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先生,你认为,朝廷会怎么做?”
只有两个人在的时候,叶小天对田彬霏道。现在田天佑已经不再戒备叶小天,他和田彬霏能私下接触的机会多了许多,不过他已经习惯以田先生称之,这时也不必刻意改为“舅兄”或者“大哥”了。
田彬霏蹙着眉头道:“孛拜先发制人,宁夏大部落入其手,连灵武、花马池这等兵家要地也在他的掌握之中。朝廷围剿的兵马此时才刚刚进入宁夏,就算兵事顺利,恐也不是三两个月便能平息的。”
叶小天微微点头,田彬霏道:“再说朝日那边,按邸报所言,日本太阁丰臣秀吉命加藤清正、小西行长等贼酋从对马攻占釜山,又渡临津江,进逼朝鲜王京(首尔),朝王李蚣先奔平壤,又奔义州,仓惶不可终日,朝鲜八道沦陷了七道,这也不是短时间可以收复的。”
叶小天又点了点头,田彬霏道:“我朝以李如松为东征提督,宋应昌为经略,率四万大军赴朝,援朝逐倭之战刚刚打响。这种情况下,如果杨应龙反了,会怎么样?”
叶小天道:“最坏的情况:朝廷无力三面作战,不但杨应龙趁势而起,孛拜和日本闻讯也会大受鼓舞,势必倾其全力,决死一战,三方遥相呼应,我大明就算胜了也是惨胜,付出的代价将十倍于现在。”
“所以……”二人阴霾的目光对视了一眼,田彬霏道:“对杨应龙,朝廷必抚之!”
叶小天道:“那我们怎么办?若任由那些内奸长期留在卧牛岭,那一座山都要被他们蛀空了,到时杨应龙又添助力,而我……则没有葬身之地了!”
田彬霏目光一闪。沉沉说道:“且看朝廷是否如你我所料,如果……,说不得也只好放弃更好的打击杨应龙的机会。先下手为强了!清洗卧牛岭,削其一部实力。对他也能有些震慑作用,教他不敢轻举妄动!”
……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慎!”内阁首辅赵志皋神色肃然。
朝廷里,阁臣们更换的速度快了点儿,自张居正之后,李四维、申时行、许国、王家屏等阁臣走马灯一般轮换,此时赵志皋刚刚由申时行举荐。和张位一起入阁,并成为内阁首辅,便迎来如此艰巨的考验。
用兵,打的不只是仗,动的不只是兵,里里外外牵涉的部分太多了,他这个大管家不容易,这么大的一份家当,权力大、责任也大,一想到年轻气盛的皇帝很可能三面开战。他的眼皮就一个劲儿地跳。
“皇上,臣以为,对杨应龙。当先抚之。此时西南不宜再举烽火!”兵部尚书乔翰文虽是鹰党领袖,可也知道三面开战的危险性实在太大,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出面表述自己的意见。他是兵部尚书,这时候必须得有一个明确意见,不能模棱两可。
“皇上,何恩、宋世臣等告变,很可能是播州内部派系之争,遂而谗构中伤,杨应龙并无反迹。不可贸然兴兵,尤其是现在西北、东北连连用兵。西南实不宜再兴刀兵,当驳回何恩等人奏章。对杨应龙善加安抚!”
万历皇帝早已经不上朝了,不过不上朝不代表不处理国事。虽然一些笔杆子在手的龌龊文人因为他不肯主持早朝仪式,把他黑化的似乎成了一个只顾着躲在深宫生孩子玩的昏君。抚有抚的方法。臣以为,杨应龙种种举动,未尝没有反意。
他若有志于天下,则宁夏之乱,东瀛之战,也瞒不得他太久。此前何恩、宋世臣等飞书告反,又有贵阳叶巡抚、陈巡按弹劾他二十四条大罪,杨应龙惶惶不可终日,急急上书自辨。又遣人往成都理论。
如果此时朝廷对这些都置之不理,一味好言安抚。那么杨应龙会怎么想?他是认为朝廷真的相信了他,还是认为朝廷畏惧三面开战。所以才对他用了缓兵之计?”
万历何等聪明的一个人,听到这里憬然而悟,身子不由坐直了些,也不觉得如先前一般疲惫了,沉声道:“说下去!”
叶向高道:“是!当然,臣之所言,都是建立在杨应龙确有反意的假设上。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朝廷一举一动,便涉及万千黎庶,这一点不可不慎。是以,臣以为,朝廷在两面开战的情况下,对杨应龙宜抚不宜剿。但如何抚法,还当商榷。此其一!”
这时,首辅赵志皋也听进去了,忙道:“其二呢?”
叶向高微微一笑,笑得有点阴险:“这第二么,杨应龙是否真有反意,尚待查勘。而何恩、宋世臣等人正秘密赴京,如果他们手中真的掌握着杨应龙谋反的证据怎么办?皇上金口玉言,朝廷不能出尔反尔,今日安抚,赦其无罪,来日如何再行讨伐?”
兵部尚书乔翰文抚掌赞道:“妙!此抚,当示之以强、示之以威,叫他摸不清朝廷的虚实,不敢轻举妄动,万万不能示之以弱,壮其野心。同时,此抚当预留线索,只等宁夏孛拜伏法、东瀛倭寇退却,朝廷腾得出手来,还得有充分理由来收拾他!”
叶向高向乔翰文长长一揖,道:“尚书大人所言甚是!此时朝廷越是示好示弱,杨应龙就越是胆大,本来不敢反,说不定也就反了。这个抚,要掌握好一个度才行。”
万历皇帝微笑起来,赞赏地看了叶向高一眼,道:“叶卿所言有理。朕决定……”
众大臣纷纷起立,肃然听谕,朱翊钧道:“兵部遣人,以钦差大臣身份坐镇贵州,叫叶梦熊调兵遣将,做出兵讨伐姿态,。另谕四川总督李化龙,叫他上书为杨应龙陈情,朕再下诏,命杨应龙赴贵阳自辩听勘!”
阁臣张位道:“皇上,不管杨应龙有无反心,此等情况下,他都不敢奉诏,前往贵阳听勘的。”
朱翊钧道:“不去贵阳,便让他去成都!”
张位苦笑又道:“恐怕成都他也是不敢去的。”
朱翊钧懒洋洋地道:“成都他也不敢去,那朕就派重庆知府往播州调查,叫他随从听勘!”
众大臣的眼睛都亮了,朝廷如此这般,那就作足了姿态,显得底气十足,杨应龙见了必然得思量再三,恐怕是不敢轻易扯旗造反了。而派遣地方大臣调查,可以迟迟不作结论,有了结论也可以说是地方官员调查有误,只要不是朝廷定的调子,这边一旦腾出手来,随时可以再度发难!
这个皇帝,翻手成云,覆手为雨,当真了得。只是……他怎么就是不肯上朝,仲裁众大臣的撕逼大战呢,弄得大家现在想吵都吵不起来,真是人无完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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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