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呢?!”
随着许大人一声严厉喝问,黑姐顿时心虚慌张,“嗯呀啊呀”的支吾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许源更加焦急,因为很多邪祟更喜欢吃孩童,觉得“鲜嫩”!
许源再不客气,兽筋绳缠着黑姐的脖子将她吊在半空中,剑丸直指他的眉心:“说!”
黑姐被勒得直翻白眼。
双手扯着脖子上的绳子,可是兽筋绳高达五流,她根本没得反抗。
许源的面色阴冷起来。
剑丸延伸变长,已经刺破了黑姐脸上的牛皮。
黑姐急忙把手拍向背后。
但是她胳膊粗,肩膀厚,手摸不到后背。
黑姐眼中流露出哀求的神色,似是另有隐情。
许源稍稍松了一下兽筋绳。
黑姐喘了口气,勉强说道:“在我背上……”
许源勃然大怒:“还敢哄骗本官,找死!”
“真在我背上,你先放我下来,我把他们放出来。”黑姐急忙道:“你杀了我,他们就永远出不来了。”
许源一阵疑惑,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黑姐放到了地面上。
但是兽筋绳仍旧套在她的脖子上。
黑姐便趴在了地上,身躯膨胀,慢慢现出了原形。
她的体型比之前的大黑牛还要巨大数倍。
已经超出了“牛”的范畴,达到了“象”的水准。
她的后背宽阔平坦,而且托着一处特殊的空间。
像是一座鞍轿,又像是一团柔软的虚空泡。
稳稳地附着在她的后背上。
里面有二十多个孩子,有的在嬉戏玩耍,有的趴在草堆上睡得直流口水。
孩子们被某种“诡技”缩小的只有一寸来高。
牛背上的空间,就成了他们的乐园。
这诡技或许不是针对孩子们的,而是进入了那一团虚空泡,便会整个缩小。
许源脸色仍旧冰冷:“你把他们关进去的?用孩子威胁村里人,帮你种地、养活你们?”
黑姐鼻孔里喷出两道粗粗的热气。
哼哧哼哧两声,却只瓮声瓮气的憋出来两个字:“不是!”
然后再没有别的解释。
许源眉头紧皱,总觉得这里面有古怪。
“你先将他们放出来。”
黑姐便跪下来,身子一歪。
就如同当年,将背上骑着的小主人,放下来的动作一般无二。
那一片虚空泡中,孩子们便一个个滑落出来。
好似坐上了一道无形的滑梯。
孩子们觉得极好玩。
咯咯笑着大呼小叫起来。
落到了地面上,每个孩子飞快变大,成了正常的模样。
大黑牛也带着其他的牛跟了过来。
只是不敢靠近,都在十几丈外看着。
那些孩童出来后,看到了自己的牛,便稚嫩的喊了一声,然后跑过去要爬上牛背。
这些牛虽然已经诡变了,但还是忍不住趴在地上,让自己的小主人上来。
有的个子太小,手短腿短上不去。
牛还会轻轻歪头,用粗壮的牛角根帮他一把。
对于乡间的孩童来说,家中大水牛的背上,便是他们孩提时代感觉最安全、最舒适的地方。
有两个顽皮的孩童,看到了许大人身后的大福。
便蹑手蹑脚的想要来捉。
许源也不管。
果然大福狠狠地教育了两个愚蠢的顽童。
在乡野间,最可怕的不是黄狗、青蛇之类,而是大鹅!
两个顽童哇哇大哭,被大福啄得满地跑。
许源看又看了看黑姐,似乎明白了。
“你喜欢小主人?”
黑姐不回答。
不回答就是不否认。
黑姐怨恨主人鞭笞自己,逼自己辛苦劳作。
但她和小主人相处的很愉快。
甚至村里的孩子们,都可以爬到她背上玩耍。
有时候黑姐也会迷茫:人这种东西,长大懂事的前后,差别为何如此巨大呢?
她要奴役村里的成年人,却又愿意宠着村里的孩子们。
孩子们没有危险,许源松了口气,然后便盯着黑姐背上的那一团虚空泡。
这是一种十分罕见的诡技。
原本以为这些水牛,包括黑姐在内,也就是一群不成气候的怪异。
但是黑姐有这本事,就让许大人对她的评价连上了几个台阶。
“怎么处置这些家伙呢?”
许大人想了想,对黑姐说道:“行了,变回去吧。”
黑姐便又喷出两股粗粗的热气,然后身躯缩回,变成了妇人的模样。
许源问她:“本官是祛秽司占城署巡检许源。”
黑姐圆溜溜的大眼睛中,一片清澈的愚蠢。
她压根不知道什么是“祛秽司”、“巡检”、“许源”。
这里不过是官道边的一个小村子,村民们平日里也不会提起祛秽司。
许源虎着脸,喝道:“祛秽司便是专收你们这些怪异的官府衙门!”
