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 第70章

韩微从天阶上站起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一棵倒在地上的松树。

那棵松树枝繁叶茂，却在树干处破出一个大洞，显然是被利刃刺穿的。

看了看自己的手中，空无一物，韩微伸手摸了摸衣袖，那柄剑已经自动缩短，笼在了她的袖子里。尚未从方才惊心动魄的交锋中回过神，韩微只觉得心脏砰砰乱跳，一时间手足酸软，竟是连迈步的力气的也没有了。

“感觉怎么样？”林匆走了过来，看不出是担心她的身体还是担心别的什么。

“还好。”韩微不愿示弱，站得更直了些。“叶流闻怎么样？”她看得见叶流闻就躺在几级台阶上方，而林匆刚刚检查了他的情况。

“只是憋着了，躺一会儿就好。”林匆的脸色比平时还要冰冷，显然对于叶流闻能破阵而出，他并不乐意。

“你也想杀他，是吗？”韩微警觉地问。

“我也想阻止魔君重生。”林匆面露遗憾，“可惜我是阵主，在阵中只能布下杀机，却不能亲自动手。”

“我们入阵的时候，仙力都会被压制，为什么青木却可以操纵松枝？”韩微不解地问。

“因为他和我们不一样，他的真身就是松树。”林匆匆匆结束这个话题，有些不满地盯着韩微，“你忘了入玄天阵前我给你说的话吗？叶流闻神魄缺失，应该早已入魔。你如今杀一个无辜之人去救他，这就是魔道！难道你也要和他一样走上歧途吗？”

“他没有走上歧途！就算他神魄有所缺失，也不代表一定是被魔气侵蚀！”一提到叶流闻，韩微立刻激动起来，“再说青木根本不无辜，他在颢天阵中亲手毒死了内侍福宝，杀掉了东怡国君，他难道不是在行使魔道吗？”

“可福宝和东怡国君都是阵中幻像，青木不算杀人。”林匆回答。

“不管他们是不是假的，他的杀心都是真的。”韩微冷笑，“黔灵道君，这句话还是你教给我的。”

面对韩微的伶牙俐齿，林匆一时语塞。韩微也不再理他，径直走到昏迷的叶流闻面前查看。幸好林匆没有骗她，看脉象等叶流闻醒来就没有大碍了。

“我还有话要对你说。”林匆招了招手，示意韩微离开叶流闻，走到自己这边来。

“黔灵道君不是一向很高冷吗？怎么今天这么多话？”韩微嘲讽了一句。

“我不知道青木为什么一定要杀叶流闻，但是他不惜奉献自己的生命，一定有充足的理由。”林匆显然一直在担心魔君重生的说法，“我现在联系不到帝君，只能劝你一句，后面两阵中，你离他远点，让他自生自灭吧。”

“可帝君给我的任务，就是保护叶流闻破阵。”韩微也搬出了帝君沧溟的名义。

“这一阵中你被他伤得还不够吗？”林匆一向冷白的脸色难得因为愤怒而发红，“他给了你一刀，若不是我去求药，你真的会死在阵中！别给我说什么他在阵中没有记忆，我早就看出来了，一旦叶流闻有更值得追求的东西时，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放弃你！一旦他和你不是一个阵营，他就会狠下心对你下毒手！那个鲛人庆姬说得对，你和他，原本就是势不两立的！”

“不，这一切只是误会，下次我不会允许这样的误会发生。”韩微固执地摇头，“我觉得你们应该都搞错了，他这样宁可牺牲自己也要守护一切的性子，怎么可能是魔？”

“叶流闻不会是魔，可不代表北斗星君不会！我虽然没有见过北斗星君，但天界流传着他心狠手辣的传说，也许破阵之后，叶流闻就再也不复存在了！”

“若真是这样，后面的两阵里我更要好好地对他，这样北斗星君的心里多存一点善念，未必会真的成魔。”

“若他真的成魔了呢？”林匆咄咄逼人。

“那我就亲手杀了他！”韩微脱口而出。

“你们吵完了吗？”忽然，半空中响起了一个略带怒意的女声。随即一个身穿绛红衣裙的婀娜身影款款而下，正是绛云仙子。

韩微和林匆果然都住了口，去向绛云仙子见礼。绛云仙子却只是冷淡地点了点头，径直走到那株倒卧的松树前，伸手抱住了它。

“我没有杀青木，那一剑没有伤到要害。”韩微有些忐忑地解释。

“知道。”绛云仙子冷冷地回应。

“我也没想到，青木的真身居然是松树。”韩微有些讪讪地没话找话。面对绛云仙子，她还是有些心虚的。

“青木原本是紫炁元君府邸中的松树。”绛云仙子将松树托在手中，“我现在带他回天界，应该还能救活。”她飞上半空，顿了顿，又转头对韩微道：“小微，不管你信不信，青木都是为了你好。”

