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莫...洛斯...”
血肉团块的颤动渐弱,溃烂的黏膜下渗出粘稠的紫液,浸透地砖缝隙的每一丝裂纹。
雷内倚在倾倒的试剂架旁,碎裂的护目镜下,琥珀色的眼眸微微眯起。
“您听见了,他是卡特。”
声音轻飘飘的,却如重锤砸在实验室的每一寸空气里。
“大人,不要被他们骗了!”
卡米尔的剑锋骤然转向那团血肉,刃尖在幽暗的灯光下泛着寒芒。
“不过是魔物的呓语。灵魂、意志、**,与人类相关的它一概不沾,你竟然还称呼它为【卡特】?”
她几乎被气笑了。
“你们究竟爱他还是恨他?非要让他连最后的尊严都碾成齑粉?!”
雅各布缩在角落,指尖抠进掌心溃烂的伤口,呢喃声似乎混着血沫。
\"再试一次...最后一次...\"
佝偻的脊背紧贴着墙壁,仿佛要将自己嵌进墙体,实验袍下摆沾满脓液与尘土的混合物,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洁白。
莫洛斯垂眸凝视那团血肉。
「莫洛斯...」
虚弱的呼唤再次响起,裹着熟悉的温柔,却像一把钝刀剜进心脏。
他忽然想起卡特最后一次坐在秋千上的模样——苍白的手指攥紧铁链,日光透过宽大的衬衣勾勒出嶙峋的肩胛,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风揉碎。
那时的男人还能勉强扯出笑容,如今却连人形都成了奢望。
面对这样的【卡特】,莫洛斯甚至无法想到该如何将真相告知玛丽安与阿兰?
在场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少年的身上,在许久之后,他沉默地转身。
雅各布的脸上顿时流露出欣喜,卡米尔则满是惊诧。
“大人——”
“召集逐影庭...”
他的声音很轻,但足以让身后的所有人变了脸色。
雅各布的瞳孔剧烈收缩,就连雷内敲击地面的指尖也悬在了半空。
“封锁这间实验室,缴毁所有实验数据。”
转回头,目光扫过雅各布涕泪交加的脸。
在青年的身后,那团血肉再次蠕动出肉团,像似挽留。
他喉结滚动,终究咽下了后半句。
——押送罪犯回执律庭。
此后,转身离去。
————
卡米尔站在实验室门口,使用逐影猎人们特殊的集合手段,原地等候。
“...雷内。”
在她身后的阴影中,雅各布正死死拽住雷内的袖口,嗓音沙哑。
\"如果我们被带去梅洛彼得堡,卡特哥哥会被他们...直接销毁吗?\"
“你好吵。”
紫发青年懒洋洋地抽回手臂,指尖捻起一片碎玻璃,对着灯光端详折射出的虹彩。
“你没听清吗?莫洛斯大人刚才说——”
聒噪的声音多次扰乱他的思绪,百般无奈下雷内站起身,在卡米尔身前来回晃了好几次,直到对方的眉宇间明显浮现出些许不耐烦后才坐回原位,耸了耸肩。
“看懂了吗?”
“没看懂...”
雅各布缩着脑袋,又惹来雷内的一声叹息。
“逐影庭根本就没有限制我们的自由,想走想留全看自己。”
他的指尖在实验台上轻敲了几下,嘟囔道。
“遇到点儿事就慌...你这样的表现和那些蠢蛋有什么不同?”
但雅各布却眼前一亮,自动忽视了他的不满,“啊!你的意思是莫洛斯大人放过我们了?”
“动脑子想想。”
紫发青年虽然语气满是不耐烦,但还是不厌其烦解释道。
“如果他真想追究我们的责任,那一枪就不会空了。”
毕竟如果自己和雅各布都上了审判庭,卡特就一定会死,莫洛斯又何必要多此一举?
