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玉华山里便热闹了起来。
晨起的人惊奇的发现,山里像是遭遇了一场浩劫一样,树木倒伏,泥浆满地,有些清浅的溪流更是一夜之间干涸了。
但没有人将这些变故放在心上,只以为是山里气象万千,再多的惊人变化也属寻常。
人们更多的是注意到了,今日晨起,玉华山里的天气似乎比往常要闷热的多。
应当是山雨欲来。
玉华山里升腾起袅袅炊烟,淡淡薄雾。
内卫司衙署里气氛及其的低沉,已经好几日都是清锅冷灶了,内卫们连着啃了几日的干粮,也毫无怨言。
毕竟内卫司的人被羽林卫从衙署给抓走了,关进了密牢里,生死不明,这简直就是内卫司的奇耻大辱。
韩长暮和冷临江几乎是彻夜未眠,两个人都顶着乌黑的眼圈,神情疲倦却又亢奋。
“大人!”包骋如同一阵风一般闯进了议事厅,都顾不上行礼,便大声疾呼道:“大人,他们撤了!都拔营了!”
“拔营了!”韩长暮和冷临江齐齐的站了起来,惊呼道。
冷临江疾步冲过去:“拔营了,怎么会拔营了,他们去哪了?阿杳呢!”
包骋狠狠的灌了一碗水,透了口气道:“冷大人别急,王显和陈珪带人跟上去了,姚杳留下了这个。”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了一小块脏兮兮的布料,上面沾满了烂泥,已经看不清楚这衣角原本的模样了,一看就是刚刚从泥里挖出来的。
“这是,什么?”冷临江嫌弃的看了眼那脏兮兮的衣角。
“这是姚杳的留下的啊,这上头还有字呢。”包骋擦拭着衣角上的烂泥,又不敢太过用力,怕把那上面的字迹给擦掉了。
韩长暮看着那块布上一排怪异的暗红色字迹,微微皱眉:“这上头写的是什么?你又怎么断定这是姚杳留下的?这只是块随处可见的寻常布料。”
包骋得意洋洋道:“这块布是很常见,但这布上写的字不寻常,这是只有卑职和姚杳两个人才认识的暗号。”
韩长暮愣了一瞬:“什么暗号,这些字迹又是什么意思?”
“这一行字叫拼音,是我和姚杳之前定好的暗号,”包骋思忖着把话说的缜密没有漏洞:“就是防备着出什么意外,用来联络的,这个拼音是地震的意思。”
“地震?”韩长暮惊惧道:“你是说能导致地动山摇,天崩地裂的那个天灾,地震!”
“对,就是那个地震!”包骋心急如焚道。
冷临江的脸色一变,声音轻颤:“先帝在时,有一年十二月末,京师一带地震,损坏官民庐舍十万计,死者无数。”
韩长暮所在的剑南道,也曾有过大大小小的数次地震,他对地震造成的巨大惨状也是亲眼目睹的。
“姚杳行事素来谨慎,绝不会无的放矢,她在这块布上留下的地震二字,应当指的就是玉华山。”韩长暮慎之又慎的淡声道。
“玉华山,地震!”冷临江吃惊的面无人色,惶惶然道:“那,要赶紧回禀陛下,请圣驾回銮!”
“不可!”韩长暮疾言厉色的摇头道:“兹事体大,不可轻举妄动。”
“那,那也不能,就这样置之不理啊!”冷临江惊惶不安道。
韩长暮思忖道:“的确不能置之不理,但也绝不可大肆宣扬,避免引起恐慌,若事情并未真的发生,形势便更加一发不可收拾了。”
包骋很难理解韩长暮的想法,他穿越来的时间尚短,还不太懂党争倾轧的残酷和不择手段,更不明白韩长暮的担忧和忌惮。
“可是,若是真的有地震怎么办?还是得防患于未然吧。”包骋小心翼翼的插了句嘴。
韩长暮和冷临江对视了一眼,陷入了寂然无声的沉凝中。
临近晌午,玉华山里愈发的闷热了,铅云层叠低压,阴沉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人即便是坐着不动,也是浑身大汗淋漓,动辄便能汗透一身衣裳。
冷临江提着沉甸甸的食盒,一步一步的走上了通往行宫的台阶。
高辅国远远的看到了冷临江,疾步迎了上去:“哎哟,爷,这大热的天儿,爷怎么过来了?”
