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白炽灯在凌晨三点钟格外刺眼,陈立军看着单向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指尖捏着的物证袋里装着半片银耳坠,银饰边缘的划痕在灯光下泛着冷光。铁门“咔嗒”打开时,张大东被带了进来,灰蓝色囚服衬得脸色发青,手腕上的木质手串还没摘下,那是他在卧室抽屉里藏着的、唯一像样的饰品。
“3月27日晚上八点,你在做什么?”陈立军的声音像手术刀划开沉默。张大东盯着桌面,喉结滚动,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桌角的毛刺:“给她煮面,西红柿鸡蛋面,她最爱吃这个。”他突然笑了,笑容比哭还难看,“她说吃面要配蒜,我就骑车去村口买,回来时她正在翻我床头柜,手里攥着销户的存折。”
物证袋“啪”地拍在桌上,是那本余额为零的存折,首页还贴着张泛黄的车祸赔偿协议。陈立军注意到张大东的视线瞬间凝固,手指开始发抖:“15万,全转给她了,她说要攒首付买学区房,我每天吃馒头就咸菜,她却戴着银镯子去美容院——”他突然提高声音,又猛地压低,像怕惊醒什么回忆,“后来我才知道,那镯子是她爸临死前送的,可她从来没说过自己在足浴店上班,只说在保险公司坐办公室。”
监控录像在陈立军脑海里闪过:3月28日凌晨,张大东的面包车在城郊小路行驶,后车厢漏出的汽油味在监控截图里仿佛都能闻到。他翻开笔记本,上面记着法医的补充报告:死者胃内容物有西红柿鸡蛋面残渣,死亡时间在凌晨四点左右,与张大东说的“煮面时间”完全吻合。
“她骂我是瘸子,说跟着我一辈子住平房。”张大东的目光飘向墙面,那里没有“家和万事兴”的十字绣,只有冰冷的白墙,“存折上的钱没了,她说不结婚就还钱,可我哪还有钱?车祸后腰伤发作时,连止痛片都要赊账——”他突然扯开衣领,露出腰间的手术疤痕,暗红色的蜈蚣形伤口在灯光下狰狞,“医生说我这辈子干不了重活,她却说我装病,说那15万是她应得的青春损失费。”
陈立军想起在张大东卧室找到的手机,草稿箱里存着未发送的微信红包,金额是元,备注写着“老婆,首付凑够了”。红包图标右下角有个红色感叹号,显示对方已拒收。“你什么时候知道她骗你的?”他抽出那张转账记录清单,3月1日到3月20日,15万元分五笔转到“小芳”账户,最后一笔附言是“买车钱”。
张大东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26号晚上,她手机弹出条消息,备注是‘宝贝老公’,我抢过来看,是个男人问她什么时候离婚,说足浴店的工作脏,让她辞职跟他去苏州——”他突然哽咽,声音断断续续,“她扇我耳光,说我偷看**,可我连她真名都不知道,只知道她网名叫‘静待花开’,后来才从身份证复印件上看到,她本名叫王芳,32岁,离过两次婚,还有个6岁的儿子跟着前夫。”
审讯室的时钟滴答作响,陈立军在笔记本上记下“身份造假”,笔尖划过“网贷逾期单”三个字——那是在小芳出租屋找到的,三张合计8万元的欠款通知,还款日期都在3月底。“所以你觉得,她跟你网恋,就是为了骗钱?”他抽出装在密封袋里的男士睡衣残片,布料上的焦痕与死者身上的吻合。
“一开始不是的。”张大东突然抬头,眼里闪过一丝光亮,“去年秋天在婚恋网认识,她总说自己孤单,喜欢听我讲小时候在田埂上抓蛐蛐的事。第一次见面,她穿件米白色风衣,说我笑起来像她过世的父亲——”他的声音软下来,仿佛回到那个秋高气爽的下午,“我带她去看我的面包车,说以后开车带她去海边,她摸着方向盘说‘大东,我终于有家了’,然后穿上我的睡衣在厨房煮面,油烟味混着她的香水味,我觉得这辈子值了。”
陈立军想起现场勘查时,厨房抽油烟机上还粘着半片干辣椒,与死者胃里的食物残渣一致。物证组在面包车脚垫缝隙里找到的墙灰,经检测正是张大东卧室新刷的乳胶漆,而死者指甲缝里的墙灰,此刻正躺在证物袋里,与墙面指痕完美匹配。
“3月27号那晚,她把存折摔在我脸上,说凑不够20万首付就分手。”张大东的手指开始无意识地摩挲手腕,那里有圈淡红色勒痕,像是被人用力抓过,“我求她再给点时间,说废品站的老刘答应让我入股,她却打开手机给我看聊天记录,跟三个男人同时说着‘亲爱的’,其中一个备注是‘何老板’,给她转了5200元——”他突然吼起来,又猛地抱住头,“她说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说穿我的睡衣只是可怜我,反正洗干净还能穿——”