这正好说明了他仍对我们有所期待——虽然并不是救世,只是为了将看似拥有意识的卡特救回而已。
关于这点,雷内就不愿解释的那么细了,而是沉下眸眼前闪过方才少年手中举起的铳枪。
“像是阿兰能捣鼓出来的东西...”
回忆起那恐怖的杀伤力,他不禁为之咋舌,丝毫不敢想象这一枪打到人身上会多惨烈。
对了!
雷内挑了挑眉。
说起阿兰就会让人想起他精湛且优越的元能机械技术,再加上前不久捣腾出来的可控湮灭。
如果能得到他的支持,利用机械代替重复性的操作以及监护的话...
自己也能腾出手找到新的方法拯救枫丹。
尽管至此为止的方向已被证明是无效的,但并不是没有任何收获。
知道了错误就是最大的收获。
虽然他只是普通的人类,寿命很短,试错成本也很高。
但这一切的损耗对彼时的雷内来讲,还处于咬咬牙能勉强接受的结果。
“在这一层面上必须感谢卡特...”
雅各布并没有发现,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雷内对卡特的称呼慢慢发生了转变。
这代表了什么?
青年琥珀色瞳孔中的感性被压抑在眼底,此刻的他从未感到大脑如此的清晰,曾拦在面前的道德伦理一切都成了虚妄——
三观在对卡特进行实验中一次又一次敲碎再重塑。
至此,再也没有任何人或事能阻挡他奔向所认为的最高正义——将枫丹从灭世的预言中拯救。
他,看破了科学的本质。
雷内在阳光无法照到的角落抬头,看向渐渐完成集结的逐影猎人们,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起身当着众人的面离去。
只给愣在原地的雅各布留下了一句话。
或者命令。
“带他去学会藏好,完事后来佩特莉可找我。”
烈阳普照的大地,紫发青年站在树荫下,从实验袍口袋掏出数份手稿。
一张又一张的手稿被随意抽出,挑挑拣拣后只留下曾在佩特莉可的遗迹中拓印的数条符号。
“**超越是深渊布下的陷阱。那么佩特莉可,人类的神王陨落之地...”
“你,会给我预料之外的惊喜吗?”
————
数日后
“大人,有一封信件,上面说是给您的...”
办公室里,顺手连带着需要批阅的文件一起送来的复律官摸了摸信封的厚度,开口道。
“摸起来只是普通的纸页而已,应该可以直接收下吧?”
“麻烦你了。”
莫洛斯放下逐影庭呈递的报告,睫毛轻颤从复律官手中接过信件。
挑开火漆的瞬间,雷内特有的潦草字迹扑面而来——
————
尊敬的督政官大人:
深渊是谎言之海,可惜我并不喜欢溺毙在自己编织的泡沫。
随信附赠的手稿权当赔礼,愿它们能为您搭建一座了望塔。
——也许能派上用场,谁说的准呢?
————
早在复律官投来好奇的视线前,莫洛斯便将其赶走。
他抿住唇,提出纯白的信纸下处处透出黑紫印记的纸页。
——是有关深渊课题中所有至关重要的手稿。
...雷内果然很聪明。
自从发现行踪仍被逐影庭监视后,他不仅没有加紧摆脱,反而还会在逐影猎人们失去目标后时不时投下点线索,吸引他们的视线。
就像骡子鼻前吊着的胡萝卜一样。
再加上这些在雷内手中毫无疑问是烫手山芋的研究手稿...
莫洛斯叹了口气,眼见四下无人后便放任自己的内心趴在桌上。
有的时候他真的很羡慕像西索尔、岳衡还有雷内这样的聪明人。
————
“雷内,你为什么要做这些多余的事?”
“...算是给沫芒宫的投诚信吧。”
从遗迹中走出的青年目光停留在远方树杈上不自然的阴影,发出一声轻笑。
“比起被当做需要提防的敌人,还是被当做囚牢中的盟友更省事。”
他举起水壶,喉结上下滚动,晶莹的汗珠从脸颊滑落。
“这是一种微妙的平衡——即使我们都知道它在不久后就会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