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铺的风箱发出老牛般的喘息,萧砚白将第三块熟铁敲成废品时,老铁匠的烟袋锅终于砸在他后颈。火星溅上粗布围裙,在补丁摞补丁的靛蓝色布料上烫出焦痕,像极了去年冬天他偷学熔铁时烧出的伤口。
“手腕再晃,明天去给城西棺材铺当学徒吧。”陈老匠啐掉烟渣,铜指环叩击着铁砧,“看好了——握锤要像抱婆娘,稳当又亲热。”
少年耳尖发烫,盯着老人骨节突出的手。那双常年握锤的手布满瘢痕,掌心老茧足有三层,此刻却像握着初生婴儿般托住铁块,锤落时竟带起细碎的金芒——那是玄力附着的征兆,可惜陈老匠的元素亲和力早在二十年前的矿难中耗尽。
“记住,真正的铁匠不是打兵器,是打人心。”老人转身往炉膛添煤,佝偻的背影被火光拉得老长,“当年我给光明学院的导师铸过法杖......”
话音被暮色吞噬。萧砚白望着老人鬓角的霜白,喉间泛起苦涩。三个月前他偷偷试过导师留下的测魔石,石头毫无反应的死寂,比此刻青崖山的暮色更让人心寒。
当——
最后一锤落下时,铜铃般的脆响惊破黄昏。萧砚白抬头望向远山, sawtooth状的崖壁被夕阳染成铁锈色,某处缝隙突然闪过幽蓝微光,如深海生物的眼睛忽明忽暗。
“去捡些赤铁矿石,今晚打把新凿子。”陈老匠抛来牛皮水囊,“早些回来,最近山中有野兽异动。”
少年应了声,将磨破的鹿皮手套塞进腰带。穿过齐膝的蕨类植物时,他听见溪水在石缝间低吟,像母亲临终前哼唱的摇篮曲。那年他七岁,瘟疫夺走了双亲,是陈老匠用打铁的余温将他煨大,却从未提过自己曾是名震北域的铸魔师。
崖壁的缝隙比想象中深,萧砚白扒开带刺的藤蔓,指尖触到潮湿的石壁。那道幽蓝光芒来自深处,他摸出腰间的火折子,却在擦亮的瞬间愣住——
菱形水晶嵌在岩层中,表面流转着星砂般的细光,每道纹路都像凝固的闪电。更奇异的是,水晶周围的岩石呈现焦黑熔融状,仿佛被高温淬炼过千年。
“这是......”他屏住呼吸,突然想起昨夜的怪梦:无数水晶悬浮在黑暗中,某枚碎成齑粉,露出里面蜷缩的人影,面容与镜中的自己分毫不差。
指尖刚触到水晶,整座山突然震颤。
轰——
水晶爆发出的光芒如海啸般席卷暮色,萧砚白被气浪掀飞,后背撞上岩石的瞬间,看见自己的手掌透明如琉璃,血管里流淌着液态星光。青崖山的积雪成片滑落,惊起的夜枭群掠过光柱,在光晕中映出透明的骨骼轮廓。
三里外的药田里,云栖梧正踮脚采摘月光花,银铃发饰突然剧烈震颤。她转头望向光柱方向,采药刀“当啷”坠地——那光芒的轨迹,与族中圣物“世界树之泪”的觉醒仪式完全一致。
“灵晶现世......”少女喃喃自语,指尖抚过内衬口袋里的羊皮卷,那里画着与水晶 identical的图腾,批注却是血色字迹:混沌的馈赠,必索取代价。
光晕中,萧砚白听见细碎的低语,像是无数声音同时在脑海里说话。水晶融化般渗入他掌心,皮肤下浮现蛛网般的光纹,从指尖迅速蔓延至心口。当最后一道光纹烙在锁骨下方时,所有声音突然消失,只剩一声悠长的叹息。
“砚白!”
