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者 第四十四章 一月比三秋

万丈深渊下雾气涌动，浓密朦胧。场间众人齐齐向下望去，好似有什么物体在下面高速移动。

某一刻，银色的身躯自迷雾中冲出，漂亮的银色毛发在日光下闪闪发光，偶尔竟会耀得人睁不开眼。那双狼眸沉静异常，它沿着剑峰自下而上猛然冲去，高速移动的身体在其移动轨迹上留下道道残影。

苍王一口咬住了飘荡的小白花，吞了下去。在掠过萧一风身边时，狼首虽然仍正对前方，它的眸子却在萧一风身上停了几息，然后又如狂风般呼啸而去。

直到冲到峰顶，它才慢慢减速。

苍王静静伫立在那里，不怒自威，银色毛发随风飘荡，柔顺明亮，轻厉的狼嚎再次发出，对于黑麒麟的驱逐之意不言而明。

黑衣老人紧紧握住右手，片刻后又松开，他伸手轻轻挥了挥，两颗黑色火球撞向了苍王。黑麒麟又怎么会被两声狼嚎驱逐一下就退走呢？

苍王肃啸两声，两道银光自它口中激射而出，迅疾若闪电，正对上两团燃烧不止的黑炎。

四道力量在空中骤然相遇，爆发出激烈的能量波动，爆炸声传到萧一风这边依然不小，八境大物的甫一交手，便是惊天动地的威势。

没有试探，没有花里胡哨的掩饰，就是最纯粹的灵力对冲，就像赤手空拳的两个人，没有大喊大叫来增加自己的气势，也没有灵活地走位，只是沉默地挥出自己拳头，硬碰硬。

这就是高境界的战斗方式，并不好看，但短促有效。

黑麒麟轻轻拍了拍右臂不断冒出的火苗，眉头紧皱，思考着对策，刚才的那一击他用了七成力，这头狼的境界明显不如自己，只是个八境初期的水平，自己全力出手，它决计抵挡不住。

只是……他看着自己身上的黑炎，不得不低头叹了口气，在这个敏感的地带，他若出全力，必定会引来妖神刀的注意，自己体内的黑炎若是猛烈燃烧起来，只怕半条命就要没了。

他咳了一声，道，“我并非有意冒犯禁地的守护秩序，我只要将你身后的那几个人带走就行，阁下可否让路。”

萧一风本该在苍王出现的那一刻就带着龙灵她们跑路才对，事实也证明，苍王经过他们时，也并没有为难他们。只是也是在那一刻，萧一风听到了一个声音，让他的动作慢了下来。

龙灵露出疑惑询问的眼神，萧一风轻轻摇头，示意不好解释，她也没有再问，只是静静停在原地，选择相信对方。几番生死，彼此的信任才是活下去的最大原因。

就在苍王的眼眸盯着他的那一刻，萧一风听到了一个沉稳的声音说，“无事，我来解决这个麻烦。”这是意念传音，也是八境才能有的手段。

萧一风快速思索各种可能，最后选择了相信苍王。

面对黑麒麟客气的话语，银狼轻轻摇头，示意不可。

若是之前，苍王并不会在乎萧一风和他的同伴。比如之前剑峰血战，它早已察觉到，只是双方谁死谁活，他并不关心。

对于禁地妖神刀的守护者来说，只有七境以下的人才可以继续深入。其他的更强大的人，是不得进入的。这是对于妖神刀传承的保护。

这剑峰既是对于境界高深者的警示牌，也是它的封印地。只有修行大能想要往禁地深处闯入时，剑峰才会解除封印，放它们这些守护者出来。

不然便要等到特定的时间，才可以出来放放风，获得片刻的自由。例如苍王，待到月圆之夜才能呼吸一下新鲜自由的空气，其他时间只能隐匿在峰底，默默修行，度过无边的枯寂时光。

苍王愿意帮助萧一风的原因自然不是因为他们引来了黑麒麟，让它有机会出入天地之间，而是因为它尝到了萧一风的血。峰顶石桥上的一场杀戮盛宴，无形中为剑峰提供了一次血祭，这就是那朵神秘古怪的小白花盛开的原因。

剑峰本身就是一座法阵。

苍王吃掉了那朵小白花，自然也品尝到了其中的血液。大多数都是银尾狼的血，斑驳不堪，但也有一丝鲜血，让它感受到了灼热燎人的味道，令它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见过的那个十分霸道雄伟的男人。

