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 第84章

九重阵破，天神归位，顿时一阵地动山摇。就连九重天上的绛云宫中，也感受到了巨大的震动。

帝君不在，关心九重阵的洪旭真君等人也不在了，绛云仙子早已将帝君殿前的水镜搬到了自己殿中，当看到韩微自尽而死时，不由惊呼一声，后退两步，脊背重重地靠在了庭院正中一株巨大的松树上。

“小微怎么会这样？我们辛苦做的一切都白费了！”松树中传来一声叹息，一个淡淡的影子隐约出现在树干上。正是在本体内休养的青木。

“我这就过去，看看还有没有救。”绛云仙子说着，作势就要离开。

“等等！”青木忽然叫住了她，“把我的树干砍下来，给小微做一具棺木吧。”

“青木！”绛云仙子蓦地回头，“不行，你不必为了他人牺牲自己……”

“我原本就只是一株无知无觉的松树，是紫炁元君将她的仙力赐给了我，才让我有了灵魂。如今，也该我回报这份恩情了。”青木道。

“不，我不同意……”绛云仙子仍在反对，“砍掉你的树干，你至少需要几百年才能长回来……”

“紫炁元君是你的好友，心疼你夫君在仙魔大战中陨落，故而在以身封魔之际将仙力灌注到我身上，要我代替他们陪伴你。”青木的影子晃了晃，虽然连五官都看不清楚，但绛云仙子却感受到了他深深的凝视，“我感激紫炁元君，是她让我有了七情六欲，也遇见了仙子你。我知道在你心中，小微就相当于紫炁元君，如果她能回来，我就算再多沉睡几百年也值得。别犹豫了，再耽误下去，就来不及了。”

“这个时候，我真庆幸自己是一棵树，可以长长久久地长在绛云宫中，以后仍然可以长长久久地陪伴你。”当粗大的树干轰然倒下时，绛云仙子听到了青木最后的话语。

“青木，我也很庆幸，庆幸自己是仙，可以等你几百年。”绛云仙子伸手抹去眼角的泪珠，带着松树直奔出宫。

此刻九重阵最后一阵已经完全消散，天阶直接连接到了南天门，负责迎接星君归位的接引道君已经杵着拐杖等候在那里，但是迟迟没有人沿着天阶走上来。

绛云仙子挟着松木制成的棺材，风一般掠过满眼迷茫的接引道君，沿着天阶直坠下去。

空荡荡的天阶上，她很快找到了那几个出阵的人影：

叶流闻闭着眼睛，盘膝坐在地上，体内的毒素如同一条条黑色的小溪，以肉眼可见的姿态汇聚到他的左手掌心，再从指间逼出，消散无踪。神的躯体，果然百毒不侵。

林匆站在钧天阵消散之处，手掌紧紧掐住了若水的脖子，厉声逼问是谁瞒着他这位阵主，将魔族放入了钧天阵。然而若水只是满眼哀伤，一言不发，看得出，新任魔君宁可自戕也不愿成魔的残酷事实，让他心若死灰。

而韩微，则被小心地放置在天阶上，身上盖着林匆脱下来的外衣。只是那柄龙纹黑剑，依然插在她的心口，为了防止魔君元神逃逸，并未拔出来。

绛云仙子没有理会他们，将松木棺材放下，弯腰小心翼翼地抱起了韩微的尸体。

“不要！”林匆一把将若水甩开，扑过来阻拦绛云仙子，“等我想想办法，说不定还可以救她……”

“魔剑穿心，连她自己的金丹都碎了，救不活的。”绛云仙子没有理会他，将韩微轻轻地放进了棺木中。

“不，应该还有办法的。”林匆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忽然转头望向叶流闻，“北斗星君，你不是神吗？你神通广大，应该可以救救韩仙娥的吧！说到底，她是为你而死的，这救命之恩，难道你不应该报吗？”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与他平素高冷淡漠的形象判若两人。

