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闲语,梦花都,难得几番清明,醉在悠悠甜梦中,长梦醒,世间愁,皆是残絮蜉蝣虫。欲借仙笛奏一曲,吹去长歌夜悲声。怜悯留心,不问是非问轮回。
少四客栈自打落在边城,几百年间,就没做过生意。话说回来,本是魔族设在两洲交界,打探消息,周转之处,从来也不是做生意的地方。
客栈酒肆,生意讲个熟字,嘴上客套话要熟,往来客人要熟,一回生二回熟,有了回头客,才有了常客。可少四客栈,老板主打一个不问,小二主打一个不理。有客来也不吆喝,倒是常有仙家,出来进去,明晃晃的仙字招牌。
边城凡人,本就与仙家不对付,谁还上门看仙家脸色,一来二去,也就没了客。
凡人寿数,不过百年,客栈随着大荒落幕,也就消停了,直到最后,谁也不记起少四客栈是什么时候落在这边城。就如大荒,现今鲜有人记起。
人们只记得,少四客栈,仙家酒肆不接客。至于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接客,就记不清了。
有人说,是从他父亲那时候就不迎客了。
有人说,是从他爷爷那时候就不迎客了。
有人连自己什么时候来到这边城都记不得,哪里还记得客栈的事,只知道客栈有酒,也全凭那门口酒旗来判断。
边城年年死人,多是空房,说是空房,也当真空。破屋烂瓦,只能看出这是间房,流放来人,运气好的,能寻间顶棚还有几片瓦的住下。
几数寒暑,修修补补,破房修成新房,讨个媳妇,就有了家,有了后,开始落地生根。
壮年男人,总是对酒,有着眷恋,有人实在馋的不行,去客栈讨买碗平安酒,让里面仙家镇住,喝得什么滋味都忘了。
回来就在街坊邻居传话,越传越甚,久而久之,少四客栈,成了城中摆设。
戴小呆迎客后,少四客栈,难得生意兴隆。凡人迎客,城中凡人,见客栈似乎有了营业打算,放下几分惧怕,入店寻酒。
几遭下来,人们发现,客栈内就没什么人,一位女仙家,当着掌柜,一位女仙家,当着厨子,一位瞎眼男人,带着狗妖,当着迎客姑娘。
说来也巧,自此打戴小呆来,少四客栈,一人,一妖,一仙,一魔。
北洲凡人,曾受仙家恩赐,从仙家手里传下几套拳,用于强身健体,男女老少都会几招,酒后总会有那么几个莽夫,打打闹闹,只是没人敢在店家闹事,多是客栈门前厮打。
曲歌、摇光权当看了热闹。众人见仙家也没有多事之举,以为仙家就是这般待人,以为妖就是这般待人。
结果鹿洞仙府,三个仙家,一番敲打,人们才想起来,仙依旧是高高在上的仙,妖也是可以吃人的妖。
好在曲歌,没露过血雾沼泽的底,凡人不知,这正是他们口中的魔,倒是见这女仙家,为凡人做了主,也愿意说些城中消息。
戴小呆出去卖柴,下午消息就传到了曲歌这里。
曲歌清秀小脸,气得通红,樱桃小嘴,微微撅起。只见她站在柜台前,手里紧紧握着抹布,用力擦拭着台面。
“哼!看他回来,好好收拾。”曲歌愤愤,自言自语,不时抬头,向门口张望,如此反复,焦急气恼。
摇光今日无事,抱了坛酒,坐在旁边,自斟自饮,她能看出来,曲歌有些急了,出言劝慰:“一个瞎眼小相公,能去哪。”
能去哪?
能去的地方多了。
戴小呆眼睛好了,心气正高,盘算着回去跟曲歌告辞,不受那窝囊气了。城中随便寻个空屋,住下等着灵渊消息,自己如今,也能打猎,九方那边事也了了,再不济出去走走,给悬泉好好寻寻机缘。
戴小呆辞别无常,带着穹灵,去大山里,发疯跑了一圈。
穹灵本来要带着主人飞几圈,戴小呆恐高不愿,就此作罢。
夜深人静,戴小呆带着穹灵,回了客栈,远见客栈,门上有灯,灯下留门,曲歌身影左顾右盼,见自己回来,匆忙进了屋,假装收拾。
戴小呆知道是曲歌在给自己留门,心下有些动容,踌躇犹豫,要不要说辞行的话,心里想着要不还是住着吧,总归有个说话的人。
“舍得回来了,我以为你买柴发家了,不回来了呢。”曲歌见戴小呆进屋,冷嘲热讽,也没抬头,狠狠的擦着柜台,这柜台她已经擦了一天。
“骗子,压根就没人买。”戴小呆看着曲歌小女孩表情,眼中几分笑意,有心逗逗。
“灵木要做成碳,凡人无灵火,不能引燃。方法说了,可以走了。”曲歌气得,将抹布摔在柜台上,双手抱在胸前,微微仰起头,目光直直,盯着戴小呆,眼中闪烁嗔怒,转而愣在当场。
“你眼睛好了?”
