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小说巴士 > 其他 > 蟠虺 > 拾叁

蟠虺 拾叁

作者:刘醒龙. 分类:其他 更新时间:2025-02-01 11:25:06 来源:平板电子书

不知何故电梯卡在六楼不肯下来。曾本之只好牵着楚楚从楼梯间步行,已经到一楼地面了,追上来的安静还要横刀夺爱,抱起楚楚快步钻进曾小安的香槟色越野车。曾本之没说什么,以为她是送楚楚上学,顺便到水果湖菜场买点菜。安静平时总说,黄鹂路一带小超市里的菜像是水果湖两家大超市卖剩下来的边角料。踩着学校的上课铃声,将楚楚送到校门口后,曾小安掉转车头,驶到水果湖菜场门口。

安静却不肯下车:“我也要去江北监狱看看!”

曾小安看了看曾本之,曾本之只好说:“我去江北监狱是见另外一个人,与郝文章无关!”

安静说:“我一个大活人,不用你背,不用你抱,就想跟着你长长见识!”

曾本之说:“这监狱里的见识长得再多又有什么用?我知道你是不放心,不让我见郝文章。我再说一遍,我不会见郝文章,实话对你说吧,我想见那个诨名叫老三口的青铜大盗。”

安静说:“别开口闭口称人家是青铜大盗,人家只不过是悄悄地干,你们这些所谓专家是大张旗鼓地干,反正都是挖人家的祖坟。人家能不能挖出文物来,都是用自己的钱,你们动不动就是几百万、上千万地花纳税人的钱。”

曾本之不高兴了:“你说够了没有,婆婆妈妈的?”

安静还是不依不饶:“还没有,一会儿见到那位青铜大盗,我还要问他一些事。”

曾本之说:“你想得美,只怕他连我都不肯见,何况是你!”

安静觉得奇怪:“不是说监狱里的人最怕独居一室,没有说话的伴吗?与外面的人聊一句,胜过狱友一百句。”

曾本之找到反击的机会了:“昨天小安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她探了九十六次监,郝文章也不肯出来见她一面。”

安静像是故意激曾小安:“那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家伙,太铁石心肠了。真让人想不到,当年他如何同小安谈恋爱?”

无论曾本之和安静在身边说些什么,曾小安都不接话。

香槟色越野车经过长江大桥时,下游方向的栏杆旁聚集不少人。

有拿着对讲机的警察,也有扛着摄像机的记者,剩下的全是围观的过路人。

安静马上想到,一定是有人要跳江。曾本之本不想搭理,经不住安静反复说,只好表示不同意见,说这些年跳桥的人都是选择下午到黄昏这个时间段,早上起来神清气爽,那些让人想不通的事情还没有发生。安静自然不同意,举出彻夜失眠的人做例子。曾本之于是又拿出新观点,自从长江二桥通车以后,想跳桥的人几乎不再选择长江大桥了,一是因为长江大桥有武警巡逻站岗,不太方便;二是因为长江二桥的栏杆下面还有歇脚的地方,跳桥的人翻过栏杆以后,还能在那里重新做一次决定,长江大桥就不行,栏杆下面就是江水,容不得半点后悔的念头。

见自己说不过曾本之,安静突然冒出一句:“想死的人,哪有那么多的讲究,那一年,郝嘉不就是随随便便就从楚学院六楼跳下来了!”

曾本之下意识地瞪了安静一眼,嘴角动了几下,明明有话,但没有说出来。或许觉得自己话没有说好,安静也不再说话了。

香槟色越野车驶过长江北岸的桥头堡,很快进入汉阳地界。

安静说自己十几年没来过汉阳了,上一次来汉阳她还没有退休,被几个女同事硬拉着到归元寺磕头敬香。几个同事都在玩股票,又都被套牢了。也不知道她们从哪里求得如此妙招,到归元寺问股市迷津,非要带上一个从不玩股票的菜鸟。安静后来才知道,当年小学课本中有写少女被当成祭品献给河神的故事,自己正是被当做股市“处女”,献给了财神菩萨座下的“金牛”。安静一直不知此事真假,若是当真吧,同事们说起这些时,嘻嘻哈哈没个正经;不当真吧,她们在菩萨面前磕头敬香,从始至终都要自己像祭品那样待在一旁。那一年只有一个同事解套。第二年,其余没有解套的同事还要拉她来归元寺。安静自然不肯再来,拒绝的理由很简单,她说自己也试着买了一只股票,已经不是她们心目中的股市“处女”了。

