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 第五十六章 弃国

可是小乞丐拿出来的玉簪，却是一看就价值非凡。听闻她是受人委托来见谢王妃，这下门房倒有些将信将疑起来。

许是谢氏经过青鸾提醒之后，已经发觉自己身处绝境，否则她不会舍得轻易想到托孤之事。她主事王府已久，这些门房都是当年自己带来的陪嫁，主仆之间荣辱与共，当下便有人暗中掂量了一下，嘱咐另外两个：“你们看着她，我进去回禀一下主子跟前的人，看怎么个说法。”

玉簪送到谢同裳手上就是一惊，她立即让人把那小乞丐请进来，待听完青鸾转达的那四个字之后，整个人都如坠入冰窟一般，森冷的寒气从脚底直冲脑门。

“王妃，这小花子来历不明，她的话只怕…….”

有青鸾这样得力精干的女史做衬托，谢同裳实在无法看得上自己身边这些个平庸的使唤，更遑论还能听得进去这样的劝告。要说现在，对她最重要的人，只有儿子萧珉——就算天塌下来，她也会奋不顾身的先替孩子挡着，更何况如今是青鸾派人知会她事情有变？

谢同裳果断吩咐人：“去把小世子抱过来我屋里，另外——”

她朝身边的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再抬眼看了看跪在几层珠帘外的那个小乞丐。心念一转，道：“带她下去，找些吃的安顿下来。”

其实就是变相的软禁，经历了数年被蒙蔽被暗害的经历，生活总算让这位出身世家的王妃学会了一点点的精明和乖觉。

可是，就在她临时起意把孩子从隔壁的厢房移到自己房中之后不久，又有人脚步慌张的跑过来，跪在门外颤声道：“启禀王妃，大…….大事不好！王爷不知道为何忽然跑来小世子房中，抱……抱走……孩子之后，就骑马出府了！”

“什么？——他现在人呢？人在哪？”

谢同裳简直如热灶上的蚂蚁，或者是夫妻情分尚有几分眷恋，或者是走到这一步她已渐渐洞悉做戏要做全套。总之在她惊慌失措中，已经一叠声的吩咐了身边的人前去王府门口追豫章王。而自己则飞快的起身走到屏风后，借着更衣为名，将榻上那个正在安睡中的孩子紧紧的抱住了，一会儿也不肯松开。

“珉儿……我可怜的孩子，你父王他真是好心很…….他要不顾及为名母子，从今往后，为娘也绝不再顾及他……”

滔天的恨意混着泪水一起翻腾着，谢同裳在心里，总算是下了一个对于她而言十分不易的决定。

“启禀王妃，奴婢等紧赶慢赶，去到门口时只见王爷已经骑马走了。跟他一起的，还有侧妃娘娘……”

谢同裳端坐在屏风后，一动不动。良久，才咬牙道：“好，走得好。”她咬下舌尖，余了剩下的那句“走了就最好再也不要回来了”，在心里百转千回。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边派去追豫章王的人都空手而归，正在众人都准备安歇的时候，忽然有人看见侧院那边火光冲天。

“不好！走水了！快起来救人！”

秋干物躁，本来就是容易失火的季节。这一次的火却是从侧院那边烧起来的，而且据人回报——豫章王带着侧妃和小世子离开之后，侧妃所住的正房就起火了。因为侧妃事先已经把身边服侍的人能带走的带走，不能带走的也遣回了后院下人处，所以一时间竟然没有人留意到火势的来源！

事已至此，谢王妃心里残余的那一点点最后的温情，也随着这一场有预谋有目的的大火，而被焚了个一干二净！

这就是她的丈夫！——倘若说之前她还觉得萧赞和吴淑仪母子两个，也是不得已，情有可原，总归是一家人，是她孩子的父亲，是她的结发夫君。那么现在，他就真的只是一个无情无义，冷血如禽兽的刽子手！

既然他临走前连自己的性命都想拿去，那么，自己以后又还有什么可以顾忌的呢？

谢王妃站在门前，遥遥看着被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的夜空。在众人再三催促下，总算是带着已经惊醒过来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小世子，快速的离开了即将化为灰烬的豫章王府。

这期间，原本井井有条的豫章王府早已乱的鸡飞狗跳，人人都忙着卷包袱逃命。自然不会有人留意到，先前那个受委托送信进来的小叫花子，在黑暗中十分熟络的混进了豫章王萧赞的书房。而且，她在书房中一顿翻拣之后，还找到了几样似乎是预期中的东西，收好之后，才身手利落的爬上了屋顶。

