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雾袅袅,暗香浮动。
元家茶铺,二楼雅间,沉香木案上,两盏青瓷茶瓯,氤氲热气。
元应龙小品灵茶,目送那道青绿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
“倒是个奇女子。”说话之人,乃是元家,临城管事,名为太痴,身着赭色长衫,腰间玉佩,随着斟茶动作,叮咚作响,目光顺着元应龙看去方向,微微点头。
元应龙执起茶盏,琥珀色茶汤,映着他略带狡黠眼神:“是男儿身。”
“那更奇了?”元太痴放下茶壶,闻着满街残余淡香,“依你所说,他瞬息之间,斩杀大罗金仙,这等人物,我那分号,可招惹不起,而你却偏生疏漏,让那妇人逃脱,无端惹来这等麻烦,还有心情,请我在这喝茶……唉……”
元太痴一声轻叹,话音戛然而止,终究碍于元应龙主家派下来的身份,不敢太多怨言。
“哈哈……疏漏。”元应龙闻言,手中茶盏轻轻一顿,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哪有什么疏漏?”他抬眼望向窗外,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青瓷盏沿,“妇人是我故意放走,让她务必去求戴小呆。”
元太痴眉头紧锁,粗粝手指,无意识攥紧茶杯:“那妇人若是不从,亦或戴小呆不去,你不全然,白做了计划。”
“且放宽心。”元应龙眼底,寒光乍现,又转瞬化作戏谑之色,轻笑出声,将茶盏搁在案上,“呵呵,她那敢不去?莫说她奴契,捏在我等手中,便是她那夫君,也在我们手中。这步棋,早在那妇人踏进苦海小院时便已落定。”
元太痴闻言,神色稍霁:“如此说来……”
元应龙闻言,缓缓端起茶盏,却不急着饮,只是盯着杯中浮沉的茶叶,低笑道:“哥哥啊,你可知那戴小呆是何人?”
元太痴眉头一皱,沉声说道:“不过是介凡人,有何稀奇?”
“哈!”元应龙鹰目灼灼,只余唇边,一抹冷笑,直指长街尽头,“紫潇城内,凡人皆道他是人皇,你说,若由这么个人皇去劫狱,岂不妙哉?更重要是,紫潇澜误把他作女儿身,还做儿女情长呢。他去,自有去的安排;不去,亦有不去的妙用。”
茶雾忽被穿堂风吹散,露出元太痴额间迷惑:“恕我愚钝,你这折腾这么一遭,要干什么,那些商户都已经成了奴隶,奴契在手,放回来不就好了,还不是要按你们计划,经营商铺。”
元应龙阴鸷面容上,浮起一抹森然笑意,“洗白。”二字咬得极重。
元太痴粗眉紧蹙:“洗白?咱们本就是见不得光的营生,洗哪门子白?”
“呵。”元应龙低笑,眯起鹰眼,阴恻恻道:“紫潇澜草芥成仙,最恨阴私勾当。我已探过口风,在他地界上,想做些赚钱的买卖,实在是难,所以我们要变通一下。”
元太痴铜铃般的眼珠转了转,虬髯微颤“你是说,让那些货换个名头回来?”
元应龙阴笑着颔首:“正是,名正则言顺,言顺则无人过问。你试想,若然将那些奴隶放回来,紫潇澜定要盘问。”
“妙啊!”元太痴粗糙手指,无意识捻着腰间玉佩,“如此一来,紫潇澜便不会盘查。”
“正是,还有那临城主事之位,我们一并送给他。”元应龙忽而前倾,压低嗓音:“人总有喜好,紫潇澜这人,喜欢治世,那我们帮他把临城拿下来,让他兼任主事。”
“无非是徒增开销。”元太痴惊疑,略有顾虑:“于我们而言,毫无益处啊。”
“哥哥不要看眼前,我们还是要商铺,做正经买卖。那家伙就是出来避避风头。”元应龙忽而起身,消瘦身形,投出扭曲影子:“紫潇澜是紫阳山爱徒,怎么可能放任其一直在外,也就三年两载,下任两城主事,我们已在仙城打点好了,必是我们元家。”
元太痴眉峰微蹙,眸中闪过一丝讶色:“元家?”
