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 第二百八十六：将错就错

“姐姐，今天厨房做的芙蓉酥真好吃，我刚才吃了两块，你也尝尝吧！”

漱玉轩内，窗外一片石榴挂果，屋内榻上摆着一盆东瀛红枫，此时正是叶红如绯的光景。掌珠脸色娇妍，大病初愈之后丝毫看不出之前曾游离于生死边缘的憔悴，反倒是兴致勃勃的捧过来一碟子炸的香酥脆软的点心送到青鸾跟前，一副闺中女儿家天真活泼的神色。

青鸾正着人挪动着屋里的一些应季摆设，当即便摇头一笑，道：“奴婢近日斋戒，王妃若喜欢吃的话，便将这两块也一并吃完好了。”

掌珠却叹口气，一手支着下巴，另一手将点心随意放在桌边，面带几分不悦的说道：“我已经吃了好几块了，哎，最近小厨房的厨娘做什么都好吃，你看我都胖了一圈了。”

她说着，手无意间抚上尚且平坦的小腹。青鸾和金萱则被她这个动作给吓了一跳，还是金萱勉强笑着接言道：“王妃胖了吗？奴婢可没瞧出来。倒是奴婢，最近总往库房那边跑，被这秋老虎给晒的，都快黑成个炭头了。”

掌珠闻言便将眼睛在青鸾和她身上扫了一圈，青鸾自从海上归来，本就晒的比王府里肤色最差的侍女还黑了不止两分。但说来也怪，她原本的肤色白皙，属于黑的快白的更快的那种。这不过是将养了十来天，这水色就日见润泽，反倒把金萱都给悄悄比了下去。

掌珠病愈之后便整日无忧无虑，她真把之前那些痛苦的经历都忘记了，此时只是看着两人，而后笑着对金萱说：“你不说我都不曾留意，最近库房那边是在做什么呀？累得你每日都往那边跑。”

青鸾处置了迦南之后，库房那边的事情便笼统交给了金萱。青鸾听金萱撅起嘴嘟囔道：“还不是趁着天气好，要晾晒东西。譬如那些药材和御赐之物等，先前发大水的时候全部都移到了阁楼上，也没敢摊开来晒。如今天儿转好了，打开一看，霉坏的潮掉的，不知道多少。这些东西他们不敢擅自做主，都得由我在旁边看着才能报损。”

掌珠因而奇道：“发大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她这话惹得青鸾和金萱都是面色一凝，正要想着怎么跟她圆过去时，却忽然听得门外有人通传道：“王爷驾到。”

青鸾和金萱连忙出去外头檐下迎接，但见萧绎今日一身锭蓝色锦衣，下着单服，头戴金冠，嘴角衔着一缕淡薄的笑意从院中的花树中行来。对于青鸾和金萱两人的行礼只做视而不见，径直入内之后，似与掌珠说了几句话，金萱入内奉茶时才听他扬声道：“我今儿很高兴，掌珠，你猜猜看是什么喜事？”

掌珠待萧绎倒是跟从前并无不同，见状，也就顺势道：“我先前听金萱回来说，这两日府里准备办一场花宴，便猜是不是朝廷嘉奖了王爷，因为王爷防洪赈灾有功？”

萧绎摇摇头，且盯着她的双眸，一字一顿道：“不是，是因为北魏那个狗皇帝死了——元子攸，这个名字，你可有印象？”

金萱在旁边听得心惊胆战，唯恐掌珠说错一个字，下一刻萧绎便会拂袖而去。可是没想到，掌珠却只是满目茫然的摇摇头，道：“没印象，王爷很讨厌这个人吗？不过魏人都是坏蛋，既然他死了王爷很高兴，那我也很高兴。”

“哈哈哈哈哈！好，来人，本王今日要在王妃这里用晚饭，让厨房好生准备一番。”

金萱上了茶之后退出内室，出来檐下与青鸾低语两句之后，青鸾也旋即脸色一变。

魏帝死了……那么，此事便真要死无对证了。现在，萧绎此来，是专程为了探究掌珠的失忆症是不是事实吗？还是说，他心中早就起了怀疑？

青鸾不敢大意，因萧绎不喜她在内侍伺候，便一直在外头照料着。所幸这日萧绎似乎心情不错，加上掌珠也没有说什么话让他不悦，两人吃完晚饭之后，甚至还出来庭院中散了散步。因见到花树丛中吊着一架秋千，掌珠还忽然兴起，让萧绎推着自己上去荡了一会。

其中金萱和青鸾都是狠狠捏了一把汗在手心里，掌珠这会儿怀孕一个多月，万一磕着碰着一点，指不定腹中的孩子就会因此而没了。但萧绎推着秋千的时候动作轻柔，听着她一面咯咯欢笑，一面还给她打着节拍。

