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午后。
骄阳仍在,冰雪未远,初春的天依旧有几分冷冽。
问禅台观战之人渐渐散去,却还有人未走,尤其是镇妖司的一众人,此时此刻看向孟渊的眼神已然有些不同了。
王不疑跟在孟渊身后,一句话不说,但腰杆挺的笔直。
“今日得见孟兄风采,在下死而无憾。”宁去非见孟渊应付完了苍山君,这才上前。
莫听雨跟在宁去非身旁,她也赞叹道:“孟道友,你可比那日葫芦山下时厉害多了!”
“两位谬赞。”孟渊回了礼,笑道:“侥幸罢了。”
“孟兄过谦。”宁去非笑笑,道:“老祖师见了孟兄风姿,待得知孟兄所求之道也是火后,便说我凌霄派有诸多天机法门传承,可供孟兄参看。”
“还是凌霄派做事地道啊!”林宴立即就代孟渊应了下来,“宁老弟,你全都送来,我帮着参研参研!”
“林道友!你好大口气!还参研参研?”莫听雨立即拒绝,“这只能给孟飞元一人看!法不轻传的道理你也不懂么?再说了,我听说你所求之道是带毛的畜生,跟火有什么关联?”
“抠搜!”林宴不屑。
莫听雨呵呵两声,却也不再多言。
“多谢贵派好意,待来日一定登门拜访。”孟渊又抱拳感激。
宁去非也不啰嗦,回礼后便即告辞。
待宁去非和莫听雨一去,那厉无咎也找了上来。
说起来,孟渊初见厉无咎时,此人锋芒外露,一副谁也别惹道爷的样子。可是先在葫芦山受挫,后又在青田县一败涂地,被郄亦生反复羞辱。
如今厉无咎依旧不大爱说话,但却少了几分舍我其谁的风范。
“回思青田县那晚才过去几日,小友突飞猛进,竟已有了这般能耐。着实令人钦佩!”厉无咎怀抱着拂尘,语气难得的和煦,无有高人风姿。
当然,如今兰若寺儒释道高人汇聚,厉无咎确实已称不上高人了。
厉无咎也不多说废话,只问道:“小友可有独孤亢的消息了?”
独孤亢自从被劫走后,就根本没现过身。孟渊最近在平安府一地晃悠,还跟解开屏打听过,但一无所得。
而且镇妖司的人也在查问,但独孤亢跟青光子钻了老鼠洞,实在无从查起。
只要青光子不想让独孤亢露面,那以独孤亢的能耐,怕是绝不会露面的。
“只能等青光子放他出来了。”孟渊道。
“确实如此,可到时谁去渡他?”厉无咎很是担忧,“今日之金海,安知不是明日之独孤亢。”
那金海是青光子的徒弟,且是连解开屏都没见过的徒弟。独孤亢现今跟了青光子,指不定出山后,就学到了青光子的癫狂。
这根本没法解,孟渊实力不到,就算知道青光子所在,那也是打不过的。
“事在人为,来日总能把他找回来的。”孟渊一直惦念着独孤亢这位老友,香菱也时时念叨独孤同学。
老鳖坑诗社创社的三位元老,总有再聚之时。
也不再多言,孟渊与林宴一起,这便去寻王二。
“这次渡了青光子的爱徒,也算为师父报了一半仇。”林宴一边往前走路,一边跟孟渊嘀咕。
“百分之一。”孟渊道。
“倒也是。”林宴嘿嘿笑了笑,“你说要是聂师知道你干下这么大的事,是不是该好好喝一杯?”
“这是自然。”孟渊笑道。
“不过,你要是再干成一件事,聂师要是知道了,肯定乐的大醉!”林宴指了指前面,道:“老王是女流,待人也和气,没什么架子,其实心气高的很,一般人根本看不上。”
孟渊不语,身后的王不疑开始皱眉,范业则假装没听到,周盈使劲儿往前伸脖子。
“你这次给她长了脸,她一高兴,万一有什么心思,你得逢迎些!”林宴就很有感慨,“说到底,老王到底是女人,青光子的事一出,她在外没少被指责,心里憋闷的很。书上说,温润君子,待时而动!这时不就到了么?你白天辛苦一场,晚上再辛苦一场,让老王长长见识!”
