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孟烦了进了这个门开始,小醉的眼睛就从来没从他的身上下去过,这年头见面不易,谁也不知道今天这一面是不是最后一面,她只是把每一面都当成最后一面。
“说,我们已经混了一个酒饱,为什么还要煮一个饭呢?”
“那就不煮啦。”
“不煮啦!不煮啦!”
两个喝了酒的傻家伙此时此刻唯一能做的只有相互傻笑,你看着我笑,我也看着你笑。
就在这样一个大家都互相傻笑的时候,小醉的门被铛当地敲着,屋内的两个人都去看了那扇门,那是一个坚持不懈的家伙,可是屋子里头的小醉不想给他开门,
孟烦了也不想,于是嘴里唱着京戏,好让外面的那个家伙识趣儿的滚蛋,今天应当是开心的,所以他并不打算跟眼前的女孩说他马上要去干什么,因为说了也没用。
屋里头好几句话的功夫早已经过去了,水浒传,西游戏,三国演义都开始轮番上场了,就差红楼梦了。
可是门口那个家伙还在敲门,并且开始鬼叫,孟烦了一听见那个声音就知道是谁了,这几天没少被他挠的满脸花的张立宪,他死活不肯说出的地方,就是小醉的家。
现在他也来了,并且在门口大声嚷嚷着孟烦了今天决心不说的话。
“我知道你在里面!我听见你笑啦,我是军人,不光用眼睛看事情的!”
门外的张立宪趴在门缝里在叫嚣着,且不可忽视。
孟烦了说,我认得他。
小醉就讲,我晓得你认得他,我不知道是他来。他没来过好多次的,没得什么事,就是来找她做衣服,顺便找老乡说说话的。
孟烦了用一个同样虚伪老爷们的心怀着最大的恶意去揣度另一个同样虚伪的老爷们的心,得到的结果让他生厌。
他倒在小醉家的门槛上,他想大叫,让门外张立宪那个孙子进来把他给踩死,可是今天应该开心。
三个人,两个人在门里头,另一个人在门外头,外头的那个男人再跟门里头的女人说话,
“讲啥子你都笑,我晓得你是个啥子意思,可你就当我是瓜娃子嘛,我就是个瓜娃子,我晓得,你也早都讲得明明白白喽,说你把命都交给他了,可他走路一瘸一拐的,他就是个瘸子!”
“他脑壳里面有问题,他,他早晚会害死你的!”
门里头的女人再对着门里头的男人在说话,她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脑壳乔的很,但是人一直礼貌彬彬的。
孟烦了看着自己那条完好无缺的腿,冲着门外他看不见脸的张立宪瞪过去,他当然想冲门外的傻蛋大喊着,他才不是瘸子,他早好了他!
可是他没有。
门外头的张立宪还在说着,门里头的孟烦了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他想要出去,可小醉不想让他出去,不知道为啥子就是不想,出去再回来就不知道又是多久,她不想他走。
门里头的男人和女人在打架,老鼠精又开始满脑子给自己找着不对付,玩儿命的咬着自己的手指,一脸怪像,就是不想把他原本的那张除了眼前的小姑娘没见过,剩下的世上所有王八蛋都见过的那张脸暴露出来。
外头的张立宪还在扯着嗓子说着,
“我晓得,我给你啥子你都不会要的,你就只要,你就只喜欢那个瘸子,那个连自己的屁股都擦不干净的男人!”
门外的张立宪嘴里说的每一句话都让门里头的孟烦了恨不得上去咬死他,抓烂他那张小白脸。
可是小醉说,你不要这样。
女人的第六感总是很准,那张孟烦了在这个世界上最不希望哭泣的脸,在哭,女孩的脸背着他,不想让她看见,
可她在哭。
孟烦了就什么都不想了,他迈着他的那条好腿,看着站在台阶上的女孩,今天本来应该开心。
门外头的张立宪对着一副门板子,在十分钟之间,用门里门外都能听得见的声音,把自己的后半生全部的许诺了出去,他什么都不要,就只要小醉好。
他要当她的情人,她的弟弟,她的哥哥,她的丈夫,她能托付后半辈子的人。
院子里种的花引来了飞舞的蝴蝶,小醉一直都没有说话,所以门外头的张立宪已经说到了打完仗带着女孩回四川。
“我知道你从来都没有答应过我,是我自己答应我自己的!我一定要带你回四川!我要去打仗了,南天门……我可能要死了我,我本来是不怕死的……可是,可是有一个混球一天让我们七八十遍地看着我们自己是怎么死的……”
门外的张立宪已经彻底不管不顾了,他想把最后的话都说个一干二净,把孟烦了今天决意打死都不说的话一股脑地都说了一个干净利落,只为了给门里头那个女人听。
孟烦了笑着,乐不可支的在门里头笑着,可是小醉的一句话就让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她说,你是不是也要去。
女孩的脸可真白,在这样的阳光下尤是。
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就那么的看着他,有那么一滴泪 ,就那么一滴,顺着女孩的脸滑下来,他真想弹走那滴讨厌作怪的泪,可他把手抬起来,努力地抬起来很多次,他想说点什么,可他只是看着小醉的那滴泪滑到了脖子里,被领口处的衣料吞吃。
他知道就算是这个时候他说一个世界上最蹩脚的谎话,告诉面前的女孩说他不去,小醉也会相信的,这样的相信是世间都少有的。
