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哗……哗哗……”
空调的出风口不断的嗡鸣,桌上的中性笔咕碌碌的滚下桌沿。
“吧嗒~”
陈朋浑然无觉,抱着膀子站在窗前,低头沉思。
师父打电话问过,政委、常务也打电话问过。那就说明,在几位领导看来,自己递交的那份计划是没什么问题的。
包括陈朋自己也认为,林思成提供的思路和方向基本正确。
但好几天了,还是没什么动静?
文物倒是找到了好几件,但盗墓贼的毛都没找到。也不管是以前的盗墓贼,还是现在的盗墓贼。
没办法,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让林思成试一试
反正已经欠的够多了,也不差他这一次……
转念间,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后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陈朋怔住,侧耳听了听,眼皮一跳:不好,局长?
他当然不怕局长,问题是听声音就知道,局长的两条腿都快抡出火星子了,这还能是来慰问他的?
而按照以往的经验,每当这种时候,他少说也得挨顿捶……
陈朋脸色一变,忙奔向门口,手将将提起锁链,“砰,”的一声,门被推开。
而后,师徒二人大眼瞪着小眼。
李春南瞅了瞅陈朋提着锁扣的手,“呵”的一声,开始捋袖子。
陈朋一个激灵,手一丢,就往办公桌后面跑。
李春南追了过去,政委慢悠悠的进了办公室,默默的关上了门。
再转过身,师徒二人就像驴推磨,围着办公桌转圈。
乍一看,就挺搞笑:一个正局,一个副局,这么大俩领导,就跟小孩过家家一样。
但这样的情形,每隔三五月半年就会出现一会,而且整整持续了二十年。
可以这么说:陈朋能当这个副局长,有一半功劳是李春南这个师父捶出来的。
就像现在:一个要打,一个要逃……李春南追不上,就四处寻摸东西。陈朋眼疾手快,隔着桌子,一把按住了李春南的手。
脸上堆满谄笑:“不是……师父,死刑犯枪决,都还得读一遍判决书?”
快六十的人了,已不比当年,李春南抽了一下没抽动,又冷笑一声:“好,老子给你读:是不是你忽悠林思成,去找盗墓贼了?”
陈朋愣了愣,脸顿然一黑:“不是……王齐志多大人了,怎么还带告状的?”
“告状算个屁,换老子是王齐志,不冲过来和你打一架,不把你那张脸砸开花,老子不姓李。”
李春南恨铁不成钢,“陈朋,市局十一个分局,十三个支队,几千号警力你放着不用,你让一个学生去帮你趟雷?陈朋,你比脸呢,贴屁股上了?”
越说越气,李春南用力抽手:“你这是让那小孩顶雷顶上瘾了是不是?陈朋,你不丢人,老子都嫌丢人……”
陈朋急了,使劲摁住:“师父,你别听王齐志瞎逑扯……我只是让林思成走访一下,哪有那么夸张?”
李春南一个字都不信:“放屁?这么多警力,哪个不能去走访,你让林思成去?”
陈朋一脸无奈:“师父,我这也是没办法了……就一个月前,林思成交上来遗策和玉温明之后,我就明查暗访,想找到最早的那拔盗墓贼,就是盗出玉温明的那一拔。只要能找到这伙人,就能找到墓址,剩下的自然迎刃而解……
包括林思成说的靠着文物找人,找的也是之前这一伙。既便找不到墓,也有可能会问到一点后来这一伙,也就是现在正在盗墓的这一伙的线索……
但之前查了一个月,我毛都没查到。那天见过你,回来后我又派了七八拔人,别说支锅(盗墓头目),连收风(团伙中负责打探各种消息的外围马仔)的都没找到一个……”
“没办法,我又把那老跑街(文物贩子),就卖给林思成玉温明的老太婆的男人提出来审了两遍,才知道,咱们本地干这行的支锅有三不见:外行(不懂文物)买家不见,本地买家也不见,不懂盗墓的更不见……”
“但师父,市局是有几千号人没错,可是懂文物、还懂盗墓的,有几个?没办法,我只能请林思成帮忙……”
李春南愣了愣:“你找的是之前那一伙?”
“当然!”陈朋用力点头,“据说已经洗手好多年了,而且我还派了人跟着,林思成能有什么危险?”
