飞点点头,收起分身,开始练习“句芒碧灵符”。符咒很长,字句微妙繁复,写了数十遍方才成功,随着符光凝结,牢房里出现一头獬豸,碧绿晶莹,光亮照人,落地之后撒蹄狂奔,从地面跑到墙上,绕墙一周,冲到天花板上倒立奔跑,跑得轻快自如,所过长藤蜿蜒,细枝摇曳,开出许多色彩斑斓的小花,星星点点,给死寂的牢房铺上了一层华丽的毯毡。

“獬豸”跑遍牢房,回到方飞身前,低头扬蹄,忽闪泯灭。方飞收起手指,看着“獬豸”消失的地方怅然若失,再瞧满屋植被,草木竞相枯槁,化为缭绕的绿烟。

“漂亮!”灵昭由衷赞许,“獬豸是聪明正直的神兽,很少有人第一次就能幻化这样大的碧灵,大多是一些蝴蝶蜻蜓、小鱼小虾。”

“跟土伯没法比。”方飞愁眉不展。

“凡事尽力就好,”灵昭说道,“你还年轻,又有隐书在手,修炼三年五载,不难降伏土伯。”

“三年五载?”方飞望着金门,过了半晌,忽然问道:“灵道师,有没有道术能把脑子里的图景展现出来?”

“你想干吗?”

“给土伯看些东西。”

灵昭困惑地看着男孩:“有一道‘灵光幻影符’……”她话没说完,方飞已在隐书里搜索,找到“灵光幻影符”的定式,默诵数遍,对于节奏的变化了然于心。他抖动食指,念咒写符,试了许久,指尖光芒喷薄,涌出一片明亮的烟雾,翻涌两下,浮现出一张少女的面容。

方飞吓了一跳,收起符咒,偷眼看向灵昭,嗫嚅着不知说什么才好。

“你就想给土伯看这个?”灵昭漫不经意地说,“恐怕它不太喜欢。”

“没有,那个……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方飞语无伦次。

“那是燕眉吧?”女道师笑了起来。

“呃,”男孩面孔更红,“是啊。”

“她的样子变化不大,”灵昭回忆,“小时候她可顽皮了,大五六岁的男孩也敢捉弄。可她对天素很好,我还记得她们在海边玩耍的样子,两个小女孩在海边跑来跑去,采珍珠,捉虾妖,从早到晚都不厌倦。燕眉跑得快,天素跟不上,急起来,就在后面叫她‘燕眉姐姐’;累了的时候,燕眉玩弄天素的头发,天素就趴在她的膝上睡觉,夕阳照在她们身上,真像是一幅奇妙的图画,”女道师望着穹顶,眼神有些空茫,“那样的景象,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方飞想了又想,问道:“灵道师,你想看天素现在的样子吗?”灵昭激动起来,眼里闪现异彩,极力用平静的口吻说:“你想给我看吗?”

“对!”方飞颤动指尖,想象天素的容貌,轻喝一声“心光灵雨流云画形”,指尖光雾涌出,一个纤瘦清秀的幻影凭空出现,形容冷峻,目光锐利,严厉地注视前方。

灵昭望着幻影,近乎痴迷,似要一点点把女儿的样子从雾里汲取出来,直到光雾消散,她才叹一口气,怅然说道:“她看上去真瘦,一定没有好好吃饭。”

“不,”方飞忙说,“她学习太刻苦了。”

“我就知道,”灵昭笑着点头,“她从小就认真,有什么想不明白,一晚上也不肯睡觉。”

“她是青榜第一,‘魁星奖’的得主,学宫的学生谁也比不上她?”为让女道师高兴,方飞不吝溢美之词,灵昭却较真起来,直视他问:“你也比不上吗?”

“我?差得远。”

“我不信,”女道师摇头,“那不可能。”

“反正我打不过她,”方飞危言耸听,“她一拔出毛笔,我就吓得半死。”

“那是以前!”灵昭还是摇头,“苍龙方飞,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能耐。”她是天素的母亲,却处处为方飞说话,男孩受之有愧,只好不再做声,手指地面,长出丛丛灌木,枝头结满了“心之果”。

他摘下果实,分一些给灵昭,剩下的全部吃掉,躺下小憩一会儿,挺身跳起,颠三倒四地练了几遍“五行诀”,直到神完气足方才罢休。他望着金门,心中涌起一股悲壮,回头看向灵昭,女道师也正望着他,她靠在那儿软弱无助,宛如一堆余烬,随时都会熄灭。