曾小安提醒安静,不是十几年没有来过汉阳,而是十年没有来过汉阳。并且直接说明,安静退休之后,曾经和刚到楚学院上班的郝文章一起来过归元寺。听曾小安这么一说,安静马上不做声了。

经过十几年的改造,整个汉阳已变得面目全非。安静盯着车窗外,以为还能像当年那样,隔着老远就看得见归元寺上空滚滚的香烟。有一阵,安静似闻到香烟的气味了。她正在努力寻找,忽然发现江北监狱就在眼前。

曾小安开着香槟色越野车,在监狱门前转了一圈,明明有停车位,也不停车。安静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她问过,曾小安没有回答。曾本之淡定地坐在车内,他当然很清楚,像昨天上午那样,曾小安又在找郑雄,看他是不是谎称去了北京,其实还在暗中窥视。转了一圈,又再转一圈,曾小安终于将香槟色越野车停了下来。

三个人从旁边的侧门进到登记室,一一登记之后,再到另一间办公室,曾本之上前亲笔填写了一张表。一直守在他身边的安静,见表格中“会见何人”一栏里写着“何向东”三个字,这才松了一口气。

曾本之将填好的表格递上去,回到等候区时,像无意地扫了曾小安一眼。

曾小安马上回头对安静说:“既然来了,我也再去登记一下。”

安静瞪大眼睛对她说:“你嫌被人家拒绝了九十六次还不够,还想争取过一百次呀?”

曾小安做了一个鬼脸:“生命不息,奋斗不止。我额头上碰壁碰出了老茧,再多碰几次也无所谓。”

曾小安说干就干,安静哪里拦得住。

安静正要埋怨曾本之,有人过来通知,轮到曾本之去会见室了。

从等候区到会见室,要经过一条用钢铁和混凝土建筑的阴森长廊。曾本之这辈子不知进入过多少古墓,最长的墓道有差不多五十米,沿途都是累累白骨,还盘着一条大蛇。曾本之独自走在最前面,心中不曾有过半点惊恐。即便是那次在荆州发掘出一具千年女尸,掀开脸上的绸布时,其容颜仍完美无瑕,眉眼之间仿佛还有挑逗之意,旁边的人莫不大呼小叫,正在动手清理的曾本之,反而镇静自若。事后别人都说他像是坐禅。此时此刻,前面有狱警领路,还看得见其腰间烤蓝闪烁的佩枪,曾本之心里有种特别的沉闷与紧张。

等隔着铁栅栏看见诨名叫老三口的何向东时,先前想好的开场白,竟然忘得干干净净。

反而是老三口像老熟人那样先问他:“你怎么现在才来?”

曾本之来不及细想,随口反问:“你怎么晓得我要来?”

“我当然晓得。我还没有进来时就晓得。我没进来时,你找不到我。我进来了就哪里也去不了,你竟然拖了这么久才来。单凭这一点,你和郝嘉的差距,就像猪八戒和孙悟空。”

“你知道我是谁?”

“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郝嘉一死,你便成了大名鼎鼎的青铜重器权威。”

“你是从哪里看到我的资料吧?”

