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冷光在金属管道间折射出诡谲的蓝紫色。
雷内背对着门,雅各布缩在角落的试剂架旁,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袖口的线头,直到布料绽开一团毛边。
听见门口的响动,一道光打在雷内的背影上,他没有回头,只是冷静又决然的复述一个事实。
“我要终止研究。”
莫洛斯的手指在门框上收紧,骨节泛白。
跟随在身旁的卡米尔回想起最近几天出现的异常——
实验室的深渊波动虽在下降,但每次数值骤降前都会出现短暂的峰值,如同垂死的野兽最后一口喘息。
“为什么?”
她听见少年问。
“失败率太高。”
雷内转身时,足以盖住半张脸的护目镜后的瞳孔泛着琥珀色的冷光。
“雅各布的成功是个例,是奇迹,是不可被复刻的特殊。”
“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虽然此时正值酷暑,但卡米尔却不知为何打了个寒颤,指尖缓慢挪向剑柄,缓缓开口。
“深渊就算是希望,也是虚幻的假象。”
雷内却没有理会女人,自顾自继续说道。
“它无法成为救世的希望。在末世到来前,它会先一步杀死所有人。”
莫洛斯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空气中浮动的腥甜气息不知为何让他想起卡特胸腔喷溅的鲜血,想起玛丽安在海滩上崩溃的哭喊。
他向前迈了一步,靴底碾碎地砖缝隙里干涸的血迹,“你让我见证的是什么?”
他的心中莫名升起不安,心脏几乎要从喉间跳出!
但回想起来的目的,却仍然故作冷静问道。
“【人类超越计划】的结果...是什么让你得出了这个结论?”
“不!不行!雷内——”
雅各布的嘶吼在密闭空间里炸开,试剂瓶嗡嗡震颤。
在他惊诧的视线下,紫发青年猛地打开隔间门的锁扣,冷风如毒蛇般窜出,“看看这个——”
莫洛斯的瞳孔骤然收缩。
隔间内的实验台被清空,没有仪器,只有一团黏稠的、搏动的血肉躺在台上!
它像被剥了皮的巨兽心脏,表面布满青紫色血管与溃烂的脓疮,半透明的薄膜下隐约可见扭曲的骨骼与脏器碎片。
更可怖的是,那些骨头的形状——一节人类指骨突兀地刺出薄膜!
“mo...”
血肉深处传来温柔的呼唤。那声音耳熟至极,就像夏日的阳光温煦,但却让少年的血液瞬间凝固。
——是卡特!
“关上门!”
雅各布尖叫着扑来,指尖抓住莫洛斯的手腕,触感冰凉,声线近乎乞求。
“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莫洛斯甩开雅各布,踉跄着跌向血肉团块。
薄膜下的脏器突然剧烈抽搐,蠕动的血肉向前延伸,眼看就要触碰到他的衣角——
“小心!”
卡米尔的长剑劈开腥风,腐肉擦着少年耳际飞过,钉入墙体的瞬间腾起黑烟。
情急之下,她拽住莫洛斯的后领向后拖,“这不是卡特!”
“这是他!”
雅各布反驳道,“你听不见吗?是哥哥的声音!”
血肉猛地发出尖锐的啸叫,溃烂的表皮裂开无数张“嘴”,每一张都在呼喊不同的词汇。
“KA...YA...——”
脓液从齿缝间滴落,在地面蚀出焦黑的孔洞。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莫洛斯的声音轻得像在梦呓。
“卡特...不是死了吗?被兽爪刺穿...怎么变成现在这样?”
雷内顿了顿,“那是假象,是他为了谋求生机唯一能走的路。”
他踩过脚下蠕动不止的血肉,蹲下身,几乎贴着不断发出声音的【卡特】,一道寒光闪过。
锋利的手术刀十分熟练地割舍掉某块组织,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也在此刻停止。
“不用担心,很快就会再长出来的...”