摇光闻声,抬头瞥眼,也愣在那里,小相公眼神没了血色,格外明亮,越发俊俏了。
“好了。”戴小呆说道。
“谁人医治?”曲歌问道,
“别问,我不想说。”戴小呆避重就轻,他不想提说九方孤,似乎不愿承认这治眼的恩情。
“哼,不说算了,想走就走就吧,省的碍眼。”曲歌脸上写着娇嗔,眼中画满委屈。
戴小呆脸色微红,略有局促,轻声说道:“我没说走。”
“嘴上没说,心里想着。”曲歌不依不饶,跺着小脚,关了大门,去了后院。
戴小呆像只犯错小猫,蹑手蹑脚,回了后院,烧水洗漱。
戴小呆本对洗漱之事并不上心,但真的很久没有好好洗漱了,瞎眼这段时间,哪里还管得上什么影像,能把吃的送进嘴里就不错了。
少四客栈,有西厢作浴,旁是厨房,共用一通长炉,左右都能照顾。
戴小呆借着灶台余温,生火烧水,氤氲热气升,腾而起,弥漫房间。
戴小呆迫不及待,跳进桶中,热水包裹全身,闭上眼睛,静静享受,片刻放松。
霎时之间,整个院子,被香气笼罩。
沐浴更衣,梳理头发。戴小呆又来了急躁,嘴里嘟囔,是真不喜欢长发,梳理起来太费力了。灵机一动,唤出倚天。将梳子递给倚天。
倚天颠颠抱来个小凳,叽里咕噜,神情不满,拿过梳子,上下倒腾。
戴小呆头发厚密,倚天怎么都梳理不开,急得哇哇乱叫。
“噗嗤。”曲歌见状,笑出声来,走了过来,从倚天手中拿过梳子,手指穿梭,将戴小呆乱发,整理利索,扎在脑后,嗔怪说来:“凡人麻烦,头发都理不顺。”
“仙人不用梳头吗?”戴小呆捋捋发梢,疑惑问来。
“当然不用。”曲歌抬手,解开束发,轻轻抓起,随手散开,又抓成一把,没有丝毫凌乱。
戴小呆看呆了,这才想起穹灵好像从不洗澡,那身毛也很丝滑,没有半分粘连。
“仙家灵力,贯通周身,既无污秽,也无异味。”曲歌解释说来。
“你不用梳头,为何会梳头?。”戴小呆疑惑问来,手忙脚乱,扎着束腰。
“我又不是生来仙人,孩时母亲也会为我梳头,梳着梳着,就成了习惯,入了仙门,偶尔也会梳上两下。”曲歌看戴小呆笨手笨脚地扎着束腰,撇嘴上前,接过束腰,围着戴小呆周身,环手两圈,熟练地将束腰扎好。
曲歌抬眼,但见戴小呆,青绿长衫,长身玉立,目若朗星,微微脸红。
戴小呆俯身,但见曲歌睫毛微动,也是微微脸红。
翌日,戴小呆焕然一新,门前迎客。来往行人,驻足投目,好一个美人,很多人真怀疑,戴小呆此前是不是诓骗他们,哪有这样好看的男人,绝对是女儿无疑。
就连曲歌摇光,看着门外美人,也开始怀疑,这货真的是男人吗,只是不消片刻,疑虑全无,戴小呆原形毕露。
戴小呆站立久了,自觉累了,盘腿坐地,悠哉悠哉,吃肉喝酒。之前瞎了,胃口极差,这番重见光明,食欲大增,酒肉每日都多食几斤。
曲歌见状,不满上前,呵斥说道:“你不帮忙做事,也就罢了,哪有这样迎客?多少得有点姑娘家样子!”
