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此地的血气可还丰厚,可要晚些时候再”
彭道人话才言到一半,即就被费天勤一记冷眼骇得不敢再开口,只得面色讪讪地立在丹炉旁边,不发一言。
天地可鉴,他这番发言,确是在为这老鸟着想。
这番两家相争的阵仗,可要比沈灵枫当年携禁军平灭山蛮时候要大上许多。双方便连金丹都各自陨落了数位,至于筑基、练气,不到战事终结,各方怕是都难算得清楚。
只这么短短数月之争,彭道人所收血气就要比在窝在两仪宗百年收集的还要丰厚,对于他这等左道修士而言,此地确是数一数二的宝地不假,若是费天勤还能将战事再拖延一阵,那么收益定然不小。
不过既然这老鸟兴趣不大,那么彭道人却也无法。
在山南道这些年,他也算得个能够搅动风云的大人物。可落在这老鸟手中过后,真是半点儿手段都难施展出来。
莫看强横如费天勤,亦不敢掺和月隐真人与闻风子的元婴之争。可在现下的大卫仙朝域内,这老鸟绝对能算得上是元婴之下的一流人物。
那劳什子金风青便算是裂天剑派今世的后起之秀,照旧被这大卫仙朝的丰城侯玩弄在股掌之中。依这老鸟的话讲,若不是心系着炼丹一事,它早就能令得金风青形神俱灭、挫骨扬灰了。
虽然其语中定有夸大之处,但是这老鸟却不是个无的放矢的性子,既然敢发此言、那么也定有依仗才是。
想到此处,彭道人便是心头恨极了,却也不敢在面上表露出来半分。他修行数百年,经历可不是个老老实实在霞泊山炼丹那般简单。
绝情灭性者,往往也自觉通明人性。他能觉察出这费天勤虽不是人,却要比己身此前所见的任一人还要偏执执拗许多,真不是能够忤逆的。
若依着彭道人看来,这老鸟非但不将给这枚赤寰续命丹奉献血气的那些仙凡黎庶性命放在心上,便是其自身性命,在其眼中,也未必有多么值钱。
这等角色,确不是彭道人这般自私自利之人能够招惹得起的了。
将方才生起那点儿小心思压了下来,彭道人又做出副恭敬十分的模样,躬身拜道:“晚辈随时听候前辈差遣、敢不用命!”
“最好如此.”费天勤眸光森冷,透出来一丝锐芒,只将面前这老魔看得透骨冰寒过后,才冷声许诺一句,算是宽慰:
“我那阿弟乃是颍州费家不世出的奇才,最是宽厚爱人。兹要是你这丹丸真能助其延寿、成就元婴之境,那么你这道人将来定也不会少了富贵前程。”
客观来讲,这份许诺恁不实在。尽是虚话之下,也难勾得什么用心用命。可彭道人却是如同仙音入耳,面上绽出几分欣喜之色,总算将费天勤应付过去。
后者出帐过后,一重重足令得彭道人全盛时候都只能目瞪口呆的艰涩灵禁,复又次第落了下来。
这道人收了丹炉,炉下被以道法拘来的一脉地火仍是旺盛不熄。冥赤色的焰火少了法宝镇压,不多时即就蠕行蔓延开来,将一块厚实的岩土灼烧成琉璃状的焦壳。
彭道人在这焰火之中看到了自己的狼狈影子,面上狠厉之色再按不住,目中射出的凶光似是成了为地火助燃的养料,不消片刻,即就听得焰火如潮水一般掀起几丈高的火浪,将周遭一应器皿尽都燃做飞灰。
身为金丹上修,哪怕是伤势还未有恢复,彭道人法身自也不避讳这等级别的地火。他自沉在火海之中,想着这般大的动静照旧在外界传不出一丝声响,即就在心头生出来一丝懊丧念头。
“苦修四百年,竟就真被这扁毛畜生拿捏掌中了不成?!”