“你为何要救他们？！”黑麒麟带着一丝不解，几分怒意，惊诧问道，“难道妖神刀的守护者也开始接触这些世俗中的事情了？或者是想讨好大天妖族，谋求利益？”

“这个少年你不能动，至于其他，随你怎么想？”苍王开口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那我只要那个白衣少女呢？”黑麒麟试探问道。

见苍王回头看过来，眼神略有询问之意，萧一风上前一步，急忙道，“我们是一起的，请苍王阁下一同庇护。”

苍王转过头来，眼神逐渐不屑，它虽是妖兽，而对方归属麒麟族，但这头黑麒麟的故事，它也听过一些，知道黑麒麟不算什么好东西，再次开口道，“你该走了，不然……”

不然如何？当然是开打。

黑麒麟眼神阴沉，嘿嘿两声，再不发一言，转头便走。

他出来太久了，已经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有些人对他无所谓，有些人却是很想杀他的。

默默注视着黑麒麟离去，苍王转头，一双狼眸盯住了萧一风，丝毫看不出情绪波动。

萧一风和龙灵躬身行礼，“谢苍王阁下救命之恩，我们无以为报，若阁下有何需求，我们可以代办。”

“托你的福，吃了那朵血祭花，我可以在这外面多活动几天，”苍王轻轻扇动鼻翼，露出一丝不喜，“跟我走，我带你去找地方洗个澡。”

苍王说话的语气就像日常生活的邻居般亲切随意，萧一风想要开口询问，却被它眼神制止，它不打算多做解释。

萧一风点头，打算默默跟上就好。

嗷呜

一声弱小讨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竟是银尾狼王。

自从黑麒麟出现后，它的存在就被弱化了，尤其是苍王的出现，更是让人忽略了它的存在。

苍王是人族的叫法，在妖族这边，苍王则被称作啸月狼王。同是狼王，却比银尾族的狼王强大无数倍。

银尾狼王掩饰不住心中的狂热，啸月狼王是它们这些狼族拼命修炼想要成为的强大存在。若是能被它指点一下或是直接看中，那前途……

可惜，银尾狼王只看到了一个冷漠无情的眼神，最终，它抵挡不住苍王的威压，呜咽一声，仓皇而逃。

其他银尾狼也都随之而去。

苍王对此不屑一顾，并非它对后辈无情，只是若论血缘关系，只怕整个禁地有不止五个狼族部落和它都能沾上关系，只是都太过遥远了，它自己的部族早已湮灭在残酷的禁地生存中。

并非它不管，只是妖神刀守护者有自己的规矩，不可逾越。

为萧一风出头，也是它几千年来成为守护者之后，第一次为妖神刀之外的事情出手。

这还是在萧一风的麻烦是黑麒麟这种八境大物存在的基础上，并且黑麒麟站在了它的守护界线上，它也算是擦线行事。

苍王看着场间几人或受伤，或无修为的情况，吐出几道银光，将三人轻轻裹住，之后它率先向剑峰之下奔去，银光跟随其后。

…

…

峰底竟然有一条小河，一米多深，流动性极好，足够萧一风他们洗的干干净净。

深渊下的雾气统统聚拢在了树林枝叶之上，但并不影响光线的照入，反而让人觉得，是由于雾气的净化，才让光照的效果更加地清晰明澈，整个峰底都是亮堂堂的。

萧一风到了峰底接触了之后才知道，这是浓度非常高的灵气。

在剑峰上凝望深渊，会觉得雾气迷蒙，阴暗渗人，现在看来，那也许是封印阵法对于外界视线的迷惑。

河水清澈见底，波光粼粼。

萧一风脱下血衣，缓步踏入其中，清凉的水流席卷他疲惫的身躯。粘黏在发丝和肌肤上的血渍开始在水中融解，丝丝缕缕，又慢慢化为无形。

他身上伤口嶙峋，大多已经结痂，有些却还在渗出新的血丝。这是他刚才脱衣服时，将紧紧粘在一起的衣服和伤口强行撕开的结果。

清洗完毕，一身白衣的少年自林间钻出来，以清秀俊逸来形容此刻的萧一风已不足够。风起密林，白衣轻飘，风度翩翩的少年郎笑着向这边走来，他步伐稳重，恰似石中白玉，温润喜人。

