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书生的水墨修行 第三百二十七章 真心实意

阿逸多菩萨终于说出了自己来找赵以孚的最终目的。

他说：“梦之主，这次小僧前来拜访，固然是想要结交阁下这样的俊杰，更是想要邀请梦之主一同入驻我们西方极乐世界。”

赵以孚听了嘿嘿失笑道：“菩萨这句话说得可就有些过了，还是解释清楚一点为好，免得引起一些误会。”

阿逸多本想含糊一下，但是赵以孚这么说了，他也只能把话说清楚。

毕竟，赵以孚的背景别人不知道他能不知道？

于是他说：“我意，乃是邀请梦之主通过梦界共同管理极乐世界。”

赵以孚稍稍一愣，随后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是担心大劫之中他或者说他背后的道门通过梦界使坏，让极乐世界悲催？

他觉得这也未免太过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但看到阿逸多歉然的表情，他便意识到这应该不是其本意。

于是他想了一下，道：“既然如此，我可以让你们自行管理极乐净土中一切生灵的梦境。”

“如何？”

阿逸多精神一振，道：“如此，就多谢梦之主了。”

赵以孚摆手，接着却是戳穿了一些事情：“原本若是我未掌控梦界，你们根本就不需要做此操心。”

“反过来想想，倒是我给你们带来了一些麻烦。”

真是有礼貌啊。

阿逸多觉得和赵以孚相处的确是如沐春风，许多事情都不需要他说出来赵以孚就能够领会意思并且从来不会让人觉得难做。

其实赵以孚允许极乐世界的梦境由佛门自己掌控可能只是阿逸多此行的底线，但是这个时候他却觉得能够达成这个底线就已经很好了，没必要再多争取什么。

于是他对这事就此打住，反而与赵以孚再次天南地北地谈天说地。

赵以孚反倒是有些不吃不准了，在东拉西扯了一阵子之后他说：“不知佛门对地狱会如何处置？”

阿逸多叹息一声道：“道门准备舍弃天庭，我佛门也不得不舍弃一些东西。”

赵以孚闻言了然。

原本地狱是佛门对三界伸出的触手，那是为了传教布道用的。只是现在看起来，这似乎将会反过来在大劫中成为佛门的要害。

故而在这种时候只能壮士断腕。

至于说地狱中坐镇的那位该如何？

赵以孚已经不那么在乎了。

只是在梦界之中，默默地生成出了一片幽冥之地。

地狱么，原本也是亡魂所在的地方，那梦界在需要的时候其实完全可以取代地狱嘛！

话至此处，两人也就聊不下去了。

阿逸多道了声佛号，便告辞离去。

赵以孚目送其远去，这才从那半山腰上延伸出去的水墨亭台中走了下来。

结果还没走几步呢，就看到玄都师祖其实一直都坐在一处山坡之后。

他上前道：“师祖，您都听到了？”

玄都师祖头顶太极图正在被收起来，玄之又玄的八卦之气渐归于无。

随后这师祖很是和煦地说：“嗯，这阿逸多不愧是未来佛，倒是知道怎么把事情办好的。”

“和佛门的人打交道，总是要担心他们得寸进尺要好处，故而总是会特别烦闷。阿逸多倒是知道进退的。”

赵以孚意外道：“未来佛？那不是弥勒佛吗？”

玄都没好气地说：“傻话，弥勒一直都是菩萨名，他还没成佛呢。”

赵以孚这才恍然，所谓‘未来佛’，自然是要等那‘未来’到来之后才能成佛。

而通过这次交谈，赵以孚也隐约预感到了什么，于是问：“师祖，该不会等到大劫降临后，就是这阿逸多正式成为佛陀的时候吧？”

玄都颔首道：“是有这个说法，都说那佛陀会在劫中坠落，弥勒菩萨会接掌劫后的佛门。”

“然而劫后，会是个什么情形犹未可知，只怕这未来佛的未来永远不能到来了。”

赵以孚听了稍稍不解道：“只是弟子看那佛门应对大劫的举措颇为保守，至少能够保留道统传承吧？”

玄都道：“那可说不准，封神大战之后佛门为了发展可以说是孤注一掷了，的确是发展迅速声势浩大。只是他们发展了无数信徒，在劫中若是有越多的信徒遭劫，作为庇护者的佛门也要承担一份业力……”

“真当大劫来临，他们恐怕首先要考虑如何抗下那许多业力。”

“是了，现在佛会劫中坐化，这大概就是他们的做法……可惜了。”

赵以孚闻言却是更搞不懂了，他问：“只是既然如此，为何佛门的应对措施如此消极，他们不该更激进，或者干脆就孤注一掷去搏一搏吗？”