“我本就是男扮女装,何来姑娘一说?”戴小呆不以为然,驳道说道 说完,继续朵颐。
“你亲口说过,做过迎客姑娘呢!”曲歌气急,鼓起小嘴,眼睛瞪着戴小呆。
“你要看不惯,我走人便是。”戴小呆话一出口,便后悔了。抬眼瞥见,曲歌眼眸,忽闪委屈。
曲歌转身,头也不回,快步进屋。
戴小呆那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事,急忙站起身来,匆忙追去。
一进屋,戴小呆满脸堆笑,低声说道:“我没有走的意思,只是嘴快,顶上话头。”
“我这小店,留不住大真仙,你随意。”曲歌小脸通红,泪水在眼眶打转,胸脯剧烈起伏,她狠狠瞪了眼戴小呆,气呼呼钻进柜台后面。
戴小呆满脸无奈,心中叫苦,小女人啊,不分年龄,讨好说来:“前几日我猎得灵鹿,今晚烤了,务必赏脸。”
听到这话,曲歌抽抽鼻子,抹抹眼泪,娇嗔说道:“本姑娘大量,不与你计较。”
夜幕降临,繁星点点。后院之中,四人围坐。月光如水,倾斜满地,洒落在地上,院中披银纱。
摇光对那灵杏酒可谓是情有独钟,一杯接一杯地往嘴里灌,完全停不下来。
曲歌心情格外好,或是白天,戴小呆低头认错,此刻她抱着酒坛,仰头豪饮。
穹灵也跟着凑热闹,嗷呜要着喝酒。它叼过来酒坛,趴在上面,哐哐喝着。
唯独戴小呆,忙着烤肉,看着别人喝酒,他急得要命,本来就是好酒之人,不禁暗骂:“这帮货还不是喝得我的酒,说到底都怪自己嘴欠。”
架子鹿肉,发出阵阵诱人香气。
有肉,有酒,夜色深。
三人一狗,都醉了。
摇光醉了,笑说从前。
曲歌醉了,愿说明日。
穹灵醉了,头遭里喝酒,吐了一地金熔。
戴小呆也不知自己醉没醉,只是脑子不停闪过很多人,很多事,有灵渊,有杏满园。
无常在人皇殿守了七天,临行前,找到少四客栈,远远看见,戴小呆门前迎客,好一番美景,不由念叨:“可惜是个男子,也好是个男子。”
戴小呆看见无常,想邀请无常入客栈坐坐,示意让曲歌开阵法。
“酒就免了。”无常摆手拒绝,感慨说道:“自主人离世,我交心人,能够与小呆兄弟在此相遇,也是机缘。”
戴小呆行礼,点头问道:“你意欲何处?”
无常目向远方,缓缓答道:“听闻南洲,地域辽阔,奇珍众多,意欲前往,探寻机缘,精进术法。”
戴小呆点了点头,真诚说道:“愿此去,一帆风顺,早日觅得机缘,待到来日,手刃仇人,报仇雪恨。”
“多谢吉言,若大仇得报,定来与君痛饮。”无常拱手谢道,转身离去。身影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
戴小呆与无常不过一面,却一面如故,不知为何,这世上有些情感,总是说不清道不明。
又是夕阳落尽,繁星点点。
少四客栈,三人一狗,又在醉生梦死。
这不知是第几天了,几人已然,沉醉其中,去他妈修行、去他妈机缘,去他妈仙人,去他妈凡人,世间杂事,统统抛诸脑后。酒是好东西,是消愁的良药,一旦染上,无法自拔。
宿醉一夜,不闻外事。
晨,霞光起,长红漫天,无雨。
三人眼帘,让红光打醒,悠悠望见院外,浓烟滚滚,直冲云霄,黑色烟雾,如同猛兽,在空中张牙舞爪。与此同时,城中传来,阵阵哀嚎,此起彼伏,响彻边城。
三人一个激灵,瞬间清醒。匆忙起身,冲出客栈。刺鼻硝烟,扑面而来。放眼望去,整座城池,浓烟滚滚,满地尸体,横七竖八,躺倒在街道两旁,鲜血汇聚成条条暗红色河,蠕动流淌,宛如炼狱。
曲歌、摇光面面相觑。
“昨夜发生了什么?”戴小呆满脸震惊,茫然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