龙灵默默看着他，眼神飘忽，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转头，却对上了小白“虎视眈眈”的眼眸。

在小白的万般逼迫下，龙灵迫不得已地和她一起泡进了河水里，只盼着小姑娘不要又有什么过分的举动。

萧一风和苍王向着河流上游走去，想要找个合适的地方起灶生火。对于救命之恩，他想不出太好的办法，只能尝试着给苍王做顿美食佳肴，也不知它口味如何。

…

…

日子开始变得平淡，萧一风很久没有这样的生活过了。

早起做饭，要同时顾及小白的心情、龙灵的伤情和苍王的口味，这绝对是一件非常耗费心神的事情，不过萧一风倒是不在乎辛苦，每天都换着花样的给他们上菜。

这自是师娘柳梦青的功劳。

萧一风从她那里学到了很多，只是不知什么原因，柳梦青只是开了个小小的豆腐坊，没有再追求更多。若是她开一幢酒楼，萧一风十分肯定，那绝对是镇上最受欢迎的。

没有和外人的接触，每天做饭、练刀的简单重复，让他想起了山上的生活。

无论萧一风如何恳切认真地询问，苍王再没有开口和萧一风说过什么，只是沉静的狼眸偶尔对他的某一道饭菜表达肯定的目光。

它并没有就此离去，可也没有任何态度的显露。

萧一风一度怀疑它是来蹭饭的，却又摇头笑笑驱散了这种想法。

今夜雾散，繁星点缀夜空，一闪两闪又三闪……

苍王独卧某处，小白悄悄地摸了过去，很自然地捋顺着它的毛发，不知何时她俩的关系亲密到了这种地步。萧一风和龙灵是不敢做这种事情的。

帐篷旁，篝火前。

少男少女并排而坐，没有刻意坐远，也没有亲密无间。两个人都是那种私下很“安静”的人，没有太多的话去说。他们都默默地想着自己的事情，很多天都是如此，甚至已经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

只是还是会有不经意地轻瞥和偶尔的偷看。

发现与被发现。

“你这衣服质量很……”萧一风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不禁挠头笑了笑。

“这是取自极寒之地的天蚕冰丝做的衣服，可谓水火不侵，凡尘不染，世间不多的。”龙灵小声解释道。

“那一定很珍贵了。”

龙灵犹豫了下，还是开口说道，“这是我娘亲留给我的，世间只有……这两套。”

萧一风看着自己身上明显是男装的衣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由得傻笑着，嘴里说道，“挺合身的，挺合身的。”

…

…

有人练刀

有人养伤

有人闲的无聊，开始折腾她那个被单方面称呼做“大白”的朋友。

一月时间，倏忽而过。

苍王将他们三人送到了崖边小丘处，默默转身，在小白的“大白再见”声中，加快脚步离去。

天旋地转，剑峰又回归了原位。

最终，萧一风也没能得知它为何救他们。

仿佛看出他心中所想，龙灵轻声道，“相逢即是缘，不必过于执着原因。”

萧一风笑笑，偏头问道，“那我们呢，也是缘分的安排？”

“我们？”龙灵停顿了一下，笑着摇摇头，不往下谈，反而说道，“我要走了，回龙族。”

“那…那，我们还能再见面吗？”萧一风以为她要否认什么，急急说道。

龙灵觉得眼前少年的“悟性”变差了，忍不住提醒道，“我救你时曾说过，你要为此付出代价，你可还记得？”

“代价？那我是要……”萧一风眉头紧皱，在他看来，代价总不能是金银珠宝、灵晶法宝吧，龙灵不是那样的姑娘。两个人已经有了那样亲密的接触，难道是……

萧一风大着胆子，声音却怎么也抬不高，他试探着说出两个字，眼睛也时刻观察着龙灵的反应，“娶你？”

龙灵眉头一挑，脸上没有丝毫情绪显露出来，让萧一风心惊胆战地等了会儿，她才悠悠说道，“等你为你师傅报了仇，来龙族找我？你若不来……”

“我一定来！”萧一风坚定说道。

龙灵不置可否。

小白靠在一棵大树旁，背对着二人，听着那些对话，不时翻个白眼。

两人靠得更近了些。

朝霞初升，温暖的光线普照世间，也照到了他们的脸上，身上。

天之苍苍，白衣成双。

（第一卷：我自凡中来，带着一只猫。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