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的日头刚爬上药田篱笆,白芷的绣鞋尖就被露水浸透了。她攥着把蔫巴巴的赤血参叶子,额角青筋直跳:“这都第三茬了!说好的西域赤血参耐旱呢?”药农老刘头蹲在田垄边,烟杆子敲得竹筒梆梆响:“昨儿半夜还支棱着,今早起来全耷拉了!您看这参须,哎哎小祖宗别碰!”
两岁的弘晖正撅着屁股趴在参苗旁,杏黄绸裤蹭得全是泥印子。他伸手戳了戳发蔫的参茎,奶声奶气道:“白姑姑,它渴啦!”
“渴个鬼!这参最怕水涝……”白芷话音未落,忽见褐色的参须颤了颤,竟像活物似的缓缓转向东南方的日头。老刘头的烟杆当啷砸在石板上:“神了!这参成精了?”
胤禛的玄色皂靴恰巧踩碎一片枯叶。他刚下朝就听苏培盛说药田出事,此刻袖中扳指烫得腕骨发疼,这枚缠枝莲纹的羊脂玉扳指,方才路过药田时突然泛起血丝般的红痕。
“阿玛!”弘晖举着沾泥的小手扑过来,虎头帽歪到耳后,“参苗要晒太阳!”
胤禛拎着儿子后领提溜到跟前:“规矩都学哪儿去了?”余光扫过那株转向日头的赤血参,忽然想起前世筱悠跪在雪地里熬参汤的模样。那时她腕间渗出的血珠滴在参须上。
“四哥!”院墙外突然传来胤禟的吆喝。九阿哥翻过篱笆时扯断了三根藤蔓,石青常服上沾着苍耳子,“听说你这儿有西域奇参?借两株给弟弟我开开眼?”白芷横跨一步挡住药田:“九爷慎言!这参苗金贵得很……”
“金贵?”胤禟晃着折扇蹲下,突然从袖中抖出个荷包,“拿暹罗进贡的香米换!”说着就要动手去拔参苗。
“九叔偷草!”嫩生生的童音炸响。同样两岁的宁楚克从月季丛里钻出来,浅粉襦裙上粘着七八片花瓣,腕间金铃铛甩得叮当乱响:“换糖葫芦!”
胤禟手一抖,参须缠上了扇骨。弘晖趁机扑过去抱住他小腿:“九叔羞羞!”
“小兔崽子松手!”胤禟单脚蹦跶着保持平衡,另一只手还死死攥着参茎,“这叫借!九叔拿糖人跟你换……哎哟!”
宁楚克突然把铃铛塞进他靴筒:“给糖!”金铃随着动作滚进草丛,墨云嗷地窜出来,獒犬的利齿堪堪擦过胤禟的袍角。
“苏培盛!”胤禛冷眼看着弟弟被两小只追得满田跑,“去朱雀街买两串糖葫芦,要李记现熬糖浆的。”
“四哥你故意的吧?”胤禟狼狈地扒着篱笆喘气,突然发现手里还攥着半截参须,“这参怎么还带缠人的?”
白芷突然咦了一声。方才被胤禟扯过的赤血参竟舒展叶片,蔫巴巴的参头昂起来,朝着弘晖的方向缓慢转动。老刘头烟杆都吓掉了:“大阿哥摸过的参苗……全活了?”
胤禛的扳指愈发滚烫。他盯着儿子沾泥的指尖,恍惚看见前世筱悠割破的手腕,血珠落地处,四朵金莲破土而生。
“阿玛看!”弘晖踮脚去够他腰间玉佩,“参苗要喝水水!”
胤禛突然抱起儿子,将他的小手按在最近一株参苗上,参须立刻如蛇般缠了上来,叶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油亮。宁楚克凑过来吹了口气:“哥哥会变戏法啊!”
