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赡部洲,周国,杭州龙井山。
紫微观香火缭绕,信徒不绝,与姜临过去十几年印象中的小道观相比,已经大变样。
每时每刻都有信徒手掐子午诀,绕紫微观三周之后,朝着后山而去,在那后山山壁之上,堪比乐山大佛的紫薇帝君塑像巍峨高大,但却没有任何迫人的凛然和威严,只有悲天悯人。
姜临并非没有见过这般模样的紫微观,但如今重新回来,却依旧有些恍惚。
香客不绝,功德箱里也塞满了铜钱和银角子,甚至还有不少的金珠和金叶子。
但这些钱都不会过夜,除了留下必要的,对紫微观的日常维护修缮所用资金之外,其余的所有钱财,都会用来济世救民,会变成粮食或者药材,亦或者修桥铺路。
这般的道观,这样的香火,这样的善行,自然是要有人去维持的。
但紫微观内,至今挂名的,也只有一个道人,那就是紫微观住持,姜玄应。
可负责一系列繁杂工作的,却并非是这位只闻名不见面的紫微观住持。
而是一位白衣胜雪的女子。
距离“紫微观内有蛇妖”的谣言,已经过去了许久。
百姓或许会被蒙蔽,但也绝不是眼瞎心盲。
谁对他们好,谁是真正的善者,百姓们都门清。
姜临心里感慨着,目光仿佛透过了层层楼阁,看到了那正在紫微观内忙碌的白衣身影。
“小青姐姐!小青姐姐!我们要看那个!”
就在姜临悄无声息的来到了紫微观外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阵喧闹。
一群半大不小的小女娃围着一个青衣少女,正甜甜的喊姐姐。
小青手里拿着一根笤帚,仿佛手持长枪的大将军一般,在一群女娃娃里威风凛凛,嘿嘿一笑,举手道:“后院!”
“扫干净了!”
当即就有几个小女娃举起了小手。
小青满意的点点头,再次问道:“杂草!”
“拔完了!”
“那,前厅!”
“擦好了!”
“大门?”
“擦干净了,但有点吱吱响,白姐姐让我们去功德箱拿了二十个铜板给狗子哥他们上桐油!”
“很好。”
小青满意的点点头,一把扔掉笤帚,双手叉腰,道:“来来来!看我!”
一群小女娃轻车熟路的围成了一个大圈。
‘轰!’
随着一阵青色云雾腾起,小青的身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足足有水桶粗细的大青蛇。
青蛇体型庞大,但却没有任何狰狞的意思,甚至蛇鳞的棱角都是圆润的,鳞片仿佛上好的祖母绿,在阳光下甚至有几分华贵的意味。
没有女孩能拒绝亮闪闪的东西,小娃娃也不例外。
在一群小娃娃的惊叹之中,小青开口道:“都上来,带你们去钱塘江捉鱼吃。”
姜临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一群小娃娃爬到小青的背上,每一个女娃都被青色云雾裹住,防止掉下去。
而后,庞大的青蛇仿佛苍龙一般冲天而起,夹杂着女娃娃们激动的尖叫。
这一幕吸引了很多信众的注意力,但没有一个表示惊讶,显然早就司空见惯。
“哎呀,青娘娘这也太宠孩子了,不过是做了些杂活,居然能换来这样好的乐子。”
“哈哈哈哈,白娘娘早就说了,自己这个妹妹是赤子心性,就爱和孩子玩,我家娃娃可是每次都不落。”
信众们嘻嘻哈哈的聊着天。
姜临会心一笑。
谁好谁坏,百姓心里都有一杆秤。
白素贞和小青,在紫微观从来没有隐藏自己蛇精的身份。
但百姓们没一个怕的。
尤其是小青,现在杭州城的百姓看到天上有一条带着孩子们疯玩的青蛇,更多的是羡慕,而不是惧怕。
紫微观前厅,白素贞也听到了小青闹出来的动静,眼看那青蛇腾空而起,直奔钱塘江而去,无奈的摇摇头。
“这丫头,简直混成了孩子王。”
“孩子王也挺好,小青自己本来也是一个孩子。”
白素贞的耳边响起了一个温润的声音跟她搭话,她的身躯微不可察的颤抖了一下,但马上恢复过来,语气如常,轻声道:“是啊,偶尔奴家也会羡慕小青,心里不用藏着事情,天天都是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
说着,顿了一下,而后继续道:“至少不用像奴家一样,饱受相思之苦。”
白素贞转过身,看向了身后那声音的主人。
一系漆黑武袍的道人长身玉立,嘴角带着几分尴尬的笑意。
白素贞没说话,只是紧紧的盯着他。
姜临眨眨眼,苦笑道:“看来,白道友对贫道怨念很深。”
白素贞歪了歪头,没有回答,只是笑道:“姜道友大忙人,怎么今日有时间来旧地重游?”
