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白寥寥数语,却让四周陷入沉寂。许多人面露困惑,明明他知道所有店铺的订购信息,为何不直接说出来,反而要把事情推给这些店铺呢?
这是什么逻辑?
夏白可是状元啊。
是个官儿啊!
他要是主动公开,那些店铺岂敢反对?
“夏状元,你这不是多此一举吗?你说出来又有什么用?”
“他们又能拿你怎么样?”
“对啊。”
“……”
人群中不少人都觉得没必要,纷纷鼓动夏白公布。
他们急切地想知道最后的结果。
夏白神情严肃。
他这样做并非毫无依据。
虽然这个观点在后世常遭批评,但确是事实。
那就是商业环境。
他这次就是要展示一种态度,有意营造一个更好的商业氛围,给予工商业者一定的**权和发言权,不再像从前那样由官员独断专行,官员能够随意强行做出决定。
夏白摇了摇头。
他抬起头,目光投向楼上的工商业者,郑重说道:“做生意就得按规矩来。”
三百六十一
“我夏白所投身的商业,自当遵守商业规则,怎能凭借状元名号,横行霸道?”
“确实,我手握详实的数据,可这些数据从未对外公开,仅是私下达成的协议。”
“因此,必须经双方一致同意才可披露。”
“商人讲求诚信。”
“若其他店铺愿意与我签署采购合同,即是对京都盐铺的信任,我又怎会违背信义?”
“各位乡亲父老,这话无需再说。”
“此事我绝不会答应。”
“我只能告知对方,京都盐业愿意公开信息,但是否公开最终取决于对方。”
“此乃商业之常理!”
夏白言辞坚决,不容置疑。
四周众人见他这般严肃,面面相觑。
他们觉得主动公开并无不妥,夏白未免太过谨慎。
然而,夏白的态度已表明,众人也无从反驳,只能将视线转向街对面的茶楼。
最后,所有目光都聚焦于茶楼之上。
听完夏白的话,练子宁和解敏等人似有恍惚,仿佛回到殿试之时,那时夏白慷慨陈词,为百姓发声,如今却转为商人身份。
可言语依旧掷地有声,毫无动摇。
“士农工商。”练子宁凝视着下方的夏白,苦笑一声,“他始终如此笃定,坚持自己的立场,不懈努力,即便鲜有人理解支持,也毫不退缩。”
“我们与他相差甚远。”
“与他同榜及第,或许是种遗憾,抑或是一种幸运。”
解敏等人神色复杂,苦不堪言。
这样的场景他们已多次目睹——从贡院到殿试,再到今日,夏白从未改变。
他的坚韧与执拗一如既往。
此时,练子宁等人看着夏白,心中齐齐浮现出一个念头。
若他尚在世,必成大才。
且是惊世骇俗之人。
“我明白了。”王子仁忽然望向楼下,兴奋地鼓掌说道,“我终于知道夏兄为何对未能达到五十万斤毫不在意了。他根本就不是为了自己达到这个数字,而是希望这些工商业者能够帮助实现这一目标。”
“这才是夏兄真正的目的。”
王子仁先前一直在思考,现在总算想通了。
即使无法达到五十万斤,京都盐业在名誉上也会受到一定影响,尽管依然占有很大优势,但随着时间推移,其他盐铺的竞争会让这份名誉逐渐淡化直至消失。即便像他这样不通商的人也能看出来这一点,夏白不可能不知道。
夏白当然清楚。
但他选择这样做。
夏白的目标并非让京都盐业独自出众,而是让所有手工业者都参与到这场全民庆祝中来。
他想要在京应天府确立京都盐业不可动摇的地位。
所以才有了眼前这一幕。
练子宁和解敏带着好奇看向王子仁。
王子仁捋了捋衣袖,开心地解释道:“两位兄台,请想想看,在夏兄说完那番话之后,全场的注意力是否已经转移了呢?从夏兄本人转移到了其他手工业者身上?”
“刚才练兄也提到过。”
“那些工商业者此刻就在这家茶楼上。”
“这就意味着,只要他们打开窗户,就会吸引众多目光与关注,楼下的民众某种程度上是期盼他们发言的。在这种众人期待的情形下,他们一旦开口,岂不是能赢得不少底层百姓的好感?”
“这也是在为这些店铺宣传。”
“广而告之!”
在这种状况下,茶楼上的工商业者获得名声,百姓得到实惠,夏白的盐铺则在京应天府实现了对食盐的垄断。
真可谓一举多得,皆大欢喜。
何乐而不为?
更关键的是,不会出现对账问题。
茶楼上的这些工商业者完全可以随心所欲地申报购盐数量。
并且一定会达到五十万斤。
绝无例外。
王子仁说得斩钉截铁。
只要有人率先开口,这场“广而告之”的本质就发生了变化,追求的不再仅仅是简单的五十万斤,还包含了让百姓满意、为自己店铺扬名等因素。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存在虚报或骗报的情况,也会努力把数字说成五十万斤。
百姓不在乎真假。
他们只关心最终结果能否达到五十万。
工商业者也不介意。
他们关心的是,一旦成功,他们的店铺之名将会因百姓铭记。追求一个好名声。
只需轻轻一说,无需付出任何代价,便能得到百姓的青睐和美誉,这样的买卖几乎是无本万利,哪个商人不想这样做?