陈老匠的呼喊从山下传来,带着罕见的颤抖。萧砚白低头看向掌心,水晶已消失无踪,只有一枚淡蓝色的印记若隐若现,形状像片被风吹皱的叶子。他踉跄着扶住岩壁,忽然注意到不远处的灌木晃动,有金属反光闪过。
“谁在那里?”他抄起掉落的凿子,却在转身时对上一双冷冽的眼睛。
来人倚着树干,玄铁长枪斜挎在肩,月白色劲装沾满夜露。苏玄烬——这个总在镇口巡逻的沉默护卫,此刻正用指尖摩挲着腰间的雷系符纹,目光死死盯着萧砚白的胸口。
“你拿了什么?”护卫的声音像淬过冰的刀刃,“叫出来。”
少年后退半步,后腰抵上尖锐的岩石。他这才注意到,苏玄烬的左眼角有道旧疤,从眉骨延伸至下颌,在暮色中泛着青白色微光,像条沉睡的蛇。
“没......没拿什么。”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马蹄声。三辆马车冲破暮色,最前方的车厢上,光明学院的鎏金狮鹫纹章在月光下流转着魔法微光。
车门打开,艾丽莎导师的银发出现在光晕中,她手中的测魔罗盘发出蜂鸣,指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熔断——那是检测到超稀有体质的征兆。
“难以置信......”跟在身后的洛千瓷捂住嘴,羊皮卷轴自动展开,“四系元素同时觉醒?上一个这样的天才,还是三百年前的混沌使者......”
“住口。”艾丽莎轻挥衣袖,卷轴骤然合拢。她优雅地走近萧砚白,檀香与魔法粉尘的气息扑面而来,“萧砚白先生,光明学院的大门,永远为真正的天才敞开。”
少年注意到导师无名指上的戒指——那是用星陨铁铸成的三域纹章,中央镶嵌的黑色水晶,竟与他掌心的印记隐隐共鸣。
“我......”他刚要开口,云栖梧突然从树林中冲出,采药刀直指艾丽莎:“你们不能带他走!灵晶的副作用......”
“栖梧!”苏玄烬的喝声里带着警告,长枪重重顿地,激起的气浪将少女的斗笠掀飞。萧砚白这才发现,云栖梧耳后有片淡青色鳞片,在月光下泛着珍珠光泽——那是传说中与自然元素共生的蛮族特征。
艾丽莎挑眉看着少女,罗盘光芒骤变,在云栖梧腰间扫出翡翠色光晕:“木系亲和力92%,可惜......”导师指尖轻弹,少女手中的采药刀突然爆燃,“有些秘密,还是让死人保守比较好。”
“不要!”萧砚白下意识抬手,掌心印记迸发出青光。正在坠落的刀身突然悬停,刀刃上的火焰竟逆生长成藤蔓形状,缠绕着飞回云栖梧手中。
全场寂静。
苏玄烬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见萧砚白身后隐约浮现出元素图腾的虚影——火的炽烈、水的流动、风的轻盈、土的厚重,四种力量竟在同一具躯体里和谐共存。这种体质,只在暗影议会的禁术典籍里有过记载。
“有趣。”艾丽莎的笑容里多了几分贪婪,“看来我们的小铁匠,比想象中还要珍贵。”她转身示意车夫取来木箱,“为表诚意,先送上初级元素手册与聚灵丹......”
“等等。”陈老匠的声音从山下传来,老人拄着拐杖爬上陡坡,腰间挂着那把从不离身的陨铁 hammer,“要带他走,先过我这关。”
艾丽莎皱眉,罗盘在老人面前平静如死水:“区区凡人......”
“陈叔!”萧砚白惊呼,却见老人抬手挥锤,看似无力的一击竟在空气中激起涟漪。那些被震落的露珠突然凝结成冰锥,直指导师面门——这是只有高阶元素师才能使用的“借物术”。
“您是......”艾丽莎瞳孔骤缩,认出了锤柄上的断刃纹章,那是北域铸魔师协会的最高标志。
陈老匠咳嗽着抹去嘴角血迹,方才的偷袭已耗尽他残存的玄力:“带他走可以,但我要知道,学院打算如何应对灵晶的......”