叶流闻睁开眼睛，淡淡地看了林匆一眼。

只一眼，林匆就蓦地收了声。眼前的这个叶流闻，跟他在九重阵中见到的那个叶流闻，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如果说阵中的叶流闻如同一个雪团，蓬松，洁白，稍微呵点热气就会融化，此刻的叶流闻，不，是北斗星君，就如同一座玉石雕刻的神像，哪怕眼神慈悲包容，也依然带着不容亵渎的坚硬和冰冷。

除了帝君，林匆这是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仙与神的差距。而绛云仙子更是心中一冷——小微舍弃性命，难道换回的就是这么个大道无情的神吗？他对小微的死，根本看不出任何悲痛惋惜之情。

很显然，叶流闻对林匆和绛云仙子的想法都毫不在乎。他收回目光，将体内最后一点毒素清除，站起身来。然后，他双手一错，结了一个符印。

召唤天界众仙的符印。

他这是何意？林匆和绛云仙子对望一眼，却静默着不敢问出口。

“你想干什么？”一个声音蓦地从天而降，问出了众人的心声。随着声音而至的，是漫天柔和的金芒，那是只属于帝君沧溟的神光。

在帝君身后，无数的仙人已经从九重天上应召而来，远远地围观着南斗与北斗、司生与司死的孪生兄弟的对峙。

“把这个家伙还给你。”叶流闻手指微微一动，躲在角落里的若水就被扔在了帝君面前。

此言一出，林匆顿时大惊失色——原来这魔物，竟是由帝君亲手送进钧天阵的？怪不得他作为阵主都毫不知情！

帝君沧溟斜斜瞥了若水一眼，若水满脸坚毅，一副打死我也不说的表情。然而沧溟还是随手一挥，将若水化作了飞灰。

“怎么，敢做不敢认？”叶流闻目光一闪，忽然道，“绛云仙子，说说你发现了什么？”

绛云仙子没料到他直接点了自己的名，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帝君先前无故离开天界，我一时好奇使用了追踪术，发现帝君去了镇压魔物的磨堪山。”

“只是一时好奇吗？”帝君沧溟微笑着问。

“不是。是我疑惑帝君派遣小微……韩微入九重阵的本意，所以特意留了心。”绛云仙子说着，渐渐升起胆气，“帝君，魔君的一缕元神逃逸之时，紫炁元君的部分元神也追赶而去，所以韩微未必一定堕入魔道，帝君何必用九重阵来杀人诛心？甚至故意放魔物入阵迷惑她的心志？”

“笑话，紫炁元君的元神，能跟魔君抗衡？很早以前就已被绞杀干净了！绛云仙子，你不过是因为韩微体内曾经有过紫炁元君的元神，就把韩微当做你的好友紫炁元君的转世，当真是愚蠢又可笑！”帝君冷笑了一声，“韩微迟早会堕入魔道，本君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看在你丈夫为天界除魔战死的份上，本君就不治你的罪了。退下吧！”

“不，韩微宁可自戕也不愿做魔君，难道这还不足以证明她的道心比我们这些神仙还要坚定吗？”绛云仙子反驳。

她伶牙俐齿，帝君沧溟竟一时无法反驳。于是他眉头一皱：“你要与魔族为伍吗？”随即轻轻一振袍袖，绛云仙子顿时被震飞出去，幸而林匆及时接住，才不至于坠下天阶。

“你还是老样子，说不过的时候就直接动手。”叶流闻忽然淡淡地道。

这句话如同触及了帝君沧溟的逆鳞，他的目光顿时落在叶流闻身上：“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问，你为什么一定要我进九重阵？”叶流闻忽然道。见帝君一时沉默，叶流闻冷笑道：“我与你同为天地孕育之神，与凡人升仙者截然不同，就算在凡间十次历劫失败，死后元神也会自动归位。你为何散布谣言说我会魂飞魄散，非要韩微将我逼入九重阵中？”

见帝君沧溟不开口，叶流闻代他说出答案：“因为你最想杀的人，不是魔君，而是我！只是因为小微宁可死也不愿成魔，我才逃过一劫，让你的如意算盘落了空！”