在雷内近乎冷酷的声音中,莫洛斯猛地向前,一拳砸在他的颧骨上。
护目镜碎裂的脆响中,他踉跄着撞倒试剂架,玻璃碎片与各种素材的提取液泼洒一地。
“你这个...这个可恶的混蛋!”
莫洛斯大脑一片空白,第一次为自己贫瘠的词汇量而感到后悔——即使愤怒到极点,也只能不痛不痒的吐出没有任何杀伤力的词语。
“疯子、疯子!你怎么可以利用卡特...还有人体实验,你答应过我绝不会去碰...”
雅各布跪在地上徒劳地拢着碎片,血从抓破的掌心渗出。
“我们在救他!…那里面真的有哥哥的意识!他还活着,他说过我们在救他!”
“我再说一遍,它不是卡特!”
卡米尔持剑斜立于胸前,额角的汗珠落下。
“这是深渊,这是魔物!必须要杀了它!”
“他是!”
雅各布闪身挡在剑前,自然垂落的指尖缠上污秽的气息。
他的面部肌肉微微抽动,眼中流淌的深渊映出危险,复杂的神色像是说服二人又像在说服自己。
“他是、他是...他是卡特哥哥,我们能救活他,等他恢复...只要等他恢复你们就知道!”
“不要再骗自己了!它就是魔物!”
“不...只要再多给我们一点时间...一点点,大人、大人求求您,哥哥一定会恢复的。”
雅各布越过女人紧绷的肩头哀求的目光投向浑身颤抖沉默不语的少年。
“一年...不,一个月...三周、两周...一周!”
眼泪不由自主的落下,雅各布砰的一声跪在地上。
“只是素材不够...或者改变一些方向。世界上出现过那么多不可能的事情,凭什么卡特哥哥不会成为下一个?”
久久的沉默与对峙中,少年冷若冰霜的声音响起。
“...卡米尔,让开。”
听见声音的卡米尔错愕地听从了命令,仍然保持着对雷内与雅各布还有那团血肉的戒备,向侧后方挪动脚步。
随女人的步伐移动,身后持枪的少年缓缓显出身形。
他双手紧紧扣住枪管中段,右手食指无意识勾在扳机护圈外颤抖。
此刻他的视线中仅有那团被称为“卡特”的血肉...
无数记忆碎片涌入脑海:实验室里,男人辅助记录数据时的侧脸;糖果店内,男人挑选符合心意的刺激性糖果时的笑容;病床上,男人蜷缩着咬烂毛巾…
还有自己夕阳下洒满脸颊的鲜血、痛苦的崩溃、无声的啜泣…
他的小臂肌肉因过度紧绷隆起,肘关节不自然的内扣,准星在墙面与天花板间剧烈晃动。
如果在逐影庭的考核中,卡米尔一般会这么评价——是第一次碰铳枪的菜鸟。
但此刻她的目光凝聚在少年的动作中,当蓝色的眸子穿过表尺和准星,与那团血肉在同一条水平线上时,她立即开口指导道。
“就是现在,开火!”
枪管划出锯齿状的轨迹,在爆裂的轰鸣中,实验室陷入死寂。
耳鸣在持续嘶吼,鼻腔充斥着怪异的焦味。
少年的瞳孔在五秒钟后开始不规则的缩放,冷汗顺着脊椎浸湿衣服。
“我听见了...”
在一阵剧烈的喘息声中,莫洛斯放下铳枪。
雅克布颤抖地回头看去,却只见碎裂一地的实验台,躺在废墟上的【卡特】毫发无损。
他在子弹出膛的那刻,偏移了枪口。
即使腿部肌肉颤抖不止,他也依旧缓慢地向那团血肉挪动。
雷内垂眼看着满地残渣,擦去顺着破损的额角滴落的血珠,轻笑一声。
“是的,我也听见了。”
听见了什么?
当莫洛斯屏息靠近【卡特】时,在开枪瞬间的声响再次回荡在耳旁。
“莫、莫...洛斯...”
被切除的发声器官再次长出,并喊出了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