他觉得若是自己换做这种情况，肯定是要狠狠拼搏一把的。至少也要想办法怎么多分几块幽泉大佬的‘圣骸’……

然而玄都的话却将他带到了另一个维度。

“佛门的确是已经放手一搏了，难道你没看出来吗？”

赵以孚茫然，他问：“哪里来的放手一搏？”

他是真的没看出来。

随后想到了什么反问：“极乐净土？”

谁知道玄都重重点头道：“就是极乐净土。”

“这三界大劫大地凋零，本就是应证了佛法中的‘寂灭’之意。这佛门赌的，就是他们能够在寂灭之中守住火种，而后再引导新生。”

“如此正贴合佛门教义，可以让佛门在劫后的新世纪中再次大兴。”

赵以孚瞬间恍惚了一下，而后明白了前因后果。

好家伙，这佛门看似保守的战略，实则图谋的却是继续兴盛。

他这才意识到，如果按照自家这边道门的设计，毫无疑问是大家都要经历五劳七损的状况，劫中必然无比艰难损失惨重。

虽然是大家一起损失，可是在同等情况下对于佛门来说就是彻底打断了大兴的势头，从此以后恐怕就是盛极而衰了。

故而他们的打算，就是干脆让这世界进入寂灭状态，然后寂灭新生！

如此就不是盛极而衰，而是再续辉煌。

甚至在这种情况下，地狱被舍弃恐怕也不是不得已而为之，而是为了助推世界进入寂灭的故意为之。

赵以孚不解地问：“可是如此一来，佛门有什么办法能够说服我们道门不要重演乾坤呢？”

玄都明显知道更多秘辛，他看着赵以孚道：“你也已经到了这个境界，这些事情让你知道也是可以了。”

“莫要把重演乾坤说的那么轻松，这从来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没人知道重演乾坤之后，新的世界上是否还能诞生生灵……”

“若是这招失败，那么就等于是三界彻底进入终结，无论道门还是佛门都失去了依托，两伙人只能在荒原上相顾无言。”

赵以孚明白，这终究还是与留存在世间的真灵数量有关。

他也了解到，原来那所谓的‘最后一招’，其实只是这个世界的最后一次豪赌。

而在这之前，整个世界的生灵都已经先一步输了。

赵以孚叹息道：“也是，如此一来就算圣人祖师们知道佛门的小算盘也是不会在意的。”

“只是不知我道门圣人可有应对手段？”

玄都摇头道：“这我就不知了，不过想来也是各有手段吧，毕竟圣人之能庇护一些人还是能够做得到的。”

赵以孚也是理解地点点头，他倒是觉得在道门圣人心里未必真会把这种事放在心上。

玄都这时说道：“对了，你动摇天庭根基的举动已经初见成效。”

“干得不错。”

赵以孚惊讶地说：“这么快？”

他觉得自己都还没来得及进一步做些什么呢，计划中的‘裂四海’也才刚刚起了个调，都没进一步执行下去……

玄都道：“你先前不是把那八部正神都给拉入了封神之战的梦境中吗？”

“结果梦境结束，这些截教弟子出身的八部正神一个个都没什么动力继续给天庭效力了，在天上那个叫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天庭的统治力已经跌入低谷。”

赵以孚听了有些傻眼……好家伙，这是他做的事情吗？

从起因和结果来说，好像是真的。可他就尝试性地搞了一次啊，效果这么好的？

反倒是他有些不确信了。

玄都含笑道：“其实这也多亏了西方那位执着的圣人。”

“祂本想要掺和进来维持我那两位师叔的对立，却没想到被你小子给绕了进去。”

“结果那圣人在你制造的迷宫中经历了无数梦境，而其每经历一个梦境就会增强一分同在梦境中的意识的灵性。”

“再加上两位师叔在那里斗气，等于是让那些截教门人再次直面了圣人威势……”

“最终梦醒之时，他们也就恢复了大半的前世意志。”

“为了这事，通天圣人可是开心了老半天了。”

赵以孚闻言也是颇为意外。

随后他想到了什么道：“师祖，我这般是否会染上因果？”

玄都道：“因果？你只是让人做梦，这能有什么因果？”

“更何况你给他们编织的梦境本就源自于他们自身的记忆，又没有做丝毫的篡改。”

“真要有因果，那也是善因。”

“至于说造成天庭不稳的后果……那不是有三位圣人在折腾么？”

赵以孚瞬间懂了，自己就算有再大的错，也是三位圣人背锅啊。

他好奇地问：“既然如此，天庭如何应对呢？”

玄都好笑地说：“还没什么好办法呢，这两天那李长庚甚至急得去了此兜率宫想要找老师，结果没想到老师只是让他顺势而为就将他给打发了。”

“这不，这两天那太白金星又来寻我了，我实在是烦不过便来你这里躲清静……”

