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虞大少和他们团长数百次的争吵中,一个计划渐渐成型。
朔玉所在第一梯队包括突击队(一共一百六十六人),由死啦死啦指挥着,按照他的疯狂计划一路攻上半山石,然后向对岸发信号给虞啸卿的第三梯队,因此麦师傅也在他们其中(第一梯队),全民协助则在阿译指挥的第二梯队,在他们攻上半山石时的时候在怒江西翼假装佯攻,吸引敌人火力,以牵制住敌人等待虞啸卿指挥的第三梯队发起总攻。
那是计划,如果顺利的话,就会那样发展。
在这样的一个大雾天,突击队和第一梯队正在过江,迷龙那家伙是虞大少亲封的突击队长,在第一个,早就看不见了踪影,被巨大的半透明怪物吞进了肚子里,没有声息。
没人说话,朔玉的耳朵里传来只有周围人的抽气声,清晨冰冷刺骨的怒江水正在迅速地夺走他们的体温,
他前面的是一直在打哆嗦的康丫,后面是自下水以后就一句话都不说的李乌拉(虽然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喜欢多说话的人),
大雾罩着他露出水面的头顶,湿冷的怒江水钻着他们的骨髓,他们只能努力地抬头避免自己的鼻子也进去水,除了手里如同救命稻草一样的两条渡绳,他们再无其他。
西岸隐隐约约传来有一搭没一搭的枪声,并不是因为他们被发现了,只是因为打工人再摸鱼而已,怒江水一如既往的汹涌澎湃,且毫不留情,朔玉的鼻子露在外头,浑身止不住的打颤,他尽可能的闭上自己的嘴,不让自己牙齿打撞的声音发出声来。
除了他们身处的巨大水流声,就什么都听不见了,有人松开了手里的绳索哪怕只有一秒,迎接他的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旋流,连呼喊声都被将被淹没的一干二净,朔玉看过去的时候那家伙已经连头都浮不起来了,只能任由怒江带着他回家。
他的后背正背着据说是虞大少打了保票不带着他们一定会后悔的马克沁,光是空身就有六十多斤重,坠得他每走一步都好像是身后背了一个五指山一样,只是幸好上面没有什么【嘛尼悲没哄】。
他真的以为自己是在做一场梦,后背传来的疼痛让这场梦这样的真实,真实的他没办法把现在所经历的一切只是当作一场梦。
在寒冷的江水里泡着,他的一切身体知觉都变得迟缓起来了,当他们连呼吸声都不敢发出的一个脚印一个脚印爬到西岸土地上的时候,朔玉的脸紧紧地埋在湿润的泥土里,他想他又活过来了,从现在开始他们所有人一起,都只能前进,不能后退,就像死啦死啦说的那样,他们已经身处其中了。
幸好在这样的一场许久未见的大雾里,他们的敌人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否则他们现在连呼吸的机会都没有。
短暂的休息,也许也就是喘口气的时间,他们就要继续了,
朔玉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努力地大口呼吸着,他的腹部紧贴着河滩上的细小的石子,艰难地爬行,他抬着头看着自己眼前的隐藏在这样的浓雾里像个巨人一样的南天门,如果可以,他真想大喊一声,
我又来了,是的,我们又回来了。
他们在乱石和泥地杂草之间爬行着,大雾吞噬掉了所有了,朔玉的眼睛看不清第一个的迷龙,只能看清自己面前康丫的脚,
为了这场仗把自己弄成了武器架子的死啦死啦也在前头被大雾吞噬着没有声音,没有动静,就好像此刻现在他的世界就剩下了前后三个人(包括他自己),他甚至看不见康丫前头烦啦那个倒霉鬼,他只能看见前面康丫的屁股在一动一动的,那家伙手里不知道拿着个什么东西,一边爬着,一边念念有词,