渐渐地,肆虐的地火平复下来,倒是彭道人目中的凶厉之色,对比之前,还要浓上许多。不过待得场中地火彻底乖巧下来,他才再次内视。
直到看着自己丹田中那面被重重血气菁华包裹着的残破小幡、看着内中那个兀自发愤的影子之时,方才在心头生出来一丝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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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大掌门扑了空后,才落回自己帐中,恰逢杨无畏来寻他谈法。后者在此役中表现得颇为亮眼,不止差点将北葵派道子毙于掌下,还与同族兄弟斩灭了一尊假丹。
据传叶州杨家本就对其殊为满意的两位上修便就更为爱之,为其所筹划结丹灵物一事都已提上议程,只待本次三汀州大战落幕,杨无畏当就能迎来一场造化了。
与筑基时候大部分修士都需得依赖外物有所不同,结丹灵物对于修士结丹的重要性却要低上许多。
或是因了筑基修士道基已成,不似练气小修一般还未彻底蜕凡登仙的缘故,突破结丹便算不成,直接殒命者也不多见。
不过比起不用外物直接结丹而得来的诸如法体强横、丹品稍佳这些好处而言,更多修士还是乐得求取件与自身殊为契合的结丹灵物、以求一道功成。
叶州杨家便算在山南道内,也算不得摘星楼下的一流门户。是以杨家二位上修没那么高的心气,比起以期杨无畏不凭外物结丹流传佳话,还是企盼着作为下一代翘楚的杨无畏能够早些结丹,也好为叶州杨家稍缓压力。
现下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山南、山北二道往后战事定不会少,只有没有远见的掌家之人才会不做深远计量。
杨无畏落座过后,倒是一如既往地大方。半点许诺不求,便先将曹显鹿处购得的结丹手札递给康、蒋二兄弟慷慨阅过,倒是令得尤擅持家的康大掌门殊为难得地生出来几分自惭形秽。
这份手札的价钱康大宝曾从周云的口中听过只言片语,只说是杨无畏本意是要拿叶州红鼓县的一条二阶下品暖玉矿脉的十年开采权给曹显鹿换得。
这算下来,可都是过万灵石的价钱了。可曹显鹿却还是未有松口,便就晓得杨无畏最终购得此部手札,定是又花了更大的手笔。
比起勉强算得连襟的曹显鹿而言,康大掌门倒是觉得杨无畏更对胃口些。后者为人四海,足见豪气,算得上是个难得的奢遮人物,确与康大宝已经亡故的那位世兄有几分相像。
不过杨无畏纵然是个豪迈性子,却也不是个人云亦云、全无主见的傻相公。
既然曹显鹿能够将一部未有成功结丹的失败手札,高于市价地售给杨无畏,其中定有些不凡之处,这也是杨无畏之所以要登门与康、蒋二兄弟**的缘故。
三人居于帐中品茗论道,倒是鲜见地未有藏私,便连随扈杨无畏身边的几名杨家晚辈,与康、段、明三名重明宗后辈亦都受益匪浅,增长了不少见识。
眼见得手札中不明之处越发稀疏,杨无畏面上也浮出些喜色出来,暗道自己果然未有看错。
此前被费天勤选拔出来轮战福能的十人之中,除开他们杨家三人之外,周云、费恩闻天资只算勉强;
秦苏弗小家出身,虽然叶品不高,但是在轮战福能时候亦称亮眼。按说青叶道基连假丹都肖想不得,可杨无畏却觉这位秦典军大有前途,道途当不在自己之下;
除此之外,曹显鹿当要隐隐盖过上述众修一头。
此君本是一文不名之辈,既无家族助力、亦不得宗门青睐,全凭着敢于用命,方才挣得成了金丹亲传、大家嫡婿。
而今才过百岁,便就已经先于上述人等尝试结丹,这等自微末中起来的人物,最是不容小觑。
但即便是这等人物,在杨无畏眼中却还是难比得蒋青。
后者小宗出身,道体残缺之下结成冰叶道基,便是传到周遭各道之中,都已足能称道。又以筑基之身修成剑元,便算尚不熟稔,却已是许多金丹上修蹉跎数百年难得的造化。
蒋青若是结丹,或也能成为两仪宗大长老蒲红谷、摘星楼庶务掌门项天行一般的出众人物,非是寻常上修能够望其项背。
至于康大宝,自诩阅人有术的杨无畏却是难看得透。前者一身道法难匹还则罢了,偏在论道时候,却也频发妙语、勾人深思,这便有些难得了。