话音才落下，天空就有一鹤发童颜的老倌从天上驾云如同小跑，一溜烟地来到了这白云山左近。

赵以孚扭头看向玄都道：“师祖，这该不是来寻你的吧？”

玄都立刻头顶太极图道：“必然不是，你莫要供出我来……说着就这么偷感极重地往角落里钻。”

画面定格。

赵以孚已经习惯捕捉生活中的‘美’了。

衣袖之中一张‘速拍画’立刻形成。

而后赵以孚就觉得衣袖一空，那幅画就消失了……

好家伙！

赵以孚眨了眨眼，不是说已经去太清天闭关了吗？！

果然，闭关什么都是给自己偷懒找的理由！

赵以孚觉得自己看穿了一些小把戏。

于是在这半山腰上，他再次拿出画笔挥毫泼墨，轻轻松松勾勒出了一条水墨步道，一直延伸向了那太白金星脚下。

这个延伸的过程极快，当太白金星一时不慎踩上了这步道时，只见眼前情况已经骤然大变。

他已经置身于一片水墨构筑的世界。

这个单调又有种独特静谧意境的世界中仅有他脚下一条道路蜿蜒曲折地延伸向前方远处的一座高山。

而在这高山前，则是有一人悠闲地坐在路边，等着他到来。

太白金星走了过去，就松了一口气。

因为这路边等待着他的，就是他此行目的。

赵以孚道：“师叔祖此次前来，可有要事？”

太白金星一愣，他忽然看到前方的那座仙山，竟然是这黑白世界中唯一有色彩的地方，仿佛象征了他心灵的归处。

而他此时行走的道路，则是象征了他此时面对的困难。

在他困难的道路上半道相迎的赵以孚又意味着什么呢？

太白金星猛然醒悟：这是转折点。

他停顿了一下却抱拳道：“小神太白金星，见过镇狱天王。”

赵以孚表情没有什么波动，他只是平静地问：“师叔祖可知，大劫之下天庭恐怕难以保全？”

太白金星含笑道：“天王玩笑了，这等大事小神怎能不知？”

赵以孚表情一肃，郑重道：“师叔祖高义。”

他在这一刻明白了太白金星的心思。他所维护的并非眼前的天庭，而是如今那个对三界绝大多数生灵都是公平的天道。

或者他想做的，也就是尽可能地延长这个天道的时间吧。

太白金星随之笑容变苦道：“天王莫要笑话小神了，现在天庭之难，未有天王可解。”

赵以孚叹息道：“师叔祖，弟子可没有办法改变什么，如今天庭的改变也不是弟子可以做到的。”

圣人的锅，他可背不动。

太白金星苦瓜着脸道：“小神知道，小神知道，但天王总是有办法的，毕竟天王可是太清嫡……”

赵以孚伸手制止了太白金星说下去，他说：“正因为我是太清门人，故而此时才不会以这种事情去麻烦祖师。”

太白金星道：“可是这关系到三界苍生……”

赵以孚道：“话是如此，只是若为长远计……”

太白金星却打断道：“天王，小神位卑，只能看到眼下！”

赵以孚似乎被触动了一下，可是回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又怎不是为天下苍生计？

于是他说：“师叔祖，你可知如今凡间气候已经越来越严苛，适合耕种的土地也越来越少了？”

太白金星道：“我知道。”

赵以孚道：“那不知师叔祖可有解决之法？”

太白金星郑重地说：“若是众神归位各司其职，以周天星斗之力照耀大地，则可以延缓甚至短时间内逆转此势！”

赵以孚听了这才明白，这太白金星的确是有认真考虑过这件事的。

他认真地思考了一下，随后道：“不知师叔是否想过，神仙在天上固然可以统一调度护佑大地。可若是在事不可为的情况下将之散入凡间，或者也有奇效呢？”

太白金星一愣，他显然没想过赵以孚还有这种逆向操作。

他说：“可是如此一来，天庭岂不是无人？”

赵以孚说：“天庭有天兵天将在就够了。”

“更何况，这般情况下就算天庭崩塌了，那些散入凡间的神灵也依然可以用自己的神力护佑一方，岂不美哉？”

太白金星迷糊了一下子，再看向赵以孚的时候只觉得好像在看某个大魔王一般。

他都觉得自己要被说服了……可若是他真这么去推动了，不就等于是他亲自动手将天庭给拆了吗？

赵以孚随之含笑道：“师叔祖可以回去好好想想，毕竟还有至少四百年的时间，不是吗？”

这句话就如同恶魔之音，一下子就钻入了太白金星的心底里去。

他苦笑一下，随后转身跌跌撞撞地往来时的路而回。

那水墨的道路不知何时消失了，他悚然回头，却见面前依然是那云雾缭绕的白云山。只是以前只觉得白云山上的云雾如同仙境，可现在再看，却觉得那里就好像是赵以孚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