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秀珍吓的一机灵,“妈,来了来了。”
她小跑进灶房,瞧着大地锅冒着热气腾腾的白烟,一时间紧张起来。
完喽,回来晚了,妈不会觉得她是故意躲懒吧?
“愣着干啥,洗手,贴白面饼子。”苏锦绣一嗓子吩咐,郑秀珍回神儿,洗完手才后知后觉瞪大眼珠子,“妈,你说啥?白面饼子?”
全家都吃细粮面?
今儿这是啥日子?
贴饼子时候,郑秀珍把自己最近一个月来做的事全都滤了一遍,确定她跟老二都没犯啥错误,才把心揣肚子里。
只要没犯错,到时候肉汤绝对能喝上一口。
她没敢问院子里那些东西是咋回事,倒是有人敢问出口。
老五媳妇孙玉香一进门就嗷一嗓子,“妈,这缝纫机哪儿来的呀?哎呦我的妈耶,是咱家的缝纫机吗?咱家也有缝纫机了吗,妈妈。”
苏锦绣最看不惯的儿媳妇就是老五家的,眼皮子浅的没边,有点儿好东西就偷偷送娘家去。
之所以能忍这么多年,主要是老五家的能吃气,还长了一张好嘴。
“哎呦,咱家炖肉了这是?”孙玉香习惯了婆婆不搭理自己,她进了灶房,用力吞咽了几口口水。
“妈妈,你怎么不等我回来跟二嫂子做饭?你年纪大了,快去屋里歇着,这么多儿媳妇,哪儿用得着婆婆受累呦。”
苏锦绣:……
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今天心情也还行,所以难得给孙玉香一个好脸。
“收拾桌子准备吃饭,你爸他们快回来了。”
孙玉香蹬鼻子上脸,跑去快速掀开锅盖,白面饼子溜边儿贴了一圈儿,土豆豆角筒子骨汤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麦香味儿夹杂着肉香味儿扑面来,整个厨房乃至整个院子都被这味儿漫开了。
“哎呦我的老天爷,妈妈,咱家要吃肉吗?咱家真的要……”
“收拾桌子拿筷子去!废话滚蛋!”苏锦绣冷声呵斥,耳朵烦。
【哈哈哈哈,老五媳妇就是活宝,虽然有点儿扶弟魔。】
【可是表面嘻嘻哈哈的人,心里往往都很苦。你们发现没,老五媳妇眼神跟不上嘴角上扬的弧度。】
苏锦绣一愣,她从前一心扑在大儿子身上,还真没注意过其他人。
孙玉香给她的印象就是,没心没肺厚脸皮,能在谁那里占到一点儿便宜,谁就是她老子,哪怕被骂得狗血淋头都不当回事。
“妈妈,都准备好了。”孙玉香回了灶房,“是小妹要结婚了,这顿饭是要请亲家来吧?院子里那些都是小妹的陪嫁不?”
她心里还挂着那缝纫机呢,就想打听清楚归属,到时候也方便跑关系去蹭着用用。
苏锦绣看着她,果然,孙玉香的眼神浑浊如枯井,并没有语气里的欢脱。
她难得耐住性子,“你小妹不结婚,明天去念书,外面那些是老宋家还的债。”
说完,不顾两个儿媳妇震惊表情,苏锦绣去了东屋。
刚才回来她就觉得少了点儿什么,这会儿才想起来,小闺女好像不在家。
江春梅是在几个哥哥下班之后回来的。
她去了学校。
明天去上课,比今天少好几节课程,她不想耽误,索性提前回去。
老师自然很欢迎成绩好的孩子回归,并没有催促学费问题。
倒是回家后,江春梅又有些忐忑。
万一,如果万一明天妈后悔了,老师会不会觉得她今天过去是骗课听的?以后怎么面对老师?
这些纠结的问题,在闻到肉味儿的时候,暂时被江春梅压了下去。
老江家的堂屋里,那张用了二十多年的八仙桌上罕见地摆上了满满三大盆筒子骨汤。
除却骨头汤,还有凉拌马齿苋,花生米,拍黄瓜,以及一大盘子炒得金光蓬松的鸡蛋。
除了苏锦绣以外,其余人都冒出一个相同念头:
日子不过了?!
苏锦绣忽略掉他们的目光,坐在主位上的她扫过围桌前的一大家子。
她身边是自己的老伴儿江少行,老头儿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坐姿笔挺,浓眉间刻着岁月浅痕,眼神蕴含着沧桑。
大儿子江卫民已经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老二跟老二媳妇默默地并排坐。
老四跟老四媳妇交换了下眼色,也都没说话。
老五跟老五媳妇如出一辙,眼睛都直勾勾盯着肉汤,时不时咽一下口水。
老七表面上看着整百无聊赖地玩着筷子,但那眼睛一直偷偷往肉汤上瞅。
江春梅低着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几个大头娃娃般的孙子孙女们,全都眼巴巴地咽着口水,等着投喂。
“都愣着干啥?吃饭。”苏锦绣的声音明显比往常柔和,但依然带着大家长的命令口吻。
桌前的人拿起筷子,都没敢去懂那三大盆骨头汤,也都很自觉的避开炒鸡蛋。
甚至没谁敢去拿桌上的唯一主食。
笑话,那可是白面饼子!
他们啥时候被允许吃过细粮!
多年来的习惯让他们都潜意识压住肚子里的馋虫,等着老太太把最好的吃食拨到老大碗里。
江卫民也已经拿了碗,悬在半空等着他妈像往常一样给他夹菜。
但今天不一样了。
苏锦绣拿起勺子,出人意料地舀了两块肉多点儿的筒子骨放进了江少行碗中。
“他爹,你多吃点,这些年辛苦了。”
江少行愣住,三十多年来,这是媳妇第一次给他夹菜。
他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喉咙里好像塞了棉花,心里却是热乎乎的。
“你也吃,你也多吃。”江少行把自己那碗推给苏锦绣,苏锦绣推回去,“给你吃你就吃,还有这么多那。”
江卫民没等到自己的待遇,手里的碗尴尬地停在半空。
他清了清嗓子,把碗往苏锦绣那边凑了凑。
苏锦绣装没看见,又盛了两块放进江春梅碗中。
“看你瘦的,正长身体那,又要读书,多吃点补补。”苏锦绣的声音罕见的温柔。
江春梅猛地抬头,震惊又欣喜。
十六年来,这是她第一次在饭桌上得到母亲的特别关照。
她瘦小的肩膀微微发抖,嘴唇颤动着却说不出话来,心里一遍遍喊着:谢谢妈妈。
江卫民见此,脸彻底沉下来,宋家的事,他已经遂了妈的心愿,没有再偏帮宋丽丽。
怎么妈还要不依不饶?
江卫民越想气,他重重地把碗蹲桌上,“妈,你啥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