老三口很不高兴地叫狱警送来纸笔,一边写一边说:“前天夜里做梦,有人用甲骨文写了一个曾字要我认。我一眼就认出来。那人又要我猜这个字是什么意思。我同样想也没想就说,有一个姓曾的人要来探监。”

老三口将写好字的纸拿给曾本之看,上面真的用甲骨文写着一个很大的曾字。曾本之很想将自己最近经常梦见甲骨文的事说了出来,好在他及时告诫自己,不能被别人牵着鼻子走,要让对方顺着自己的思路走。

“如果你不相信,可以现在就去问问我的狱友。昨天早上醒来,我就与他说过这事。昨天你没有来,我被他讥笑了一整天。”

曾本之差点说出那个狱友的名字,为了不让自己说出郝文章三个字,他赶紧用别的话来掩盖:“在今天之前,我们应当没有见过面。”

“这话只说对了一半。你没见过我。我却见过你。”

“请举例说明。”

“郝嘉从六楼跳下来时,你在现场嘴对嘴为他做人工呼吸。”

“请再举一例。”

“郝嘉死之前,你好像从刚刚送来检修过的曾侯乙尊盘上发现什么问题。你跑去找正在隔离审查的郝嘉追根究底时,情绪激动地打了他一拳。他也很激动地回敬了一下,说你想陷害他。本是非常时刻,你们却闹成这种样子。”

“你说的没错。那一阵到处在闹**,有一阵送来检修的曾侯乙尊盘放在‘楚璧隋珍’室没有人照看,我是担心曾侯乙尊盘是不是出了问题。我们说话时,那里已经成了隔离室,戒备森严的,你怎么能听见呢?”

“我这里可是长着青铜大盗的耳朵,连昧心话都听了不少,听几句悄悄话算得了什么!”

“你这样说话,没有要挟的意思吧?”

“哪里哪里,自从进了江北监狱,但凡来探视的人全都心怀鬼胎,以为我在哪座山上埋着青铜宝贝,所以,哪怕将牢底坐穿,我也一个人不见。只有你例外,我的那些宝贝,在你眼里全是破铜烂铁。你找我只是想说说与别人说不了的话。如此我才答应与你见这一面。”

“往后就不见面了?”

“正是这样。”老三口顿了顿又说,“不过,你这种心事重重的样子,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好像肩膀上扛着千斤重担!”

曾本之矢口否认:“一个养老金领取者,有大事也不该他操心!”

老三口说:“看来青铜大盗的真心永远也不可能换来青铜专家的真心。不过,我相信你还像当年那样,坚持青铜重器只与君子相伴相属。有罪之人身有罪心不一定有罪!我来预测一下,看你眉心之上有一堆晦气,半年之内必有恶人相扰,好在你平生只做过一件亏心事,其余时候都在积德行善,恶人再恶,也伤不了你的筋骨。”

“你这是高度恭维,我自己都不敢说自己只做过一件亏心事。”

“姑妄听之吧。你看看手表,是不是只剩下十分钟了?”

“你对时间的把握很准确。还有九分五十秒,这次探视就结束了。”

“我得声明,这种本领不是做青铜大盗锻炼出来的,是进了监狱之后才发现自己有这个天赋。”

“时间不多,请恕我直言:郝嘉当年跳楼,除了因为带头闹**,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

“当然有。他不服气你领人仿制出曾侯乙编钟,更不服气你出了名之后,就开始胡说八道,一点证据也没有,就信口雌黄,非要说曾侯乙尊盘是用失蜡法铸造的。他不是单身一人吗?还有一个原因大概是失恋了。”

“然后呢?”

“然后他就跳楼了。”

曾本之将老三口看了三十几秒:“我真不该来这个鬼地方!”

老三口毫不客气地回敬一句:“我也替你后悔,直到今天才听到有人对你说,正人君子的君子你做到了,至于是不是正人,曾教授你得好好问问自己了!”

会见室里突然变得鸦雀无声。

相邻的那间会见室像是进来一个人,有栅栏的窗口外,却没有人像曾本之那样冲着窗口里面说话。狱警在那边嘟哝一句,像是让谁稍等一下。狱警又走到这边来提醒老三口有话赶快说,只剩下三分钟了。

曾本之不知说什么好,就将事先想好留待最后才说的一句说了:“你有什么话让我带给华姐吗?”

