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 第62章

“小微，我做到了自己的承诺。这一阵中我保护了你，而且只因为你是你。”叶流闻抱着韩微，轻飘飘地落在了天阶之上。很显然，破阵的那一瞬间，他就恢复了记忆，而且首先记得的，是入阵前他对韩微的承诺。

“是的，你做到了。”韩微心疼地抚了抚他依旧苍白的脸，扬起一个微笑，“这一阵是完全靠你的力量破的，我为你感到骄傲。”

“不，是靠你的力量。”叶流闻满怀深情地看着怀中的韩微，将她小心地放在地上，“如果没有你给予的活下去的力量，我早已死在海底了……”说着，他的身子一歪，竟是毫无征兆地晕了过去！

韩微大吃一惊，连忙一把扶住了他，搂着他在空荡荡的天阶上坐下。她摸了摸他的脉搏，探查出他是因为先前在阵中灵力透支，所以脱力晕了过去，便暗暗调动自己的仙力，想要修补这具虚弱的凡人之体。

“停下。”忽然一个声音传了过来，竟是林匆，刚才阵中天翻地覆般的变故，对这位阵主并无实质影响。就连他身上的白袍，也依旧一尘不染。

“青木怎么样？”韩微忽然记起了落在阵中的朋友。

“他没事，我救了他。”林匆冷冷地回答。看样子，他对青木偷偷进阵并没有怎么生气，这倒是出乎韩微的意料。

见韩微不再说话，只是专心要为叶流闻补充元气，林匆伸手拦住了她：“你的力气留着破阵吧。我来救他。”

“你会这么好心？”韩微略带嘲讽地问。

“如果没有我，他早就死在幽天阵里了。”林匆冷笑了一声，“你难道没有想过，为什么其他溟妖拔出独角就会死，他却安然无恙？而他在婚礼上抢亲的时候，又为什么动作忽然流畅了许多？”

“为什么？”韩微一怔。这些事她开始也疑惑过，毕竟她给叶流闻配的药膏只用了一次，不可能有那么快的功效。但后面情势不断转变，她一时无暇去细想原因。

“那独角常年累月生长，根系早已深入全身，若是强行拔除，势必损害脑髓经脉，必死无疑。”林匆见韩微不由自主地点头，继续道，“所以他能活下来，还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身体反应，是因为那些植入他全身的根系早已被破坏了。”

“怎么破坏的？”韩微惊问。如果真的发生过这种事，叶流闻不可能瞒着她。

“我带他去海底幽都的时候，他被扶桑神火烧过，体内的根系便被破坏得差不多了。”林匆平淡地回答。

“你……无耻！”韩微想起叶流闻讲述过的遭遇，不禁又是心疼又是愤怒，恨不得指着林匆的鼻子大骂一顿。亏这个人如此厚颜无耻，竟用如此惨绝人寰的行为来邀功！

“不管你怎么想，你都必须感谢我。如果不是我，北斗星君根本闯不过这一关。”林匆说着，趁韩微不注意，竟转到叶流闻面前，伸出手掌抵住他的胸膛，竟是真的要给他补充元气了。

韩微猝不及防被他抢了先，待要阻止又怕阻挠了真气运行，反倒对叶流闻有害。好在过了一会，叶流闻的面容逐渐恢复了血色，韩微的心才渐渐放了下来。

不敢打扰两个人，韩微走远了几步，在一旁观察情况。忽然，她眼角瞥见天阶上躺着个什么东西，仔细一看却是一个长方形的木匣，里面躺着一柄剑。剑身雪亮，剑柄乌黑，还雕刻着一个古怪的龙纹——正是前面的颢天阵给予的奖励！只是当时她放弃了这个奖励，如今幽天阵破，这奖励居然又出现了！

鬼使神差地，韩微握住了那柄剑，挽了个剑花。这柄剑似乎天生就是为她打造的，使用起来是如此得心应手，甚至有人剑合一的感觉。咬了咬牙，韩微将这柄剑往自己的袖子里塞去。说来也怪，那柄剑看起来三尺有余，收入袖子后竟自动变短变软，行动之间毫无阻碍。