方飞深深明白,现在降伏土伯,委实操之过急,再练一年半载,或许更有把握。可是灵昭太过虚弱,地牢缺医少药,更有魔徒窥视,这么下去,用不了多久她就会丧命。

灵昭善解人意,男孩的心思她也一清二楚。她不愿方飞为自己冒险,这个孩子潜力无限,假以时日,必能成为道者的瑰宝,如今冒险出击,无异于揠苗助长,很可能夭折在土伯爪下。可是她也明白,方飞外柔内刚,决心一下不会改变,纵然苦心劝说,也是无济于事。

她心灰意冷,早已断了离开地牢的念头,可是看了天素的幻影,心境死灰复燃,生出求生的渴望,各种情愫在她心里缠绕,灵昭欲言又止,化作一声长叹。

“我很快回来,”方飞写出反咒,嘎的一声,金门开启一线,门外传来低沉的吼叫。

不等土伯闯入,方飞变出一个分身,迅速冲出门缝,霎时透过分身,门外的景象尽收眼底——土伯趴在那儿通身发亮,牛背耸如山峦,虎头神态安详,圆溜溜的猫眼透着好奇,盯着分身一动不动,引力却像绳索一样缠绕过来。

分身是元气幻化,不受引力约束,转身就跑,健步如飞。土伯微微惊讶,抖擞起身,扑了上去,动作轻快了得,就像疾风吹过云雾。

分身连连晃动,躲过妖兽扑击,向前一个翻滚,跳上墙壁,如履平地。土伯低吼一声,大身子轻轻一纵,也落到墙壁上面,飞也似追赶。

方飞放出分身,意在诱敌,听见土伯离开,当即钻出门缝,举目一瞧,远处一大一小两个光团追逐正酣,息壤受到土伯操弄,长出许多粗细不一的触手,如同巨大的海葵,处处摇摆阻拦,分身轻盈飘忽,总能抢先一步摆脱纠缠。

方飞一反手,咣当关上金门。如有金门阻挡,即使输了,牢里的灵昭也能苟延残喘。

土伯应声看来,忽见门前又多了一个方飞,不由停下脚步,猫眼睁得溜圆。它是土伯一族的独苗,出生不久便被关在地心,除了夸父投食,几乎与世隔绝,空有一身异能,却对外界的事物一无所知,更不知道还有分身为二的道术,乍见两个“方飞”,困惑之余,又觉有趣,放弃追赶分身,掉头向真身扑来。

方飞撒腿就跑,无奈这一座地牢是土伯的主场,妖兽爪牙没到,引力汹涌而来。他身子下沉,腿脚发软,踉跄之间,土伯的呼吸已到身后,方飞反手一挥,锐喝一声“空碧灵涌”。

龙语叱咤,龙文纠缠,碧光一闪,“獬豸”跳出虚空,直头愣脑地冲向土伯。

妖兽惊了一下,眼前碧潮汹涌,獬豸化为激荡的光波,穿过它的身躯,留下一片青枝绿叶、细藤繁花。

“勾芒碧灵符”是木神勾芒创造,专门用来对付盘古创造的生灵,其中就有夸父和土伯。碧绿的灵兽若真若幻,所过万物回春,能在任何土壤上抽枝开花,这些植被长在土伯身上,好比人体扎入钢钉,刺痛入骨,直透元神。

土伯痛苦难禁,凄厉嘶吼,方飞脚下一轻,引力减弱不少,他想也不想,掉头冲向妖兽,同时分身赶来,两个“方飞”左右包抄,疾风一般卷向妖兽硕大的虎头——“玄冥镇妖符”若要生效,必须写在妖怪的脑门上。

土伯虽然天真,但也不傻,对于危险有着天生的直觉,一觉不妙,躬身急退,脚下息壤暴起,化为长溜溜的触手,如刀如枪,如棍如绳,狂风骤雨似的扫向敌人。

“变!”方飞大喝一声,息壤猛然隆起,变成一堵泥墙。

触手击中泥墙,发出嗤嗤闷响,泥墙千疮百孔,方飞却跳到一边,站立未稳,脚下豁然裂开,息壤软如泥沼,生出一个漩涡,径约数米,活是一张拼命吮吸的大嘴。

方飞失足陷落,息壤霎时漫到胸前,他呼吸困难,神识进入息壤,冲撞土伯的意志。双方在无形的领域较量,漩涡转速变慢,方飞缓过气来,伸出手指书写符咒。

绿光暴涌,碧灵横空,“獬豸”再一次出现,踩着翻腾的息壤,绕着漩涡飞奔,所过绿意丛生,繁花怒放,息壤受到抑制,转速更加缓慢。

息壤已经湮到了脖子,方飞一挥手指,“獬豸”奔跑上来,他涌身一挣,抓住碧灵的蹄子,“獬豸”转身狂奔,试图把他拉扯出来,可是符灵力量有限,不但未能脱身,反而沉没数寸,息壤湮到脖子,四肢百骸挤在一起,骨骼咔啦作响,眼前阵阵发黑。