秋千架在两棵高树之间，树上盘缠着一串串盛开的紫藤花，有风来时，便有紫色的花瓣簌簌而下，落在掌珠的身上，脸上，也被萧绎伸手轻轻拂开。

直到掌珠自己玩够了说停下时，他才搭着她的手将她抱下，并顺势在她鬓角便簪上一朵紫藤花，也不知道两人交首说了什么，只是隐约听见掌珠的笑声，很是开怀的样子。

是夜，回房之后，萧绎又让人送上今秋的新酒。见他似乎并不打算离开，青鸾忽然心中一动。她唤来金萱，在她耳畔悄声低语了几句，并立即回房，在配好了那一剂香之后，又立即返回正房，并将其交给金萱。

“姑姑……这，这能行吗？”金萱面红耳赤，也听得心惊肉跳。不过到底是经历了这一遭的事，并未见得多少慌张。青鸾看得出来，她只是担忧掌珠的身份，而不是自己的安危。

“只要你按着我说的去做，不要让人发现了，那我就有七八成的把握。你放心，王爷一会儿喝了酒之后，更容易入药的。他不会察觉，你只要服侍好王妃就行。”

叮嘱完了金萱，青鸾目送她进入内室。而后珠帘被放下来，锦绣流光之中，只见掌珠正在与萧绎举盏言笑。

这一夜，青鸾一夜无眠。云镜守在她身旁，给她念了一夜的大悲咒。直到次日清晨，金萱一脸憔悴而双眼铮亮神色激动的推门而入，与她喜极而泣道：“成了！姑姑——总算成了！”

许是天无绝人之路，这一夜，萧绎喝醉了酒，便歇在掌珠房中。次日醒来，发现床单上有星星点点的血迹，而掌珠仍宿醉未醒，两人这便算圆了房。而后由青鸾上报给王府长史，并由长史奏报朝廷，向皇帝贺喜。

皇帝收到长史奏报时，正是龙颜大悦之际。因为北魏皇帝元子攸死于内乱，而今魏军在几面都全线溃败，梁军趁势收复不少失地，可谓是志得意满。再收到这样一封奏报，他当即让人送呈给沅芷夫人，并道：“真是金秋硕果，今秋多喜矣！”

沅芷夫人看完奏报，当即只是跌坐在地。她喜过泣过之后，便带着长城公主来到佛堂，虔诚祷告祈求曰：“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求您保佑掌珠，让她平安美满，此生不要再生波澜。”

长城公主听得母亲提起掌珠，便问道：“母妃，掌珠姐姐怎么了？她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母妃你怎么不在父皇跟前替她求情？”

沅芷夫人揽过尚且年幼的小女，满腹话语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化作一声无尽的叹息。

正所谓开工没有回头箭，既然事已至此，青鸾接下来便要为掌珠腹中孩子的平安降生而做铺垫了。她与赤芍商议此事，赤芍只道：“王妃如今的身孕也就是一个多月，若是孩子早产的话，七八个月降生也是常有的事情。但是，最为关键的，却是要保障这中间不发生任何变故。譬如早产，便是绝对不能有的。否则，时间无论如何也对不上。”

青鸾深知其中厉害，当下也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上天。而后她又与陈霸先商量，要派人去北魏探查元子攸临死之前的一些动向。

陈霸先对此先是不解，问道：“人都死了，这会儿还能查得出什么来？”

青鸾则是冷静的摇头分析：“不，魏帝死后，他身边的臣僚未必都会因他而殉忠。所以，必然会有人知道，当日他是不是来过荆州，又是不是去了玉露山庄。倘若，这孩子真是他的骨血，那么，将来生下来之后，我便不能留他在萧绎跟前长大。因为孩子大了之后必定会在容貌上面现形，到时候，更会害了掌珠和他自己。”

陈霸先叹口气，问道：“倘若真是魏帝所为，那你是打算将这孩子送走？”

“不，我会将孩子亲自带走。对外，就说是先天不足，夭折了——或者这样一来，掌珠她会怪我恨我，但是，这已经是我所能想到的最稳妥的法子了。”

陈霸先心中一阵悲切，他何尝不知道，如此一来，青鸾便是用自己的一生来维护掌珠？可是世间的情之爱之，从来都不是用得失能够权衡的清楚的。就比如他自己，对她的一往情深，不能自己，又如何能说服自己从容放下？

于是他只能点头，对她的要求，他从来都没有拒绝的勇气和理由。

“好，我让杜僧明带人亲自去一趟。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这小子也快当爹了。他跟方柔成了亲，到时候孩子出生的时候，咱们一起去喝杯满月酒。”

青鸾闻言欣慰的一笑，颔首道：“方柔有眼光，杜僧明是英雄少年，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当然，也是你这个大哥教导得好。”

而此时两人之间的一句笑谈，多年之后，却成了印刻在史书上辉煌凝重的一笔。杜僧明的确如青鸾所言，是一代英雄少年，但英雄若对名利生出了执念，也会抛下过去深厚的情谊，与兄弟一决生死，这又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