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 第二百八十七章 真相

这一年的大梁，似乎风雨波折颇多。就在北魏皇室因为元子攸被杀后皇位空悬而陷入内乱之际，经历几番打击的临川王萧宏也在雍州督战时负了流箭之伤。后又因伤重引发其他病症，以至于奏报至皇帝跟前时已近昏迷。

皇帝萧衍年事已高，如今终日吃素念佛，到底心肠还是软了一些，遂下令召临川王回京养病，又犒赏其此番督战以及南巡之功，对其办事不利之弹劾压下只字不提。

只是萧宏到底作孽太多，并没有这个命回到建康死在自己的府邸内，而是在萧纲护送其回京的路上便一命归西。临到终时，他只让萧纲代其向皇帝谢罪，又请皇帝宽恕他这一生所犯下的过错，愿来时还做兄弟云云。

消息传到御前时，皇帝只是悲痛泪流不止。沅芷夫人被内侍请来安慰皇帝，皇帝亦只是对她摇头道：“朕生于兰陵萧氏，从小兄弟手足众多。而今却一个个都先后离朕而去，可见朕也是到了天命之年了。人生固有一死，朕也并不贪恋这些红尘里的富贵权势。只是对太子能否接任帝位而并不放心，更恐怕大梁江山会在他手中无以为继啊！”

沅芷夫人闻言心中实不以为然，因皇帝召太子回京之后，便并未委任其监国之职。而朝中诸事，如今由从前的每日一朝，改为三日一朝，御前积压的奏折案本总见有数百本之多，皇帝却任由其堆在那里蒙尘，便是如此，也不让东宫代为处置。由此可见，其心中对太子的忌惮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是随着他对死亡的恐惧而与日加深了。

至十一月中，荆州降下第一场大雪。而后王府长史向朝廷奏报了一封喜讯——湘东王妃有妊在身，而今算来已近三个月。皇帝听闻此喜讯方才有了些喜色，当即便让人拟旨重赏了一批补品至荆州让徐王妃安胎。

而后便有宫中内侍数人一道告发，东宫太子萧统在丁贵嫔的陵墓内放入蜡鹅等巫蛊之物，以祷其地位永固，并有诅咒皇帝之物证等一并被翻出。

皇帝当即怒火伤肝，以至于一度昏厥人事不省。待其神志清明过来之后，却并不召见前来解释的太子，而是疲惫的摆手，道：“让他去罢，朕如今不想见他。”

沅芷夫人借故从皇帝跟前出来，见到萧统仍跪在太极殿中，只是一两个月不见，她觉得萧统憔悴消瘦不少，心下叹息，遂上前劝慰道：“殿下，你先回去吧！皇上这会儿听不进人劝，那些奸佞小人，也只是掐准了他的心思，这才有胆敢来污蔑殿下的。”

萧统向其行了一礼，沅芷夫人微微避开，想一想，才道：“妾是后妃，本不该参与朝中之事。但殿下品行高洁，又对掌珠素来照拂，妾这才斗胆向殿下进一言，请殿下安忍以待。陛下的心意，总会改变的。”

萧统闻言亦算明了了此刻皇帝的心意，当即不再执着于辩解此事的由来。而后回到东宫，便向蔡妃道：“孤欲回虞山，卿若不嫌山上冷清贫寒，可与欢儿一道随行。若不然，孤也可送你回娘家暂住一段时日，待明春再回京。”

蔡妃并不意外他有此安排，因去年沈妃忽然告假之后去了镇江，而后回来时便自缢在其寝殿之中。经此一事，偌大的东宫更显冷清萧瑟，甚至隐约带上了几分说不出的幽怨之气。她独自一人带着尚未成年的萧欢居住此间，有时亦难免心绪违和，此时听丈夫如此安排，当即便抉择道：“妾带着欢儿暂且回去娘家住一段时日，待明春暖和之后，殿下可回京探望我们。”

夫妇二人当即议定，次日一早便上呈宗府与御前。皇帝接到奏报，并不置可否，只是在沅芷夫人几句劝言之后才摇头道：“朕哪里是想跟他如此相对？实在是儿子大了，心里已经没有了朕这个父亲。朕亦愧对他的母妃，愧对列祖列宗。”

腊月初，青鸾在荆州王府收到密信，萧统已抵达虞山，孑然一身，入读书台编着。

此时的掌珠已然显怀，她虽身形娇小，但因实际月份比对外宣称的月份要大一个多月，因而肚子便与同样怀孕的王沅溪也差不多。而今已升做侧妃的王沅溪倒是依然对掌珠谦卑有礼，只是因为萧绎对她态度渐变，似乎是为了腹中尚未出生的孩子，两人在人前时倒显和睦恩爱不少，便是比之对待掌珠这位正妃，也差不了几分。