此言一出，天上骤然打过一个闷雷，让围观的众仙心惊胆战。帝君与北斗星君同为兄弟，平素从未听说过他们有任何不睦，帝君甚至还对被天界孤立的北斗星君照拂有加，怎么会笑里藏刀，要借九重阵取他性命呢？

“这是我们俩的事，你们全都退下！”帝君沧溟骤然喝了一声。帝君的威严让围观众仙都是一惊，犹豫着要不要回避。

“不，你们都留下！”叶流闻忽然也喝了一声，笑道，“若没有做亏心事，你怕什么呢？”

“我哪里亏心，明明是我们商量好的……”帝君一急，口不择言。

“没错，是我们商量好的互换身份。”叶流闻好整以暇地截住他的话头，“所以，北斗星君七政，我的好兄弟，你现在应该把帝君之位和沧溟这个名字还给我了吧！”

又是一阵天雷滚过，围观众仙被震了一下，又震了一下，都有些糊涂了——他们尊崇了几百年的帝君竟然是假的？他的真实身份，竟然就是那个天界阴影北斗星君？

“笑话，我们明明是商量好你下界除魔，怎么就成了互换身份了？”帝君哈哈一笑，双臂轻轻张开，身上顿时焕发出千万缕金光瑞霭，“看看我的神印，分明就是司掌天地众生的南斗之印，你空口无凭，怎么就敢说自己是真的帝君？有本事，你也拿出南斗神印来！”说着他转头看向离自己最近的林匆，“黔灵道君，你信他，还是信本君？”

“这……”林匆一时无言以对。南斗星君和北斗星君原本就是双生子，除却生死神印造成的截然不同的气质，确实很难凭借他们的言辞加以分辨。

“黔灵道君你不必为难，我只说一句话，你便能分辨真假。”叶流闻胸有成竹地微微一笑，“你飞升的原因，并非因为修炼无情道。”

此言一出，林匆脸色大变，当即俯身向叶流闻拜倒，口称：“见过帝君！先前是林匆无知，竟然怀疑帝君是魔，还望帝君恕罪！”

林匆在天界一向高傲，此刻居然对叶流闻跪地认错，顿时不啻于又一枚天雷。众仙交头接耳之际，绛云仙子故意装作恍然大悟地点头：“对呀，仙人飞升的原因都记录在秘阁之中，不过自从‘北斗星君’下凡之后，‘帝君’就再也没有开过秘阁。听说只有真正的帝君才能看到秘阁里的记载，‘帝君’您若要证明叶流闻是假货，非常简单，只要说出黔灵道君真正的飞升原因就行了。”

“沧溟，你太过狡猾，明明说好和我互换神印，却偏偏留下秘阁封印无法打开。”假帝君，也就是真正的北斗星君七政怒道，“不过你煞费苦心也毫无意义，如今南斗神印在我身上，北斗神印你也拿不到了！就算破了九重阵，你这个神也有名无实，只有我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神尊！”

“哦，我记得我离开天界时，为防北斗神印丢失，便将它封在坐骑獬豸的额间了。”叶流闻说着，望向群仙聚集之处，獬豸乃是灵兽，若是众仙都收到了神的召集令，它也会前来。

“你在找獬豸吗？哈哈哈，可惜它已经死了！”北斗星君七政嘲笑道，“它好不容易死了以后，本君挖开它的颅骨，取出了北斗神印，你看看这是什么？”说着他竖起自己的左手，中指上赫然是一枚白色的骨瓷指环，上面镶嵌着七颗金刚石模样的光点，恰正是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星组成的北斗神印！

见叶流闻不说话，七政得意地狂笑了一阵，蓦地扫视了一下天界众仙，凌厉目光皆是威胁：“如今天界仅有的两枚神印都在我手，就算你们全都加起来，也打不过我！不论我是沧溟还是七政，你们都得乖乖听本君号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