老三口的目光中闪出一丝诡笑:“你怎么认识她?”

曾本之说:“无意之中,也算是机缘巧合吧!你应该见见她,人家那么痴心,明知你从死缓改为无期,还为你守身如玉!”

老三口连连说:“这个女人!这个女人!你去过岷县的二郎山吗?你应当去那里看看,一天到晚困在青铜重器里,哪是人过的日子呀。那个地方哟,每年五月十七的花儿会,周边数十州县的人,像潮水一样涌来,满城的人,满城的歌!满山的人,满山的歌!”

不等曾本之再说话,老三口突然一扬嗓子用极高的声音唱起来:

高高的山上有一窝鸡,

不知是公鸡么母鸡;

清朝时我俩亲了个嘴,

到民国嘴里还香着,

好像老鼠偷油吃哩!

狱警跑过来,一边要他小声点唱,一边盯着手表看。

老三口唱完最后一个字,探视时间正好结束。不用狱警提醒,他转身走出会见室,丝毫没有回头再看一眼的迹象。

不知为什么,曾本之突然冲着他的背影大叫一声:“请转告郝文章,我想见见他!”

随着这一声叫喊,一溜几间会见室显得格外安静。

片刻之后,有人在相邻的那间会见室里不轻不重地说道:“不用转告,我在这里等着你们!”

曾本之走了几步,隔着有栅栏的窗口,郝文章端端正正地坐在一把椅子上。

曾本之还没来得及说话,安静忽然出现了。

与先前给曾本之引路的普通狱警不同,给安静引路的狱警警衔是警监级的。跟在后面的安静,显得手足失措,都要走到郝文章所在的窗口了,还想转身往回走。警监级的狱警拦住她,好言好语地劝说,希望安静配合他们做服刑人员的思想工作。整座江北监狱一千多名服刑人员中,有极少数人员因为心理原因从不肯与来探监的亲友见面,郝文章进来八年,终于肯见亲友了,做亲友的当然不能让他再失望。

安静也看到曾本之了。她想拉住曾本之,但被警监级的狱警果断地拦住了。

结束探视的曾本之自然不能在此地多做停留,转眼之间就被负责给他引路的狱警送回到等候区。

远远的,曾小安迎了上来。

不等她开口,曾本之劈头盖脸就是一句狠话:“怎么搞的,想出你妈妈的洋相?”

曾小安不慌不忙地说:“妈妈既然来了,总得找点事做。”

曾本之说:“让她坐在这里等就是很重要的事。”

曾小安说:“郝文章一直不肯见我,我想换妈妈试试,没想到还真的歪打正着了!”

曾小安瞒着安静悄悄地替她填了一张相关登记表,递上去后,郝文章竟然传出话来,可以与安静见面。听到狱警的通知,安静吓得不轻,死活不肯见郝文章。曾小安怕这事不好收场,本想随安静的意思,不见也就罢了,哪想到监狱有监狱的规矩,他们担心已经通知有亲友探视,却在最后一刻变卦,会影响服刑人员的情绪,万一将不良情绪放大开来,很有可能生出意想不到的事端,这在各地监狱里都有过先例的。到最后已经不是劝说,连强拉硬拽都用上了,才让安静勉强答应去会见室看郝文章一眼。安静只好答应,她说自己只看郝文章一眼,什么话也不说,就要结束所谓的探视。