没明说,但显然,白道友的怨念真实存在。
女人啊,不管再怎么善解心意,但到底是有小心思。
白素贞当然知道姜临很忙,而且忙的都是要命的事情,所以她从未想过去打搅,只是一门心思的扑在紫微观的经营上。
但理解归理解,这并不妨碍白素贞在看到姜临的时候稍微挤兑几句,以纾解自己的相思之情,以及某个木头的不解风情。
“有件事要跟你说。”
姜临正色点头,而后道:“来大殿吧,当着帝君老爷的面,有些话,我也好说一些。”
白素贞闻言,收起了自己的小女儿心思,虽然心里有些微的苦涩,但还是正色问道:“关于什么的?”
在这一瞬间,白素贞想到了很多。
她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三界最近的大变动,她也一直在关注。
姜临回来,一般都是有公事要办,虽然早有准备,但真的听姜临如此说,心里还是有些别扭。
但这种别扭很快就被白素贞调整了过来。
既然他有事用得上自己,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了大殿之内。
信众们已经被姜临提前请了出去,现在大殿里只有他和白道友两个人。
“关于……”
直到进了大殿,姜临方才开口,在白素贞凝重的目光中,指了指白素贞,道:“你……”
而后又一指自己,道:“和我的事。”
“嗯?”
白素贞愣了一下,不太明白姜临的意思。
姜临正色道:“白道友,帝君见证,姜临所言,皆是真心,无丝毫虚假。”
说罢,在白素贞越发懵懂的注视下,姜临缓缓的开口。
隐去了关于大天尊的情报,以及阴阳三界之类的消息,只说自己的过往,自己的轮回,以及和白素贞,以及其他几位姑娘的因果。
“若说对白道友没有好感,姜临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但这份好感,却并不专一,如今甚至夹杂了其他东西在里面。”
姜临坦诚相待,道:“不管白道友如何想,还请明说,若是觉得姜临负了道友真情……也请明言。”
说罢,大殿里安静了下来,只有帝君老爷那悲天悯人的眸子依旧盯着二人。
白素贞沉默着。
姜临也没有催促,只是与她对视,他做到了自己的问心无愧,不管是什么结果,他都坦然接受。
老头子或许是对的,感情本身是圣洁且神圣的,其中所夹杂的其他东西,只是感情的调剂和增色。
但姜临还是不想在这份感情上有任何的隐瞒。
白素贞久久不言,良久,方才盯着姜临,问道:“道友的意思是,若是没有我……和其他几位,便无法晋升大神通者?”
“并非如此,总有其他……”
姜临下意识的摇头,但话还没说完,就被白素贞打断。
“我同意。”
白素贞抬起头,看着他,一字一顿的重复道:“我同意。”
说罢,没有任何的耽搁,拉着姜临,站在紫微帝君神像之前。
“帝君见证,白素贞愿与姜玄应结为道侣,轮回万世亦然。”
她的话很简短,但却斩荆截铁,甚至没有给姜临任何的反应时间。
姜临呆呆的看着她,他从未想过,白道友会这么干脆直接。
白素贞回望,歪头笑道:“帝君见证,你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我怎会反悔。”
姜临无奈一笑,道:“只是,觉得委屈了你,毕竟……”
“没有什么好委屈的。”
白素贞却摇摇头,再次打断了姜临的话,笑眯眯的说道:“至少,你第一个想到的是我,这就够了。”
姜临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一根白嫩的手指按住了唇角。
白衣胜雪的女子笑的温柔,道:“知道你是按照认识的顺序来的,你的心思一直都写在脸上。”
说着,白素贞大着胆子,将自己塞进了眼前男子的怀抱之中,耳朵贴在他的胸膛,听着那清晰的心跳。
“不要给自己压力,也不要觉得这是对不起我或者其他人,正如你所说,感情里不该有欺骗,但也不敢有对错和公平与否。”
白素贞笑语盈盈的柔声道:“谁让我喜欢你呢。”
姜临没说话,只是反手抱住了她。
二人在紫微帝君的神像之前紧紧相拥。
“我应该怎么帮你?”