在外人眼中看来，这昔日素来冷清不沾人间烟火气的湘东王，似乎一夜之间长成了应有的天潢贵胄的样子，左拥右抱，温香暖玉，又逢正妃和侧妃齐齐有孕，可谓是尽享了齐人之福。

有时被金萱看在眼里，便对青鸾颇为忧心的说道：“王侧妃这一胎也不只是是男是女，若是她抢先一步生下了儿子，那这孩子便是王爷的长子……”

青鸾心中担忧的更是另外一层，当即只道：“便是长子也无妨，一个庶长子而已，生下来也只能唤王妃为母亲，王侧妃不过就是就是庶母而已。”

话虽如此，王府上下还是因为这两个即将出生的孩子，以及王爷萧绎的态度，而渐渐改了风向。

就连皇帝亲派来的长史，也在面对王沅溪时，不由多出了几分往日不曾有的恭敬与谦卑。

青鸾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并不动声色。她在等待的，还有另外一宗更重要的消息——及腊月底，王府上下已然准备过年时，杜僧明终于从魏都洛阳安然归来。他此行带回了一件极为重要的证物，那便是当日掌珠在宝通禅寺中赠与元子攸的那串金丝楠木佛珠！

权去生道促，忧来死路长。

怀恨出国门，含悲入鬼乡。

隧门一时闭，幽庭岂复光。

思鸟吟青松，哀风吹白杨。

昔来闻死苦，何言身自当。

这是元子攸临终被杀之前所留下的一阙诗词，据杜僧明向其身边服侍的人打听之后，而今可以肯定，当日魏帝元子攸的确有潜入荆州赶来赴约，只是他来到荆州之后便又收到洛阳行宫的急信，而后匆匆赶回。是以，最后他并未与掌珠见上最后一面，至于那个潜入玉露山庄，将掌珠强暴的人，更不是他了！

听完杜僧明所说的情况之后，青鸾似乎并不怎么意外。反倒是陈霸先按捺不住，摇头道：“那这事便蹊跷了，还能有谁知道当日徐王妃会在玉露山庄呢？另外，那串佛珠——”

“那串佛珠是金丝楠木所制，价等千金，绝不是一般人能够买得到的赝品。”青鸾说完，将两串佛珠放在一起仔细比对，而后心里似乎渐渐有了答案，但是，她仍不敢相信这样的一个事实。

而后她向陈霸先道：“大哥，我想向王爷身边的几个人打听一点事情，这件事要绝对的保密，不知道你有没有法子？”

陈霸先听她这么一说，便想到了颜冰。不过他没敢立即答应，只道：“我尽力一试，成与不成，还要看运道了。”

而后这晚，他便约了颜冰去城中一处酒楼喝酒。颜冰自在宝通禅寺被那一起子和尚打了五十法棍之后，腰上便就此落下了伤，他是习武之人，刀剑上面功夫既落了下乘，便要在其他方面弥补上去。

所幸萧绎对他还算一如既往的信任，但在八月时还是另外选派了一人代替了他原先的位置，如今，他只管着王府内外的侍卫调度，却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伴随萧绎左右出入各种场合了。

这等打击，对于他来说自是沉重的。于是陈霸先来约，他便当即去了。因知道陈霸先素来就不是什么心机深重之人，故而喝酒时也没有过多提防。最终在喝到七八分的时候，被陈霸先套出了一句实话来——“颜冰说，当日他也在东湖堤坝上驻守，有留意到萧绎的确有私下带着几个人离开指挥所，直至次日中午时才骑马返回。至于到底去了哪里，他并未随行，所以就真不知道了。”

至此，青鸾已然明白了整件事情的由来。只是她想不明白，为何萧绎要用这样的手段来对待掌珠？明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她是他迎娶回来的正妃！

两人之间就算曾经有些嫌隙，但终归也不至于就要走到这一步。便是在之前王贞秀派人行刺时，他还不惜以自己的性命来护着掌珠。可是而今看来，他的变化真是大啊，他以为自己用此事挟制住了掌珠，也挟制住了宫中的沅芷夫人，从此以后，便握住了掌珠最大的把柄与软肋。

但人生漫长啊，这孩子到底是谁的骨血，他自己心知肚明，又怎么能够继续隐瞒欺骗下去？

这一世的夫妻缘分，难道他只想着用手段来压制，而不是用心维系用情呵护吗？

第一次，青鸾对萧绎的性格与人品生出了深深的疑虑与动摇。在她看来，挣扎于权力与**深渊中的萧绎，是一个失去了自己本心的迷途者。而掌珠却不会永远的活在欺骗与谎言当中，当她觉醒过来的时候，这一段天作之合的夫妻情分，又会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