虽然九重阵的奖励都有些古怪，但若是没有它们帮助，她和叶流闻在阵中就会面临任人宰割的命运。韩微不想再经历一次在海蚀洞中被人包围的绝望，也不想再让叶流闻为了保护自己而拼却性命。有了这把剑在手，韩女仙顿时觉得自己有底气多了。

“咦？”忽然，韩微听到林匆发出一声惊叹，连忙走了过去。而林匆已经收起招式，站起身来，脸色有些难看。

“他怎么样？怎么还没醒？”韩微见叶流闻依然昏迷不醒，扶着他质问林匆。其实不问她也看得出来，林匆刚才虽然做出努力的样子，其实并没有真正给叶流闻输入多少灵力。

“他现在还是凡胎，承受不了多少灵力。”林匆有些心不在焉。他背着手踱了两步，忽然对韩微道：“有一个问题，不知道你以前想过没有？”

“什么问题？”韩微一心顾着叶流闻，同样心不在焉地反问。

“北斗星君和帝君一样是天生神灵，按理说下凡历劫极容易飞升归位，为何辗转十世都无法成功？到底是什么在阻止他飞升？而你先前在凡间努力引导他修仙，又为何毫无进展？”林匆问。

韩微为叶流闻整理乱发的手一僵，林匆这些问题如同一串利箭，一支接着一支，无情地射入她的内心深处。其实她也一直有这个疑问，只是从与叶流闻的接触中看不出丝毫端倪。如今幽天阵的遭遇似乎提醒了她——溟妖是因为种角被阻止了神力，那么叶流闻是不是也被某种东西封印而无法飞升，甚至连修炼最基本的筑基都无法达成呢？

“方才为他补充元气，我借机探查了他的内府。”林匆似乎不以自己的手段为耻，侃侃谈道，“然后我就发现了症结所在。”

“什么？”韩微终于明白他为何那么“好心”，竟主动为叶流闻疗伤，此刻却已顾不得叱骂。毕竟林匆要说的东西，对他们至关重要。

“他的神魄不完整，少了一块。”林匆说。

“为什么？”韩微大惊。无论神仙凡人都有三魂七魄，就算是妖物，也要修炼出三魂七魄才能化为人形。若是魂魄不全，那确实就无法飞升了。

“不知道。但是据我所知，有一种可能性很大——”林匆少见地有所顾忌，停顿了一下才接着道，“神魄被魔气侵蚀了。”

“魔气？”韩微的脑子里第一个想起的就是被昆吾剑钉在伏魔阵中的紫炁元君，不由对林匆的恶意猜度十分愤怒，“魔气早已消散千年，怎么可能侵蚀得了叶流闻？否则天界早有觉察，还轮得到你来妄加揣测？”

“‘叶流闻’是侵蚀不了，但北斗星君就不一定了。”林匆冷冷地道，“天界有传闻，当初正是因为禁苑中有魔气外泄，北斗星君才下凡去历劫的。所以猜测北斗星君被魔气侵蚀的人，并不只有我一个。”

“没错，天界确实一直流传着这种猜测。”忽然一个声音从半空中传来，却是老态龙钟的瀛山仙翁。

“你偷听我们说话？”还不待韩微开口，林匆已经皱起眉头，冷冰冰地盯住了瀛山仙翁皱纹横生的脸。

“你们自己不设屏蔽结界，难道还怪老夫？”瀛山仙翁哼了一声，显然他对林匆也没有什么好感，“若非事关重大，老夫才不会来呢。”

“发生了什么事？”这回轮到韩微沉不住气了。只要事关叶流闻，她都不可能再保持矜持。

“我们在北斗宫中找到了这个，特地带给你们看看。”瀛山仙翁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了几张纸。

“你们居然敢擅闯北斗宫，还偷东西？”韩微怒了。北斗宫是叶流闻的家，也是她勤勤恳恳照管的地方，她不在那里，这些人居然明目张胆闯进去，这和凡间的抄家有什么区别？他们真当北斗星君是再也回不去了吗？

“事急从权，只能顾大节而弃小义了。”瀛山仙翁强词夺理地说着，又扬了扬手中的纸，“事关天界安危，你们到底看不看？”