几个起落之后，几乎是跟豫章王妃谢氏同时先后脚，离开的王府。

这一场大火自然惊动了整个京城，事后清点，偌大的王府，死在这场火灾当中的，便有一百八十余人——豫章王妃谢氏因为儿子被丈夫强行抱走，至今下落不明，因而几度昏厥咳血。宫中丁贵嫔派人到谢府探病，回来时几位太医都是连连叹息：谢王妃命不久矣。

而更令皇室难以启齿的是，豫章王萧赞，夤夜带着侧妃和世子出城。他手持的是皇帝颁给他的赦令——这是当年父子亲密无间的见证，而今，却成了最后决裂时的工具。

掌珠一早就被宫中内侍请进宫，临到马车上了，她还不敢相信这事是真的。

“豫章王这人，虽然我之前不怎么喜欢跟他打交道，总觉得他跟萧绎一样，都是终日阴沉不定难以捉摸的路数。但是要说他带着侧妃和小世子撇下发妻就这么弃国弃家出奔了，我还真是不太敢相信啊！”

青鸾在心里暗骂了一声萧赞不是玩意，继而提醒掌珠：“可是如今豫章王府被一把火烧成了平地，一共死了一百八十几个人，连带昏迷不醒咳血不止的豫章王妃一起——这一场弥天大祸，要不是豫章王他一时意气，又怎么会到这步田地？”

“可是豫章王这么一来，岂不是要自行死路？他打量只要出了京城就能逍遥自在了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掌珠心里也痛恨萧赞这种宠妾灭妻的行径，然后又开始对他的脑子感到担忧。

但青鸾不这么想，因为昨晚的那把火，就算不是萧赞让人放的。但是，最起码，他带着侧妃和世子夤夜离开京城，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他是堂堂皇子，辖下有三千亲兵侍卫的豫章王。以他的身份和地位，除非受人蒙蔽，否则，没人能胁迫得了他。

可是，事实到底是怎么样呢？豫章王萧赞离京，王府被一把火夷为平地，这似乎是一个序幕，揭开了京城严冬的开始。

掌珠说完了大人，又有些伤心的想起了自己的干儿子——一声长叹，手里摆弄这一只小金锁，这本来是打算送给萧珉的东西，自然不是普通的金锁，内里大有乾坤。

“哎，也不知道豫章王这当爹的能不能照顾好小孩子，还有他带着的那个侧妃，焉知道她会不会对萧珉不利？”

青鸾心里有事，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看，只见天边阴沉如积了厚重霜雪下不来的灰霾，看一眼都让人心头无端压抑几分。而巍峨的宫门隐约就在前方，只是这一次，奉召入宫的命妇贵眷可真不少。门口的侍卫和内侍也明显加派了人手，正在挨车检查各位贵主的玉牌。

因为车行慢了下来，掌珠也有些意兴阑珊的开始四处张望。忽然她高兴的叫出来，指着前面几辆马车之外的一辆车道：“是玉嬛的车！我要过去跟她说话。”

青鸾本能的就想劝阻她，然后不待她开口，车帘旁边已经有人伸手来叩窗。金萱打开帘子一看，只见是东宫太子妃蔡娘娘身边的女史。

那位女史生的和气清秀，似乎跟金萱和迦南掌珠都挺熟的，青鸾对她也有印象。因为太子妃身份始终高出一截，当下掌珠也收了话，听她道：“给王妃请安，我家娘娘想请您过去车上坐一坐，顺便说几句话。”

看掌珠的表情，显然有点意外到懵。因为怎么说呢——太子妃蔡氏这个人，不管是行事还是为人或者是治事，都跟东宫一般无二。夫妻两人都是十分和善柔和的性子，从不跟人交恶，也甚少有什么厉害的手段闪现，仿佛因为他们生来就是东宫的主人，是这万千人的人上人，所以注定了他们也不需要跟什么人争什么。

可是掌珠心里明白，太子妃的和善之外，也将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她入主东宫十余年的时间，也与她做了十余年的妯娌，要说从前彼此都是年少不知事，所以少有来往，可是现在呢？但凡太子不在京的时间里，太子妃蔡氏便绝少在人前露面。年时互送节礼，她从不失礼，也绝不逾越半分。

她是一个将自己隔绝在皇室之外的人，虽然看着合群，其实最是不合群。

所以这会儿，等她女史走后，掌珠就拿眼睛瞪着青鸾。意思是——去还是不去？

青鸾倒觉得没必要太多顾虑，当下就让人下去摆墩子，又朝掌珠道：“奴婢陪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