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初刻,公堂烛火重新亮起,映照出林秋娘泛青的脸色。她被灌下的解毒汤在喉间翻涌,却强撑着抬起头,望向高悬的"明镜高悬"匾额。那匾额上的金漆剥落了一角,露出底下斑驳的木纹,像极了万兽园地牢里那些被抓挠得面目全非的木栏。
"说!"县太爷拍案而起,惊堂木上的裂纹又深了几分,"你既承认杀人,为何要拿王屠夫的尸体冒充你丈夫?宋清源究竟在哪里?"
林秋娘轻轻咳嗽两声,指尖抚过喉间尚未消退的毒痕。她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讥讽:"大人可知,王屠夫死前曾说,要让宋清源见识何为'庖丁解牛'?"
堂下一片哗然。许昭心中一凛,想起昨夜在停尸房,王屠夫尸体后背的梅花烙痕——那确实与庖丁解牛的刀路有几分相似。他下意识摸向后颈的胎记,却发现林秋娘的目光正牢牢盯着自己的手。
"继续说。"县太爷皱眉。
"三日前酉时三刻,"林秋娘的声音忽然清晰起来,仿佛每一个字都经过精心推敲,"王屠夫闯入兽园,手中提着剔骨刀,扬言要替天行道。他说......"她忽然停顿,目光扫过公堂角落的管家,"他说宋清源与管家合谋,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放肆!"管家陡然出声,又惊觉失言,慌忙低下头。许昭敏锐地注意到,管家袖口露出的皮肤下,有一块暗红色胎记,形状竟与王屠夫尸体脚踝的烙印一模一样。
"什么勾当?"县太爷追问。
林秋娘却摇摇头:"他没来得及说,就被......"她忽然看向虎笼方向,声音低哑,"被园内猛兽扑倒。等我赶到时,他已经断了气。"
"荒谬!"县太爷斥道,"万兽园猛兽皆有铁笼关押,如何能伤人?"
"大人可知,"林秋娘忽然解开外衫,露出内里的中衣,"三日前,有人故意破坏了虎笼机关。"众人惊见她中衣上有道长长的撕裂痕,边缘还沾着几根白色兽毛,"若非我跑得快,此刻怕是要与王屠夫做伴了。"
许昭心中剧震。他想起昨夜在兽园,白虎对林秋娘异常温顺的模样,分明是被长期驯化的结果。可她为何要隐瞒这一点?难道......
"所以你就杀了王屠夫?"县太爷显然不信,"还将尸体换上你丈夫的衣服,意图混淆视听?"
"民妇不敢。"林秋娘忽然叩首,额角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民妇只是怕......怕有人借此生事,毁了宋家家誉。"
"宋家家誉?"许昭忍不住开口,"那具尸体后背的梅花烙痕,分明是驯兽鞭所致。敢问宋员外何时学会了驯兽之术?"
林秋娘身体猛地一颤。许昭注意到她攥紧的拳头里,露出一角绣着"长生"的布料——正是昨夜掉落的襁褓。他忽然想起县太爷卷宗里的记录:十八年前,林秋娘生产时血崩,婴儿夭折,接生婆神秘失踪。
"仵作大人果然好眼力。"林秋娘忽然抬头,直视许昭的眼睛,"那烙印......是民妇所为。"
堂下再次哗然。县太爷惊得站起:"你说什么?"
"王屠夫意图不轨,"林秋娘的声音里带着刻骨恨意,"民妇自卫之下,抄起驯兽鞭反击。许大人若不信,可查看鞭身是否有民妇带血的指印。"
许昭皱眉。他确实在停尸房见过那根驯兽鞭,鞭身刻着精细的梅花纹路,末端还缠着几缕长发。当时他只道是驯兽师所用,此刻却觉得那发丝的颜色,与林秋娘的十分相似。
"荒谬!"管家再次出声,"夫人向来温婉,如何能做出此等事?分明是......"他忽然住口,额角渗出冷汗。
"分明是什么?"许昭转身逼问。
管家后退半步,撞上身后的衙役。他袖口的胎记在烛光下格外醒目
就在此时,堂外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名衙役狂奔而入,手中捧着个木盒:"大人!方才在宋员外书房发现这个!"
县太爷打开木盒,脸色瞬间惨白。盒中静静躺着半枚金牙,正是王屠夫口中之物,旁边还有一封血书,字迹力透纸背:"吾妻亲启,若吾遭不测,必是长生殿所为......"