黑姐吓得一个哆嗦。
主要是眼前这人自己的确打不过啊。
“虽然你们还没有杀人,但你们毕竟是作恶了,按照皇明律法,当判处斩立决!”
黑姐乌溜溜的眼睛惊恐瞪大,哆哆嗦嗦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斩立决啊,切断脖子,那该得有多疼啊!
许源停顿了一会儿,感觉吓唬的差不多了,才又说道:“不过你疼爱孩子,虽然变成了怪异,但内心还有一片净土,本官不忍心就这么杀了你们。”
黑姐眼巴巴地看着许大人。
许源接着道:“本官给你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黑姐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再把头歪向另一边,又想了一会儿。
如是反复四次之后,终于想明白了,不满撇嘴道:“你还是想让我们白干活?”
我没有诡辩以前,就给你们人类白干活。
诡变之后,还要给你们白干活。
那我不是白诡变了?
许源便拿出了一张银票,上面凝聚了“商法”。
“不让你白干活,我们做一笔交易。你帮本大人运货,每次本大人按照行情,付给你酬劳。
这五百两银子,是本官给你的定钱,如何?”
黑姐直愣愣的盯着银票,傻样和大福有一拼。
“这五百两银子,是多少铜钱?”
许源按照当前的兑换比例,算了个数字告诉了黑姐。
黑姐惊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多?”
一碗茶三文钱,五百两银子能买多少碗茶?
黑姐扳着手指头,好半天还是没算清楚。
但知道肯定很多!
“行,我答应了。”黑姐忙不吃跌的把银票接过去,生怕许源反悔。
商法达成。
修为再增一笔!
许源笑眯眯的:“你们去鬼巫山,找王相村的白老眼,或者是田靖,他们会安排你们。”
黑姐摇头:“你说这两个人,我都不认识。”
许源:……
罢了,许源便将一切安排好。
用折子给蛟发了消息,让田靖出来接一下这些蠢牛。
“你们便在……”许源指了一下来路上的两座土丘:“在那座土丘后面等着,田靖会来接你们。”
“但在那之前,你们先把村里人都放了。”
黑姐答应下来。
许源又说道:“但你们原本是村民的财产,你们要走得先赔偿村民的损失。”
“凭什么……”黑姐叫屈,然后便觉得脖子上的绳子,忽然收紧了一些。
黑姐很识时务的不吭声了。
但是手里把那张五百两的银票紧紧攥着。
进了牛蹄的钱,别想再要回去。
好在许大人说道:“本官先帮你把这钱垫上。日后你们干活还债,慢慢扣掉这部分。”
“能行!”黑姐连忙点头。
只要不让我直接出钱,就等于是我没出钱。
许源一挥手:“好了,你们去吧。”
黑姐就招呼一群蠢弟弟们,结伴往那土丘去了。
许源估计,今晚田靖就能赶到。
而后许源一个牛棚一个牛棚的,把村民都放出来。
村民们哭天抢天,跪在地上给许大人磕头。
脑门撞在地上砰砰作响。
鼻环磕在地上叮叮作响。
许源又将村中的里正叫出来,统计了“丢”牛的人家,按照每头牛二十两银子的价格,给他们付了银票。
里正连连摆手:“这如何使得?那些畜生诡变成了邪祟,并不是大人的责任。
大人救了我们全村人的性命,如何还能让大人出这笔银子?”
许源硬把银票塞给他:“老人家放心,这笔钱有人出,并非本官自掏腰包。”
里正执意不肯:“使不得使不得……”
“老人家,春耕马上就要开始了,没有了耕牛,村里这些田地只靠人力如何耕得过来?”
里正犹豫了。
村里并不富裕,没了耕牛今年收成必定大减。
到了冬天,怕是要饿死人啊!
