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杖奇缘录 第49章 黄河浊浪吞孤舟，斩蛟平波救苍生

黄河之水自昆仑来，经九曲十八弯，至蒲坂津时已如黄龙奔腾。时值夏汛，两岸堤防本就险象环生，偏又逢异象：三日前子夜，河面忽起黑雾，浪中隐有金光闪烁，继而生出丈许巨浪，冲垮西岸护堤，周遭七村尽成泽国。

蔡佳轩与王嘉馨行至风陵渡口时，正见难民扶老携幼向东逃亡。妇人怀中婴儿啼哭嘶哑，老翁拄拐蹒跚，脚底沾满泥沙，身后村落已被黄水漫过屋脊，只余树梢飘摇如萍。

“先生可曾见那水怪？”一少年拽住蔡佳轩青衫，眼中满是惶急，“那东西有角有鳞，搅得河水倒灌，我爹为护堤……”话音未落，已哽咽难语。

王嘉馨俯身替他理正歪斜的衣领，袖中九龙剑穗轻晃，柔声道：“莫怕，我夫妇自会查探。你且随众人去高处暂避，切记远离水域。”少年点头，抹泪而去。

二人登至土丘之巅，极目西望，但见黄水滔滔，其间竟有丈许长的黑影时隐时现，每逢摆动，便激起数丈高的浪墙。蔡佳轩取出那根细长竹杖——此杖近日炼化后杖头隐隐有青芒流转。

“馨儿可觉出妖气？”他轻抚竹杖，目光如炬。

王嘉馨闭目凝神，雌寒光剑在鞘中轻颤，“确有股混杂着水汽的腥臊之气，非普通水族，似是……蛟类。”她忽然睁眼，“且看那黑影独角——怕是即将化龙的‘走蛟’。”

蔡佳轩闻言皱眉。据那邋遢老道留下的《玄门秘典》所载，蛟修至五百年，可长独角，若逢天汛期借水势冲过龙门，便能蜕去鳞甲，化身真龙。然此蛟为求飞升，竟不惜制造水患，伤及无辜百姓，已入魔道。

“天道有轮回，化龙需应劫。”王嘉馨轻抚剑柄，“此蛟若以百姓为劫，我等便替天行道。”

子时三刻，黄河水面平静如镜，唯有一轮冷月倒映其中，碎成银鳞万点。蔡佳轩以竹杖点水，施起避水诀，携王嘉馨踏入河底。但见泥沙翻涌处，隐约有一座石府，门上匾额“黄河水宫”四字已生青苔，门前两盏巨烛泛着幽绿光芒，照见阶前隐约立着数个水族夜叉，手持钢叉巡弋。

二人隐身于暗流之中，王嘉馨忽见石府角落有微光闪烁，定睛一看，竟是数十个孩童被铁链锁在石柱上，个个面色青白，显然已被困多日。

“作孽！”她指尖凝出剑气，欲斩锁链，却被蔡佳轩伸手按住。

“且慢。”他传音入密，“看那些孩童颈间红绳——怕是用来镇住水府的生魂桩。若贸然施救，必惊动静潭蛟龙。”

正说话间，石府深处传来轰然声响，似是铁门开启。一条巨蟒般的身影游出，周身鳞片泛着青黑色幽光，头顶独角如铁戟斜指，正是那作乱的蛟蛇。它甩动尾鳍，带起丈高水花，惊得夜叉们纷纷跪拜。

“明日便是庚辰日，正合戊土旺水之时。”蛟蛇开口，声音如金石相击，“待我借这黄河水势冲过龙门，定要将这人间化为沧海！”说罢，它扫向角落的孩童，“待我飞升后，便将这些生魂献祭河神，以谢水德星君庇佑。”

王嘉馨只觉胸中气血翻涌，握剑之手青筋微显。蔡佳轩却注意到蛟蛇腹下鳞片间有一道旧伤，形如剑痕，竟与自己曾在《建康秘卷》中见过的“斩蛟剑迹”相似。

“此蛟怕是数十年前逃脱的‘黄河恶蛟’。”他传音道，“当年温峤燃犀照水，斩其尾鳍，不想竟让它苟活至今，还修出独角。”