所以他就更加的说不出平常像喝水一样简单的谎话来。
孟烦了看着眼前的女孩,最后他选择什么都没说,他摸了一把女孩垂在胸前的头发,他想狠但是他狠不出来,于是他把怒火对准了门外的那个泄露军机的家伙,
哪怕他根本不在乎张立宪的大嘴巴这样的泄露军机会不会出事,他不在乎,他只是不想看着这个十足年轻的混蛋这样的去骗一个活人的眼泪,
这一次他的后头再没有人拉着他,人都说生气的时候就连力气都比平常的时候要大上很多,这句话很对。
张立宪的脖子被排骨精掐着,脸被扇着不敢反抗,因为他泄露军机(东西两岸机密程度最高的军机)被抓了个正着,因为他活该。
张立宪的脸上还有没有干掉的泪,就这么被平时他看不上眼的死瘸子后背靠在墙上揍着,掐着,就在孟烦了踹门出来的前一刻这家伙还在说着自己的那个巴祖卡的声音,让小醉到时候一定要听个仔细,因为那有可能是他最后的声音了。
现在这个脸上已经长好的王八蛋正在被另一个不想撒谎的王八蛋摁在墙上打着,打得忘我,打得起劲儿,
“你把我们连皮带骨的买了个干净,你个四川猴子,你现在你还想玩儿罗曼蒂克是不是,我告诉你门都没有,因为你他爹的和我一样,我们都要去死了!管你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你不一样,那我就告诉你,你和我们没什么不一样的,就因为你比我们干净点儿?就因为你有一张嫩脸?别扯了,我告诉你,你和我们没什么区别,倒时候死了就更没什么区别了!”
张立宪被玩儿命的掐住了脖子,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却还要伸出一只手让已经愤怒上了头的死瘸子看看他身后,
孟烦了也就真的回头去看了,回头,他看到了一个泪流满面的女孩,后知后觉得想起了今天本来应该开心的,然后他松开了手。
张立宪整理着自己的衣领,就好像刚才站在门前被吓哭的软蛋不是他一样,他嘴里说着他泄露了军机,愿意去找虞大少找死,孟烦了就拉着他的后衣背,让他去找了他的“师座”。
顺带他把那家伙的全部身家也一并扔了进去,在关上那扇门的时候,他看到了一张惊恐和哀伤并存的女孩的脸,门被关上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孟烦了你真行,你又当了逃兵嘿!
……
迷龙家,在孟烦了处在门里门外的漩涡里不可自拔的时候,朔玉这头已经气氛融洽的吃上了早饭的时候,难得的时刻他没再怼孟烦了的老爹,他今天又不是来吵架的,
“饭做好了。”
谁知道那老家伙一上桌,看了一眼,张口就来了一句“君子远庖厨”什么的,差点气的朔玉把他面前的那碗汤饭全都糊到他的脸上,他深呼了几口气,然后坐下,什么都没说,以至于老头惊讶的目光看着他,
他只是笑着,请他来吃饭,迷龙在饭吃到尾声的时候,才下来,那家伙上半身不穿衣服,一只手系着裤腰带,上衣搭在肩膀上,他老婆也许累的在睡觉没下来,这家伙下来的第一件事端起饭碗开始吃。
朔玉看了他一眼跟他说吃饭了收拾一下,就带着大山去烦啦他爹的书房里找书看,他不知道烦啦有没有跟他的爹娘说,他们要去干什么,他是不想说,他并有什么身份去向别人的爹娘说他们的儿子马上就要去送死了,起码这件事并不该从他的嘴里被烦啦的爹娘知道,
在一个把自己完全沉浸在书香油墨的上午里,他摸着大山的脑袋,
“师父要去做的事不能带上你了,这次是真的不能了,大山要乖乖听话,等你把这里所有的书都看完,所有字都认明白,师父就会回来了。”
“师父……”
朔玉什么都没说,他们是去打仗的,不是去玩超真实扮家家酒的,所以大山不能跟着他一起去,哪怕这小家伙的军事技能比很多炮灰们都厉害,但她还只是一个孩子,临走的时候他拜托上官帮忙照顾她一段时间,
“上官姐,又给你添麻烦啦,大山是个听话的好孩子,等我回来,再把她接走。”
“嗨,这算是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呢?都是自家人,就是你们要小心点。”上官戒慈是一个聪明的女人,所以她没问你们要去干什么,只是看着他们离开。
“放心吧,我会把迷龙那家伙活着带回来的,上官姐。那,我走了。”
“嗯,慢点啊!”
朔玉再次回头看着站在门口张望的女人和孩子,大山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那双眼睛还在看着他,看得他狼狈的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未来是一团迷雾,没人能在那样未知中看出来什么,只有当我们经过它的时候,我们才会恍然大悟般了解什么。
他们走了,因为回去的时间到了,不坐车,他们就得自己走回去了,没人想那样做。
大雾天,一个真正的大雾天,
除了朔玉他们手里拽着的渡绳就什么都看不见了,起起伏伏的怒江水拍打在他们的身上,他们过江,去南天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