“这……”
许源又把银票塞给他:“真不是我出钱,老人家尽管放心,这种事情朝廷会有补贴的。”
许大人撒了个善意的谎言。
“好吧,小老儿替全村人谢大人活命之恩!”里正收了银票,又给许源磕了三个响头。
许源躲开了。
拦不住他磕头,但这样一把年纪的老人,给自己磕头,许源不敢受。
天色已晚,许源来不及赶路,便在里正家住了一夜。
原本许源还有些发愁,广货街上的生意如果做大了,山里山外送货,也是个麻烦事。
白老眼虽然老当益壮,但货物如果多了,只靠他一个人背扛,实在难为他。
现在有了这群牛,问题迎刃而解。
半路上遇到这么一群怪异,却是有了意外收获。
住了一夜后,天一亮许源便悄悄离去了。
否则村民又要感恩戴德的十里相送。
里正一大早就催着自己婆娘起床,取出家里舍不得吃的一罐白米,从屋梁上把最后一块腊肉摘下来,做了一顿家里能拿得出的,最昂贵的餐饭,带着儿子儿媳,给许大人送来。
结果一开门,屋中空空如也,许大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里正一愣,儿媳心疼说道:“这饭食白做了呀。”
门口伸出两个咬着手指的小脑袋,眼巴巴地看着瓦罐里的饭菜。
里正摆摆手道:“给仔们吃吧。”
两个孩子一声欢呼,冲向了娘亲。
里正走出来,遥望官道,轻轻叹息道:“这样的好官儿,少哟。”
两个孩子吃的狼吞虎咽:“爷爷你说的对也不对。”
里正心情好,跟孙子调笑道:“哪里对、哪里不对呀?”
“那大官哥哥来了,我们就有好吃的,所以爷爷说得对。”
“可那大官哥哥的鹅,好凶啊,啄的我脸蛋子疼!所以爷爷说的也不对。”
“哈哈哈。”老人大笑起来,忽又想到:许大人带着一只鹅?我怎么没注意到呢?
大福好像有这个本事,不想被人注意到的时候,就不会被注意到。
……
许源策马跑了一个时辰,停下来歇息一下。
打开折子看了一下,蛟果然回话了。
却告知了许源一个坏消息:田靖得今晚才能去接那些牛。
蛟尽量用简短的话把事情说清楚。
但它肚里墨水毕竟不多,因此还是用了整整一面。
这折子上剩下的地方就不多了。
原来疽鸦和邱宁泰斗法,终于是闹出了祸事。
邱宁泰一行全部病死,但是疫病也以他们为源头,在鬼巫山里传播开去……
就连广货街上一些大邪祟都染上了这病。
其中就包括田靖。
不出意外的惊动了“阮天爷”,又给了疽鸦一耳光,让它迅速解决此事。
疽鸦挨了打,憋了一肚子火气。
不敢去跟阮天爷发作,却把火撒到了的病这些邪祟的身上。
它的确是给治病了,但治病的药用下去,却是痛苦无比。
田靖也被折磨的死去活来,全身发软爬不起来,需要修养一日。
许源哼了一声摇摇头。
这个疽鸦是个隐患,以后若有机会,还是要想办法除掉。
又过了一个时辰,许源终于赶到了占城。
但是在城门口被堵了一会儿。
前面正好有一只规模很大的车队,正在接受检查,然后交钱入城。
许源还以为是一只大型商队。
却不料正在队伍后面等着的时候,前面一辆车子窗户忽然打开,露出一张脸来,笑着招呼道:“许大人,真巧啊。”
竟然是朱展雷。
许源也笑了:“怎么是你,白月馆那一千两银子,花光了吗?”
朱展雷脸色一变,紧跟着便听见车厢里,又传来了一阵刻意的咳嗽声。
许源已经听出来了,是他三姐朱展眉。
许源也是老脸一红。
朱展眉跟着出现在弟弟身边,笑着道:“许大人也回来了?我送小弟上任。他今后便常驻占城,给苗禹当个副手,还要许大人多加照拂。”
“都是自己兄弟,说什么照顾不照顾的,互相帮趁着就是。”许源也是客客气气的。
朱展眉又道:“之前欠了许大人的恩情,我家已有回报,许大人静候佳音便是。”
许源疑惑,什么意思?
但朱展眉却是轻轻而笑,秀眉弯弯如新月,抿着朱唇不准备多说了。
有些话,大庭广众之下是不能说出来的。
倒是朱展雷发出了邀请:“进城了一起吃饭呀。我叫上大姐夫,咱们喝几杯。”
“好。”许源答应下来。
后娘和王婶都在山合县呢,自己一个人左右无事。
进了城之后,大家暂时分别各自回去先安顿好。
确切地说是朱展雷要安顿好。
这一个车队,拉的都是他的东西。
许源已经走出了一段,身后忽然想起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许大人稍等。”
朱展眉骑着一匹骏马追了上来。
她还是穿着山河司巡检的官服,玉带扎住了盈盈一握的纤腰。
官服下摆在马鞍两侧随风起伏。
俏脸白皙,双颊桃粉,英武又秀美。
许源停了下来,朱展眉追上来,将一只包袱递给许源:“想来许大人不曾准备,正好我给小弟准备的多了,便送给你了。”
许源疑惑接过来。
包袱里是一只木盒,拉开来里面是一只只红封。
朱展眉道:“钱不多。一共两层,上面一层每个红封里面有二两银子,一共五十个。
下面一层每个里面十两银子,一共十个。”
许源忙问道:“这是何意?”