林匆没说话，只是一把接过了瀛山仙翁手中的纸张。他故意对着韩微的方向展开，韩微顿时看清了纸上的内容。

有两张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恨”字，是韩微以前在北斗宫中见过的。还有一张纸上，则写着一个笔墨淋漓的“杀”字。

能找出这些东西，看来这群仙人对北斗宫是搜了个彻底啊！

“你们什么意思？”林匆把纸张塞回瀛山仙翁手中，淡淡地问。

“什么什么意思，你自己看不出来吗？”瀛山仙翁被噎了一下，气急败坏地抖着白胡子，指着依然靠在韩微怀中昏迷不醒的叶流闻叫道，“不能让他闯过九重阵！北斗星君原本便性格阴暗，若是让他归位恢复记忆，加上在凡间和九重阵中积累的怨恨，他必定会报复整个天界！到时候他发起疯来，谁都不能阻止他！”

“你怎么得罪的北斗星君？”林匆冷冷的一句话，如同一根针刺破了瀛山仙翁的大水泡。

“我……我怎么会得罪他？”瀛山仙翁一愣，随即像是想起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是他自己长期掌管死亡，心态阴郁，才受了魔气侵蚀。对了，还有人说，那次禁苑的魔气泄露，其实就是他故意为之！他无法胜过帝君，就想靠吸入魔气走歪门邪道……”

“够了！”韩微忍无可忍打断了瀛山仙翁，“仙翁说来说去，都是捕风捉影，毫无真凭实据。您老请回吧，不要耽误我们破阵。”

“王仙娥，你不要不识好人心！若是北斗星君的魔气复苏，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你！那种阴暗恶毒之人，你以为他真的会爱上你？呵，他不过是在利用你罢了！”瀛山仙翁正说得口沫四溅，林匆已经打断了他，“仙翁回去吧。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

“你飞升晚，没见识过北斗星君的手段，想当年明光真人就是被他一掌拍散金丹，陨落下界……”瀛山仙翁还想唠唠叨叨教训林匆，林匆已经一挥袖子祭出一个屏蔽结界，将那老头隔绝在整个天阶之外了。

“你打算做什么？”韩微本能地护在叶流闻身前，警惕地看着林匆。毫无疑问，瀛山仙翁此来，就是为了说服他们，让叶流闻死在九重阵中。

“不知道。”林匆倒没有什么隐瞒，“我飞升的时候北斗星君就已下凡历劫去了，我没和他打过交道，也不知道瀛山仙翁他们为什么一定要他死。”

韩微暗暗松了口气：“这其中应该是有什么误会。我接触北斗星君这么久，不觉得他是那种阴暗恶毒的人。”

“这个不好说。”林匆又背着手踱了两步，忽然凝目盯着韩微，“九重阵的作用是激发闯阵者的各种潜力，如果他魔气越来越盛，后面几阵中会做出伤害你的事情，而且伤害的程度，会越来越深。你确定还要继续陪他入阵吗？”

“我不怕。”韩微斩钉截铁地回答，“我只知道他身体受损，全靠元气丹勉强维持生命，闯九重阵是唯一救他的办法。我宁可他伤害我，也不能让他死。”

“大言不惭。那是你没有经历过真正的伤害。”林匆冷冷地堵了她一句。

不，我经历过的。韩微看着面前的林匆，强行压下被他当垫脚石一脚踹开、遍体鳞伤的回忆，孤傲地仰起了头：“就算受到伤害，我也能活得很好。就不劳道君费心了。”

“那就随便你吧。反正我是奉帝君之命做这阵主，闯阵人是死是活，我根本不在乎。”说着，林匆伸出指头，将一道灵力射入叶流闻眉心，“休息够了，起来破阵。”

下一刻，林匆便当先走上了天阶，一挥衣袖拂开浓重的云雾，露出了一个高耸的门楼。门楼的横匾上写着三个大字：玄天阵。

“小微。”叶流闻被林匆从昏迷中强行唤醒，尚未睁开眼睛便唤出了她的名字。

“我在。”韩微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扶着他站起身来。他们没有多说什么，相视一笑，牵着手走上天阶，走进了玄天阵幽深的大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