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远东 第37章 神谕者（二）

京郊，蔷薇城堡。

城堡顶部的平台被夕阳染成琥珀色。嬴流枫舞墨绿的长发垂落膝头，正对着漫天赤霞吹口水泡泡。透明的薄膜在橘红色光晕里胀大、摇晃，映得她睫毛尖都凝着碎金。

“为什么一定要裁撤贵族特权？” 嬴流枫舞忽然开口，泡泡“啵”地破在唇角。

苏灿望着嬴流枫舞发梢跳动的碎光，突然问出一个奇怪的问题：“枫舞小姐，你觉得朝阳和夕阳有什么区别？”

嬴流枫舞偏头望着他，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影子：“朝阳是早晨，夕阳是傍晚啊？”苏灿的问题，让她有点摸不着头脑。

“朝阳代表对光明的期盼与引领。”苏灿的指尖摩挲着平台边缘的金属栏杆，冰凉寒意刺进手心，“夕阳是上一个光明的终结，也是下一个光明的铺垫。”

他突然想起，魔族“净土令”期间，远东的贵族老爷逃难时乘坐的雕花马车，精致无比。而那时，自己的母亲正把最后半块发霉的窝头硬塞进他嘴里。

“枫舞小姐，下官被远东孤儿院收留之前，连带褶子的白面馍都没见过几回。” 苏灿望着平台上停驻的麻雀，声音里浸着不甘，“那时想着要是能有个拳头大的肉包，咬一口能尝到油星子，就比过年还美。”

“后来在京都看见宴席上的包子，白生生的皮儿薄得能透光，里头包着金茸丝，香得能把人魂勾走。可那滋味，总让我想起远东财主家的狗，吃得比难民都讲究。”

“在边防军的时候。”苏灿突然笑了，但这个笑比哭还难看，“我见过贵族用士兵的抚恤金换夜明珠。他们的剑柄上刻着‘忠君报国’，剑鞘里却嵌着远东矿工的指骨，就为了让宝石的红光更衬肤色。”

“那些在贵族宴席上跳舞的伶人，夜里要去乱葬岗扒死人的鞋穿；那些替贵族卖命的士兵，家人连块裹尸布都领不到。”

嬴流枫舞的指尖无意识绞着裙带，青绿色的赤脚在夕阳中若隐若现。

她记得第七司的卷宗里记载，784年净土令，远东贵族用平民的人头向魔族换取撤离通道，马车轮子碾过的雪地上，全是冻成冰雕的小手印。

苏灿望着逐渐沉落的夕阳，夕阳恰好落在他眼底，将瞳孔染成流动的金色：“枫舞小姐，你可知道何为人？”

嬴流枫舞起身，夕阳透过她的长裙，将她玲珑的曲线勾勒出一丝朦胧：“世间的智慧，帝国的子民都是人。”

苏灿淡淡笑了笑，声音突然变得很温和：“上为天，下为地，中间是人。所以，人生而平等，理应相互扶持。”

“八百年前，帝国尚未建立。先祖们在大陆的战乱、洪水猛兽、灾害疫病中，几乎灭族。”

“那时的贵族，不，贵民！是举着断刀，在洪水猛兽中杀出血路的人。他们的铠甲浸着先民的血，勋章刻着无名者的姓，连墓碑都是用自己的骨头砌成的。”

“他们前仆后继，壮烈赴死，拯救天下人族于灭亡困境，拯救我们的祖先于覆灭之境。最终，建立了如今的帝国，让歌安子民得以安乐。”

“随后，贵族开创学科、兴办教育、传授知识、发展经济、重视发展。他们凭借智慧和代代相传的知识，指引帝国繁衍生息，不断扩大在大陆的生存空间。”

“枫舞小姐，天地间，那些团结一心，以自身力量强行与天地抗争的人，才是贵族。你看，他们像不像晨曦中的朝阳，引领帝国子民期盼光明、走向光明？”

“可现在呢？他们用‘贵族血统’做遮羞布，拿‘世袭特权’当杀人刀，连给陛下的谏言都敢按纹章等级明码标价。”

嬴流枫舞突然发现苏灿领口的鹰徽磨损得厉害：“所以，你觉得他们是夕阳？”

“他们应该是帝国最锋利的马刀。”苏灿踢了踢砖缝里的野草，根系上沾着陈年的暗红，“但当这把剑开始屠戮自己的子民，就该让它坠入地平线。不然，帝国的地基早晚会被这些蛀虫啃成筛子。”

不知为何，嬴流枫舞突然想起嬴流云办公室里《开国十二将》的画面。

画中，贵族们身着满是补丁的铠甲，却举着燃烧的火把，照亮身后千万子民。眼前的苏灿，眼里也燃着和画中一样的光。

“或许，” 嬴流枫舞忽然抓住苏灿的手，指尖划过他掌心的老茧，“我们裁撤的不是贵族，而是那些让朝阳蒙尘的污垢。”

苏灿觉得头晕，但他还是坚持着说道：“现在轮到我们，把这柄锈蚀的剑重新磨亮。哪怕磨剑的石，是我的骨头...”