“元灵……”方飞鼓起残存意念,双手举过头顶,这一刻无比漫长,他一点点向下沉没,息壤漫过口鼻,就要将他活活埋葬了。

突然手腕一紧,有人用力握住,加上碧灵的拖拽,方飞浑身一轻,终于能够呼吸,转眼望去,泥人趴在一旁,转动眼珠,向他凝注。

“元灵化身”源自息壤,拥有盘古之力,泥人用力一拽,方飞脱出漩涡。他不敢落地,跳上“獬豸”,还没坐稳,元神震动,回头一瞧,土伯攥住分身,狂撕乱咬,爪牙之间青气袅绕。

妖兽一口咬空,深感疑惑,转眼看向方飞,男孩毫无畏惧,骑着碧灵直冲上来,蹄子所过,繁花乱锦,绿草如茵……土伯并不把他放在眼里,但对这个绿莹莹的符灵颇为忌惮,下意识向后一缩,方飞已经冲到近前。

土伯虎吼一声,作势猛扑,不料身后一沉,被什么东西扯住后腿,回眼一看,“元灵化身”钻出地面,双手铁箍一样把它抱住。

一愣神的当儿,方飞腾空蹿起,飞鸟似的扑向它的头顶。

妖兽挺身跳起,左爪向上一挠,正中“獬豸”胸脯,青光流散,碧灵化为乌有。方飞身子下沉,落到土伯面前,妖兽张嘴便咬,方飞一挥手,“火魔千手”掀起热浪,数十股火流交织成一张大网,刷刷刷地罩向对面的虎头。

土伯虽不怕火,也被吓了一跳,脑袋往后一缩,吐出昏黄色的妖气,奔腾翻涌,势如狂沙尘暴,簌簌簌地裹住火流。

火焰很快熄灭,土伯收回妖气,扭头观望,忽然不见了男孩的影子,正奇怪,背脊传来动静,扭头一瞥,方飞趴上牛背,揪住长毛,手脚并用地爬向虎头。

土伯惊恐暴怒,摇头翻身,就地打滚,试图甩掉对方,要么把他活活碾死。可是方飞灵活机巧,随它翻滚势头,不断改变位置,从始至终揪住它不放。

土伯翻滚无功,焦躁起来,回头张嘴,作势喷吐妖气。

“树王灵孢!”方飞右手一抬,无数碧绿光团一涌而出,如同夏日的流萤,嗡嗡嗡地钻进怪兽的大嘴,一路生根发芽,枝枝丫丫地疯狂生长。土伯俨然吞下了一窝刺猬,痛不欲生,苦不堪言,匆匆闭上嘴巴,尽力化解“灵孢”。

时机难得,方飞向前一蹿,抢到土伯后颈,挥手念咒,写下龙文:“敛阴灵灭性摄神!”

龙语在地窟里激荡,符光一闪而没,土伯浑身僵硬。方飞侥幸成功,不觉长吐了一口气,冷不防身下剧烈震动,妖兽扭腰摆头,一下子把他甩了出去。方飞打着旋儿飞出十丈,砰地撞在墙上,鲜血夺口而出,筋骨似要散架,五脏六腑隐隐作痛。

他咬着舌尖,竭力保持清醒,滚落在地,抬眼望去,土伯没有追击,站在原地拼命摇头,猫眼失去清澈光芒,透出一丝浑浊、几分迷茫,它向前走了两步,小山似的身躯歪歪斜斜,仿佛正在经历一场宿醉。

方飞扶着墙壁站了起来,强忍伤痛,向前走了几步,“元灵化身”冒了出来,如影随形,跟在他的身后。

土伯脑袋一甩,从昏沉中摆脱出来,蓦地集中精神,冲着方飞一声怪吼。

“玄冥镇妖符”居然失效,方飞暗暗吃惊,寻思这头妖兽远比紫翳厉害,此间息壤聚集,土伯更是占尽地利,而今有了防范,很难再把符咒写在它的头上。

地窟动荡起来,息壤翻滚起伏,就像一锅煮沸的稀粥,唯有方飞的脚下凝固不动。他定定站在那儿,如同屹立怒海的一座孤岛。

“土伯!”方飞见过盘震跟土伯交谈,知道这个生物智能极高,可以听懂道者的语言,“你想离开这儿吗?”