“我信。”韩微点了点头。紫炁元君为了封印魔力牺牲了自己，青木受到紫炁元君的影响，自然不能允许魔君重生。可是虽然理解他的做法，韩微仍然不能让他伤害叶流闻。

她的私心里，仍然相信自己可以感化叶流闻不至于堕魔。

“我说过，你在阵中，会遇见比死更可怕的事。”绛云仙子叹了一口气，“如果你执意要帮叶流闻，后面两阵中的经历只会比这次更痛苦。”

韩微瑟缩了一下，被叶流闻所伤的地方又隐隐作痛。刀刃捅进来那一刻的心情，确实比死亡本身还要痛苦万分。

然而她终究一寸一寸挺直了身子，短短地回答了三个字：“我不怕。”

绛云仙子不再说什么，阴沉着脸离去，而叶流闻也终于醒了过来。

阵中的记忆蜂拥而至，叶流闻的脸色有些苍白：“小微，对不起，我居然刺了你一刀，还是用的你送给我防身的匕首……”

“没关系，我身体好，扛得住。”韩微笑着安慰。

而林匆则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当先往上级天阶而去：“废话少说，进下一阵吧。”

“进阵之前，我们还是看看这一阵的奖励是什么。”韩微弯下腰，捧起了天阶上一个木匣。这个木匣与之前的那些奖励相比小了很多，哪怕韩微的手不大，也仅仅覆盖了她半个掌心。

“别开。”叶流闻忽然阻住了她，“上次那把剑我不是劝你不要带入阵中吗，怎么你还是偷偷带进去了？”

“如果不带进去，你这次就出不来了。”韩微回答。

“那就给我吧。”叶流闻皱了皱眉，朝韩微伸出了手。见她不动，叶流闻苦笑了一下：“我知道这次刺你一剑，已经失去了你对我的信任……”

“不，我依然相信你。”韩微听不得他这样说话，伸手从袖子里取出那把伸缩自如的剑，交到叶流闻手中。叶流闻接触这柄剑的时候，明显被刺得痉挛了一下，然而他还是咬着牙，将剑佩戴在自己的腰间。

“这次的奖励，也给我吧。”叶流闻又伸出了手。

韩微犹豫了一下，也不打开匣盖，直接将木匣交给了他。她做事的原则是，要么不相信，要么就全心地信任一个人。

她在给他机会，也在给自己机会。毕竟在四百年里，她从未全心信任过任何一个人。她想试试。

叶流闻也没有打开匣盖，直接将木匣收入了袖中。韩微虽然很想知道匣子里究竟装了什么，却按捺住了强烈的好奇心，抿紧嘴唇没有开口。

“小微，你的心里，是不是有些怀疑我了？”叶流闻问出这句话，自己都有些尴尬起来，“其实，我也有些怀疑我自己，似乎我以前，真的做过什么隐秘的布置，但我却想不起来……要不，这个九重阵，我们放弃吧。”

“不行，若是中途放弃，你会被阵法反噬而死。我也会魂飞魄散。”韩微摇了摇头，“退路已断，我们只能往前。”

“好吧，那我们就一起赌一赌，看看这老天安排的命运，会不会真的对我们那么不公！”叶流闻忽然冷笑了一声，拉起韩微的手，大步朝前方的阵法走去。

韩微被他握住的手不易觉察地一抖。此时的叶流闻意气风发，与她初见的那个嗜睡皇子似乎已判若两人。随着九重阵破解大半，他身体里潜藏的一些东西也逐渐被激发。未来会怎样，她突然有些迷茫。

他们的前方，是一座高大的门楼，匾额上书三个大字：“变天阵”。

与此同时，九重天上的某个角落里，一群人正在窃窃私语。

“青木接连进了三阵都没能杀了北斗星君，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现在只剩下两阵了，若真让他破阵出来，我们岂不是惨了？”

“防患于未然，这一次必须让他死在阵中！”

“趁现在帝君外出，索性我们都入阵去。只是有林匆那个家伙在，我们进得去吗？”

“林匆对北斗星君也起了疑心，否则怎么会放过青木？再说我们一起入阵，林匆想管也管不过来。”

“那就这样定了！将来帝君问起，就说我们只是好奇，结伴入阵玩耍而已。”

“没错，帝君一向宽仁。就算他会怪罪，也比在北斗星君手中丢掉性命好多了！”

“杀过他一次，我们就能杀他第二次！”

“杀过他一次，我们就能杀他第二次！”

随着最后这句铿锵的口号，数颗流星从天界落入九重阵中，顷刻间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