曾本之回到等候区已有半小时,还不见安静回来。

又过了十分钟,安静终于出现在那扇通往监狱深处的铁门后面。

看安静的神情,似乎还正常。曾本之刚刚松了口气,没想到安静挥起巴掌,照准曾小安的左脸出其不意地扇了一下。

曾小安忍着疼,将没有挨打的右脸亮给安静,还说要打两边脸一起打,免得打了左脸不打右脸,左脸有意见,右脸却不见得领情。

安静见曾小安的脸上起了一大块巴掌印,便生气曾本之为何不拉住自己,后又生气曾小安像个木头人,见情况不妙也不躲闪一下。

毕竟是一家人,别说一巴掌,就是再多几巴掌也出不了大事。挨了打的曾小安反而在安静面前表现得更亲热。

因为安静心绪难平,三个人继续在等候区里坐了一阵。

安静喘了好一阵才开口说,按照事先说好的,只看郝文章一眼就走,哪想到郝文章在窗口那边叫了一声:师母!自己的两只脚顿时就被钉住了。安静想走又走不了,不走又不知道说什么,实在找不到话,安静只好说归元寺。归元寺里最值得说的当然是菩萨,与菩萨相关的话题最让人喜欢说也喜欢听的当然是数罗汉。安静的本意是提醒郝文章,当初他以大学本科学历被楚学院破例接收,上班不久就在曾小安的提议下,跟着曾家人,来归元寺数罗汉。安静记得郝文章数到的是第六十六尊千劫悲愿尊者,求得的签文是:月满则亏水满溢,大智若愚真修为,幽涧晓云开混沌,千峰远水接沧溟。解析起来,这四句话的意思是,为人做事一定要谨慎,凡事不可做得太尽,如果做得太尽,缘分势必也会早尽。如果不谨慎,所做的努力就会像月亮圆了以后就会残缺,又像杯子里的水倒满了以后就会漫洒出来。所以,即使是很聪明的人,对有些事情也要装做不明白,只有这样所做的事情才能够成功。

郝文章将安静这番话当成对自己的开导,他回答说,自己从进监狱起,什么也没做,什么事也不想,前两年一直在反省当初自己是否因为内心掺杂非学术因素,才对失蜡法的理论假设产生怀疑。最终发现自己并没有犯学术之外的任何错误,既不是图名贪利,也不是与郑雄争宠,更不是在曾小安面前炫耀。自己所做的一切,完全是凭着小学算术的基本法则,即先有加减法,后有乘除法,一旦进入加减乘除四则混合运算时,则必须先算乘除,后算加减,舍此没有其他。无论是黄河流域,还是长江流域,但凡有出土的西汉以前的青铜重器,其表面都与太空陨石差不多,连本该是眉清目秀的人像都不例外。如果真的自商周开始,青铜时代的工匠就掌握了失蜡法,为何还要用范铸工艺将人像制造得满目疮痍,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无一例外,继续全部采用范铸工艺,让人像的面目继续显得惨不忍睹,这在道理上是说不通的!还有春秋战国时的秦鼎与楚鼎,如果用失蜡法来制造,鼎器从内到外都会更加精美,整体性更强,鼎器上下也能够排除那些用范铸方法所不可避免的难看的范缝,上面的铭文也会更加清晰。

这时候,郝文章提起了爱情。

郝文章简短地说了一句,任何爱情都是出于内心需要,就没有再往深处说。

郝文章将自己的思路重新扭转到对失蜡法的研究上。他说任何发明都是出于社会需要,青铜时代的范铸工艺,从尝试到成熟,至少用了两千年,甚至还有三千年的可能,从新石器晚期到夏商周,各个时期的出土青铜器物,形成了一道完整的物证链。失蜡法却像一棵苹果树上突然结出一只大西瓜。除了硬将曾侯乙尊盘说成是用失蜡法工艺制造的杰作,再也没有第二件也是使用失蜡法工艺铸造而成的青铜物证。这就像女人生孩子,先得有男人的精子,女人的卵子,然后还得让精子与卵子完美结合到一起,经过十月怀胎才能孕育出来。生孩子的事情是不能指鹿为马的,更不能弄成狸猫换太子那样的传奇。

尽管郝文章说得像是有道理,还是被安静数落了一通,论学历,论资历,他都是楚学院里最差的,别人都没有怀疑过失蜡法,就他是典型的“无知者无畏”。数落完了,安静想起什么,忍不住问郝文章,他说的这些都是十分专业的,真要说也应当同曾本之说才是,让她听了岂不是对牛弹琴。

说到这里时,安静已经平静了许多。她扭头望着曾本之:“你知道郝文章后来对我说什么话吗?”