元应龙唇角噙笑,指尖轻叩案几:“临城这边,已打点妥当,劫狱之时,那主事自会配合戴小呆演一出好戏,事后引咎辞官。”他端起茶盏浅啜一口,继续道:“紫潇澜顺势兼任主事之位,我元家暗中辅佐。待三两年后,紫潇澜离任之时,便是我元家,坐收渔利之期。”
元太痴没想过那么远,他从来只是听主家安排,做好眼下,如今听来,这真是笔个不错买卖,也有些兴奋,呼吸急促起来。
窗外人群开始熙攘,混着元应龙低笑:“你暂归家休养,待风头过去,这两成主事,就是你的。”
元太痴这几年来,龟缩边城,也有几分不如意,索性说来:“可这两城,就那几十万人,实在没什么生意?”
“没人就意味着有地啊!有地还怕没生意。”元应龙说着将茶盏重重一放,眼中精光乍现:“届时你作主事,那些空地,还不由你,随意用去。”
元太痴指节轻敲桌案,眉头微皱:“那戴小呆此番劫狱,我等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元应龙冷笑一声,袖袍一拂:“非也!务必严防死守,只需留那几个小辈性命即可。”
元太痴神色一紧,当即起身:“那我即刻传音交代!”
元应龙指尖轻点桌面,眼中闪过一丝讥诮:“那凡俗小子,颇有手段,元家别院里那几个废物,加上那些粗浅阵法,怕是拦不住他。”
元太痴大手一拍,震得茶水微微荡漾:“我怕那些手下,不知配合,误了大事。”
元应龙抬手一拦,唇角微勾:“何须你费心,早已安排妥当。”他眸中寒光微闪,“连替死鬼都备好了,你自此不再露面,安心回主家休养便是。”
“谢应龙提携!”元太痴慌忙起身作揖,袍角带翻了茶盏,“若他日,我主事两城,应龙这里,定然少不了。”
“再不说这见外之言。”元应龙负手望向窗外,长街尽头,人流熙熙攘攘,元家商铺前,已是一番热闹景象。
且说春雨一行人,踏着青石大道,赶到临城。
“惊蛰、清明随我入元家别院。”春雨入城之前,安排几人,“谷雨、小满院外策应,大暑、小暑守住城门要道,你们三个小丫头,城外接应,机警着些。”
“嗯嗯。”白露三个小丫头,这边刚刚点头应下,那边转头就忘了,见哥哥们入城去了,便在城外,寻了棵老树,坐下吃着甜糕。
此时一只漆黑幼犬,耳尖微动,蹲踞在远城古槐之下,蓝眸盯着那边一举一动。
正是穹灵。
“这几个小祖宗......”穹灵暗自磨牙,眼见三个小丫头,坐在树荫里,大快朵颐,粉腮上沾着糖霜,全然一副,郊游神态,没有半分警觉。穹灵自觉,也是心累,可当下要命的是,那七个小子,已进城去了,仙人无味,不能丢了视线。
穹灵无奈,只能先跟进城去。
临城城卫,早从元应龙那里得了消息,拿了好处,见七位仙家子弟,联袂而来,只略略拱手,简单盘问,便放行入内。
清明入城,忽拽住春雨衣袖,蹙眉低声道:“师兄,自古夜行,方是救人良机,这光天化日,我们是不是……”
惊蛰不以为然,拉过清明:“我们哪有那多时间。”
走近元家别院,春雨负手,自袖中排出三张,金砂符箓,符纸在日光下,泛起流光:“师父常道,烛火愈明处,影愈深。”指尖轻弹,符纸竟无风自燃,化作青烟,缭绕三人周身。
三人身形一晃,在谷雨、小满二人眼前,化作虚无。
随即三人,先后翻过墙去。
地牢之中,青砖甬道,渗着幽绿苔痕,铁栅栏上,凝着经年血锈,残灯如豆,将三人身影,投在霉斑遍布的壁上。有鼠瑟瑟,来回偷窜,腐糜之气,裹着地底阴寒,自石缝间漫出,在空气之中徘徊不散。
春雨忽按住身侧惊蛰,耳畔铁链,响荡过三息才歇,眼里映着远处地牢守卫晃动的灵灯,那点昏黄在他眼中,碎成警惕寒星。
惊蛰屏息,颈间青筋,如弓弦紧绷,右手按上,腰间灵剑。
清明在后,似松静立,鬓角微颤,显是在辨认风中传来呓语。
清明指间夹着三张破阵符,符纸边缘泛着金色火光,向着地牢大门点出,玄铁大锁,应符而断。
惊蛰、清明同时出手,打晕守卫。
春雨抬脚踹开牢门,见百十号人齐刷刷抬头,有些还是熟面孔,什么陈叔、李姨、周大爷。远远看去,一群人脸上,面如死灰,身上脏破,手指漆黑。
清明贴向牢门锈锁,锁孔积着经年血垢,他屏息凝神,灵剑劈砍,只听\"咔\"一声轻响,锁链如僵蛇般,颓然垂落。
众人看见希望,扑跪于地,额头撞在污浊石板上,发出闷响,陈叔那声:“小仙家救命!”尚未落地,牢内已如沸水泼油,哀声四溅。
惊蛰背贴湿壁而立,身形半隐于阴影。他侧耳倾听着甬道尽头脚步声,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忽闻牢内哭嚎骤起,他猛然回首,低声急喝:“噤声!”