“四哥!这参卖弟弟几株!”胤禟眼睛发亮地扑过来,“广和楼新排的戏正缺个噱头。”
“九弟。”胤禛伸手抓住他胸口的衣服,“上月你顺走我两筐天山雪莲,说是要给皇阿玛配药?”
胤禟讪笑着后退:“那不是……哎!墨云松口!爷的新靴子!”
他忽然将宁楚克也抱到参田边:“宁儿也试试?”
小丫头把糖葫芦往嘴里一塞,糊着糖渣的手拍在参叶上。原本青翠的叶片瞬间镀上层金边,吓得老刘头直接跪了:“佛祖显灵!佛祖显灵啊!”
“显什么灵!”筱悠的浅碧色裙摆扫过药田篱笆,怀里还抱着刚摘的紫苏,“定是九弟又拿炮仗吓唬孩子了?”
胤禟正蹲在井边抢救袍子,闻言差点栽进桶里:“四嫂明鉴!这回真不是我!”
“额娘!”宁楚克举着糖葫芦扑过去,在筱悠鹅黄的衣襟上印了个糖印,“哥哥会变戏法!”
弘晖得意地挺起小胸脯:“参苗都听我的话!”
筱悠指尖拂过儿子沾泥的鬓角,翡翠镯子不经意擦过赤血参。原本金灿灿的参叶突然沁出血色纹路,惊得白芷笔都掉了:“福晋!这参……”
“西域变种罢了。”筱悠面不改色地掐断参茎,“九弟不是要参苗吗?让小夏子挖两株给你。”
胤禛的扳指骤然冷却。他看着妻子腕间泛着雾气的玉镯,忽然轻笑:“福晋这参种得妙,不如让晖儿每日来药田学认药材?”
“阿玛!我要那个会动的参!”弘晖指着满地乱扭的参须嚷嚷。
宁楚克突然把糖葫芦插进土里:“参苗吃糖!甜!”
胤禟抱着参苗翻墙逃走时,墨云追着他咬掉半截衣摆。夕阳把药田染成琥珀色,筱悠望着纠缠在孩子们指尖的参须,突然被胤禛握住手腕:“今日这参……”
“西域商人给的种子金贵。”她笑着抽回手,翡翠镯在水桶边沿磕出清响,“得用雪水养着。”
三更梆子敲过第二遍,太医院院判张太医的轿子匆匆停在雍郡王府角门。“福晋现在还觉得胸闷吗?”张太医搭着脉枕,银丝眼镜滑到鼻尖。突然他指尖一颤,三根手指轮番按在筱悠腕间,山羊胡抖得像风中的枯草。
胤禛握着茶盏的手顿了顿:“可是胎象有异?”
“恭喜郡王!”张太医突然离席作揖,“福晋这脉象如珠走盘,分明是……”他伸出四根手指抖了抖,“老臣从来没有碰到过,像是四颗金珠啊!”
宁楚克抱着布老虎从屏风后探出头:“金珠能吃吗?”
弘晖举着半截参须往妹妹嘴里塞:“参苗甜!”
“胡闹!”胤禛拎起两个奶团子,破天荒没训斥。他望着妻子平坦的小腹,前世那碗掺着血沫的参汤突然浮现在眼前,原来四朵金莲的预言应在此处。
张太医捧着医箱的手直哆嗦:“臣行医四十载,头回见这等奇事。四胎同怀需格外仔细,也同样很凶险,明日臣便让药童送安胎方来。”
“有劳大人。”筱悠抚着腕间玉镯轻笑,“正巧药田新收的赤血参,给您带两株配药。”
廊下传来墨云的呜咽,獒犬正扒着药筐嗅闻。胤禛望着参须在月光下泛起的血丝,忽然明白扳指为何发烫,这赤血参怕是感应到了四股灵泉之气。
九阿哥府的灯笼在街角晃了晃,抱着参苗翻墙的胤禟突然打了个喷嚏。他怀里蔫巴巴的参苗触到月光,竟像活过来似的缠住了他的辫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