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舒手上层层加力。
数息之后,那青月终于抗衡不住,被他一把捏碎。
空气里仿佛响起一声钢片崩裂的声音。
令牌屏幕上,邪灵素材那一栏,也多出了魔刀法灵的内容。
不过,令牌赋予它的名称,并不是魔刀法灵,而是伤刀。
【伤刀法灵:世人遇死如遇龙,遇伤如遇虎。
龙乃神物,不可轻见,人仅一命,一遇再无将来。
虎乃凶物,见之如狂,心中自困,八方无路可逃。
特性:一分为八,无孔不入,专一附身,锋芒倍增。】
楚天舒轻咦一声,点开邪灵素材的另一条。
【朽剑法灵:时光每过一分,事物衰朽一分。
若见时光尽头,定是万物之死。
特性:形神隔阂,时感错乱,加速衰朽,灭魂夺命。】
这朽剑法灵,就是夺命第十五剑的法灵。
之前他看见这个名称和特性的时候,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但是,如果魔刀的名称,会与它自身特质完全一致,代表的是“伤”。
那么,夺命十五剑的法灵,之所以会叫“朽”。
难道是因为,这一剑的根本意境,并不是世人对死亡的畏惧,而是对于衰朽的畏惧?
楚天舒当初推断。
本土武学越是上层的,越是注重意念上的象征。
如果夺命十五剑代表的是死,反而不如“伤”的现象那么频繁,那么真切具体。
夺命十五剑的立意潜力,要比如意天魔连环八式,差了一层。
但是,如果夺命十五剑代表的是衰朽。
两边的潜力,到底谁高谁低,就很难说了。
人就算衣食无忧,活到三十多岁的时候,都很容易感觉到,自己精力不如年少的时候。
那些生活在辛苦劳作中的人,对于衰朽的感知,只会更早,更清晰。
甚至很多人怕的,不只有自己的衰朽,更有亲人的衰朽。
楚天舒回忆起鲁双燕讲述过的心路历程。
鲁双燕和夏侯飞山本来就在外面,他想了一会儿,干脆喊了一声。
鲁双燕正在看魔教教主的尸体,闻声走了进来:“怎么了?”
“你的剑法立意,粗略来说的话,就是以自己的剑,化为死亡的象征,用这象征,摒弃外界的纷扰,让自己得以清静?”
楚天舒斟酌着说道,“那你追求的,其实不是致人死地的能力。”
“甚至也不单纯是独善其身的清静。”
“而是一种,可以抗衡外界纷扰的能力?”
鲁双燕若有所思,张口欲言又停住了话头,在心中酝酿片刻。
“我想要的,是我自己足够锋利,足够坚韧。”
“山来压我,我劈开山,洪水冲我,我不怕水。”
“不会因为外界的烦扰,而被迫同流合污。”
鲁双燕笑道,“年少时候,比较愤世嫉俗,觉得天底下乌烟瘴气的地方太多,但我扫不清,荡不平。”
“就只想让我自己,至少能破开瘴气,不被污染。”
懂了。
楚天舒心中明白过来。
鲁双燕的追求,换句话说,就是一种足以对抗衰朽的力量。
只不过,夺命十五剑失控之后,走上歧途,反而成为了一种失控的、加速衰朽的力量。
楚天舒笑着说道:“这样讲的话,你摆脱了剑招法灵的影响,以后自悟新的第十五剑,说不定会延年益寿,变成一个特别长寿的人。”
“你给的纵横秘祝里面,有些诀窍,本来就是益寿养生的。”
鲁双燕对此也早有所料,神色爽朗,“原本我都觉得,要是冲不破那怪胎的影响,就收养个孩子,加以培养,寄希望于他身上。”
“但是现在,我感觉我还能再潇洒三十年,到时候再去想培养孩子的事情。”
楚天舒神色一动,轻咳两声。
“我觉得培养孩子还是很有必要的,小孩子身上活力最足,你教导一群小孩子练剑,也许是最能抗衡衰朽的一种灵感。”
鲁双燕下意识点点头,随即觉得有些古怪,看向楚天舒。
“天居士,我怎么觉得你语气有点不正常?”
楚天舒睁着无辜的眼睛:“有吗?我纯是一片好心啊。”
鲁双燕沉吟片刻,忽然想起当初楚天舒问自己的一个怪问题。
“楚兄,你知道的,我起名的水平很差。”
鲁双燕正色道,“我给剑法起名字,因为有十三招,就叫夺命十三剑。”
“你说我以后要是真的收养一大群孩子,有自己名字的还好。没有自己名字的,我给他们起什么名字好呢?”
鲁双燕轻声说道,“你看,就直接叫燕一燕二,一直数到燕十三,如何?”
楚天舒抚掌道:“燕一燕二,有点太敷衍了,燕十三,听着倒是不错。”
鲁双燕面露微笑。
他到时候一定要给自己的孩子,起一个特别雅致的名字。
三个字不够用的话,就叫四个字,乃至五个字、六个字的名字。
要不,干脆用一句七言诗来当名字吧。
总之一定不给孩子起名叫燕十三。
夏侯飞山憋不住了。
“我说你们两个,为什么想的都是收养孩子的事情,就没有想过找个心仪的女子,两情相悦,恩恩爱爱,成亲生子吗?”
