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丹竟然被自己迫走了?!!”战意昂然的青玦卫们见得此幕,心头倏然被豪气填满,一股子骄矜几乎登时溢于言表,再难见得平日师门长辈们常常欣慰的不矜不伐。
卞浒深吸口气,直到这等时候,他紧握着法宝的右手才敢微微颤抖起来,“那可是金丹呐!”
他普州石山宗若是什么时候能出一尊真丹上修,他这做掌门的一头撞死在宗门祠堂都可以。
就是康大宝这一众小辈当真胆大包天,竟然真敢冒犯上修威严。特别是这平日里头难称显眼的袁晋,居然敢靠着手头道兵,迫他这堂堂丹主过来相援
“恁的拼命,怕是难活得久!”卞浒心头腹诽一阵即就作罢,偏头看向那手持短戟,看着古成森遁走方向默不出声的康大掌门良久,最后又感慨一声:“此子若再这么强横下去,我石山宗这下一任掌门是谁,怕都几可不做猜想了。”
康大宝与卞浒其实一般忐忑,此番能将古成森压得迫走,其实是因了才成金丹,一无有合用法宝炼化、又无有转化丹元,更是被储嫣然以六面彩绣竹骨金丝灯重创过
这上述种种哪怕有一条不沾,己方怕都只有败亡一途。
自己或能比得袁不文,但若真斗起来,或还要比后者差些老练;蒋青与卞浒这位丹主或能不分伯仲,四百青玦卫中毕竟少有筑基做骨,当能当得一位丹主。
这等实力加起来当还要比能够独斗乌风上修的岳、袁二人差上许多,古成森若是不惜拼命,今日这场胜负可是难说。
话说回来,即便是古成森惜命,这位赤心教道子不还是从容退走了么?康大掌门一众小修又哪敢追撵?
想到此处,康大掌门突地难抑住伤势,呕出一口烫血来。堂堂上修的金炁可不是那般好抗的,若是换个假丹易地而处,说不得也被古成森这全力一击收了性命。
康大宝呕血过后,在场众修无不失色,便是卞浒这唯一的外人,面上的关切之色都不作假,赶忙围上来验看伤势。
“无事,”康大掌门拂了拂手,转向袁晋言道:“老二,你继续主持盟中各家检索残敌,若是遇到棘手的,能围即围、不能则放,盟中弟子可莫要再多死伤。”
“晓得了,”袁晋这时候也已是浑身渗汗,如同刚从水里头捞出来的一般。
主持军阵可是个极好心力的事情,漫说袁晋了,便是束正德这类入得庙堂、老于军阵的人物,主持几都大卫禁军一场大战下来,也堪称镂心呕血,不亚于与几个同阶死斗一场。
好在值此时候,赤心教所属两名金丹之中,教主红骨上修伤势未愈、面对储嫣然怕也难有什么胜算;
赤心道子古成森刚被迫走,不晓得将来是何打算,但短时间内当是不会再搅入战局的;
四名假丹除了大长老红枫丹主之外,尽都殒命;
亦就是说,这时候当只有些筑基真修纠结教众结阵自保。赤心教群丑无首之下,当是无人有本事颠覆此局了。
康大宝顾不得调养许久,就要奔去为戚夫人助拳。毕竟能不能帮上忙是一回事,去不去又是另一回事。
只是这一回留在袁晋身前护持的换做了蒋青,卞浒丹主被康大掌门点了个算得凶险的差事,却也不像袁晋发令时候还要想些缘由来做推诿,只看着康大宝手头那冒着玄光的短戟老实应了,并无二话。
毕竟入得重明盟的时候他便晓得有这一天,康大掌门可不止光想把他这位丹主挂起来做个招牌荣养起来,是真要披挂居前、持兵上阵的。
“不过红骨上修,当也不是储前辈的对手吧?”
卞浒将法宝收起,与康大宝并做一路,朝着阵前储嫣然与红骨上修鏖战之处,疾行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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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红骨上修颇为狼狈,他算得上是个经年上修,结丹近二百年,但或是因了资质、资粮所限,也不过仍是个金丹初期修为。
结丹过后的修行,较之筑基练气时候不晓得要艰难多少。
能结成正品金丹的,都在一州一道之中,或都能称为天才。但纵是这些天才金丹过后,若是修为稍稍不顺,终其一生,囿于初期境界的瓶颈也不稀奇。
按说红骨上修靠着结丹年资,胜过储嫣然一个新晋后辈,当也该不算艰难才对。
偏后者手头那件法宝犀利非常,看上去便就晓得来历非凡,不是红骨上修所用的焚心腐骨令能相匹的。
前番全盛时候,红骨上修尚被储嫣然觅得破绽,狼狈败逃,而今他伤势未好,哪能还是这贱婢对手?!