林秋娘猛然站起,襁褓从袖中滑落,在地上展开。许昭目光一凝,只见襁褓内侧绣着一幅微型地图,标注着万兽园地牢的方位,而在地图中心,赫然画着一个梅花形状的标记。
"这......这是......"县太爷震惊。
"长生殿。"林秋娘低声道,"十八年前,我儿夭折之地。"
许昭只觉头皮发麻。他忽然想起昨夜在黑熊笼前听到的婴啼声,与记忆中某个雨夜重合。那时他尚在襁褓,耳边是母亲的哭泣,以及男人冷酷的笑声——那个声音,竟与管家有几分相似。
"夫人!"管家忽然跪下,"当年之事,是老爷一念之差!他也是为了宋家家誉......"
"住口!"林秋娘厉喝,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你以为换了身份,我就认不出你?当年在长生殿,是你亲手将我的孩儿扔进狼群!"
公堂内鸦雀无声。管家浑身颤抖,瘫坐在地。县太爷惊道:"你......你是当年的......"
"我是当年被调包的死胎。"管家惨笑,"本该夭折的人是我,可老爷为了面子,买通接生婆,将我与夫人的孩儿调换。后来孩儿哭闹不止,他便......"
他忽然看向林秋娘颈间的伤痕:"夫人颈间的伤,便是当年被狼咬的吧?若不是老爷及时赶到,夫人怕是早已葬身狼口。"
林秋娘伸手抚过伤痕,嘴角泛起苦涩:"是啊,他'及时赶到',却眼睁睁看着狼群撕咬我的孩儿。那夜的月光,比今日的还要冷。"
许昭只觉一阵眩晕。他终于明白为何林秋娘对猛兽如此熟悉,为何黑熊见了她如此温顺——原来她才是真正的驯兽师,用十八年时间,将仇恨酿成最锋利的刀。
"所以你就杀了王屠夫,"县太爷声音颤抖,"还将尸体伪装成宋清源,意图引出当年的凶手?"
"不。"林秋娘摇头,"王屠夫只是小卒,真正的凶手......"她忽然看向地牢方向,"在那里,在十八年前就该死去的人,如今还披着兽皮,苟延残喘。"
堂外忽然传来震耳欲聋的熊吼,比昨夜更加凄厉。许昭想起黑熊掌心的伤痕,想起林秋娘掌心的伤痕,忽然福至心灵——那些伤痕,根本不是抓伤,而是人为刻下的印记,为了证明他们曾是人类。
"许大人,"林秋娘忽然看向他,目光中带着几分怜悯,"你后颈的胎记,可曾问过父母来历?"
许昭如遭雷击。他下意识后退,撞翻身后的烛台。火光照亮林秋娘的脸,她眼中泛起泪光,却带着释然的笑意:"当年接生婆偷偷将你送出,我只来得及在你后颈点上朱砂。那不是胎记,是我给孩儿的印记......"
"够了!"县太爷猛地起身,"来人!将林秋娘收监!待找到宋清源下落,再行审理!"
衙役上前押解林秋娘,她却忽然挣脱,扑向县太爷:"大人!地牢里的黑熊......它们是人!是当年被宋清源抓来驯化的人!"
公堂内一片死寂。县太爷脸色铁青,挥手示意衙役拖走林秋娘。许昭望着她被拖走的背影,忽然注意到她裙角露出的襁褓碎片,上面"长生"二字与自己怀中的玉佩——那是师傅临终所赠,刻着"长生"二字的玉佩——竟出自同一人之手。
卯时三刻,许昭独自来到停尸房。他取出王屠夫的金牙,与卷宗里宋清源的画像比对,赫然发现画像中宋清源的犬齿处有修补痕迹,与金牙位置吻合。也就是说,真正的宋清源......
"许大人。"
身后传来管家的声音。许昭转身,看见管家手中拿着个锦盒,眼中闪过复杂神色:"这是老爷的遗物,他说若有不测,交给您。"
锦盒内是一封书信,字迹与血书相同。许昭展开,只见上面写着:"吾妻见谅,吾已化身人熊,以赎十八年前罪孽。长生殿的秘密,望许大人查明......"
许昭猛地抬头,却见管家已消失不见。窗外,万兽园方向浓烟滚滚,隐约传来黑熊的哀嚎,以及人类的惨叫。他握紧手中的验尸刀,后颈的"胎记"隐隐作痛——那不是朱砂,而是某种毒药的印记,与林秋娘喉间的毒痕,竟是同一种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