鲁双燕不以为意:“我对女人,没什么兴趣。”
“两情相悦是要碰运气的呀。”
楚天舒感慨了一声,目光无意的瞥过夏侯飞山,“有的人嘛,说不定就没有那个运气,那也不要在这种事情上执着。”
夏侯飞山不说话了。
片刻之后,他道:“我要去杀倭寇,你们谁跟我去?”
“沿海哪里还有目标明显的倭寇让你杀呀。”
楚天舒随口说了一句,走到庙门口,迎着鄱阳湖上的风,深深呼吸。
康山岛上,到处都是人影走动的痕迹。
昨天那一战之后,跟流云府有仇怨的,全都没有离开。
他们在岛上休息,取出干粮酒水。
多年的仇怨,多少不平之气,有了一雪前耻的机会,甚至有些人,昨天已经把自己的头号仇家斩杀。
但是他们并没有大肆的庆祝,好像还在憋着一股气,想要做些什么。
“鲁兄,夏侯,你们看这满岛之上的人,看见了什么?”
鲁双燕走过来看了一会儿:“骨气如剑,不俗。”
夏侯飞山定睛看了看:“大多都是些没什么亲眷的老辈人,这个年纪还跑出来报仇,老而弥坚。”
他看向楚天舒,“你又看见什么了?”
楚天舒轻笑道:“我看见了好多迷茫。”
夏侯飞山疑惑道:“迷茫什么,流云府虽然声势大减,但还有那么大一个目标在那里,完全可以让他们接着报仇啊。”
鲁双燕皱眉:“流云府又不是倭寇,不会每一个人都该死,他们这些年治理三省之地,新吸收的不少人,也算是一时之才。”
夏侯飞山警醒过来,点了点头,还真是这个理。
“江湖上随波逐流的人,占了九成多,剩下的也是阴谋家占了大半,但是三教九流,诸子百家,各种学说发展到今天,人心里总还是有一个朴素的公道可言。”
楚天舒温声说道,“有些人心里是明白这个的,也有一时的豪情干劲,只是,他们不知道具体要怎么做,得不到真正好的反馈。”
“最后,他们顶多是弄出一个武林盟,过不了一代就腐朽了,或成了一个空架子。”
“那股心气,也就颓了。”
两名剑客在旁听着,妙高妙积等人也靠近过来,一时心中都闪过武林史书上很多例子。
夏侯飞山忍不住问道:“那我们要怎么做,才能长久?”
“我也不知道。”
楚天舒笑道,“但是嘛,我现在很有谈兴,看着这些人,就很想跟他们聊聊天。”
“不久后,我就要出海回家去了,不一定哪天回来。”
“剩下的时间,我准备全用来跟他们聊天。”
“聊武功,聊人生,天南海北的,什么都可以聊!话疗,可也是医术很重要的一环呢,哈哈!”
楚天舒之前留下的某些指令中,已隐约透出将要离开的征兆。
妙高妙积等人,这时听闻,猝然一惊,但之后又有一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觉。
还不等他们多说劝留的话,楚天舒已经将手一挥,迈步向山下走去。
“走,先去买茶叶,买绿豆,回来煮茶煮汤。”
“等大家之后聊得口渴了,喝来解乏!”
这一天下午,康山岛上散乱的人们,都逐渐聚到了一起。
众人有的坐在草地,有的坐在石阶,有的倚在松树枝头。
楚天舒坐在一块大青石上,邀请他们闲聊,自己先说了一些话,然后扬手邀请别人讲话。
众人一开始还很拘谨,后来越讲越多。
因为服气楚天舒的战绩名望,他们都是向楚天舒示意,得到楚天舒邀请才起身,并不嘈杂。
只是,有时说到共情处,众人不免齐声爆发一些言语。
这一夜灯火连天,众人都有武功在身,愈讲愈是神采奕奕。
笑谈久时,有人万分不舍,倒头睡去,醒来之后,只探听片刻,就又听得入神。
这一年,康山夜话,载入史册。
直到第三天,又有人从睡梦中醒来,伸个懒腰,抓起旁边茶水喝了一口,正要再听。
那块大青石上,却已经没了人影。
“天居士呢?”
“走了。”
“走了?!我还不知道他最后讲的是什么,怎么就走了?哎哟!”
“呵呵呵,他讲的还不够多吗?”
有个妇人笑着拍了拍同伴,“最有力量的事,他已做了,最有力气的话,他也说了。”
“将来也该是我们展示力量的时候了。”
人群中,负剑大汉高叫一声。
“我等老江湖,岂能让天居士专美于前?”
岛上众人高声应和,声震湖浪。
夏侯飞山站在松树下,抹了一把嘴上的绿豆汤。
“好家伙,我怎么感觉这场延续几十个时辰的聊天,让他出的风头,比打死流云府主的时候还大,他现在,肯定在偷笑。”
“啧!鲁双燕,你信不信,除非他再回来,否则我有几十年慢慢积累,迟早会比他今天更有名望!”
鲁双燕目视天际,悠然道:“我倒是希望他再回来。”
“剑有十五,到那时,有没有十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