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舟感觉到胸口处那毛茸茸的一团,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伸手进衣襟,想要将她抓出来。
可那小东西却像是泥鳅一样滑不留手,爪子还死死地扒着他的里衣。
抓了一下,没抓出来。
反而惹得那小东西不满地哼唧了两声。
算了。
由着她吧。
这丑东西,看着娇气,骨子里却倔得很。
陆沉舟放弃了将她揪出来的打算,只是将衣襟拢得更紧了些,确保她不会掉出来。
他低头,凑近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警告。
“丑东西,待会儿你若是害怕,就伸出头。”
沈知意从他衣襟里探出半个脑袋,对着他轻哼了几声,算是回应。
她才不会怕。
只要能找到线索,别说是停尸房,就是刀山火海,她也敢闯一闯。
陆沉舟不再多言。
他检查了一下腰间的软剑,确认无误后,身形一动,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沈知意蜷缩在陆沉舟温暖的怀里,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啸而过,身下的景物飞速倒退。
她偷偷掀开一点衣襟,往外看去。
屋顶、飞檐、街道都在脚下一掠而过。
好厉害的轻功,这个男人,果然不简单。
他绝非仅仅是一个弄权的阉人宦官。
沈知意的心,莫名地跳快了几分,她对他的认知,似乎又加深了一层。
不知过了多久,陆沉舟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他落在一处高墙的阴影里,动作轻巧地避开了巡逻的守卫。
大理寺。
沈知意紧张地缩了缩脖子,将自己藏得更深了些。
就在这时,一股若有似无的、阴冷腐朽的气息,顺着风飘了过来。
是腐肉的味道!
陆沉舟显然也闻到了。
他眉头微皱,并未停留,抱着她,熟门熟路地绕过几处守卫森严的院落。
最终,停在了一处偏僻、阴暗的小院门前。
但那股腐朽的恶臭,却正是从这院子里散发出来的。
是停尸房。
陆沉舟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更加浓郁、更加刺鼻的恶臭扑面而来。
沈知意猝不及防,被这味道呛得差点背过气去。
她赶忙把头埋得更深,死死捂住鼻子。
太臭了!
陆沉舟感觉到怀里小东西的颤抖,低头看了她一眼。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像是在无声地安抚。
随即,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些盖着白布的尸体上,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冰冷。
他伸出手,缓缓掀开了盖在尸体上的白布。白布之下,是一张年轻而扭曲的脸。
正是昨日上书弹劾的清流言官之一,徐来。
他双目圆瞪,瞳孔放大,嘴巴微张,脸上凝固着极度震惊和恐惧的表情。
他的脖颈处,有一道细而深的伤口,边缘整齐,皮肉外翻,暗红色的血迹早已凝固。
一刀毙命。
随着白布被掀开,那股混合着血腥和腐烂的恶臭味,更加浓郁地散发出来。
沈知意再也忍不住,胃里一阵翻涌。
她忽地从陆沉舟怀里跳了下来,跑到墙角,干呕了几声。
太恶心了。
陆沉舟并未理会她。
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徐来的尸体上。
他仔细查看了徐来脖颈处的伤口,又翻看了他的眼睑和指甲,没有挣扎的痕迹。
致命伤只有脖颈这一处,伤口极深,切断了喉管和动脉,干净利落。
下手之人,手法极其老练,而且力量极大。
陆沉舟放下徐来的手,又走到下一张停尸床边,掀开了白布。
是另一位昨日上书的言官,李茂,死状与徐来如出一辙。
张远,赵申,他们的死状,惊人地一致。
沈知意在墙角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压下那股恶心感。
她抬起头,看向陆沉舟,他正站在一具具尸体前,仔细地查看着什么。
她咬了咬牙,强忍着不适,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她跳上一旁的空置木凳,居高临下地看向那些尸体。
当看清那些人死不瞑目的脸,和脖子上那道狰狞的伤口时,她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好可怕的死法。
而且,为什么他们死前的表情,都如此相似?
凶手到底是谁?
沈知意强忍着胃里的翻腾,目光死死盯着其中一具尸体的手。
那人的指甲修剪得很干净,唯独右手食指的指甲缝里,似乎嵌着一点点暗红色的东西。
那是什么?
她屏住呼吸,凑近了些,仔细辨认。
颜色暗沉,质地细腻,像是印泥?
沈知意的心一跳,立刻扭头,冲着还在仔细检查伤口的陆沉舟发出一声急促的“喵呜”声。
快看!这里!
陆沉舟闻声,转过头,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
他的目光落在尸体那微蜷的手指上。
他蹲下身,伸出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拨开尸体僵硬的指节。
果然,在食指的指甲缝隙深处,藏着一小块已经干涸的暗红色印泥。
若非这小东西眼尖,如此细微的痕迹,极易被忽略。
他用指尖轻轻刮下那一点点残留的印泥。
印泥干燥易碎,带着一股特殊的香气。
陆沉舟将那沾染了些许印泥的指尖,凑到鼻端,轻轻嗅了嗅。
墨香混合着一种独特的、极淡的药草气味。
这气味,他很熟悉,是国子监司业,梁平,他惯用的私人墨印。
梁平的印泥,为了防伪和彰显独特,特意添加了几味药草香料,寻常人难以分辨,但他过鼻不忘。
梁平怎么会和这些言官的死扯上关系,死者指甲缝里,为何会留下他的印泥?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细微而杂乱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陆沉舟眼神一凛,动作快如闪电。
他俯身,一把将还愣在原地的沈知意捞了起来,重新塞回自己微敞的衣襟里。
小东西,又立功了。
他拢好衣襟,遮住那不安分的小脑袋。
身形一晃,如同暗夜里的鬼魅,悄无声息地闪出了停尸房。
他几个起落,便已越过大理寺的高墙,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中。
脚步声在停尸房门口停下,似乎是守夜的差役在例行巡查。
“奇怪,刚才好像听到里面有动静?”
“错觉吧,这鬼地方,谁大半夜的敢来。”
“也是……赶紧走,瘆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