话音未落，蛟蛇忽然抬头，望向二人藏身之处：“何方鼠辈？竟敢窥伺本君行宫！”尾鳍猛地拍击地面，石府顶部泥沙簌簌而落，一股浊流如巨掌般朝他们压来。

蔡佳轩不及多想，竹杖瞬间化作三丈长索，缠向洞顶石柱，借势带起王嘉馨腾空避开。蛟蛇却已张开巨口，露出两排锯齿般的利牙，朝他们噬来。王嘉馨拔出雌寒光剑，剑光如电，直刺其咽喉。

“叮——”剑刃击在鳞甲上，竟发出金属交鸣之声，只在蛟蛇颈间划出淡淡白痕。

“好硬的鳞甲！”王嘉馨拧身跃开，蛟蛇巨尾横扫，掀起的水流如城墙般压来。蔡佳轩挥动竹杖，杖头青芒大盛，化作无数竹枝缠向蛟蛇尾部，却被其蛮力挣断。

“此蛟已具龙之形，寻常刀剑难伤。”蔡佳轩急中生智，将竹杖抛向洞顶，竹杖竟化作漫天竹影，如网般罩住蛟蛇。“嘉馨，刺其独角！那是逆鳞所在！”

王嘉馨心领神会，足尖点水，剑光如寒梅绽放，直取蛟蛇头顶独角。蛟蛇吃痛，甩首间独角擦过蔡佳轩肩头，顿时皮开肉绽，鲜血染红青衫。

“夫君！”王嘉馨分神惊呼，竹影趁机被蛟蛇挣破。它甩动独角，洞顶泥沙如暴雨般落下，眼看石府即将崩塌。

蔡佳轩强忍剧痛，捏出法诀，竹杖突然暴涨数倍，如定海神针般插入洞底，撑起即将坍塌的石府。“快走！我撑不住太久！”他朝王嘉馨大喊，额间冷汗直落。

王嘉馨咬牙挥剑，斩断锁住孩童的铁链，以剑气卷起他们向水面飞去。蛟蛇见状，竟不顾崩塌危险，再次扑向蔡佳轩，巨口直奔他咽喉而来……

王嘉馨将孩童托至水面后，瞥见下方泥沙中翻涌的青鳞，心下一紧。怀中九龙剑穗突然发烫，原是方才救子时，剑穗丝线缠上了蛟蛇鳞片，此刻正隐隐透出妖气。她指尖轻抚穗上九龙暗纹，忽忆起王氏祖训中“以正御邪”之语，银牙一咬，反身跃回河底。

“相公，接剑！”她扬手将雌寒光剑掷出，自身则解下九龙剑穗，双指并立如刀，在穗上画出先天八卦。剑穗骤然涨大，化作九条金龙虚影，盘绕在蛟蛇四周。

蔡佳轩左手握剑，右手竹杖猛地抽出，杖头青芒与剑光相和，竟在空中凝成一道三丈长的斩龙剑。蛟蛇察觉危机，甩动独角撞向洞顶，刹那间天崩地裂，黄河水如万马奔腾倒灌而入。

“轰——”

天际突现紫电，原是王嘉馨以九龙剑穗引动雷部正法。一道天雷劈下，正中方才被剑尖划伤的独角根部。蛟蛇发出刺耳尖啸，鳞片纷纷剥落，露出皮下暗红血肉。蔡佳轩趁势挥剑，寒光剑裹挟着天雷之力，竟将那独角生生斩落！

“吼——！”蛟蛇剧痛之下，尾部横扫洞壁，整座水府轰然坍塌。蔡佳轩只觉一股巨力撞来，肋骨似要尽断，却仍以竹杖撑住最后一片穹顶，朝王嘉馨大喊：“快走！去岸上布控水阵！”

王嘉馨见他胸前血透重衫，目中闪过痛楚，却知此刻不是儿女情长之时。她反手甩出剑穗，缠住蔡佳轩腰间，借势将他拖向水面。待二人跃出黄河时，身后已是浊浪滔天，决堤的黄水如黄龙出闸，直扑下游村落。

“糟了！”蔡佳轩强提真气，望向溃堤处，“此蛟一死，水势失控，若不及时堵住……”