他后面的更后面还有一部分第一梯队的仍然泡在怒江里,只能说这场大雾他们是占着便宜的。
枪声已经越来越近了,那来自鬼子的第一防线,这个时间他们大概率刚吃完早饭,正在无聊的互相打屁聊天,就像平时他们在祭旗坡上做的一样,而且因为今天的大雾,飞机大炮都成了摆设,是个难得的休息日。
朔玉他们继续一声不吭地在能磨烂衣服的砾石之间爬行着,即使子弹穿过他们之中某个人的身体,但这并不是英勇,只是那个无辜的倒霉蛋以为不叫就不会死而已,所以一声不吭。
他握紧手里的长风,等着一会儿跟着突击队的一块儿冲上去,在西岸的第一道防线战壕下头,死啦死啦的身边已经聚集了四五个排头兵,等着和他一起冲雾气里收割敌人的鲜血,他过去的时候正好是最后一个,
没有打枪的声音,只有冷刀插进血肉里的声音。
长风还是喜欢砍掉别人的脑袋,朔玉只好用脚踢开往他这里来的八斤半们。
一切都结束得很快,战壕里的所有家伙一个不落被他们收拾的干干净净,他还捡到了两个没有被打开的海苔饭团,本着不浪费的原则揣进了自己的兜里。
等到在后头的第二波突击队上来的时候,一切就都已经结束了,只是他们必须抓紧时间,当他们踏入西岸土地上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是在和死神手里的秒表争夺时间了。
朔玉的前面背着一大包的药品,后头背着马克沁和足够四五个人吃四天的口粮(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努力地想要追赶上前头的,
他后头的豆饼就更不用提了,他一直扮演着一个骡子。
铁腥味伴随着这场快速解决的战斗粘在他的身上,挥之不去,这股散不去的味道跟着这场大雾捂住他的口鼻,让他呼吸不得,可他在心里祈祷着让这场大雾慢一点儿散去。
他一只手拉着刚用刺刀也杀了一个小鬼子的豆饼,抓紧跟上前面的队伍,
他是跟在突击队的尾巴上的(因为太多的负重让他无法行动过快),他后面的后面就是张立宪何书光那些身上带着巴祖卡等重火力武器的家伙们,可是现在并没有他们的用武之地,所以他们每个人现在像是背了一座小山一样行走。
他们没办法停留,只能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和他们自己的命奔跑。
像是趋光的飞蛾,在这样的大雾里欣喜地看见死啦死啦手里散发着的微弱手电光,朔玉跑过去的时候,庆幸的是他们还有不少人,自己熟悉的脸都还活着,并且还有更多的人从大雾里冒出来往这边汇聚着,狗肉在他旁边扒拉着两具已经死的不能再死的尸体。
在那两具尸体后头,露着一个在场所有人都相当熟悉的东西,那个黑洞洞的口子正在对他们发出邀请,只是那洞口比他们演练的时候好像要小,于是当死啦死啦踹着迷龙的大屁股让他赶紧进去的时候,迷龙显得十分的不情愿,
这一次不是什么演习,是见真章了,他们已经没有后退的可能性了,已经在这里,就只能往前走了。
迷龙在进去之前,还向身后马上也要跟着进去日式黑肠子里的王八蛋们说着,以后千万别让你们儿子当兵,太没理了这!
朔玉笑着,在人群里看着他,在场的大部分家伙连自己以后有没有儿子还说不准呢,哪里会想到那么远的事儿?
他们过江的时候带着一盘绳子,也不知道死啦死啦是怎么想到的,用绳子隔一段距离绑住他们的每一个,省的到时候被卡在洞里出不来。
他们团长现在脸上的表情冷漠且严肃,比虞啸卿看起来还像是虞啸卿,在这样紧张的氛围里,朔玉突然开始想着在对岸的虞啸卿在干什么,恨不得把自己脚下的那双鞋子来回来去踩破地在等他们的信号吗?今天的虞师坐下了吗?
