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桥县“迎宾酒店”的后厨飘出炝锅的香气,铁锅里的辣椒段在热油中炸开,激起一片辛辣的烟雾。张建国摘下警帽,任由围裙师傅递来的毛巾擦过额头,目光扫过墙上的员工合照——崔秀琳站在中间,嘴角上扬,手里举着刚包好的饺子,身边环绕着二十多张笑脸。
“秀琳啊,人特别随和。”大堂经理刘姐擦着眼泪,指甲在照片上的崔秀琳脸上划出一道痕迹,“上周聚餐她还说呢,‘我家那门锁啊,建军总让修,我嫌麻烦,反正院子里也没值钱东西。’谁能想到……”
张建国的手指停在照片右下角,那里有个穿灰色工服的年轻人,低头切菜,侧脸被蒸汽熏得发红——帮厨李树林。他转向刘姐:“案发当天下午,李树林请假时怎么说的?”
“说家里老母亲病了,要回去看看。”刘姐抽了抽鼻子,“可后来我打电话去他家,他爹说他妈好好的在院子里喂鸡呢。”她突然压低声音,“张队长,你说会不会是那个王建军?他俩老家邻村,从小就认识,秀琳搬家时他还去帮忙扛过衣柜。”
但监控录像早已排除了王建军的嫌疑:8月18日21:00,他骑着摩托车离开酒店,22:00准时出现在四十公里外的村口,便利店的监控清晰拍到他购买香烟的画面,时间与路程完全吻合。张建国盯着考勤表上的签字,目光最终落在李树林的名字上——16:00请假,23:30回宿舍,中间七个小时,像段被剪掉的录像,空白得刺眼。
“李树林平时住宿舍?”他问。
“对,集体宿舍四人一间,他睡靠窗的床位。”厨师长老王插进来,“这孩子话不多,干活儿挺利索,就是老爱盯着客人的包看,三年前坐过牢,说是盗窃,不过我们想着改过自新就好……”
张建国的笔记本在掌心压出一道折痕,他想起三年前的卷宗:李树林在受害者床下躲藏三小时,用丝袜蒙脸,偷走现金和首饰。现在,同样的手法升级成了潜伏杀人,唯一的区别是,这次他留下了更多痕迹——运动鞋印、农用绳、还有那双崭新的棉手套。
酒店走廊的尽头,技术员小李正在拷贝监控。张建国推开门,看见李树林的工位上摆着本破旧的《烹饪入门》,扉页上写着“赠给树林弟,姐盼你学好手艺”,落款是2014年6月,正是崔秀琳搬家的月份。
“张队,发现可疑片段。”小李指着屏幕,7月15日傍晚,崔秀琳蹲在院子里整理纸箱,李树林蹲在旁边帮忙,两人中间放着个打开的手提包,镜头虽远,却能看见李树林的手在包口停留了两秒。
“他发现了现金。”张建国低声道。那天,崔秀琳刚从银行取出孩子的学费,1200元现金整整齐齐地叠在手提包内侧。李树林的眼神,一定在那一刻定格成了**的形状。
下午三点,李树林被传唤到刑警队。审讯室的灯光下,他的灰色工服洗得发白,领口处还沾着片菜叶。张建国注意到,他进门时刻意避开地面的反光,脚尖微微向内——和现场鞋印的着力点完全一致。
“8月18日下午,你几点到家的?”张建国翻开笔录。
李树林搓着衣角:“四点半吧,骑电动车回的镇东镇。”
“回家做了什么?”
“陪我妈说了会儿话,帮她喂了鸡,七点就回县城了。”
“七点到十一点之间呢?”张建国突然提高声音,“立交桥下乘凉?火车站附近?你知道那里没有监控,说具体点,有没有人看见你?”
李树林的喉结滚动,手指无意识地摸向裤脚:“就坐在长椅上,看看火车……”
“你当天穿的什么鞋?”
“皮……皮鞋。”他的视线飘向天花板,“棕色的皮鞋。”
小李适时推开门,将网吧监控截图甩在桌上。画面里,23:15的李树林穿着灰色短袖,脚下是一双沾满红土的运动鞋,正站在吧台前买水,收银台的摄像头清晰拍下鞋底的菱形网格纹——和现场鞋印分毫不差。
“这鞋……”李树林的声音突然卡住,额角渗出冷汗,“是同事借我的,我……”
“不用解释了。”张建国打断他,“镇东农资店的老板记得你,8月18日下午,你买了尼龙绳和棉手套,说是修鸡笼。可鸡笼没修,绳子却出现在死者床头,怎么回事?”
