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因郦梵成亲,杨羡派人带着贺仪跟郦家车马一路回去,里面还有送与郦家包括琼奴在内每位女娘的团冠。
团冠近来在汴京城中时兴的紧,杨家做的本就女人生意,珠钗首饰自也囊括,做起更是熟门熟路。
或满簪绢花、或镶嵌宝珠、或垂以流苏,个个光彩夺目、巧夺天工。
杨羡大窘,怪道,“我并未指名哪个送与何人,想是姐妹们知四妹妹将笄,特意留了最好的那顶于她!”
这是实话,每回往郦家送礼,各姐妹的都一模一样,便是两个妹妹年纪小多上一两样,也是五娘有的、四娘必有。
事关女子名节,他怎敢肆意送些落人口舌的证据。
最多也就是让人私下捎一两句话、或者随手就能烧掉的书信。
杨琬轻笑,道,“你莫装腔作势,我的眼睛又不瞎,若你真喜欢郦四妹妹,左右她年纪也快到了,我与母亲说说,娶来与你做妾可好!”
她这话说得真真假假,听得杨羡蹙起眉头,怒道,“姐姐这话以后休要再提,说出来没得污了郦家待你的一片心。
让她家女儿与我做妾?你以后还见不见郦家姐妹?我以后还怎么见梵兄!”
室内一片安静,千盛捧着杨羡的洗脚水愣在当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左右为难了片刻,还是觉得先走为妙。
等到屋内只剩下姐弟二人,杨琬叹道,“梵兄弟虽已中举,郦家业已跻身士族,可两家之间门第仍相差太大。若他能高中进士,母亲和婕妤娘子那边也能有个说头。
偏这回他没考,下科就得三年后。等那时四妹妹刚十八、也算风华正茂。
可你要知道,如三郎那般一次高中的才几个?
便是你能等得起,四妹妹如何等得?三年又三年,女儿家的青春岂不白白蹉跎。”
杨羡很想说她猜错了人,但四娘和五娘只相差一岁,又有何区别。
两人之间隔着个琉璃屏风,只隐约看见个身影,瞧不清神情。
杨琬见他似是呆愣当场、不言不语,又道,“咱家因有三妹妹在宫里,多少双眼睛看着。虽说现在王公贵女娶不得,待你高中之后,说不得就被人踩破门槛?
到时候你放着高门千金不要,娶了个穷举子家的妹妹,那才真真是打人家的脸,要结仇呢!”
别说高中之后,只怕他再大些,宫中杨太妃便要坐不住了。
杨羡上进只为成为家人的依靠,也为给五娘依靠,待真上进后才发现怎恁多的烦恼。
上辈子他不求上进,权贵们也看他不上,才能由着他想娶谁便娶谁。
偏今次他成才了。
别说别人,便是自家也紧盯他不放,誓要给他找个高门千金。光这话他就听罗氏说过数回,难保已经和宫中的姑祖母和三姐姐通了气。
杨羡越想越头疼,道,“姐姐别与我说这些,我的婚事自然我自己说了算。”
前世这个时候,杜探花、柴安已经成了三姐夫,待三年后自己高中,沈家的沈慧照也成了四姐夫。
一个官家新宠、一个前朝后裔、一个高门出身的肱骨之臣,有这三人顶在前面,他想娶五娘也算不得痴心妄想。
偏偏此时竟一个不见?
也是吴三郎不中用,若不是他殿前失仪被贬成个从七品的校书郎,说不得他今次至少还能有个官家新宠做姐夫。
杨羡大恨,用力地捶了枕头两下。
杨琬见他烦恼成这样,心满意足的笑了,“看来我猜的竟是真的,偏还被你瞒了这么久!”
杨羡才恍然姐姐竟是诈他。
又听杨琬说道,“我也想四妹妹做弟媳,她纯真憨直,必能容得下我与二妹一世在家。
说出来不过是让你早做打算,弟弟聪明才智不输给任何人、定能心想事成的!”
说完,她便施施然地离去,徒留杨羡独自烦恼。
很快又过了两月,官家终于在大庆殿前为进士们授了官,除却十几个学问好的留在汴京,其他皆去了地方。
周家二郎君因家族给力,得以被留在翰林院中。
郦、吴两家的婚事也终于过了大定,婚期定在来年的十月。
吴三郎收到家书,就跑来跟杨羡抱怨道,“母亲明知我娶妻心切,为何不让我与三妹妹在今年成婚?难道年内就选不来一个好日子?”
杨羡正因自己与五娘的婚事艰难而烦愁,见他一脸喜色地抱怨,只觉十分碍眼,骂道,“滚滚滚,别在我这里招烦,当心我与郦伯母写信告你的黑状,把你这女婿的名头给抹掉!”
信是不能写的,倒郦梵先写了一封信来,托他照顾家眷。
原来去年解试放榜,郦梵得知成绩后喜不自胜,一个人跑去城外给郦父上香,恰在他落水的原处救了别人,是边城某家的小郎君。
他跟母亲回外祖家探亲,闲来无事自己偷溜出来玩耍。偏跟着的随从不知哪里去了,独留他一人差点出了意外。
不,若不是碰见郦梵,当已经出了意外。
郦梵救了人又要送他归家,与出门寻找儿子的一位夫人正撞上。那夫人先是谢他高义,又问他能不能帮自己个大忙。
大忙是何事暂不能说,但郦梵说自己已经应下,不日便要去边城。
信中还说洛阳是个是非窝,若他不在,族中的豺狼必要蜂拥而至,所以想将母亲姊妹全送来汴京托付杨羡照料。
又几日,郦家人果然前来。因杨羡入了太学、杨琬又不得空,只吴三郎出城迎接。
御街旁樊楼门口枫树的树荫下,一行人站在被修缮一新的酒楼前。
原悬挂四福斋的牌匾换成了“六福斋”,这是吴三郎亲笔所书,端的是龙飞凤舞、肆意飞扬。
郦娘子站在阶下,嘟囔道,“这写的是个什么?像鬼画符!”
吴三郎正粘在郦三娘旁边歪缠,两人虽隔着一尺,眼神交汇间却尽是缠绵。
郦娘子的抱怨他全没听见,郦大娘子寿华扶着郦娘子,解释道,“这狂草颇有‘草圣’之风,咱的六福斋专做读书人生意,有三郎的名头和他的这副字,端的要宾客盈门呢!”
郦娘子听她这么说,还有些不信,“就一副字,有这么神吗?”
郦二娘福慧和范良翰在岳家住了这几个月,护送着母亲姊妹同来到汴京,吩咐仆役将行李先运回范家,两人仍陪着未走。
骊二娘推开非要扶着她的范良翰,凑到母亲跟前巧笑道,“大姐姐说的何时没有准过?我瞧这字确实挺好,娘就等着收钱收到手软吧!”
郦四娘好德和五娘乐善好奇心大起,知这是新家、早按耐不住要跑进厅内,路过时也不知是哪个、不小心碰到了骊二娘的衣角。
郦娘子便忙回身护住女儿,骂道,“两个猢狲也不说当心些,若碰倒了你二姐姐,皮不打烂你们的!”
又回头怪骊二娘道,“你可赶紧回范家去躺着吧,这胎还未坐稳便跟着跑了这么远,如今还跟在这里做什么!”