杨无畏今番舍得将手札大方借阅,也都是凭着康、蒋二人前途远大。毕竟慷慨之人也不会对无用之辈尽都大方,这世上总难有人无缘无故地对你好。
三人这场道会才开到一半,康大宝都觉此前诸多迷雾都被一一拨开,通往结丹之路又清晰许多。
恰逢才被拔擢到应山军中任职的费恩闻过来通传军令,后者未有多做寒暄,只与军帐中一应人等轻声言道:“老祖要我过来与康掌门言,月隐真人已将诸家兵马整备齐毕,今明两日即就要对选萧山发起总攻,还请莫要懈怠。”
五姥山一方过往大都是十日才寻一战,毕竟对比龟缩在选萧山中的山北道诸家,五姥山资粮尚算充裕。
月隐真人虽然无有多少元寿可用的,但统御大军却无有半点急色。既然其从未有被对面的闻风子抓得破绽,那么若无外因干扰,那么实力本就占优的五姥山一方自就能立于不败之地了。
是以康大掌门与杨无畏听得费恩闻此言过后,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头生出来几分诧异,只是前者还未表露出来,便就见得费恩闻嘴唇未动、密声传音过来:
“此阵不同于寻常时候,副将要我携老祖叮嘱与你听,务必要紧跟应山军动作,莫要冒进。”
康大宝听完过后面无异色,只是与帐中一应人等尽都礼送过费恩闻这位军使出帐。待得费恩闻出了帐中灵禁,康大掌门方才微不可查地与杨无畏使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后者登时警觉起来,匆匆数言过后,即就告辞回归本阵。
费恩闻这般行事,自是不想告知叶州杨家此阵不同寻常之处,康大宝自然也不好明示,好在杨无畏是个聪明人,只这一个眼神便足够其明悟出许多东西了。
康大掌门倒也不虞事后被费家问责,毕竟叶州杨家近来颇受秦国公器重,杨家两位上修便算消息不比费家灵通,但早晚也能知晓。
康大宝此番不过是稍稍卖个好罢了,毕竟才阅过人家大价钱购得的结丹手札,总不好再让杨家众修空手而回,那却不是康大掌门的待客之道。
送客之后,康大掌门又与蒋青和诸弟子言语一阵,众修晓得利害、面上皆有凝重之色,出帐时候各负军令,尽都严肃十分。
康大宝眉宇间那丝忧愁之色更是久久不散,直到晚间操练的军号声将天边红霞搅散,他方才摒弃一应杂念、结印修行。
————翌日傍晚
这日选萧山周遭杀气冲天,浓郁到方圆百里的鸟兽宁愿缩在各自巢穴中生生饿死,也不愿意冒险出来觅食。
月隐真人立在大纛之下,看向费天勤的眼神有些诧异。
前者本来依着这老鸟几番表现,心头都隐有怒意。毕竟他身为真人,也不是恁般好糊弄的。只消稍稍一思量费天勤几次动作,便就晓得这老鸟确是在虚应故事。
虽不晓得原因如何,可这到底干系着五姥山在匡琉亭面前许下的军令,兹事重大。若不是念着颍州费家算是匡琉亭的腹心元从,月隐真人决心久久未下,说不得此时都已经将费家人等表现发回告状了。
但今番费天勤居然破天荒地主动请缨,喝令各家齐整军伍、以图一战破了选萧山大阵,好报捷于公府,这便令得月隐真人有些糊涂了。
不过这五姥山掌门倒也乐得于此,毕竟他元寿无多,宗门内一众后辈连个能摸到元婴门槛的都选不出来,能够不得罪全盛时候的颍州费家、继续为五姥山后人修好善缘,自是千好万好的。
双方见仗到了元婴真人都下场火并的地步,黎谷金家在选萧山所设的三阶极品大阵早就已是残了又补、补了又残了。
能够支撑到这等时候,都已是金家主不加限制的对山中灵脉大肆抽取,方才能得苟延残喘。
此战过后,勿论何方获胜,这处灵脉定也要元气大伤。若想不费些力气,即就还复如初、自是在痴人说梦。
月隐真人也在为此大为光火,选萧山算得三汀州内一等一的灵地,若是就这么败落下去了,将来安置从关东道调拨来的合欢宗一应人等,怕是要受了好一通埋怨。
不过这都是后面才需得头疼的事情,既然费天勤莫名其妙的积极起来了,那么月隐真人也乐得早些收复此地。
随着宏亮的军号声响起,大阵顶上的浮云被冲得渐渐消弭之际,束正德所率的禁军照旧先动。
束正德的本官是为亲勋翊卫羽林郎将,掌三一禁宫宿卫、足见器重。
固然束正德从太渊都奔赴山北道平叛时候,不可能带来手头全部精锐,但大卫仙朝各地经制之军虽然败坏不少,但是禁军却一直尚算能战,便连选拔标准都从未松懈过。
验明祖上三代清白、练气后期修士、将一门洪家下品攻伐之术修至小成境界.