“本地人不见是什么意思?”
“怕是卧底的警察!”
李春色面色稍霁,又想了想:“林思成也懂盗墓?”
“师父,他不要太懂……”陈朋呼了口气,“王齐志肯定没跟你说:林思成去浙江,只花了十万,让盗墓贼帮给他找来了几十卷南宋文书:值好几十亿……”
李春南被吓了一跳:“多少?”
“至少二十亿,这还是黑市价格……东西现在存在省博,还在局里备过案,不信你查!”
局长和政委面面相觑:这小孩怎么什么都懂?
就像陈朋说的:只要文物相关,好像就没他不会的?
沉默了好一会,局长抬起头:“人呢?我说林思成。”
“去曲江乡了,就他上次买了玉温明那里!”陈朋拍着胸口,“师父你放心,我挑的那个都是老手,绝对不会有危险……”
李春南瞪了他一眼。
左右没什么风险,那有枣没枣,先打一杆子再说。
万一呢?
……
掉漆的铁门泛着锈色,墙角溅满污痕。
几个画的鬼迷日眼的婆姨倚着墙,地上的瓜子皮漫住了鞋边。
初冬的天,几个青皮敞胸露怀,露出胸口狰狞的纹身。眼中满是挑畔,在三人身上来回瞅了几遍,又看到巷子口挂着浙D牌照的车。
林思成双手插着夹克的兜,依旧如上次一样,身边跟着一男一女。
当然不是顾明,更不是叶安宁,而是两个便衣。
不紧不慢的往前走,林思成轻轻的笑了一声:“两位,放轻松点,别紧张!”
男便衣看了一眼林思成的后脑勺,女警抿了抿嘴,都没吱声。
你连头都没有回,怎么知道我们有点紧张?
紧张倒不至于,就是神经有点儿绷着。
因为临出门时,陈局就差让他们拿脑袋保证了:林思成要少一根毛,你俩就别回来了……
但话说回来,这小孩是真轻松,到了这破地方,就跟回了家一样?
暗暗转念,两人跟着林思成一直往前走,到了一处巷子口,又看了看表。
十二点过十分,幼儿园应该放学了。
将放下手机,身后传来一阵“咣啷咣啷”的动静。
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蹬着三轮车,车斗里坐着个半大小孩。
看巷子口堵着人,她正要按铃,又愣了一下。
旁边的一男一女没啥印象,但这个年轻人不要太眼熟:一个多月前,才从自个家卖走了八枚铜钱,两件东西,花了整整十三万零八百。
而且贼大方,贼豪爽,你说多少就多少,一分钱的价都不还。
女人按下手闸,跳下三轮车,脸上满是笑:“呀,大兄弟!”
“大姐还认得我?”林思成点点头,“大娘在不在!”
“在……在……在家做饭呢。走走……去家里说……”
听到林思成问婆婆,女人眼睛一亮,跳上三轮,在前面领路。
刚骑进院子,就扯着嗓子喊:“娘~娘……”
“嚎什么嚎?”
老人擦着手,从院门一侧的耳房中出来,先是一怔愣,然后脸上堆满笑:“呀,娃子……快,快,进屋……翠琴,拴门!”
不是一般的热情。
当然,任谁来,一花就是十多万,你看他热不热情?
进了堂屋坐定,老太婆笑吟吟的看着林思成:“娃儿,上次那两件,赚了吧!”
林思成顿了一下:“赚了一点,但不多!”
怎么可能不多?
要赚的不多,就不会再来一趟了!
老太婆试探着:“那这次来,是想再买两件?”
“对,再买两件!”林思成点点头,“不过只要上次那样的!”
听到前一句,老太顿时笑弯了眼,但听到后一句,笑容像是冻在了脸上。
上次那样的,家里就那两件。这还是感念她老汉进去后没乱咬,上头送来的封嘴钱。
如果只要那样的,她到哪里去找?
正想着今天这财怕是发不了了,林思成笑了笑,“大娘家里如果没有,能不能帮我问问?好处费好说……”
稍一顿,林思成伸出食指:“一成!”
一件就是几万十几万,一成的好处费是多少?
顿然,老太的眼睛又笑成了弯。
“娃儿你坐,我叫喊人!”