冷临江故作轻松的笑了笑:“天气一热,陛下就胃口不好,我这不是来表表孝心嘛。”
高辅国微微一愣,看了看左右,飞快的回神道:“我的爷,陛下要是知道爷的这份孝心,不知道该有多高兴呢,快,快,爷快进殿吧,陛下正好还没用午膳呢。”
冷临江沉沉点头,转身垂眸间,掩去了他的心事重重。
高辅国眼看着冷临江进殿,神情微微一变。
边上的小太监察觉到高辅国心情不悦,小心翼翼的低声问道:“干爷爷,怎么了,冷大人来的有什么不对劲吗?”
高辅国摇了摇头:“你几时见过咱们这位冷爷这么殷勤过?”
“干爷爷的意思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小太监低声问道。
“胡说什么!”高辅国低声斥了小太监一句。
小太监惊惧的变了脸色,畏缩了一下。
静了片刻,高辅国转头看到小太监,突然低声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收拾东西去!”
“收拾东西,收拾什么?”小太监一脸茫然的问道。
“圣驾,应当快要回銮了。”高辅国低声道,郑重其事的交代小太监:“你悄悄的,背着人收拾,莫要惊动任何人!”
小太监神情肃然的连连点头,不敢多问一句,头也不回的退了下去。
高辅国忐忑不安的望着紧闭的殿门,心间弥漫起深重的茫然,他眨了眨眼,满眼都是坚毅。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才缓缓的打开了,冷临江神情复杂的走了出来,朝高辅国微微点头。
高辅国愣了一下,抬起手,郑重其事的冲着冷临江行了个礼。
用罢了午食,玉华山里一如往昔,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有些人和事,却在悄无声息中有了不易察觉的变化。
夜色悄然降临,浓重而诡谲的深夜无声无息的笼罩住了整座玉华山。
今夜的深山里不像昨日那般嘈杂而惊惶了,反倒陷入了一片令人心惊肉跳的死寂中。
在距离玉华山百里之遥的山上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烛火,一群人站在山顶,举着千里镜,远远的望向了玉华山的方向。
子时刚过,地面先是轻微的晃动了几下,未及人反应过来,那晃动陡然变得剧烈而猝不及防。
滚滚巨石从山顶滑落下来,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玉华山上转瞬间房倒屋塌,巨树被拦腰折断。
浓重的灰尘遮云避月。
整座玉华山像是转瞬之间被利器从中间砍断了一样,断裂成了两半。
一半挺立依旧,而另一半则彻底坍塌了。
坍塌的那一半,正好是玉华行宫和达官显贵的别院所在之处。
巨大的晃动和颤抖足足持续了三息的功夫才彻底平静下来。
一阵阵的轰鸣声和惨呼声不绝于耳。
灰尘散尽后,整座玉华山全然变了模样。
这座曾经恢宏无比的皇家行宫的所在之地,就此湮灭在了史书的记载中。
同样记载在史书中的,还有这样一段话。
“永安十七年夏,玉华山地震,行宫及百官别院毁于一旦,帝惊回銮。”
在这段话的下面,还有一行小字,记载了死于玉华山地震之人。
“昭仪吕氏、小杨妃杨氏、赵王谢离析、八皇子谢言安、十皇子谢朗清、十二皇子、安宁公主、安福公主、中书令蒋绅、安南郡王飞、怀章太子之子谢良觌、之女谢怀素、羽林卫二十余人,死于玉华山地震,另有伤者数千,帝下旨抚恤。”
韩长暮和冷临江在山顶策马而立,看着已经全部坍塌了的玉华山,神情复杂而默然。
“幸而你说动了陛下,赶在玉华山地震发生之前下了山,不然天下必然大乱。”韩长暮唏嘘不已。
冷临江默了默:“只可惜,谢三他们跑了。”
“他们一计不成,必然会暂时蛰伏,等待时机卷土重来,只要他们有所动作,就会被我们查到踪迹。”韩长暮攥紧了缰绳,深深的盯着谢良觌一行人消失的方向。
“你说,陛下为什么会下那样一道旨意?”冷临江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道。
韩长暮思忖道:“那旨意一出,怀章太子一脉从此便断绝了传承,这世间,便再也没有怀章太子的遗孤了,又少了一个揭竿而起的名头,于陛下而言,是件好事,于姚杳而言,更是一件好事。”
冷临江转瞬便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不错,从此以后,她便只是姚杳了。”他微微一顿,沉声道:“顾辰传信回来,说是他们最终消失在了前往江南西道的官道上,他已经一路追了过去,迟早会将阿杳带回来的。”
韩长暮沉凝不语,半晌拉紧了缰绳,调转马头下山,扬声道:“回京,咱们在长安城等她归来!”
永安十七年夏,玉华山地震,皇子公主后妃各有死伤,朝中的格局在悄无声息中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