可战与不战,这时候可不是他这左道邪修说了能算的。
红骨上修有些难扛住储嫣然宫灯所投射出的净火刀,又遭烈焰将额头一点灵光烫化过后,他手中的指决即就当即崩开,痛得他鼻孔一热,倒涌出血来。
“贼妇人!!”红骨上修又乱骂一声,耳边不断传来的赤心教众悲鸣惨嚎之声令得他眉头跳动不停:
“便算这贱婢难取自己性命,但若只身遁走,岂不是要将祖宗家当与全部身家尽都陨在此处?!真若这般,老夫便是伤好过后,岂不是也与一散修无异?!怎能再企望道途?!”
散修金丹将来会是何等窘迫,看看乌风上修便就能窥得一二了,红骨上修可不愿效仿。
念到此处,这道人似是遭逼得狠了,右手撮指成剑,照着左手小指最末一节关节处狠狠一划。
一截长约五分的指骨和着几滴热血脱落下来,红骨上修默念一阵,诘诎聱牙的咒文甫一出口,指骨上依附的血肉便就烂成泥浆稀稀落落坠了下来。
晶莹剔透的指骨倏然显露出来,浑似血玉,好不耀眼。
“敕!”
红骨上修一声爆喝过后,指骨炸裂,散成红色齑粉,焚心腐骨令倏然在红骨上修掌中爆开猩红血雾,一具具青铜骷髅呈天干之数,裹着腐蚀性黑烟破空而出。
地面瞬间被毒雾融出蜂窝状坑洞,腐肉气味令得周遭的各色灵植都瞬间枯黄。
储嫣然面色微微一凝,彩绣灯笼在其腕间急旋,六面灯罩分别映出赤金青蓝紫白六色霞光。
当空垂落的毒雾被彩光绞成碎末,竹骨灯架发出清越凤鸣,剑、锏、刀、茅、槊、棒,六样法宝虚影一道腾出,猛然拍在十具青铜骷髅上头。
这些鬼物的动作倏然一滞,红骨上修眉头紧锁,手头灵决正待再变,却不料才掐到一半,其左肩旧伤崩裂,暗红血浆将修补肉身的药膏瞬息冲破,似不要钱一般喷涌出来。
红骨上修气势低落下来不久,见得青铜骷髅尽都被打得蔫蔫不振,面上一缕狠色一闪而过,继而腰间镌刻的赤鬼刺青倏然脱离下来,化成了个丈余高矮,护在身前。
这赤鬼七窍喷出带着火星的黑烟,与几缕还未散尽的毒雾搅做一起,才裹在那些青铜骷髅上头,突然膨胀爆裂,飞溅的骨片竟在空中重组为一面燃烧的鬼脸图腾。
“破!“储嫣然俏脸一寒,咬破舌尖喷出精血,六面彩绣竹骨金丝灯表面浮现几枚银色篆文,灯芯迸发的赤焰中跃出,只几息工夫,便就散在了千余处地方。
饶是日头正浓、阳光高照,这些赤焰却还是炫光夺目,亮若繁星。
“这贱婢到底是什么来头?!”
红骨上修面色愈发难看起来,浮在半空中那道鬼面图腾在至阳之火的炙烤之下扭曲变形,另一面的赤鬼须发皆张,面上狰狞之色亦跟着消退许多,眉宇间癫狂之气渐渐被惧色替代,猖狂的嘶吼声按在喉头、滚不出来!
“拼命便拼命,真当老夫这修行四百余年是白修不成?!!”