曾本之望了望自己和安静来回走过的走廊:“他能说什么呢?一定是说,这些事曾老师从一开始就明白,只是有太多妨碍让他无法表明自己的观点。”

安静的眼睛本来就很大,这时候更是瞪得都要看不见脸了:“你俩到底是天生的师徒,还是天生的对头?和郝文章说的话一字不差。”

曾小安在一旁提醒:“郝文章特意同你说这些,是不是有别的原因?”

安静说:“就因为我对青铜时代的事一窍不通,郝文章才和我说这些。”

曾小安说:“他是想通过这样的解释,让你认清某个人的真面目吧?”

安静说:“你又来了。一只锅里吃饭,都快十年了,谁是谁,谁不是谁,用不着让一个正在服刑的犯人来教!”

曾本之说:“郝文章还说了些什么,在这里听见了,就在这里丢,出了江北监狱的大门,谁也不要再提。”

曾本之说这话的意思很清楚,他要安静将郝文章说过的话全部说一遍。

安静犹豫一下,才按曾本之的意思继续说:“郝文章说,曾家就我是真糊涂,再不擦亮眼睛防着点,那只白眼狼真会伤人的。”

曾小安说:“谁是白眼狼?是姓郑的吗?”

安静低声说:“郝文章还说,已经八年了,白眼狼修炼得差不多,那条夹得紧紧的尾巴应当露出来了!”

曾小安还要追问,曾本之一声令下,一家三口起身离开等候区。

在跨出监狱门槛的那一刻,曾本之再次发话:“记住,刚才我们说过的话,全丢在这门后,一个字也不许带出去!”

曾小安说:“白眼狼三个字也不许说吗?”

曾本之说:“不许!绝对不许在家里说!”

曾小安说:“那我就在这里说个够——白眼狼!白眼狼!白眼狼!白眼狼!白眼狼!白眼狼!白眼狼!白眼狼!白眼狼……”

曾小安说够之后,就要跨出监狱侧门,右脚已经抬起来,又缩了回去。

已经出门的安静问:“你又怎么啦?”

曾小安说:“还有个问题。我让你带给郝文章的照片,他拿去了吗?”

安静说:“那张照片上,只有我们三个加上楚楚,没有郑雄。我担心这种照片会给人家错误的暗示。”

曾小安说:“你到底给没有给?”

安静说:“我真的不想给。”

曾小安急得直跺脚:“老妈,亏得你在银行干一辈子,难道一退休就忘了什么叫不讲信用?”

曾本之接过话题说:“你怎么听不懂妈妈的话,她说真的不想给,那意思就是已经给了嘛!”

安静马上说:“探视快要结束时,郝文章突然问我随身带着家里人的照片没有。如果他不这样问,我是不会将照片给他的。我问他是不是想曾老师了。他不停地点头。如果他不点头,或者说是想别人,我也不会给他照片的。我再问他为什么先前一直不肯见曾小安。他说见了也不会早点出来,不见也不会晚些出来,所以还是不见为好。如果他说别的带气的话,我也不会将照片给他。可是他说的话全是我希望他说的,我只好将照片递给他。”

曾小安说:“他说什么没有?”

安静说:“别的话我没听到,只听到眼泪掉在地上啪啪响!”

曾小安几乎跳出侧门,扑在安静怀里抽搐起来。

曾本之没有听见,曾小安贴着安静的耳朵说的一句话:“妈妈,我要离婚,求你千万不要难过,也不要阻拦!”

曾小安第一次表示出与郑雄离婚的意思,声音之低,连她自己都有可能听不见。

母女俩钻进香槟色越野车后,曾本之借口去马路对面的圆缘招待所上一下卫生间。两个女人还有话要说,挥挥手要他快去快回。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