不过他注意着今天他们团长穿得是那双皮靴。
因为很多原因,克劳伯和余治被留在了对岸,以发挥他们应有的最大效果,他想,现在的克劳伯应该再细致的擦着他的炮弹门,一个平时都懒得给自己洗脸的家伙,那样仔细地擦着炮弹的样子,他是真的想看看。
可是很快绳子就已经到他了,他是第六个,前头的是烦啦,后头的豆饼,豆饼的后头是死啦死啦和狗肉,
像一个小骡子一样的豆饼根本没办法背着这么多的东西在这样的黑肠子里爬行,马克沁的三脚架,以及几箱子弹药和水箱,最后想出来的办法只能是,他拖着,然后一个人在后面推着,这样才能快一点儿。
朔玉在洞里爬的时候,刚进去就用手捂住自己的鼻子,因为他们现在爬的这个好像就是死啦死啦说过的那个排污管道,很臭,
难以形容的恶臭让他的嘴里酸酸的,必须得狠狠咬住舌头才能保证不吐出来,同时这股好像这管道内与生俱来的恶臭味还伴随着浓重的刚刚出现的血腥味儿交织在一起,让这里面的味道更加的混杂,突然他前头的烦啦停了下来,
朔玉以为他又害怕,刚想说点什么,就看到了自己的面前出现了两双脚,在底下的那双脚上还穿着一双日式皮鞋。
孟烦了此时正在对着那具尸体干呕,他们早上没吃早饭,朔玉掐着他的大腿让他不要吐出来,疼痛也许让烦啦短暂的清醒过来了,
“烦啦,给他推过来吧。”
也不知道自己手底下的这具尸体被人捅了多少刀,也许每一个路过的家伙都顺手捅了一刀,生怕这个倒霉蛋没死彻底,所以他现在才变得这样血淋淋,让人只要看上一眼都会生理恶心,
好在的是这家伙刚死没多久,身体还是柔软的,还没变硬。
朔玉只是看了一眼对方没闭上的眼睛,就赶紧把那具尸体推给了身后下一个的豆饼,让他别看,交给他们团长,团长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没有松开死死掐着烦啦大腿的手,直到那个东西彻底消失在他们的眼前,他立马改成了掐自己的大腿,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紧出去,
他把绑在自己胳膊上的一块儿布条弄下来,绑在自己的鼻子前头,好让自己少闻点这里面的味道,如果可以他现在都想把自己的鼻子给削掉了,再也闻不出来味道才好。
一切顺利,顺利的都有点太过反常了,等到他们终于又从另一头出来的时候,
第一个探出头来的是一个看不出原先模样的尸体,紧接着是满脸鲜血,费劲咕涌着的迷龙,他的后一个是丧门星,这家伙还算是有点良心,好心地为后面的人把迷龙随手扔出来的那具尸体给搬开了,省的后面的人出不来。
他们到了最要命的地方,那颗半山石的后头,躲是一定躲不过去了,这一段是一定要打的,先出来的人,拉着绳子的后头,拽着后边的人出来,丧门星,大胡子,李乌拉还有几个虞师的精锐跟在死啦死啦身边,随时听指挥,
死啦死啦出来之后看着地图,开始安排人手挖洞,这在计划里是相当重要的一步,并且只有他才知道那位置,众所周知,人的记忆是相当不靠谱的。
迷龙他们几个正在搭建武器,其他的重武器的还在后头,前头的这几个除了他身上背着的马克沁,射程都不是很理想,只要是对面居高临下扫射他们,他们这些人也都算作是白给的了,所以刻不容缓。
蛇屁股几个拿着军工铲之类的东西,当起了“黄金矿工”,可是就这几个人还是太慢了,得需要更多的人,才能挖通死啦死啦嘴里说的那个永备地道。
死啦死啦推着的他的三米之内去汽油桶里叫来更多的人,
朔玉拉着豆饼一边给迷龙架设武器,一边提防着巡逻的卫兵往他们这边过来,到时候他还要顺便负责迷惑敌人(毕竟他有翻译器)。
哪怕他此时嫌弃的都想要离自己远一点儿了,毕竟他身上的现在全都是恶臭的排泄物以及不知名的鲜血和淤泥混杂着,是在不算是好闻,在汽油桶里不见风的时候还能忍受,这一出来山间的小风儿一吹,味道差点让他把自己的肠子都吐出来,
他强忍着用力掐着大腿不要让自己吐出来,他肚子里现在除了酸涩的黄水就再什么都没有了。
大雾依旧弥漫,他看着那颗半山石,提防着每一个也许可能会出现枪口的地方,时间也许过去了很多,也许也就过去了几分钟,幸运的是他们从那个怪味的黑肠子里钻出来的时候,半山石附近的地方并没有人,
还有那么宝贵的几分钟给他们用来喘口气,醒醒脑子。
每个人的心跳得都很快,异常的快,十几颗心脏按照同一个频率跳动着,这情况实属罕见。
物质世界存在客观的事物永远不会根据人的意志而转移,每件事情的发生既有它的必然性又有他的随机性,
可有的时候你心里越怕什么,老天爷听到了你的念叨以为你就是想要这个,于是欣然地破天荒的满足你,
烦啦那家伙本来打算从汽油桶挖出更多的人手,可是看到了那一头的家伙是张立宪,就又把手给放了(也许是张立宪先松开的)。
也就是在此时,在这两个人还在洞口旁挣扎,挪腾的时候,一个从大雾里冒出来的家伙,大概是往这边偷懒撒尿的巡逻兵恰好往这里过来了,因为他来到朔玉他们面前的时候一只手还在脱着他的裤子,一抬头,就看到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