王嘉馨已取出雄寒光剑，双剑合璧之下，剑光化作长虹贯日。她足尖点水，如踏雪无痕，瞬息间在决堤处布下二十八道剑桩，每道剑桩都刻有先天控水符纹。蔡佳轩见状，将竹杖抛向空中，大喝一声：“长！”竹杖竟化作千丈巨梁虚影，横跨两岸，如定海神针般镇住狂涛。

“嘉馨，引动水精真气！”他捏出法诀，口中诵念《禹贡治水经》，“昔日大禹导河，曾留水精石镇于河底，此刻唯有借上古神物之力！”

王嘉馨闭目凝神，双剑齐挥，水面顿时浮现出九道金色漩涡。少时，漩涡中浮出一块刻满蝌蚪文的青石——正是河伯水精。她以剑指凌空书写“安澜”二字，青石应声飞起，嵌入溃堤处，竟如磁石般吸住四周泥沙，形成一道临时堤堰。

然而蛟蛇死前掀起的水势太过汹涌，堤堰岌岌可危。蔡佳轩见王嘉馨脸色苍白，知她真气损耗过度，遂强撑起身，咬破指尖在竹杖上画出血符。竹杖骤然分化出万千竹枝，如活物般钻入泥沙，编织成一张巨网，将堤堰牢牢缚住。

“相公，你的伤……”王嘉馨伸手欲扶，却见他唇角溢出黑血——原来方才被蛟蛇独角所伤时，毒血已侵入心脉。

“无妨。”他扯出一丝苦笑，“先顾百姓……”话未说完，便栽倒在王嘉馨肩头。

五更天晓，黄河水势终于渐缓。蔡佳轩在王嘉馨的玉清玄气调理下悠悠醒来，只见岸边聚满百姓，正对着他们不住叩拜。

“先生醒了！”先前那少年奔来，手中捧着一碗热粥，“多亏二位仙长，不然我们……”

蔡佳轩望向远处漂浮的蛟蛇尸体，独角已断，巨目圆睁，竟似死不瞑目。王嘉馨见状，取出随身佛珠，轻声诵念《往生咒》。一缕青光自剑尖溢出，钻入蛟蛇额间，其目中凶光渐散，最终化作一尾尺许长的青鱼，随波而去。

“它修炼五百年，本可位列仙班成为那真龙，却因一念之差，落得魂飞魄散。”王嘉馨叹道，“天道虽宽，难容杀孽啊。”

蔡佳轩轻抚竹杖，见杖头新添一道血纹，恰似蛟蛇独角形状，忽然顿悟：“所谓天道，非冷硬之规，乃众生之心。此蛟若知顺流而修，不逆天而行，何至于此？”

正说话间，有老丈携酒食前来致谢，身后跟着数位里正，皆欲以“活神仙”相称。蔡佳轩强撑起身，朝众人摆手：“我等非仙非神，不过是天地间一过客。诸位且记住——人定胜天，唯有民心可镇江河。”

王嘉馨闻言，与他相视一笑。晨光洒在二人身上，映得寒光剑上的九龙剑穗熠熠生辉。远处，被水淹没的村落已露出屋脊，幸存的孩童在岸边追逐，啼哭声中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黄河水依旧滔滔东去，却已没了前日的狰狞。蔡佳轩望着手中竹杖，见那道血纹竟化作一片竹叶形状，随风轻颤。他忽然想起无名老道曾说“剑心通人心”，此刻方知，斩妖除魔易，斩却心中执念难。

“嘉馨，待此事了结，我们便……”他话未说完，却见王嘉馨指尖轻摇，眸中含着三分狡黠、七分温柔。

“先养好伤吧。”她替他拢了拢衣襟，“天道漫漫，又何必急在一时？”

旭日东升，照得河面上金波粼粼。二人相携立在堤上，看千帆过尽，忽听渔歌初起：

浊浪退尽晓星稀，孤舟摇碎满江晖

青竹杖头云影动，寒光剑底月光归

昨夜蛟龙翻玉阙，今朝仙子立金堤

但见白衣沾露重，不闻百姓哭声悲

千帆过处波心定，万木生时草色齐

莫向苍冥问因果，人间自有活神仙

东君漫撒桃花水，北斗轻摇柳絮衣

且醉且歌且垂钓，一竿风月一蓑衣

远处青山如黛，正合了“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正如这人间悲欢，纵有妖邪作祟，终会在真情与正义前，化作过眼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