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孜习等人是伪装成送货的镖人队伍进的郸城,在离福至客栈足足有三条街之远的回云客栈落脚。
他们从昨日午时过后就开始一直赶路,早早的就到了郸城,原本那些银子早就该一点一点的暗中送入城主的府中,再由城主府的人以及琅绛人两方势力护送去京都。
可今日李孜习得到一只燕门飞来的信鸽腿上所绑的纸条,看了纸条之后他便把手里的银子都扣住不动了。
城主府里的接应人以为是出了什么变故让李孜习不敢妄动,连带着他们自己也不敢有任何举动。
毕竟是十万两银子,数额巨大,一旦出事,谁都不知道自己脖子上的那玩意儿能不能保住。
手下的人不明所以,却也没有多嘴去问,都安安静静的等候命令。
潜藏在队伍里的百家楼楼客见此情形也没有轻举妄动。
他的任务是跟着他们这些人摸清路线,还要给后面追来的人留下痕迹,剩下的不该他做,多事则多变,对此次任务不利。
李孜习靠窗而坐,窗外日渐西落,心中平静的如同一滩浅浅水洼。
只有他知道,他之所以迟迟不动身,是在等一个人。
等一个能“救”将军的人。
尚榆晚换了一身青白素衣,头上戴着白色帷帽,身后的陆何影紧紧跟随。
他们两个从踏进这回云客栈开始,客栈里某些人的眼神就不曾在他们身上离开过。
陆何影细细察看几眼,若没看错,那几个盯着没移开过视线的人就是李孜习手下的人吧。
尚榆晚对这些视若无睹,一步一步走至李孜习所在的那间上等客房,伸手轻轻敲了敲。
门内的侍卫早就听到了脚步声,腰间的长剑都拔出来了些许,露出寒光。
“大人,可要?”
李孜习的心在尚榆晚敲门的那一刻泛起波澜,他扭过头来,“不得无礼,请姑娘进来。”
“......是。”
长剑收回鞘中,侍卫乖乖打开门,让尚榆晚和陆何影进来。
“都退下。”
门口两个侍卫应声出去。
李孜习摊手,“姑娘,请坐。”
双眉半白,眼皮半垂,皮肉贴骨,嘴唇上边长了些许淡青色的胡茬。
她记得,李孜习原本是镇西军军营中有些笨拙却最努力的一个小兵,一直都是精神奕奕的模样。
变了,都变了。
她十多年不曾回过燕门,许多人早已不是当初的样子了。
尚榆晚看着那张和记忆当中有些像似却又有些大相径庭的脸,侧头示意陆何影出去,随即上前与李孜习对立而坐。
陆何影看出尚榆晚有话要单独与李孜习说,识趣的退了出去。
“让大人久等了。”
尚榆晚把令牌放到桌上。
李孜习不多废话,收下令牌,也不问为何他们两个人找上门这样快且准,直接将桌上的木盒推向尚榆晚,“这是姑娘要的东西。”
尚榆晚将其打开,满满一盒的册子。
“......”尚榆晚拿起一本翻开看了看。
“这些都是由我一直贴身带着。”李孜习向尚榆晚解释,“这里面,有将军和太子、宰相以及琅绛人暗中运送货物的交易明细,还有一些是将军查到的宰相和琅绛人之间的交易,还有宰相暗中以借银还息为借口搜刮百姓银两的......”
“你没有想和我说的吗?”
意料之外的顺利啊,张久全果然看出来了,只是不知为何没有揭穿?反而把这些东西拱手奉上。
尚榆晚把手里的东西放回木盒当中,抬眼直视李孜习。
李孜习笑了起来。笑得苦,笑得痛,笑得累。
“没有。”
“真的没有?”
李孜习闻言,还真仔细想了想。
“若有朝一日姑娘要杀我和将军,能否将我和将军挂近些?”
此话一出,气氛忽然凝滞。
镇西军中有一个规矩,背叛之人,死后尸身必被挂在城门口足足三日,以儆效尤。
三息过后,尚榆晚淡淡道:“你认不出我是谁。”
“我的确不知你是何人。”李孜习仍是笑着,“但将军信你,我便信你。”
尚榆晚问他:“尚将军的尸身,可有挂城三日?”
“尚家祖辈护虞有功,圣上宽宥,特许安葬。”
尚榆晚的手开始渐渐收紧,声音变得有些冷了:“我问的是你,不是圣旨。”
李孜习看着帷帽的那一层白纱,心中滋味千万,他答道:“没有。”
收紧的手骤然放开,随后奔涌而来的便是无休止的恨意。
尚榆晚极力稳住自己,一字一句道:“他,没有叛国。”
李孜习先是一默,随后微微低头,“我不知。”
“——李大人。”
李孜习微微仰起头,抬起双眼。
“你说你不知我是谁,那我便告诉你。”尚榆晚的手摸上了头上所戴帷帽,“我是晚儿。”
李孜习眼神一僵。
帷帽摘下,一张完全陌生的脸映在他那双有些许浑浊的眼睛里,带给他一丝清明。
“我的全名,叫尚榆晚。”
“......你......”李孜习久久说不出话,“......你......”
真像啊。
李孜习心想。
小姐幼时没有那颗红痣,也不是桃花眼,而是一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虽然她们两个人的脸长的完全不一样,可这样的眼神,仿佛,仿佛她就是长大后的小姐。
李孜习忽然轻笑,方才那一瞬的失态似乎只是错觉,“祈王妃已死,姑娘顶着她的名号,不知要受多少明枪暗箭。”
“那又如何。”尚榆晚压下心中澎湃激荡的情绪,不断默念冷静。
“尚家与我有恩,不能不报。”
“姑娘有情有义,佩服。”
“那不知李大人,可愿陪我演一出戏?”
李孜习笑问:“哦?什么戏?”
尚榆晚伸手点了点木盒,一双桃花眼闪动着狡黠的光芒。
“贼喊捉贼。”
“你的意思是,今夜直接去抢银子?”
尚榆晚用过晚膳后便和萧清序呆在一起看送来的信笺以及李孜习送到他们手中的那一盒子的册子。
她看的入神,脑中不断思考下一步该如何,听到萧清序的话,只回了一个嗯字。
这里面除了张久全有参与其中的交易运送之外,贪银最大的竟是宰相,太子只分了一杯羹?琅绛人在其中也并未捞到多少油水,他们到底在谋划什么......
尚榆晚看到张久全那三个字,思绪忽然拉到与李孜习最后说话的时候。
“李大人觉得,将军会不会也有话想与我说?”
李孜习只答出八个字。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