“父亲!”云栖梧突然喊道,眼中满是惊恐。萧砚白愣住——他从未听说过少女有家人,更没想到陈老匠竟会是她的父亲。
“够了。”苏玄烬突然开口,长枪横在导师与老人之间,“天色已晚,明日再议。”他转身时,萧砚白瞥见其后颈露出的皮肤——那里有个乌鸦形状的刺青,正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幽蓝。
是夜,萧砚白躺在阁楼的草铺上,望着屋顶漏下的月光。掌心的印记发烫,像有只蝴蝶在皮肤下振翅。他摸出藏在枕下的碎镜,借着微光看见自己的眼睛——右瞳深处竟有淡金色的星芒流转,那是元素亲和力突破临界值的征兆。
“咔嗒。”
窗棂轻响。萧砚白翻身望去,只见苏玄烬的身影如夜枭般落在檐下,怀中抱着个檀木匣子。护卫抬头望来,目光扫过少年胸前,突然扔上来张纸条。
子时,后山老槐树。
字迹力透纸背,最后一笔拖出长长的血痕。萧砚白攥紧纸条,听见自己心跳如鼓。他想起白天在苏玄烬腰间瞥见的徽章——那不是光明学院的狮鹫,而是只展翅的乌鸦,爪间握着颗水晶。
当教堂的钟声敲过十二下,少年摸黑穿过菜园。老槐树的阴影里,苏玄烬正倚着树干擦拭长枪,刀刃上倒映着他警惕的神情。
“给你的。”护卫扔来匣子,打开的瞬间,萧砚白倒吸冷气——里面是枚刻满咒文的银戒,戒面镶嵌的水晶碎片,赫然与他掌心的印记同源。
“戴上。”苏玄烬的声音里难得有了温度,“别让任何人看见你的眼睛,尤其是......”
“尤其是谁?”少年追问,却见护卫突然抬头,望向镇子西北方。那里是片终年迷雾笼罩的森林,传说中暗影议会的前哨站就藏在深处。
“记住,明天入学仪式上,无论看到什么都别出声。”苏玄烬转身欲走,却又顿住,“还有......离云栖梧远点。她母亲的死,和灵晶有关。”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如利箭般射来。苏玄烬挥枪挡下,却见是支缠绕着紫色藤蔓的箭矢——正是云栖梧常用的附魔武器。
“苏玄烬,你竟敢背叛......”少女的声音从树顶传来,却在看见萧砚白手中的戒指时骤然停顿,“你居然把‘暗影之瞳’给他?父亲说的没错,你果然是......”
“够了!”护卫的长枪劈开地面,激起的气浪将落叶卷成旋涡,“三日后黑月当空,去学院**区找《三域起源录》,第47页有你需要的答案。”他转身时,月光照亮侧脸的疤,“别相信任何人,包括你的父亲。”
萧砚白攥紧戒指,感觉水晶碎片在指腹下发烫。远处传来陈老匠的咳嗽声,阁楼的油灯次第亮起,像撒在夜空中的碎星。他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塞在他手里的纸条,那些当时读不懂的话,此刻竟在脑海中清晰起来:
“当水晶吻过铁匠的手,三域的齿轮将重新转动。记住,孩子,光与暗的界限从不是铁砧上的纹路,而是人心的选择。”
东方既白时,萧砚白站在铁匠铺门口,望着驶来的鎏金马车。艾丽莎导师的笑容依旧优雅,洛千瓷正抱着成堆的魔法典籍跳下马车,云栖梧则戴着斗笠站在远处,苏玄烬的身影隐在她身后,像道挥之不去的阴影。
“准备好了吗,未来的救世主?”导师递来邀请函,指尖在他掌心轻轻一按,“或者说......混沌的钥匙?”
少年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晨光拉得老长,在地面投出水晶破碎的纹路。他戴上银戒,感受着四种元素在体内流动,像四条沉睡的巨龙即将苏醒。
当马车碾过青石板路时,萧砚白从车窗回望,看见陈老匠站在门口,手中握着他打废的第一把铁剑。老人的嘴唇微动,他读懂了那无声的唇语:
“别让他们把你锻造成武器,要成为掌控火候的人。”
而在镇子边缘的迷雾中,某个戴着乌鸦面具的人放下望远镜,指尖轻抚过水晶球里的画面——萧砚白锁骨下方的印记,此刻正发出幽蓝光芒,与他面具中央的宝石遥相呼应。
“终于等到你了,我的小铁匠。”面具下传来沙哑的笑声,“三域的战争,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