林思成应了声好,老太太出了屋。
随即,媳妇端来了茶。差不多喝了半碗,院子里铁门响了一声。随后,老太太带了个高个的男人进了屋。
四十来岁,胡子拉茬。
咦,还是熟人?
就上次,林思成准备在杜陵观一下星相,推测一下张安世的墓的大概方向那次,让老太给他找了个向导,就是这个男人。
记得老太好像说过,是他小叔子……
进了屋,男人也不坐,瞪着眼珠子嘟碌碌的乱瞅。
瞅男便衣,又瞅女便衣,最后瞅林思成。
老太瞪了他一眼:“咋?上次你挣的两百块,还能是假钱?”
一提这一茬,男人放松下来:没哪个雷子会半夜三更的跑山上找墓。
关键的是当时带的那些玩意:观星的、测日的,探土的,定墓的……搞不好,这小子真的会找墓。
胡乱猜着,男人坐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一件用布包着的物件,又往桌了一放。
而后,瓮声瓮气:“三十八万,少一个籽不卖!”
林思成没说话,只是点了一下头,又拆开布。
然后,眼睛“噌”的一亮:唐代金银平脱凤纹方镜?
东西绝对够真,也不用猜:大唐宫廷御器,而且是已失传的金银平脱技艺。
如果对比一下,工艺水平比他上次在钟楼买的那件仿品要高的高的高。
而且器形够大,还是极为少见的方型镜。只说黑市价格,三十八万,不算贵。
所谓投石问路,不管贵贱,东西肯定是要买一件的,大不了回去找陈局长报销。
来回看了两遍,林思成准备杀杀价。镜子都放了下来,他又突的顿住。
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出上次的那块籍册,以及玉温明。
恰恰好,那方玉温明,内部也有一方铜境。
怪的是,感觉两方镜子上的锈色、土泌,好像一模一样?
但怎么可能?
一方是汉镜,一方是唐镜,两者差了七八百年。
除非那一方穿越了……
越看越像,但越像,就越觉的荒谬。
林思成眯着眼睛:“我还得验一验,大哥不着急吧?”
男人当然不着急。
几十万的生意,林思成要是随便看一看,就立马掏钱,他反倒会怀疑一下。
男人点了点头,林思成放下镜子,拿出手机。
也没出门,就在屋里打,看着手机屏墓上那个熟悉的号码,两个便衣的心脏微微一跳:这难道不是陈局的号?
随即接通,没等陈朋说话,林思成笑了一声:“朋哥,在酒店呢吧?”
电话里沉默了两三秒:“在!”
“在就好,那你让人把那方镜子给我送过来,我对比一下……就上次买的那方盒子里面,内镶的那一块……到了打电话,我让司机去拿。”
一听上次那方盒子,一听“比对”,陈朋的心脏“咚”的一跳:林思成说的是玉温明?
他平静的回了一句:“好!”
挂了电话,老太好奇了一下:“买家?”
“嗯。”林思成顺水推舟:“赚点辛苦钱!”
买家能跟着来,这娃又看这么认真,今天这生意看来稳了。
老太眉开眼笑,让媳妇重新沏茶,又上了馍。
新煮的茯茶,新烤的锅盔,面里和了猪油,放足了香豆面,又咸又香。
林思成一点都不客气,拿起来就吃。
还边吃边聊……
两个便衣对视了一眼。
其它的他们不好推断,但林思成的这份从容、随意,以及熟捻,一点儿不像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反倒像是积年的老贼……
人头大的锅盔,差不多嚼了小半块,陈朋的电话打了过来。
随后,男便衣出门,把镜子拿了回来。
林思成往桌了一放,只看了一眼,心脏止不住的跳。
乍一看,一方一圆,一大一小,方的这面新,圆的那面旧。
但林思成敢拿脑袋保证:这两方镜上的土沁、铜锈,一模一样。
所以,这绝对是从同一座墓坑里挖出来的。
但总不能,是哪座墓穿越了?唐墓穿到了汉代,或是汉墓穿越到了唐代?
当然不可能,没这么扯淡的。
而是两座墓埋重了。
说简单点:修建唐墓时,挖破了汉墓的墓顶。自此后,两座墓处于同一地层,同一含氧环境。
包括微生物、导致氧化和蚀腐的元素,全都一模一样。
挖出来的东西,当然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