更何况,夏白给予了足够的尊重。
练子宁与解敏微微一怔,随即立刻明白了过来。
眼中闪过一丝惊叹与震惊。
解敏感叹道:“夏兄果真有大气魄,独享不如共享,原本京都盐业一家独大,经过他的管理,让民间的匠人农夫也加入其中,如今更是想吸纳一些富农商人。”
“这些人所得不过是一点虚名。”
“真正的大名还是属于他的。”
“他还借此实现了对对应天府盐业的垄断。”
其他进士互相看了看,都彼此惊讶,眼神里满是钦佩。
果然。
在短暂的沉默后,茶楼的窗户缓缓打开。
一个中年男人探出头来,脸上带着笑意,向楼下挥手大声说道:“花灯*万膳居订盐五十斤。”
随着这句话落下,陆续有人应声。
“海天阁订盐五十斤。”
“闫家铁铺订盐二十斤。”
……
听着这些报出的订盐量,站在白布前的两位文吏对视一眼,重新提起笔,在已写好的白布上继续计算。
看到这一幕,原本有些焦虑的百姓再次欢呼雀跃起来。
“春香阁也订了。”
“我最喜欢的烧饼铺也订了。”
……
在这阵阵欢呼声中,不仅茶楼,对面的其他房屋也纷纷打开窗户,陆续报出数字。
看着眼前热闹的场景,夏白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他追求的就是与民同欢。
同时也让这些人亲身体验一下。
什么叫为民服务。
百姓始终是最公正的。
只要你对他们好,他们也不会吝啬于给予善意。
虽然他们只是喊出数字,并没有实质上为百姓做什么,但从前只为自身谋利,现在却为百姓发声,主动为百姓争取福利,这种转变,会让这些商人长久铭记。高楼大厦从无到有。
路得一步一步地走,他虽然有意整合工商业,但现在他既无此权力,也无此财力。不过,让商贾参与到某些事务中,给予他们一定的参与感和荣誉感,他还是能够做到的。
听到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表态,**与张远等盐商的脸色愈发难看。
他们清楚地意识到,在应天府的盐业市场,他们已经完蛋了,而且是彻底完了。
他们自然能感觉到,有些手艺人站出来发声,虽然并未真正订购食盐,但这已经无关紧要了,因为一旦这种风向形成,之前向他们这些盐店订购盐的人,接下来都会转向京都盐业。
这就是夏白的谋划。
步步为营。
**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力量就在眼前却无法施展。
之前听说夏白要涉足盐业时,他们嗤之以鼻,认为可以好好教训对方一番。
然而,夏白却以超低的价格出手,直接击溃了他们的所有计划。仅仅一个月,就彻底改变了盐市格局,他们原以为今天夏白会成为全场笑柄,没想到最终却是应天府对京都盐业的一致认可。
他们将夏白视为毕生劲敌。
但在夏白眼里,他们根本不存在。
这种被忽视、被轻视的感受,从最初的愤怒与委屈,已逐渐转化为深深的无力。
无论是心智还是策略,夏白对他们都进行了全面碾压。
真正的降维打击!
**迷茫地环顾四周,耳朵里仿佛听不见任何声音。
许久之后。
**恢复了平静。
他沙哑着嗓音说道:“打开窗户吧,我们也该露个脸了。”
“既然斗不过,那就成全了吧。”
张远难以置信地看着**,无法相信这话竟出自他口中。
他们是盐商啊?
已经被夏白踩到尘埃里,颜面扫地,现在还要去成全夏白的名声?
**究竟在想什么?
“**,你是不是疯了?”张远怒斥道。
**摇了摇头,苦笑着回答:“张掌柜,你还没明白吗?”
“夏白根本就没把我们当作对手,他的眼里根本没有我们,我们根本不是对手。你听听周围,全是呼喊声。”
“你还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京都盐业不仅获得了应天府农夫和工匠的支持,还赢得了那些富商和商人的认可,我们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你不成全又能怎样呢?”
“争还是不争?”
“此时发声,虽显狼狈,但至少还能留下些许名望,得以体面收场。若什么都不做,怕是要*得灰头土脸地退场了。”
“我咽不下这口气。”张远侧过脸去。
**说道:“咽不下又能怎样?现在说话,尚可保住颜面,说不定还能在百姓间留下慷慨豁达的好名声;若是一言不发,连这点虚名都要失去。”
“生意人最看重的就是声誉。”
“也是当众向夏白表明态度,承认我们的妥协,盼他宽恕,莫再对我们赶尽杀绝。”
“家中还有老小要养活呢。”
张远的脸色微微一变。
**摇了摇头,不再多言。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朗声道:“我罗氏盐铺订购五十斤盐!”
**的话音刚落,周围喧闹的人群忽然静了下来。
夏白也听见了这句话。
他抬眼扫视了一眼二楼的茶室,旋即收回视线。
**开口后,茶室里的其他盐商迟疑片刻,也纷纷走到窗前,为这场热闹增添了几分声音。
张远也随之过去。
脸上写满了失落与孤寂。
练子宁等人也悄声附和,悄悄把窗户打开。
感受到下面人群的沸腾,听到下面此起彼伏的呼声,练子宁等人也不由得心神激荡。
看着脚下攒动的人群,莫名涌起一阵兴奋与热血,好像自己参与了一场非同寻常的事情,心中充盈着荣耀与骄傲。
这种情绪很特别,甚至比面见*时还要震撼。
这阵呐喊持续了近半个时辰,京都各大盐铺周围的店铺,窗户几乎全都打开了。
此时,两位记录数据的文吏才停下手中的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