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不可!”
夏原吉不假思索便摇头,“户部当得五成!”
朱瞻基翻眼白道:“夏老儿,直说了吧,五成之利,户部恐难承其重!”
朱瞻基心中亦有不舍。
但食盐背后牵连甚广,无论远近,朝中大臣之家、功勋贵族,乃至诸藩王,又有几人与此无涉?
若动此利益,难免群起而攻。
此刻他不过监国太孙,并非九五之尊。
纵使无所畏惧,一旦事态扩大,朱棣必责难于他。
这也是为何他将四成收益奉上朱棣的缘故。
简单来说,便是取悦朱棣。
四成的甜头,以朱棣好战之性,定然难以抗拒。
只要这份额能让他满意,其余势力即便心生怨恨,也只能迁怒于朱棣。
毕竟朱棣才是最终得益者,而他们若找朱棣理论……
并非朱瞻基轻视这些人,纵使赐予百般胆量,他也怀疑这些人是否有勇气面对朱棣的雷霆手段。
对朱棣而言,阻碍他谋利的人,即是阻挠他北伐。
凡反对北伐者,皆为眼中钉、肉中刺!
届时皇祖父定不会吝啬杀几个祭旗,以壮北伐士气。
自己那愚钝的父亲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若非父亲执意反对北伐,朱瞻基如今怕是连监国的机会都没有。
——至于夏原吉,朱瞻基并非轻蔑户部,若是真的五成利落在户部头上,恐怕这位老者日后只能昼出夜伏,否则早晚会被暗算致死。
或许这其中也有朱棣的授意。
朱瞻基瞥了眼夏原吉,说道:“老夏,这次我可没占你便宜。
说实话给你,我打算用新盐把市面上的盐都挤出去,再重新制定食盐买卖的规则!”
夏原吉愣了一下,问:“重新制定食盐买卖规则?”
朱瞻基点头,接着说:“前几天我已派人去找那些家境富裕的大商人,让他们聚到应天来。
我会根据大明的区域划分和人口多少,规定好细则,每个地方安排固定商人在我的规则下卖这些盐。”
夏原吉与朱高炽听了这话,互相对视一眼,还是由夏原吉开口道:“殿下容禀,老臣有不明白的地方!”
“直说!”
夏原吉拱拱手,“请问殿下,自古商人都逐利而行,殿下怎么限制这些商人呢?要是有人私自不守规矩,殿下又该如何应对?”
“这很简单!”
朱瞻基微笑着回答,“要做盐商可不容易,我会要求他们交一大笔保证金,这保证金就是他们守规矩的保证。
如果他们按规矩行事,到期后这笔钱就会还给他们;若不守规矩,我不但没收他们的保证金,还会取消他们的盐商资格!”
“保证金?”
这是夏原吉头一回听说这样的新词,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不管是什么金,只要是金子,那不都是钱吗?
对户部来说,有了钱,事情就好办多了。
听到这话,朱高炽也笑了,拍着手说:“此法极妙,这样一来,朝廷定能得到不少保证金!”
“你们想什么呢?咱们朝廷还得讲信用啊,懂不?”
看到两人一副只顾着算钱的模样,朱瞻基一脸无奈地嘲讽道:“这些保证金我们只是替他们保管,如果他们守规矩,钱就归还他们;要是不还,以后谁还会信你们?”
“可是……这么多钱,难道朝廷就不要了吗?”
朱高炽有些惋惜地搓搓手,一脸心疼。
即使他还没见到所谓的“保证金”,但他已经能想象出这笔钱的数量有多惊人。
想到这笔钱不属于朝廷,习惯了穷日子的朱高炽顿时心疼不已。
“当然不能要,商鞅立木的道理,你爹难道不清楚?”
朱瞻基轻哼一声,接着说道:“再说啦,这保证金算得了啥?你瞧瞧咱们大明有多少子民?夏老兄,五千万人总该有的吧?”
夏原吉听了这话,面上微微一滞,随即点头应道:“去年粗略统计过,虽不够精准,但人口大致在五千万出头。”
朱瞻基瞥了他一眼,尽管那迟疑一闪而过,可他看得分明。
这也不能怪夏原吉,即便到了后世,大明的人口依然像个谜。
你能相信吗?无天灾、无**,也无大战乱,更没有耕地不足的矛盾下,明朝的人口不但没增加,反而减少了?
而且一年减少上千万人!
这其中的隐情,朱瞻基无需多想也能猜到几分。
按正常的增长规律,如今的大明人口至少得有七千万才是。
不过这类事牵涉太多,朱瞻基并不急于弄清。
毕竟吃饭得一口一口来,走路也得一步步走。
若一下子揽太多事,朱瞻基也怕自己掌控不住,万一出错就麻烦了。
既然官方人口是五千万,朱瞻基也只能接受这个数字。
思索片刻后,他将此事记下,随后又道:
“夏老兄,一人一年五斤盐总是少不了的吧?五千万人再加上牲畜和其他方面的需求,一年五万万斤盐应该少不了吧?”
每说一句,朱高炽与夏原吉便点点头。
尤其是夏原吉,身为户部尚书,对这些数字极为敏感。
朱瞻基说得对不对,他几乎不用计算就知道。
当听到五万万斤盐时,夏原吉捋了捋胡须,站出来道:
“回禀太孙殿下,去年仅两淮和两浙两地产盐就超四万万斤,全国总计产盐逾十万万斤!”