李树林的肩膀猛地绷紧,右手食指开始快速敲击膝盖——这是焦虑的肢体语言。张建国想起酒店同事的评价:“他特别老实,从不和人红脸”,此刻却在嫌疑人身上看到了截然相反的特质:缜密的潜伏计划、冷静的反侦查手段、还有面对质问时的短暂慌乱。
“崔秀琳搬家时,你去帮忙了吧?”张建国放缓语气,“你发现她家防盗门坏了,院门经常不锁,甚至知道她习惯把现金放在手提包内侧。7月15日那天,你看见她数钱,对吧?”
李树林的头垂得更低,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张建国知道,最关键的突破口不是证据,而是心理——一个惯偷的自尊心,在面对自己精心设计的计划即将败露时,会比普通人崩塌得更快。
“你铺了褥子,躲在床下,等她下班、洗澡、换衣服。”张建国的声音像把手术刀,精准划开伤口,“你知道她会在睡前给丈夫打电话,所以选在那个时候动手,没想到她转身看见了你的脚,惊叫引来了亲戚,你怕暴露,所以用数据线勒住她,又用菜刀……”
“不是!”李树林突然抬头,眼里布满血丝,“我没想杀她,我就是想拿点钱!她要是不叫,我……”他猛地闭嘴,惊恐地看着自己脱口而出的话。
张建国和小李交换眼神,时机到了。小李掏出鞋印比对报告,拍在李树林面前:“这双运动鞋,你8月18日下午穿着它翻墙进入死者家,鞋底的红土来自院墙外的菜地,和现场提取的完全一致。还有这个——”他抖出从李树林宿舍找到的半截绳子,“你老家鱼缸里的,断口和现场绳子吻合,需要我继续说吗?”
李树林的防线终于崩塌,身体瘫软在椅背上,右手腕的纱布渗出淡淡血迹——那是崔秀琳指甲留下的印记,此刻正成为dNA比对的关键证据。张建国看着他,突然想起酒店合照里那个低头切菜的年轻人,想起同事们说的“他总帮人顶班”,想起他藏在床下的褥子——原来,最危险的熟人,从来不是那些锋芒毕露的人,而是藏在微笑背后,默默观察着每一个细节的潜伏者。
傍晚,张建国再次来到酒店。夕阳透过后厨的玻璃窗,在李树林的工位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他翻开那本《烹饪入门》,看见某页边角折起,上面画着个简易的房屋结构图,卧室床下用红笔打了个叉——正是崔秀琳家的布局。
“张队长,有新发现!”技术员小周跑过来,“酒店仓库的监控显示,8月17日凌晨,李树林曾进入仓库,拿走了一卷胶带和一把剪刀,和现场绳子的断口吻合!”
所有碎片在这一刻拼合。张建国望向窗外,暮色中的酒店招牌亮起霓虹,映照着“宾至如归”四个大字。崔秀琳的笑声仿佛还在走廊回荡,而那个帮她搬过家具、修过灯泡的同事,早已在暗中将她的生活化作了作案手册上的一条条注脚。
回到刑警队,dNA比对结果出来了:崔秀琳指缝里的皮肤组织,正是李树林的。张建国在笔记本上写下:“熟人作案的可怕之处,在于凶手早已将自己融入受害者的日常,那些看似善意的帮助,不过是罪恶的铺垫。”
而此刻的李树林,正盯着审讯室墙上的时钟,听着秒针走动的声音,想起三天前帮崔秀琳修灯泡时,她递来的那杯茉莉花茶,想起她随口说的“门锁坏了也没关系,反正都是认识的人”。他突然明白,自己之所以能轻易得手,不是因为计划周密,而是因为受害者从未将他视为威胁——直到那声惊叫,打破了所有的信任。
夜色渐深,张建国站在物证室前,看着玻璃柜里的运动鞋和尼龙绳。鞋印、绳子、菜刀、还有那个藏在鸡窝里的秘密,终将成为呈堂证供。他知道,这起案件的破获,不是因为警方的高明,而是因为凶手在熟悉中埋下了太多的细节,那些被忽视的日常,终将在真相面前无所遁形。
当第一颗星星爬上夜空时,吴桥县的街道渐渐安静。迎宾酒店的员工们围坐在餐桌前,没人动筷子。他们看着空出来的工位,看着崔秀琳常穿的粉色围裙,突然意识到:有些熟人,比陌生人更危险,因为他们懂得如何在温暖的表象下,编织出致命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