众人喉间,呜咽未绝,已慌忙掩口,只余几声抽噎,在牢顶水珠,滴答之间断续。
春雨抬眸扫过牢内攒动人头,暗忖这百余性命,不知符纸够不够用,指尖掠过符囊,排好灵符,清点人数,一番盘算,两人一张,时间虽短,应是够用,心下默念:“管不得许多,先带出去!”
灵火一现,幻身符开。
近百人队伍,跟着春雨三人,穿过地牢,接近院墙时,守院明仙,是位白须老者,正在亭中煮茶,似有觉察,猛地抬头,看见月洞门柱,以诡异角度,突然扭曲一下。
“破!”白须老者,略带几分疑惑,甩袖劈空,一道劲气,打了过去。
“遭了,让发现了。”春雨暗自心惊,无奈现身,挡下劲气。
霎时间,气劲震开,近百道虚影,如琉璃破碎,暴露在午时,烈日之下。
“好胆!三个妄仙境小崽子,敢来劫狱,知道这是谁家院子吗?”白须老者茶盏掷地,盏中残茶,化作冰针,急射而来。
春雨旋身挥剑,剑风扫落大半冰针,仍有三根扎进肩头,顿时肩头,结起霜花。
突然,天空又来一道黑影,一黑衣道人,手持拂尘,向春雨扫来。
惊蛰提剑迎上,格住黑衣道人拂尘,剑身竟被尘丝,勒出裂痕。
“师兄……”清明提剑,欲来支援,话未说完,一红衣女子,短剑已刺向他后心。
清明回身甩剑,狼狈抵挡。
“哪来的小崽子,当可以杀了吧。”黑衣道人拂尘突化丈余,银丝如毒蛇,缠向三人咽喉。
“这里可是元家别院,入院者格杀勿论。”白须老者袖中飞出三枚银钉,银钉有水线操控,钉头幽蓝闪烁,似有剧毒。
“哈哈。”女子短剑乱舞,笑声让人越发心悸。
春雨三人,昨夜探查,本以为只有一个明仙坐镇,不想还有两个明仙,躲在暗处。他格开两银钉,第三枚却直奔眉心而来。
忽听得“叮”的一声,一枚灵币,破空而至,将银钉挡下,原来是谷雨、小满听见打斗,翻上墙头,前来支援。
“先救人,别管我们。”春雨赶紧交代。
谷雨当即,雷符劈出,轰开院墙:“小满带着他们,去找大暑、小暑。”
白须老者,看着一群人即将逃出别院,大喝一声:“开。”
阵法落地。
“破。”春雨见状,点出破阵符,炸开一道缺口。
红衣女子不耐烦了:“索性都杀了吧。”
“那就都杀了吧。”白须老者说话之间,三枚银钉,改变方向,有脚快之人,刚逃出院子,让银钉从背后穿心,瞬间毙命。
所有人见状,停下脚步。此前有人交代他们,配合劫狱之人,逃跑便是,可没说会死人啊!大伙愣神片刻,掉头往地牢跑去,口中大喊:“我不想死。”
春雨五人,傻眼了,前功尽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