朵朵赤焰越燃越亮,地面突然隆起血色阵图,焚心腐骨令从红骨上修手中猛然飞出,登时化作一根骨矛破土而出。
矛尖凝聚的墨绿毒液尚未滴落,半座木艮山的灵草灵木身上灵气登时遭毒雾吞噬一空,不过几息时候即就朽烂成了一团烂泥。
这骨矛是红骨上修钻研赤心教洪阶极品功法《燃髓焦骨诀》近三百年奥义所得,又拿本命法宝祭炼化用其中,足能称得看家手段,若是再不能止住储嫣然势头,那便就确无什么再战必要了。
储嫣然并指一挥,手头宫灯腾空跃到身前,飞速旋转起来,一簇簇赤焰列成炎墙,将骨矛上头的毒液烤做焦干,一股恶气才散出来,即就被炎墙灼得消弭不见。
然红骨上修所习的《燃髓焦骨诀》确是不容小觑,储嫣然的炎墙难以阻隔,只稍稍阻挡一阵,便就凿出来一个树桩大小空洞,星焰四散,仿若流星。
骨矛穿透炎墙的刹那,剑、锏、刀、茅、槊、棒六样法宝虚影倏然一震,疾奔来挡,却又是皆被轰散到了不晓得何等地方。
储嫣然宫灯之外的最后一道屏障被阻,亦就意味着两样法宝中间再无阻碍!
“砰”
六面彩绣竹骨金丝灯本体撞上焚心腐骨令化作的骨矛,两件法宝相击处迸发环形气浪,周遭一片的山岩应声龟裂,两个远在岩下斗法的真修遭了殃及池鱼,灵机一乱,皆是五内俱裂、身负重伤。
红骨上修目露惊色,伤势加重之下,复又呕出带着内脏碎片的黑血,腐骨令表面裂纹中渗出腥臭脓液;
储嫣然面色愈寒、但却眸光如电,宫灯内灯芯金焰突然暴涨九尺,一簇簇赤焰气势复又一振,将周遭的残余毒雾烧成漫天磷火。
“咔“的脆响震动战场,竹骨折断的灯笼倏然绽开本源光华。
六面绣锦射出来的六道彩练如同锁链缠住红骨上修周身要穴,灿亮的灯芯越燃越欢,投射出来的千余簇灯焰几要将红骨上修连皮带骨烤做焦干。
紧攥着焚心腐骨令的后者没有了再做挣扎的心思,耳边赤心教众的悲鸣哭嚎之声也再难触动他半分。
这老儿将嘴张开,猛然一吸,在灯焰下岌岌可危的赤鬼便就被其吸入腹中。储嫣然年资虽轻,但值此时候见得此幕,哪还不晓得是这赤心教众就要遁走?!
“便是拦阻不得,也要让这老儿再脱层皮!”
只见得这美妇人柔荑一展,十根葱白勾连一阵,结成了个玄奥咒决,六面彩绣竹骨金丝灯登时又涨一分,刚刚被击退散落各方的六样法宝虚影重新凝实,朝着红骨上修蓦然压了上去。
后者现在根本无有一丝相抗意思,赤鬼甫一入肚,便就紧攥着焚心腐骨令转身遁走。什么千年基业、道统传承、门人弟子、姬妾儿女,可有一样当得自身性命要紧哦?!
到底是经年上修,不知道在生死之间磨砺了多少年头,红骨上修寻觅生机的本事确是不小,饶是十分狼狈,但总算险之又险的从储嫣然编织得愈发严实的火狱之中逃了出去。
储嫣然眼见得红骨上修背影淡去,这时候康大掌门与卞浒二人才浑身恶血的狼狈而来,这美妇人也不出言责备,只是认真听过二人所述,目中一丝惊诧倏然升起过后又悄然逝去。
储嫣然神识一散,整座木艮山都已无有遮掩,见得大部赤心教众都已做得鸟兽尽散,唯一尚有战心的,或就只还有几个须发皆白的赤心教冥顽不化之辈尤聚在核心阵盘之处,修补不停。
美妇人葱指一点,悬在身前的六面彩绣竹骨金丝灯缓缓停歇下来再不转动,只将周遭赤焰徐徐收回其中,独剩得一朵遭储嫣然留在指尖。
杏口一张、香风拂过,储嫣然指尖上赤焰随风而去,奔向那几个赤心教阵师的过程中间越烧越旺,待得赤焰行到众阵师跟前,这赤焰似都已经占了半片天幕、化作火海。
这些阵师下场自不难猜,连具全须全尾的身子都得不得,即就随风而逝。倒是这木艮山大阵阵盘核心倒还坚实,在如此攻势之下不过也只是灵光一黯,全然看不出来有什么大伤之处。
储嫣然做完这些,未见得意之色,只是又淡声开口、婉转如莺:“康小子,去呈于秦国公府知晓,今日赤心教二上修尽都背走、我部正在搜剿赤心教余孽,法州境内一十四县即日尽复。权以微末之功、以报厚遇。”
“是!”