白素贞轻声问道。
姜临闻言,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角。
关于如何找回曾经留在轮回节点之中的东西,大天尊给了暗示,但真要让姜临明说,一时间还是有些迟疑。
白素贞嫣然一笑,踮起脚尖,如燕子啄水一般,在姜临的唇角印了一下。
迎着情郎呆呆的神色,白素贞脸颊红润,笑道:“你是不是忘了,我说过,你在亲近的人面前,有什么想法都写在脸上。”
说罢,她如蛇一般的舔舐唇角,那一瞬间的风情,让姜临不由得悸动。
他这才想起,眼前的女子是白蛇修行而来,媚骨天成。
只是这独属于蛇的妖娆与媚骨,却是第一次显露人前。
“看来我猜对了。”
白素贞拉着姜临的手,绕过了大殿,朝着后院走去。
白盈盈的雾气笼罩了整个紫微观,把刚刚撒欢回来的小青也给堵在了外面。
她大声喊着姐姐,却没有任何的回应。
焦急的小青不管不顾,就要强行冲进去。
但马上,一阵熟悉又陌生的气机阻止了她。
小青越发的气急败坏,站在紫微观门口跳着脚大喊‘臭道士又来跟我抢姐姐!’
但很显然,某条青蛇的愤怒并没有影响到后院耳鬓厮磨的情侣。
此刻的时间已经是傍晚时分,太阳落山的速度仿佛比往常更快一些,就好似有人在迫不及待的催促黑夜的降临。
终于,金乌隐没,玉兔腾空。
那月光落在紫微观上,却也被那云雾所遮盖。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那纯白的云雾突然颤动了一些,在月光的照耀下,升起了一抹妖冶的绯红。
…………
正在此时,天外天,星辰之海内,与紫微垣遥遥相望的斗姆宫内。
斗姆元君和骊山娘娘并肩,看着自己眼前的某个老道人。
“大庭庆甲。”
骊山娘娘微笑着开口,问道:“这就是你说的,你早就看好了我家素贞,这就是你说的,临儿的良配只有素贞?”
老道人听着那温柔的声音,却激灵灵的打了个冷战,求助似的看向了斗姆元君。
同时心里臭骂自己的混蛋小子,你小子深情表白为什么要在紫微那个混蛋的神像面前?
还帝君见证?
你要不要来见证一下你师父马上要挨揍这件事?
“道友,莫要生气。”
斗姆元君笑着宽慰道:“不管如何,到底是有情人终成眷属,虽然有些波折,但到底……”
说着说着,她自己都有些说不下去,狠狠地瞪了一眼老道人。
这混蛋玩意当初大鸣大放给出去的保证,如今却当个屁给放了,她就算想遮掩求情,也实在是没道理。
老道人见状,干脆起了摆烂的心思。
叉着腰仰着头,嘴角一咧,嚷嚷道:“反正!事就是这么个事!生米都成熟饭了,您还能把我徒儿给打死不成?!”
看着那混不吝的摆烂模样,骊山娘娘依旧微笑,道:“老身不至于跟娃娃置气,郎有情妾有意,没什么好说,是亏是福,终归是素贞自己选的路。”
“但某个臭不要脸的师父,还是要质问一番的。庆甲,你说呢?”
迎着骊山娘娘那看似慈祥,实则眼睛里已经在冒寒光的神色,以及一旁无奈揉眉心的斗姆元君,老道人心一横,怒向胆边起,如狮子一般咆哮一声。
整个人腾空而起,看似老迈的身躯在半空划过华丽的弧光,整个人翻身转体,仿佛一个大陀螺一般。
而后,在骊山娘娘和斗姆元君略显无语的注视下,老道人空中转体七万两千度,扑腾一声华丽丽的跪在了地上,脸上挂着谄媚的笑。
“娘!您轻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