这钱显然不是朱家“答谢”自己的。
朱展眉却是微微一笑,卖了个关子:“许大人很快就知道了。”
然后她拨马回转,只留下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咯咯咯……”
许源好生纳闷,带着包袱回到了南城巡值房。
今日是郎小八值守。
许大人不在,便无人敢安排老秦来守大门。
老秦也是格外苦闷,觉得自己快要变成“门房秦大爷”了。
郎小八看到大人回来,裂开大嘴笑了,正要迎上来给大人牵马,后面伸出来一只大手,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往后一拉,然后越过郎小八,先到了许大人面前。
是纪霜秋。
她笑的比郎小八更灿烂,接过许大人的缰绳,声如洪雷道:“大人过年好,属下给您拜年了!”
然后装模作样的拜了拜,便对许大人伸出一只大手等着。
许源一下子明白了,红封原来是这用途。
许源摸出来二两的放在她手里。
“哈哈哈!”纪霜秋大喜:“多谢大人,祝您今年平步青云,节节高升!”
郎小八被抢了头彩,却是敢怒不敢言。
也说了几句吉祥话,从许大人这里领了一只红封。
而后许源进了衙门,沿途遇到部下,都要发出去一只。
皇明官场的风气是,下级官员要趁着年节,多多给上官送礼。
这样在考成的时候,上官才会给你一个“上上”的评语。
亦或是有什么机会,上官才会想起你来,把你推荐出去。
但是诡事三衙中,习惯却有些不同。
手下的弟兄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着你一起出生入死的。
一般都是长官要给大家发红封。
钱不多,讨个好彩头而已。
许源心中暗道,朱家三姐心细如发,猜到了自己刚做官不久,想必是不知道这个传统。
她又不是提醒自己,而是直接把给弟弟准备的分了自己一份。
又显出了大姓子弟的大气。
其实一共也就是几百两银子,对如今的许大人来说并不算多,却着实让许源好感大增。
第一层二两的,是给普通校尉的。
下面一层十两的,给几个检校。
朱展眉安排的很到位,可是许源刚在房中坐了片刻,石拔鼎这厮便跑过来了,很没羞没臊的给许大人打千作揖,然后嬉皮笑脸的伸出手:“大人,讨赏!”
许源笑骂道:“老哥哥别闹了,你跟我同级别,我给你什么赏?”
石拔鼎连连摇头:“南署的任命应该很快就下来了,我兄弟马上就是掌律大人了,哈哈哈!给赏给赏!”
许源哭笑不得,硬被他讹去了一枚十两的红封。
“朱展雷约我中午吃饭饮酒,一起去呀。”
“好。”石拔鼎答应的毫不犹豫。
朱家、苗家都是千年大姓,没有许源带着,苗禹和朱展雷绝看不上他一个七流巡检。
……
中午吃饭的时候,许源本想亲自向朱展眉道谢。
朱展眉却没来。
朱展雷摇头晃脑道:“我姐可能是觉得你想去白月馆,她在的话不方便,所以找了个借口没来。”
许源叫起了撞天屈:“我什么时候想去了?”
朱展雷耸了耸肩膀:“你跟我说没用,你跟我姐说去呀。”
许源的眉眼就耷拉了下来。
他们吃饭的地方在北城,是一家雅致并且昂贵的酒楼。
跟斜柳巷离得很远。
苗禹一直闷闷不乐,时间不长就有些喝多了。
他搂着许源的肩膀,大着舌头说道:“老弟啊,你是真的平步青云了。罗城已经传开了,过几日你的任命就会下来了,以后咱们兄弟都是掌律,你我联手,一起制霸占城!
男子汉大丈夫,就该建功立业,什么儿女情长,统统给我靠边站!”
许源听着有些不大对劲,朝朱展雷眨眨眼:“这是亲事黄了?”
但许源分明记得,入城的时候,朱展雷还是喊他“大姐夫”啊。
朱展雷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别理他,患得患失。只要爹娘同意就行了,我大姐还能不听爹娘的话?”
苗禹心中苦闷,又要喝酒,许源和朱展雷看他已经喝多了,都不跟他喝了。
他就拉着石拔鼎陪他。
石拔鼎不好拒绝。
于是时间不长,他俩一起大舌头了,却是越聊越投机,恨不得当场斩鸡头拜兄弟。
朱展雷悄悄告诉许源:“我大姐对他,还是不冷不热……”
苗禹这几天连连讨好,绞尽脑汁想出了各种办法,无奈大姐还是对他不假辞色。
这次回占城,苗禹是真苦闷。
许源和朱展雷刚说完,那边咚咚两声,苗禹和石拔鼎两个脑壳,几乎是同时磕在了桌子上。
醉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