朱瞻基:“………”
好吧,他的推算确实偏差太大。
这就是大明人口明显异常之处。
一个人一年最多也就五斤盐,算上牲畜,人均顶多十斤盐。
换句话说,如果大明真只有五千万人口,不算私盐的话,五万万斤盐就已足够。
然而,大明每年出产十万万千克食盐,朝廷管控之下盐价居高不下,竟还有人吃不到盐。
如此显而易见的问题便是:这些多出来的盐到底去了哪里?
朱瞻基一边在心中默默记录这些问题,一边接着计算:“暂且就按十万万千克来算,还不算那些私盐。
每千克新盐定价五十文,那么总价值就是五千两百万两白银。”
“刨除各类成本后,每千克盐的纯利约为四十文,也就是说,这十万万千克新盐带来的利润可达四千两百万两银子。”
朱高炽听朱瞻基随口说出的一连串数字,便把这些数字悉数抄录在一张白纸上,随后递给夏原吉。
夏原吉看过之后,皱眉沉思。
他想得更深,十万万千克盐,售价五十文,所得利润竟超过四千两百万两银子。
可朝廷以往的盐价更高,获利却仅有一千多万两银子。
看到这个数字,夏原吉险些把自己的胡须扯下一撮,恨恨地咒骂了一句:“奸商!”
朱瞻基距离他不远,听见这老头反复指责奸商,便明白他在推卸责任。
朝廷盐税收入如此之低,谁知道里面藏了多少猫腻。
盐商虽然确实赚得盆满钵满,但仅从纪纲一人便可看出,这其中绝不仅仅是商人独占利益。
若要将这些人逐一揪出,别说是否可行。
朱瞻基估计,即便成功,朱棣也可能干预阻止。
毕竟里面绝对有不少是朱棣登基的功臣。
将事情摆在明面上,谁都难堪。
这也是夏原吉不断称其为奸商的原因。
这个时代,自太祖起,商人地位本就低下,出了事,不管是否与商人有关,他们总是最好的替罪羊。
杀一些商人,官府充实了国库,皇帝也能有更多军费。
简直是一箭三雕!
朱瞻基听完夏原吉的话,只是轻蔑一笑,并未开口。
道理他虽明白,但他也不想为商人辩解,毕竟大明的商人,大家都懂的。
杀掉一批不会错,尤其是晋商之类。
不过夏原吉若要找商人麻烦,朱瞻基并不干预,但他决定利用新盐彻底将大明盐业与皇室绑定在一起。
于是朱瞻基望了夏原吉一眼,说道:“这四千万的收益中,两千万作为盐税归户部。”
夏原吉稍作估算,便点头认可。
每斤盐的税额为二十文,两千万两银子完全符合常理。
接着朱瞻基说:“我会以四十文的价格把这些盐重新卖给商人,从中赚取一千万两银子,其中三百万归户部,三百万归我,剩下的四百万献给皇祖母。”
夏原吉再次点头,稍作思索后问道:“即便如此,太孙殿下仍未能兑现对臣承诺的四千万啊。”
朱瞻基斜睨他一眼,笑道:“你急什么?商人若想贩盐,过去需购买盐引,如今盐业尽归我手,我不再要求他们提供盐引。
但我按区域分配食盐给他们经销,向他们收取代理费有何不可?”
“再者,若有商人违反约定,除了没收保证金外,再索取些违约金不是过分吧?”
“不多不多,代理费五年一交,像直隶、浙江、江西这样人口近千万的地方,五年收个一两千万的代理费合情合理。
其他地方人少,每年收个几百万代理费也无妨。
至于违约的,啧啧……”
朱瞻基咂咂嘴,看着正埋头苦算的夏原吉,调侃道:“老夏,算清楚了吗?”
听到“老夏”
二字,夏原吉嘴角微颤,这小子又发明新称呼了?
不过想到朱瞻基刚才的话,他立刻来了兴趣。
朱瞻基所提及的各项收入虽未完全弄懂,但大致方向已然明晰。
单单盐税与每斤十文的小利,十万万斤盐就能让户部稳稳地进账两千多万两银子。
再加上所谓的“代理费”
“保证金”
“违约金”
等额外收益。
尽管他对这些名目尚存疑惑,但在身为户部尚书的他看来,朱瞻基提出的这些手段实在高明。
朱瞻基讲的内容,虽未完全理解,但基本逻辑却已清晰。
按照以往的盐政,商人买盐后再销售,朝廷基本不再过问。
*的角色更像是一个制盐工场,只负责生产盐,然后将盐批发给商人。
至于商人如何定价出售,那是他们的自由。
可是依照眼前的太孙殿下的计划,则截然不同。
天下最富的盐商,如今便是眼前的太孙殿下。
想卖盐?可以。
但得先加入太孙殿下的“组织”,缴纳入会费。
可即便交了这费用,也不够。
为了确保你能遵守组织的规矩,还得额外缴纳一笔押金。
虽然他对所谓的违约金一头雾水,但直觉告诉他,那些商人里肯定有人会违反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