“苏灿！你怎么了！”这是苏灿晕倒前最后听到的声音。

极东，极地基地。

苏灿猛的从营养仓中醒来，他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后颈上生出了坚硬的鳞片。

“EVE！”苏灿努力从营养舱中坐起，但长时间的沉睡让他感到极度的不适，“我还在异化？”

一阵蓝光闪过，EVE出现在苏灿的面前：“你好，苏灿。你的基因体征异常，似乎无法修复。”说罢，营养舱中金色的营养液开始加速循环，在苏灿视野里掀起细小的旋涡。

苏灿咬破舌尖强行保持清醒，指甲抠进舱壁的防滑纹路，指尖传来的不是熟悉的金属冷硬，而是类似角质层的粗糙触感。

这具在这各位面已经历数千万年的身体，正在极地基地的培养舱里发生异化。

苏灿气恼的将胸前的神经接驳线统统扯断：“做了多少次基因适配？现在的异化程度是多少？”

EVE裙摆处闪烁出了数据乱流：“17次基因适配失败，异化程度达到3%，躯体衰老程度12%。”她的声音带着量子信号特有的电子音，却莫名透着一丝温度。

“衰老？”苏灿努力从营养仓中翻了出来，营养液顺着下颌滴落，在培养舱金属表面腐蚀出细小的光斑。

他摸到后颈的鳞片，触感介于龙蜥与金属之间，凉津津的却带着心跳般的震颤：“不是异化么？怎么出现衰老了？神谕者也会衰老？”

EVE 的投影随苏灿的动作移动，蓝光扫过那些青灰色鳞片：“你进入歌安帝国之后，你的这副躯体正在适应双维度存在。”

她指尖划过空气，调出半透明的基因图谱，染色体末端的荧光标记像燃烧的锁链：“双维度的情况下，歌安帝国躯体的基因出现在了这幅躯体的基因链里面。”

说罢，EVE轻轻挥手召唤出一个投影屏幕。屏幕中，赢流枫舞正握着苏灿的手，指尖划过了他后颈浮现出的鳞片。那些在极地基地中呈现淡灰色的鳞片，在歌安帝国的维度却呈现出淡金色。

“这是原力重塑的具象化。”EVE的投影忽然变得凝实，甚至能看见她眼中流转的星图，“你在那个维度已经开始觉醒原力了。”

苏灿盯着全息屏上嬴流枫舞担忧的神情，忽然想起在蔷薇城堡的那个黄昏，她吹破的口水泡泡沾在唇角，而他后颈的皮肤第一次出现异样的灼热。

“为什么赢流枫舞能感受到原力？”苏灿扯过实验服裹住了自己**的身体，“她也是神谕者？”

“不可能。”调出数个位面的神谕者资料：“每一个位面只可能有一个神谕者。”

“你的回答等于你没有回答。”苏灿摸着后颈的鳞片，显得有些无奈，“下次启动营养舱的时候，记得把神经接驳的感知度调制双维度同频。既然要觉醒原力，就让两个维度都清清楚楚。”

“明白。”EVE嘴角扯出一个奇怪的弧度：“苏灿，混沌模型的计算显示，你不是在异化是在觉醒。”

“觉醒成一只大蜈蚣？”苏灿喝了一口茶，随后又躺回了营养舱，“我可不想变成蜈蚣。”

京郊，蔷薇城堡。

夜风卷着碎蔷薇掠过顶部平台的围栏时，苏灿猛地从地面上惊醒。星子漏过雕花铁栏，在他脸颊上洒下细碎银斑，后颈残留的灼痛像根细针扎着。

“你梦见什么了？”嬴流枫舞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墨绿长发垂落如瀑，发梢扫过他僵硬的肩膀。她早已起身，鹅黄缎面裙摆沾着夜露，在星光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

苏灿揉着太阳穴，慢慢的坐了起来：“不记得了，好几次的怪梦都是这样，醒来就忘了。”

嬴流枫舞的脚步顿在石阶上，指尖无意识划过顶部平台冰凉的栏杆：“你后脑勺，长东西了，但是现在没了。”

说罢，赢流枫舞不再理会苏灿的诧异，转身便从楼梯离开了顶部平台：“饿了，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