沉默像块浸满水的海绵,压得人喘不过气。陈立军抽出张照片,是小芳的工作证,职位栏写着“足底按摩师”,入职时间2014年5月,比她告诉张大东的“保险公司入职时间”早了三年。“你知道她有网贷吗?”他指着照片下方的日期,“她每月要还8000元,你的15万,刚好填了这个窟窿。”
张大东的眼神空洞,仿佛没听见:“她掐着我脖子说,瘸子没钱就别想娶老婆,我闻到她身上有别的男人的烟味,突然想起车库里的汽油——”他顿住,喉结滚动,“去年冬天她教我用手机查资料,我看过‘焚尸灭迹’的新闻,可我没想烧她,真的没想……”
陈立军翻开现场照片,秸秆堆里的焦尸呈蜷缩状,法医说这是死后焚尸的特征——死者在被焚烧前已经死亡,致命伤是颈部压迫导致的机械性窒息。“你是怎么杀她的?”他的声音冷静得可怕,像在问天气。
“她转身要走,我拉住她手腕,她就用指甲抓我,指甲缝里全是墙灰——”张大东撸起袖子,露出几道早已结痂的抓痕,“我把她按在墙上,她踢翻了乳胶漆桶,白色油漆流了一地,她喊‘救命’,喊得我脑子发疼,就用睡衣领子勒住她脖子……”他突然蜷缩成一团,膝盖顶住胸口,“她的指甲还在抠墙,墙皮簌簌往下掉,掉在她酒红色的头发上,像下雪一样。”
物证袋里的耳坠突然晃了晃,陈立军想起小芳母亲辨认遗物时的场景:老人捧着银耳坠痛哭,说这是女儿20岁时父亲送的,叮嘱她“嫁人要嫁实心汉”。而张大东直到最后都不知道,这个用假名网恋的女人,其实比他更需要钱——父亲的丧葬费、儿子的抚养费、网贷的催收电话,像无数根绳子勒住她的脖子,让她在不同的男人之间挣扎求生。
“后来呢?”陈立军敲了敲桌子,把张大东从回忆里拽回来。对方抹了把脸,眼神呆滞:“她不动了,我把她抱到床上,给她穿上我的睡衣,就像平时她在我这儿过夜那样。然后我去车库拿汽油,塑料桶是去年打农药剩下的,本地编织袋装着汽油桶,跟我平时去镇上买化肥的袋子一样——”他突然笑了,笑得肩膀直颤,“我想烧了房子,跟她一起死,可走到村口又怕了,就把车开到田里,把她放在秸秆堆里,浇上汽油……”
笔录纸在桌上沙沙作响,陈立军看着张大东用指纹按红印,突然想起他卧室里那幅歪挂的十字绣,右下角绣着的“2015.3”墨迹新鲜,那是他开始疯狂装修房子的月份,也是小芳要求他凑首付的最后期限。墙皮下的血指纹、冰柜里的冻品包装袋、面包车脚垫的墙灰,所有的物证都在诉说同一个事实:这个瘸腿的中年男人,用最后的积蓄和幻想搭建了一个家,却在对方的嘲笑和欺骗中,亲手毁了这个梦。
凌晨四点,陈立军走出审讯室,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第一缕天光。他摸出手机,相册里存着张大东手机里的照片:小芳穿着男士睡衣站在厨房,锅里的面条冒着热气,她回头笑得很甜,像所有憧憬婚姻的女人那样。照片拍摄时间是3月12日,距离案发还有16天,正是张大东转出最后一笔5万元购车款的第二天。
法医发来消息,确认死者胃内食物消化程度符合凌晨两点左右进食,与张大东供述的“煮面时间”一致。而小芳手机草稿箱里未发送的“我们不合适”,发送时间停留在3月28日凌晨2:17——她本想在吃完那碗西红柿鸡蛋面后提出分手,却永远没机会按下发送键。
物证室里,那半片银耳坠终于找到了另一只,完整的银饰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仿佛在诉说某个父亲对女儿的祝福。而张大东的手机里,那个未发送的求婚红包永远停留在编辑页面,金额是元,备注是“老婆,首付凑够了”,红包下方还有行没打完的字:“以后每天都给你煮面……”
晨光漫过审讯室的铁窗,张大东盯着墙面,突然轻声说:“其实我知道她骗我,可我宁愿被骗,至少有人愿意跟我说话。”这句话像根细针,扎进陈立军心里——在这场致命的网恋里,两个孤独的人都在寻找救命稻草,却最终被现实的重负压垮,留下墙上那道永远抹不去的血指纹,和秸秆堆里无法言说的焦尸谜案。
当朝阳完全升起时,陈立军在结案报告上写下最后一行字:“犯罪嫌疑人张大东因情感欺骗及经济纠纷,于2015年3月28日凌晨实施杀人焚尸,其行为已构成故意杀人罪……”窗外,废品站的铁皮顶棚在阳光下反光,远处传来拖拉机突突的响声,仿佛在诉说着这个小城无数个平凡又孤独的夜晚,那些藏在乳胶漆下的血指纹,和永远发不出去的晚安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