仅列出来这几个条件,便足能令得这世上大部练气修士望而却步,也就只有虎死不倒架的匡家宗室还有这等威望勾得天下有志之士应募其中。
束正德此行所率人马不到一都之数,仅有射声士一营、千牛卫三佰、凉西精骑一队,连番大战下来,伤亡也足有五一之数。
不过对于颓势已显的大卫禁军而言,这等伤亡倒也不至于动摇军心。
按制主理一营射声士的副将也该是一名正品金丹,不过而今皇权威严不比从前,便就只能拉来一个亲附仙朝的良姓之主过来充数。
五百余人之中,筑基真修差点儿便占得十一之数,非是包括五姥山在内的别家队伍能比。
不过太渊都那位难得选派禁军出镇西南边陲,自是没有薄待这只要展现他体面的队伍。一应甲具兵刃都如太祖时候定下的祖制,着军器司配齐,也算难得。
束正德将旗落地的刹那,四周便就现出来一层无形屏障,将选萧山中飞射出来的一片道术、法器隔绝在外。
于此同时,半数射声士各自操使二阶射具张弓搭箭、半数以队为单位,操使三阶床弩。这些杀惯了人的军汉临阵时候堪称闲庭信步,不多时便就在选萧山的大阵之上凿出来一片裂痕。
眼见得大阵将要告破,阵中各家自是无有坐以待毙。
北葵派尤擅炼僵之法,一具具毛僵、铁僵结成军阵,确是出人意料的严肃整齐。在数具铜甲僵尸的率领之下疾速跃出大阵,一时之间,场中死气弥漫,便连周遭灵气似都被染成墨色。
眼见得群僵就要冲破束正德将旗,将那射声士杀得人仰马翻,束正德阵后的万符门队伍却是先动了。
这个宗门与五姥山向来亲近,算得是后者的铁杆拥趸,是以在战阵上头也从来不遗余力。
金丹门主甚至舍得将先辈流传下来的几张镇宗符箓都御使出来,北葵派尸阵遭其符阵所破,千尸哀鸣不止,便连几头打头的铜甲尸亦都元气大伤,片片坚甲化成尸水淌落下来,好不狼狈。
当其时候,束正德手中令旗一变,一阵掩在将旗身后的三佰千牛卫同样在三名丹主的带动下奔袭出来。
这些军士身披二阶重甲,手中双刃长柄陌刀上附破邪灵光,面对面前这些死物的时候确是锋锐非常。
纵是面对铜甲尸的时候死伤不少,亦不退散。三佰军士结阵而立,一并挥刀斩落,只是瞬间,场中即就现出来一柄足有十丈长短的明光陌刀,差点便就将那铜甲尸连同手中金锏一并剖成两截。
加之周遭各家亦同心戮力,未过多少时候,被山北各家以为屏障的三阶大阵即就再次告破。
五姥山一方气势如虹,费天勤充作先锋,引着各家修士疾奔山中,不多时便就与金风青战作一团。
而应山军却是照旧不慌不忙,带着重明宗青玦卫等一众亲近人家队伍缓慢行进。
康大掌门面色严肃,才带着队伍踩上了选萧山的灵土,战过小半日工夫,即就听得阵中有异动。耳边似是传来惊呼声:“金风青被费家老祖所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