————山北道、三汀州
同为金丹门户,现下黎谷金家与北葵派二家所经历的阵仗,不晓得要比赤心教大上多少。
算不得豪奢气派的山门外头,挤着独掌山北道很有些年头的五姥山大部门人;
亲勋翊卫羽林郎将束正德所率、才平灭过血剑门战堂长老王北星部的大卫禁军;
费家家主费叶涗一手组建、在历次战阵上头都足见锋芒的应山军;
还有亲附五姥山的山北道各家宗门弟子、受秦国公府诏令差使的五州精锐.
往日里头难得一见的上修都已不止两手之数,漫说还有月隐真人与费天勤二人坐镇居中,区区金丹门户拿什么可以相抗?
若不是家中麒麟儿回援、又有闻风子这位真人坐镇居中,金家主也不是不能大大方方的膝盖一软、倒头便拜。
不过饶是如此,黎谷金家与北葵派两家可用弟子亦是愈来愈少了,缘由倒不是因了闻风子敌不过月隐真人。
固然因了前者与金风青的一通算计,确是令得月隐真人受了伤势,落得只能与伤势未好的闻风子不分上下一般下场。
但金风青虽不是费天勤对手,不过与这老鸟周旋一二倒是不在话下。
至于对面剩余的那些强军灵舟、一众上修,现下选萧山内少说也聚集着整个山北道三一之数的金丹门户,依着都已残破非常的山门大阵,倒也能勉强维持下来。
各家不满五姥山已久,对于将五姥山收至麾下的秦国公府更难称好感。
加之闻风子一番鼓动,又说不久过后大卫仙朝大半元婴门户都会揭竿而起,到时候即就是天下皆反,山北道作为首个兴兵之地,道中诸家将来定是富贵非常。
靠着闻风子这半真半假、指雁为羹一般的话术,选萧山中各家士气也还尚可,足能撑得一些时候。
毕竟若是天下真就大变,各家这般用心用命、堪称毁家纾难,不是不可能真的在将来谋场富贵,令得他们这边鄙府道的上修,登一登太渊都的庙堂。
今日外头砲声又起,哪怕金家主处在静室之中疗伤,亦能隐隐听得。今日轮值主阵之人非他,金家主自可按下不敢,安心疗伤。
怎料随着时间推移得越久,这外头砲声越浓,渐渐地,还有鼓噪之声掩盖不住,透墙传来。
金家主难以静心,手指虚画一阵,将蜃气屏上场景一观,大惊失色,继而就破关而出,朝着大阵疾行而去。
蜃气屏上还残留着闻风子遭月隐真人灵宝五色法剑重创的影像,若不是金风青亡命将前者从阵前抢回,说不得即就难有命在。
与此同时,月隐真人倒是无有想象中那般得意,他只看着费家应山军又被选萧山的大阵退回,费天勤在重围之中亦无有所什么值得称道的建树。
“这几番战下来,这颍州费家倒是无有从前所闻的那般厉害”
集在选萧山大阵仗中的各家门户足称坚韧,饶是己方真人复又重伤,可却还是渐渐稳下阵脚,无有什么崩散之像。
月隐真人伤了闻风子消耗亦不算小,难再建功,又见得己方军阵渐渐被选萧山一方用大阵磨灭了锐气,掐指算了一阵过后,确觉占了不少便宜。
己方势大,不消指望毕其功于一役,月隐真人想到此处,即就鸣锣收兵。
仙朝一方队伍似潮水一般退去,陷入数位上修围攻的费天勤在退走时候较之之前可要从容许多。它只稍稍看过一眼应山军轻松脱离与选萧山一方修士的纠缠落回阵后,即就又飞速回到独属于它的大帐之中。
一根翎羽拂过帐中重重灵禁,现出来一个正被烧得滚烫的巨型丹炉。丹炉旁立着个面容阴鸷的道人,看上去蔫蔫不振、显是操劳过度。
费天勤不做寒暄,径直发问:“戏演不得多久了,血气还差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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