这都什么跟什么?孟渊哼哼两声,也不作答,只是心中闪过王二飒爽的大姐风姿,但又不自觉的想起了红斗篷之中藏着的娇小身躯。
“林千户慎言!”王不疑终于忍不住了,“家姐是为公事,非为私事!”
“你就说要是成了,你愿不愿意吧!”林宴对王不疑没好气。
王不疑偷瞧了眼孟渊,没再吭声。
一行人来到王二所居之处,只孟渊和林宴入了院子,而后步入禅房。
禅房静谧,便见王二与任道长正自品茗,箫滔滔穿着白衣,在一旁出神。
林宴本以为王二是单独召孟渊来见,没想到禅房里这么多人,他当即知道今日事难成了!
“你师弟大胜,怎你脸色不太好?”箫滔滔见林宴有些憋闷,就好奇来问。
“方才和师弟想起了故师。”林宴道。
“老聂……”箫滔滔叹了口气,却也不再多问。
王二抬眉,看向孟渊,打量一番后,伸出手,“来。”
孟渊上前,也伸出手。
王二按住孟渊手腕,也不言语。
孟渊只觉王二的手指细长温热,而且十分有力。
不过数息,王二便收回手,她已然看了出来,孟渊身上竟无有损伤,只是两处丹田因耗尽玉液而有些微撕裂之感,但大战方酣,不过半个时辰,玉液竟已滋生许多,几近盈满。
恢复之快,简直匪夷所思。由此可见,此子体内生机之盛,远超同阶,乃至于比五品武人还要强悍,甚或是比肩自己了。
这还不算,王二觉察出孟渊血肉筋骨之强比之先前更胜一筹。而且不单单是血肉筋骨强韧,且其人内外有和谐如一之意,其中又深蕴生生不息之意,着实不凡。
“见红莲业火,可有所得?”王二也不多打听孟渊如何练就这般内外之躯。
这一场大战数次起伏,孟渊所得极多。
且不说心中所感,单单体内精火之变,便已让孟渊欣喜。
这一次精火不仅纳取金海和尚为食,还汲取了许多红莲业火。
或是说,精火将许多红莲业火同化,继而增长自身。
如此一来,精火竟又几近圆满。
孟渊估摸着,要是再杀上一两个同阶,便能再次圆满。
不过孟渊心中有感,这一次精火圆满后,若是仓促淬炼身躯,怕是其中艰苦更甚,但是所得却不会再多。
若是自身境界再进一步,到时再以精火淬体,其效用更佳,或有更大的收获。
“确实有所得。”
孟渊慢慢回答王二的问题,“佛经中说,红莲业火无形无质,可金海催动的业火却有红莲之象。佛家又有无相之论,这业火岂非出自心中,其象亦是心中意象。”
“这就是了。佛门讲修心,心无外物,唯心所见。所想既成,所念既成。”任道长指了指他胸前,“金海空有红莲火意,虽有纳众生罪业加于自身之意,但终究是太过缥缈。”
“他是仿无生罗汉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大宏愿立心中大道。”王二笑笑,“即便孟飞元没有灭杀他,我看他最后也不能生受业火之祭炼。”
说到这里,王二又看孟渊,问道:“红莲业火炼心,可有所得?”
“我今日见红莲业火,生死存亡之际,大概明了了自己所求之火是什么,也对日后大道之路有了些想法。”孟渊真诚道。
“好!”王二抚掌一笑,看向箫滔滔,道:“咱们镇妖司又要多一位五品境的武人了。”
说着话,王二又看向林宴,道:“你资质不差,心性又佳,做事也稳妥,奈何心无大志。以我来看,若是日后不经炼心之苦,怕是五品境便是你的终点,甚或是终生困于六品境。”
“六品与五品也没什么差别。”林宴是母猪肉,根本不在乎,“秃驴的传统是发宏愿,咱们武人是越阶斩敌。是故五品又如何?金海和尚虽然才六品境,可实力也不比老箫差,不还是被杀了?”