这一句话出乎土伯的意料,它瞪眼打量方飞,猜不透这小人儿打什么主意。

妖兽没有出击,说明可以理喻,方飞吸一口气,接着说道:“你想见识外面的世界吗?”

土伯眼珠乱转,满心好奇,气势减弱少许,可是全身紧绷,仍像是一支拉满了的弩箭。

方飞扬起右手,土伯低吼示威,接下来它发现男孩指尖向天,并未指着自己,顿又抿起嘴巴,看这小人儿玩什么把戏。

土伯一生所见,除了夸父就是伯牛,少少几个囚犯,都在牢里关着。夸父来了就走,伯牛蠢笨无知,土伯乏味无聊,落落寡欢,忽然遇上方飞,动若脱兔,变化多端,分身、化身、碧灵无不让土伯倍感新奇,有心跟他玩耍,不忍一口吃掉,即便吃点儿小亏,它也努力忍受,等到玩得无聊,再把他吃掉也不晚。

“心光灵雨流云画形!”方飞念出符咒,地窟深处传来回声,滔滔滚滚,如霆如雷。

龙文在虚空里纠结,变成流光溢彩的云霞,横在黑暗之中,仿佛一大块纵横起伏的三维巨幕,首先出现的是玉京,千奇百怪的建筑,数不胜数的人物,仅是漫天的飞行道器也让人神驰目眩,接下来是八非学宫、苍灵地峡、腾蛇雾林、鬼谷迷宫、天籁舞会、天湖禁牢……百头蛟龙破开湖水,汹涌升到高空,百头齐动,分外惊悚……

方飞的记忆透过指尖没完没了地涌现,经历过的紫微世界全都呈现在光影之中,牢牢地吸引住了土伯的目光。

土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如此瑰丽神奇的画面,天生的好奇心被激发出来,同时生出对于未知的恐惧,它低声咆哮,步步后退,可是三只眼睛再也无法从画面上挪开。

随着越来越多的画面出现,恐惧渐渐消失,留下的只有好奇,土伯看得如痴如醉,耸立的毛发落了下来,肌肉渐渐松弛,爪子无意收起,整个儿蜷缩一团,活是一只大猫,趴在沙发上观看电视。

画面斯须变幻,让人眼花缭乱,忽然间,所有的光影都消失了,只剩下一望无际的黑暗,可是定眼细瞧,仍能看见一颗光彩夺目的紫色星球悬在黑暗中央,那是方飞离开紫微时最后看到的景象。至深至浓的黑暗衬托出紫微星球的瑰丽绝伦,土伯完全被迷住了,一边目不转睛,一边伸出舌头舔舐嘴唇。

紫微越去越远,消失在宇宙深处,土伯呆在原地,一时不知所措,一连串的画面夺走了它的神志——它已经品尝过了绝顶的佳肴,再也忍受不了黑暗的滋味。

彩霞徐徐消散,土伯神魂归窍,悻悻收回目光,猛可间,它发现对面的男孩不见了,脑袋沉甸甸的多了一人。

“敛阴灵灭性摄神!”方飞的咒语再一次响起,天青色的符字挤成一团,蓄满了男孩的意志,不可阻挡地钻进妖兽的脑门。

土伯刚刚见识了一生中最大的奇观,心神松弛,精力分散,方飞的符光如锥如刺,突破它的防御,深深锲入元神。

“昂!”土伯一声悲鸣,猛地向下沉落。方飞匆忙跳到一边,回头望去,土伯消失了,息壤起伏动荡,势如巨浪滔天。

方飞心弦绷紧,避开漩涡,写符念咒:“空碧生灵!”符字聚合、拉伸、扭曲、暴涨,化为一条青碧色的蛟龙,盘绕在他身边,照亮了漆黑的地窟

“嗷!”地面深深下陷,忽又向上暴起,土伯破土而出,冲到洞顶又重重落下。它趴在地上喘息如雷,虎头低垂向下,仿佛压了一座大山。

“别这样,土伯,”方飞轻声说道,“停下来,我给你自由……”

巨兽猛地抬头,三只眼睛瞪得溜圆,精白色的瞳子殷红如血,它张开血盆巨口,冲着男孩一声狂吼:“昂……”声如惊蛰的春雷,冲破黑暗的阻挡,轰轰隆隆地涌向地底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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