“道友倒是心念宽广。”任道长抚须而笑,也不知是夸赞,还是讥讽。
“无可救药,粪土之墙。”王二忍不住皱眉。
“按你这么说,破境不远了?”箫滔滔看向孟渊。
“尚且不知。”孟渊谦逊一笑,道:“我打算今天把该见的人都见一见,而后就择地闭关。”
“那得找一个清净之处。”王二低眉想了想,道:“兰若寺怕是要不宁静。玄机子道长应该不会在兰若寺久留,他在云山寺附近静修,你去寻他庇护。他能教出李唯真这种人,想必对武道之学也有高见。”
孟渊也是这般想的,兰若寺武斗之后还有文斗,难得清净。下山去荧妹家借宿,怕是心中又不得清净,而且明月又该胡思乱想了。
是故那云山寺当真是好去处!
“无生罗汉在何处?”孟渊只担心无生罗汉。
“在跟国师对弈。”任道长抚须一笑,而后又道:“再说了,他也在等李唯真。”
“李唯真真的要借无生罗汉证道三品?”林宴好奇来问。
“不知道。”王二摇头。
任道长也不说话。
两位四品高人,似对李唯真极有期待,又似别有担心。
孟渊看着两人,就觉得这两位甚至没有独孤亢的座师智通大师更有信心。
按着智通大师所言,李唯真一旦出手,不管儒释道武妖,诸般高品尽皆避退。
这般想着,孟渊心中倒是愈发期待了。
又闲话几句,眼见没了话说,孟渊就打算告辞,好去会一会那柔媚入骨的妙音长老。
林宴好奇的往前一凑,道:“我师弟第一局建功,杀的还是青光子的座下人,没有赏赐么?”
“武人境界到了,兼且有了声名,什么没有?无需着急。”王二挥手不耐,“再说了,多替应三小姐想一想,该怎么压制住这位旧人吧。”
林宴闻言,看向孟渊,心说师弟现今能耐越来越大,他本来在三小姐跟前就熟络的很,日后怕是要反客为主了。
这般想着,林宴嘀咕道:“弟妹是三小姐的徒弟,那我师弟岂非是乱……”
孟渊立即戳了戳林宴,生怕他言语无忌,便赶紧请辞。
“莫急。”王二指了指外面,道:“智观方丈让你去寻觉明和尚,你闲了去看一看,说是你们的故人。”
这是什么意思?先前不是早有默契,帮兰若寺打赢第一场,就任选天机图么?怎么又要变卦?
孟渊不解。
王二见孟渊毫不隐瞒疑惑之色,就道:“青光子祸害天下,西方来客也大都不善。但是,佛门中还有许多得道高僧,且不论修为境界,其德行便能称得上高僧。”
“西方佛国也有大德高僧?”林宴好奇问。
“有的,有的。”任道长代王二回答,“儒释道三教中,其经典之论都是不差的,虽不至于都是引人向善,但绝无教**乱苍生的。坏人学佛,就是妖僧;坏人修道,就是妖道。”
任道长指了指西边,道:“自在佛座下有数位弟子,其中就有大德之辈,日后总能见到的。”
这话说的,好似那自在佛就是佛妖一般。
“到底是哪位故人?”孟渊生怕解开屏被拿了。
当然,以解开屏的能耐,被拿下也不算稀奇。
“到时你就知道了。”王二笑了笑,却也不再多言。
眼见王二不多说,孟渊就也不再去问,反正去见了觉明和尚,总会知晓的。
若是解开屏,那救他狗命就是了。
离了禅房,来到院外。便见苍山君竟又寻了来,且额头有汗,正跟周盈不知在扯什么。
往日苍山君都是一副高人模样,今日却像是被催了债似的。
“孟贤弟,林贤弟!”苍山君笑嘻嘻的,“妙音长老有请!”
说着话,苍山君还一个劲儿的打量孟渊,好似在看什么珍奇之物。
“还有谁在?”孟渊就觉得苍山君的眼神有些像自己当骟匠时打量羊圈鹿圈的样子。
“花长老也在。”苍山君笑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